◉ 第三十五章

2025-03-22 08:31:15

踏入府门, 崔荷精神头好了一些,回了娘家,崔荷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好像离开了很久, 门前的石狮子仿佛变得更威严了, 门口的灯笼也换了新的, 就连大门的油漆都像是重新刷过。

她发现不仅是府里的摆设景观, 就连伺候的丫鬟小厮都变得陌生起来。

门房头上束着结巾,长得微胖笑容可掬,崔荷记得以前偷溜出门玩耍,都是他偷偷为自己开的门。

崔荷夸赞道:小郑,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小郑摸了摸脑袋,呵呵笑道:郡主, 宁管事还说我胖了哩。

崔荷但笑不语, 又往里走了些,见着几个眼熟的小丫鬟,她指着那几个丫鬟跟谢翎介绍, 有陪她打马球的,还有教她踢蹴鞠的,崔荷说得很高兴,仿佛有种一别经年的错落感。

谢翎一一扫过眼前的这些丫鬟奴仆, 他完全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模样,但是崔荷竟然能记清楚每一个丫鬟小厮的名字与性格, 还能记得他们做过什么。

若不是上了心, 又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崔荷一路侃侃而谈,说到兴起时, 嘴角就没弯下来过, 谢翎不由被她的轻松自在感染到了, 嘴角跟着勾起来,握着她的手紧了两分。

穿过抄手游廊,他们便来到正院前厅,长公主此刻正坐在厅中的暖榻上等她们。

看到屋里坐着的母亲,崔荷撒开手,不做他想,朝着屋里飞奔而去。

被遗弃在身后的谢翎笑不出来,他空空如也的手心,她乳燕投怀一般的身影,这些都让他生出了一股酸意,舌尖不满地顶了顶上颚,心中暗自不爽,她怎么走得这般绝情。

崔荷衣袂翻飞,裙摆在空中晃出一道虚影,她跨进堂屋,来到长公主面前盈盈行礼:娘,我回来了。

长公主笑着冲她伸手,崔荷起身走到榻前,笑着回握她的手,提着裙摆坐到她身侧。

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不舒服?长公主一眼就看到崔荷眼底淡淡的乌青,她的唇上虽抹着胭脂,可眼睛却少了几分灵气,好似睡不够一般。

崔荷不想让她担心,便笑着靠进她怀里,嗔道:想到今日可以回来看你,激动得一夜没睡。

长公主闻言便放下心来。

谢翎跨进厅堂,看到榻上相依偎的母女二人,心里更酸了,崔荷怎么这么热情?在谢府可不曾见过。

他走到屋中对长公主行礼作揖,不卑不亢道:小婿给岳母请安。

起来吧。

长公主颔首。

待新婚夫妇进门了,身后的苏嬷嬷躬身提醒道:郡主,该与姑爷一道给公主敬茶了。

崔荷连忙起身,走到塌下,站到谢翎身侧与他一起敬茶。

虽然她的婆母好相处,但是这些礼仪却不能少,有方嬷嬷在后头提点她,她都时刻谨记着,只是回到家中,她就变回了那个天真烂漫的郡主。

敬过茶,长公主又给他们二人包了一封红包,崔荷掂了掂,里面似是有不少银票,她心满意足地收入袖中,一副餍足模样。

这几日在谢府过得如何,可有孝敬婆母?自然有,晨昏定省,阿荷每日都有去做。

长公主满意颔首,有方嬷嬷在她身边照看,她也放心许多,又问了一些谢宅的事,听崔荷的口吻,她应该过得挺好。

长公主拿起杯盏饮了一口清茶,目光落到不远处坐得笔直的谢翎身上,这个女婿是她千挑万选的,虽然过程有波折,但好歹尘埃落定了。

她之所以为崔荷选了谢翎,不仅因为谢翎是她要拉拢的对象,更是因为谢家家庭关系简单。

谢老太君和谢翎的母亲性子温良贤淑,谢家只剩他一个儿子,崔荷嫁去谢府就是谢家的当家主母,没有妯娌叔侄,也就没有那些宅子里的阴私事,若再生几个孩子做倚傍,她的女儿这一生会过得很顺遂平安。

府里都是女眷,谢翎无人可聊,只能硬撑着坐在这里听他们母女俩聊家长里短。

长公主也发现自己太过冷落女婿了,于是转头便与谢翎聊起了前朝的事,聊起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崔荷在厅里坐得烦闷,单手支颐嗑瓜子,她半阖着眼睛,只觉得身侧的声音十分聒噪,想寻个清净之地待着。

今早起来的时候已经觉得不适,喉咙发干,脑袋发沉,如今已经隐隐有疼痛的迹象。

她口干舌燥,拿过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润泽的茶水滑入喉咙,总算是觉得舒服了些。

崔荷起身告退,提出要去院子里转转,长公主正与谢翎讲到关键的地方,并未分神给崔荷,也就无从观察到崔荷的状况。

谢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奇怪。

此事交给旁人我不放心,想要你替我走一趟。

长公主的话唤回了谢翎的注意,他忙抽回心神。

方才他们说到朝廷发放的军粮里有一批发了霉,引起底下士兵的不满,如今正在闹事,若是处理不当,会引起兵变。

兵部分了许多派系,原本相安无事,只在这些时日里突然发难,调查过后才发现其中有昌邑侯的旧部从中作梗。

昌邑侯世子因为闹婚一事被长公主责罚,罚了俸禄,削了几项职务,如今停职几日闲养在家。

昌邑侯因病请假休养,他人虽不在朝堂之上,可他的爪牙却还在。

爪牙行事皆听安排,这当中必然有昌邑侯的明示。

混乱不失为重建秩序的良机,她需要一个信得过且有能力的人去处理,此番选派谢翎,是她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只是谢翎与崔荷新婚燕尔,这一走便是一段时日,长公主难免会对崔荷生出了几分愧疚。

谢翎也知晓此事困难重重,但也是他立功的大好机会。

要处理这件事并不难,但是需要费一些时日,他这一走,可能得走上小半年。

放在以前,谢翎没有一丝顾虑,但是当下他却因崔荷生出了犹豫。

长公主也看出了他的犹疑,便说:此事需早日定夺,你回去想想吧,本宫知道你与阿荷才成亲几日,定是舍不得她的,若本宫手底下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本宫也不会考虑到你。

本宫也乏了,先去歇一会,午膳的时候你再与阿荷一起过来吧。

是。

谢翎起身告退,离开堂屋后,便想着去寻崔荷,他第一次来公主府,对此地一点儿也不熟悉,便信马由缰,走到哪儿是哪儿。

途中碰到几个婢女,询问之下才知道崔荷去了湖心亭水榭。

他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一路往湖心亭走去,路边栽种的各色花卉形状优美,品种繁多,比起他们谢府种的竹子菖蒲这种易于生长的植被,公主府确实要精致许多。

不仅是园林景观,就连屋内陈设也非凡品,丫鬟奴仆待人处事也恭谨守礼,处处周到,在这种环境下生长衤糀的崔荷,也难怪事事力求精致奢华。

园内有一个荷花池,池子里栽满了睡莲,宽大的荷叶在水中徐徐绽放开来,因为还不是睡莲盛开的季节,水面上唯有伶仃几朵不按四时规矩提前绽放。

稀松几朵盛开,倒也不失为一种留白之美。

荷花池里有一座水榭,架在湖中心,他沿着蜿蜒曲折的白玉廊桥走了过去,果不其然发现了崔荷的踪迹,她竟躲到这儿歇息了。

水榭中摆着一张矮榻,一张案几,案几上放着一个湛青色冰片鱼尾瓶和博山炉,鱼尾瓶中插着剪枝桃花,博山炉上有袅袅青烟升起。

矮榻上有一美人侧卧,枕着一块白瓷玉枕,墨发梳起,有珠钗宝玉点缀其中,一席水红色广袖襦裙披散开来,她腰侧的高低起伏似是桌上的鱼尾瓶,玲珑有致,曲线优美。

谢翎安静落榻,才发现崔荷是真的睡了过去,他单手支颐撑在案几上,目光毫不保留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贵重的宝物。

青风拂过湖面,吹皱了一池清水。

金穗走近了湖中水榭,才看到水榭里不止郡主一人,若不是苏嬷嬷催促,她也不愿上前来打扰。

谢翎撑着身后矮榻,面向湖面风光闭眼休憩,手里握着崔荷的手指,轻柔地按捏着她的指骨,颇有些爱不释手。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上前,他坦然地放下崔荷的手,乜了一眼走进的金穗,问:何事?侯爷,该用膳了,苏嬷嬷让我来催促,别让公主久等。

知道了,你下去吧。

金穗看着昏睡着的崔荷欲言又止,郡主睡着了脾气很差,得小声轻柔地喊她才不会发脾气,金穗担心谢翎应付不来,于是说道:侯爷,不如让我来叫醒郡主吧,郡主睡醒了会发脾气的。

不必了,你下去吧。

谢翎意外的坚持,金穗不敢随意顶撞,只好退到水榭外等他们二人。

谢翎记着金穗的话,轻柔地推了推崔荷的手臂,唤她:崔荷,起来。

崔荷皱眉不肯睁眼,水榭外的金穗往前走了一步,谢翎无声瞥她一眼,金穗皱紧的眉头仿佛在说:看吧郡主睡醒前脾气真的很差。

谢翎只好换了种叫法,轻拍她的后背,声音轻缓了许多:崔荷,该起了。

这回崔荷眉头倒是不皱了,但是还是不应声,不过谢翎看见她眼皮掀了一下,应该是醒了,就是不肯睁眼。

谢翎轻笑,装睡是吧,他也有办法。

谢翎伸手捏住崔荷小巧的琼鼻让她呼不得气。

崔荷憋得小脸泛红,气鼓鼓地睁开眼睛拍掉他的手,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一双杏眼皆是恼怒之意,她睡得好端端的,哪儿来的狗东西!见是谢翎,崔荷腾的一下突然坐起,可是她脑袋昏昏沉沉的,致使身子一歪,竟然栽进了谢翎的怀里。

谢翎抱了个满怀,不由面露诧异,搂着崔荷的后腰,撑着下颌看向怀里的崔荷,不由轻声失笑,崔荷,睡糊涂了,给我投怀送抱?崔荷意识到不妥,红着脸挣扎要起身,她撑着她的胸膛,小手忽然一摆,落到了他小腹上。

不知碰到了什么,两个人皆是身子一僵,抬起眼来互相望着对方,崔荷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倏地红了脸,撒开手快速退到了榻的边沿,不敢抬头看他。

谢翎:……崔荷虽然见识过死物,却没见识过活物,当下整张脸涨得通红。

原本脑袋就昏沉,如今气血一上来,她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晕过去,脑袋突突地疼痛起来,她捂着头,小口地呼吸着以平复身体的不适。

谢翎从矮榻上起身,身形狼狈地走到水榭边沿,吹着凉风舒缓血液里不安的躁动。

他眸色沉沉望向碧绿水面,喉头快速滚动着。

其实也没那么抗拒,就是身体有点儿反应罢了。

水榭里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一个未走远的金穗,金穗躲在柱子后面偷偷冒出头来。

郡主和侯爷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吗?为什么两个人,一个红了脸,一个红了耳尖?崔荷此时无暇顾及谢翎,因为疼痛已经占据了她大半的思绪。

水榭四面透风,崔荷来时有竹帘遮挡,但她觉得春光正好不想被遮挡,这才全部升起,却不料躺在榻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春日本来就有些凉意,她出来时脱了保暖的棉衣,在湖心吹了那么久的风,身子冷得有些麻木。

会不会因此感染风寒?她赶紧起身下榻,穿上自己的绣鞋,招手唤来水榭外面的金穗。

站在水榭边的谢翎丝毫没有注意到离去的主仆二人,只顾着思考一会该如何解释化解彼此之间的尴尬。

他一个大男人,被摸了就被摸了,又不是姑娘家,而且崔荷是他夫人,他没有那么小气,就是不知崔荷会不会因此而羞恼。

于是谢翎以手掩鼻,摸着鼻尖,轻咳一声,说道:郡主不必在意,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身后有声音,谢翎觉得崔荷可能脸皮薄,他该换个说辞,我怀里揣了一把匕首,郡主你应该摸到的就是这把匕首。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他转过身来想好好解释,不曾想,水榭里人去楼空徒留他一人在原地。

抬头望去,金穗已经搀扶着崔荷走出了白玉廊桥。

谢翎:……公主府宴客厅内。

圆桌上摆满了精致诱人的膳食,长公主坐在席间看向苏嬷嬷,埋怨道:两个孩子呢?已经遣了丫鬟去叫了,奴婢这就去看看。

苏嬷嬷知道长公主很在意这一顿午膳,她心里也跟着着急起来,急匆匆地要出去寻人,没想到刚走出连廊,金穗就扶着崔荷回来了。

苏嬷嬷松了一口气,忙迎上去道:郡主,您可回来了,长公主等你很久了。

姑爷呢?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崔荷身体难受,便没有回话,她松开金穗的手,掠过面前的苏嬷嬷径直往厅中走去。

金穗往身后扫去,就看到谢翎阴沉着一张脸大步往宴客厅走来,她微微一笑道:这不就来了?谢翎被晾在水榭里演了许久独角戏,心中本就憋屈,一路跟在崔荷身后走回来,看她越走越快,他的面色也越来越沉,她为什么躲着他,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不就是碰了一下,他都没有出声,她倒是生气了。

进了宴客厅,谢翎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长公主下首的崔荷,她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谢翎不甘被她比下去,于是也换上平静的面容走到席上,沉声解释道:公主府太大了,险些迷路,让岳母久等了。

长公主笑了笑,示意他落座。

人齐了,便可以开席。

三人都不是喜欢在席上说话的人,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

吃过午膳后,长公主还想挽留崔荷在府上歇晌,母女二人可以多说一会话,可是崔荷实在扛不住了,只想快些回府歇下,便打趣道:娘,我想和谢翎出门走走,新婚这几日都留在府上,实在闷得慌。

长公主心中失望,却没有流露出责怪来,只是目光深深的看着崔荷一眼,仿佛要将她隽刻在脑中一般,她伸手摸了摸崔荷的脸,爱怜地说道:既然如此,便去吧,若想娘了,就送帖子过来,娘都在。

崔荷方才与宁管事说了一会话,知道母亲最近一直很忙,三过府门都不入,每次宫里一有什么消息,派个小太监来传话,她就要马上入宫,若不是还顾及着世人的目光,她怕是直接住在皇宫里了。

崔荷拉过长公主的手,心疼地说道:娘也要注意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娘知晓了,你也是,看你身子骨这么瘦弱,往后得多补一补,谢翎,好好照顾郡主。

谢翎看了崔荷一眼,见她垂眸不语,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赶忙应了下来。

长公主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到了公主府门口,目送谢翎搀扶着崔荷上马车。

崔荷从车窗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冲她挥了挥手,恋恋不舍地趴在窗边看着长公主和公主府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拐角。

崔荷终于松了口气,撑着矮榻上的茶几昏昏欲睡。

谢翎坐在榻上,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撩开帘子,快要到临安街了。

今日街头商贩很多,应该有不少新鲜玩意,他好像没有正儿八经地送过崔荷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个兔子花灯才几十文钱,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他一会可以带崔荷去打一支金钗。

虽然崔荷的嫁妆里已经有许多珠钗了,也不差这一支,但好歹是他的心意。

崔荷。

谢翎唤了她一声,崔荷托着腮,随意嗯了一声。

一会随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临安街。

又不是没去过,回府吧。

崔荷头疼得越发厉害,身上也有些发热,回府后得让金穗去请位太医过来瞧瞧。

谢翎见她一直歪着脑袋看向另一侧,偏偏就不肯看他,他有些恼怒,故意坐到她这边的窗沿上,撩开车帘看外面的街景。

今日天气这么好,这么早回府,不觉得亏吗?崔荷睁开一只眼,没好气道:不亏,你把帘子放下,亮得很。

崔荷说完这句话,谢翎就不吭声了,他在马车里坐立不安,实在是不知如何哄人了。

马车今日晃得有些厉害,车厢里悬挂着的穗子晃得毫无规则,崔荷被晃得差点想吐,她闭着眼皱眉的样子看得谢翎心烦,谢翎拉开车厢门,拍了拍马夫的肩膀说道:开稳些。

是,侯爷。

车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今日这马车也不知怎么回事,实在不好驾驭,难不成是车子哪个部件坏了?那可得早些回府置换,如今可是在闹市街头,若是马儿尥蹶子了,冲撞到路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翎回到马车里,一声不吭地坐到崔荷身边,他的手指敲击着车窗边沿,望着即将路过的珠宝铺子,他实在是觉得可惜。

为何不愿意去临安街走走?谢翎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如果他今天不得到这个答案,他寝食难安。

崔荷撇了撇嘴,实在不明白今日谢翎的反常,她睁开双眼,撩起帘子往外看去,今日临安街头确实热闹,但是就是太热闹了她难受啊。

崔荷扭头看向谢翎,问:那你为何想要去?谢翎嘴硬道:不是你和长公主说要去街头逛逛吗?长公主若是知道我没带你来,她迁怒于我怎么办。

崔荷如今脑袋虽混乱如浆糊,却也听得出他话里的可信度不高,分明是他想带她去逛逛,这本来是挺好的一件事,可她如今确实身体不适。

可转念一想,谢翎可是难得主动来求她一起去街上,若是不应了他,还会有下次吗?崔荷斜他一眼,问道:是你想去吗?若是你想去,那我就陪你下去走走吧。

谢翎下意识便想要辩驳,话到了舌尖被他一口咬住,认就认了吧,下车吧。

吁。

马夫一扯缰绳,马车便停靠在了道路旁,谢翎先一步下车,后搀扶着崔荷下马车。

两个人下马车后,马儿不知怎么的,扯着辔头不安地嘶鸣了一声,蹄子也在地上剐蹭起来,马夫生怕自己因为马匹乱动惹主子心烦,再丢了马夫的工作,连忙上前扯住乱动的马匹。

崔荷与谢翎转身往临安街走去,崔荷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上街了,自从被禁足以后就没再出门逛过,又碰上大婚,更是三日没出门,若不是身子不舒服,她自然是很乐意来逛逛的。

你到底要带我买什么?府里什么都不缺。

是不缺,就不能逛吗。

崔荷笑了笑不再多说,一路上谢翎带她逛遍了街上的珠宝店铺,崔荷似乎有些明白谢翎带她来这儿的用意,他想给她买一支簪子,可是没有一支珠钗能入她的眼。

崔荷虽备受感动,却也不想要这些粗糙品质的珠宝,戴在头上可是会被京城的贵妇们笑话的。

不过崔荷也不想打击谢翎的积极性,随手选了一支蝴蝶簪,谢翎给了钱,总算是满意了。

可是能回去了?走吧。

回到侯府马车停驻的路边,二人巧遇上许如年,他吊儿郎当的坐在马车上与马夫闲聊,看见他们夫妻二人回来了,笑着跳下马车,走过来对他们二人说道:真是巧,我路过见到侯府的马车,便过来瞧瞧,可否赏脸一道去云归楼坐坐?刚摆平心血来潮的谢翎,如今又来一个烦人的许如年,崔荷只觉得备受煎熬,看谢翎与许如年相谈甚欢,崔荷也不想打扰他们二人了,便说道:既如此,你们二人去吧,我和金穗银杏他们先回府歇息。

崔荷绕开他们二人走去马车上,许如年搭着谢翎的肩头,好奇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你惹她生气了?谢翎觉得崔荷今日有些奇怪,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难不成真是他惹到她了。

算了,既然郡主不去,那咱们去醉仙楼喝酒吧。

许如年带着谢翎的肩膀往醉仙楼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最近有些不妥,总是心不在焉,娶了妻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怎么跟周将军一样成了妻奴了?谢翎皱眉辩驳:什么妻奴?胡说八道。

哎,既然不是那咱们就走吧。

他们二人才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有动静传来。

马车失控了!快拦住它!谢翎骤然回头,看到自家马车撒足狂奔撞向街道两岸的商贩,他瞳孔骤然缩紧,崔荷还在马车上!受了惊的烈马拖着马车不要命地在街道上狂奔起来,马夫不知何时已经摔下了马车,他一路追着跑一路喊人帮忙,可是普通老百姓哪有那本事控制住烈马呢?崔荷在马车里被摔得七荤八素,脑袋撞到了柜子,有血流出来,淅淅沥沥地落到车厢地面上,她挣扎着往车厢外爬去,掀开车帘,便看到不断后退的商铺阁楼,还有街道两旁躲闪的行人。

缰绳不知道被抛去了什么地方,她看着一路疾驰狂奔的烈马,心中万分惊恐。

她害怕烈马,更害怕动荡不安的马车,随时会摔下去的恐惧萦绕在她心头。

当年摔下马车的画面历历在目,崔荷抓着车厢门框,已经全无主意。

不知哪儿来的马蹄声,竟然并驾齐驱到了她的马车旁边,崔荷睁开眼,便看到谢翎骑着马追赶而来,崔荷嘴唇嗡动,轻声唤道:谢翎。

谢翎夹紧马腹,用力抽打马背,才紧赶慢赶追了上来,他看到崔荷脸上又是鲜血又是泪痕,心痛难当,他高声呼唤道:崔荷,别怕,抓紧车厢,我就过来了。

你别过来了,摔下马去,你会受伤的。

崔荷惊惧交加,她已意识不清,将过去的记忆与现在融合,眼前浮现出谢翎十一岁时的模样。

天庆十七年,皇家狩猎场。

汴梁城的皇家猎场在城外十里,是皇家专门开辟用来给贵族们狩猎玩乐用的场地。

在这里,女眷也可以骑马,前提是得有父兄长辈陪伴在侧。

崔荷没有父亲没有兄长,而且长公主明令禁止十岁的崔荷去学骑马,哪怕有侍卫陪伴,崔荷也不能骑马。

天知道崔荷有多羡慕那些骑着马的姐姐,哪怕只是坐在马背上,有人牵着也是极好的。

崔荷偷偷溜出来去找谢翎,谢翎正在马棚里为马儿刷毛,听了崔荷的要求,他断然拒绝:不可以,郡主年纪太小,不能学。

你就教教我嘛,你在下面牵着马,我就坐在马背上,绝不乱动。

崔荷换上了红色胡服,来狩猎场的贵女们都会备上一套胡服,哪怕不骑马,穿着四处乱逛也极为好看。

崔荷的这套劲装是府里的绣娘为她做的,上面还特意为爱美的郡主加上了各种珍珠宝石,这样的胡服只能当做平日里的私服,压根不适合骑马的时候穿。

谢翎把晒干的苜蓿草放到马槽里,马儿张着嘴就咀嚼起来,吧唧吧唧吃得正香,崔荷嘟着嘴抽出一条苜蓿草,马儿不满地喷出一股气,把崔荷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两步不敢再靠近。

谢翎看她胆小的样子,不由嘲笑出声来:郡主这般害怕马,还想骑马,简直是异想天开。

崔荷被他嘲讽后十分的不服气,忍着惧意走上前几步,伸手去摸骏马的脖子,没想到这次马儿竟然没有做出什么生气的表现,崔荷心中的害怕也消散了几分。

她今天非得要学骑马,于是她亦步亦趋跟在谢翎身后,不管谢翎去做什么,崔荷都跟着。

直到她跟到了谢翎父亲谢琅的面前。

谢琅年过三十,长相虽有几分儒雅,但到底是武将,身材魁梧,体型高大,对比只有豆丁那么大的崔荷,谢琅就跟一个巨人一样。

听闻小郡主想要跟自己的儿子学骑马,谢琅哈哈大笑两声,郡主想要学骑马,我来教你,但是小郡主可千万别与公主说,小心她来罚我,那郡主以后可就见不到我了。

谢琅的副将王笛将谢琅的马牵了过来,谢琅托着崔荷的腋下将她抬到了马背上,崔荷坐在马背上,发现自己竟然比谢琅还高。

她高兴地喊道:谢伯父,我好像比你还高哎。

谢琅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骏马的鬃毛,笑道:只要郡主平时好好吃饭,就会长得比我高。

崔荷笑盈盈应下:好,我记住了!来,我带郡主走两圈。

谢琅性子非常开朗,最喜欢与小孩一道玩耍,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他拉着崔荷在校场里跑了两圈,把崔荷逗得前俯后仰,崔荷对谢翎的父亲更加钦佩了。

谢翎自己有一匹小驹,个头不高,最适合像他这种年纪的孩子骑,这是他二叔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如珠如宝地养着,如今看见父亲待崔荷这么好,他有些吃味,当下骑着小驹跑了过去。

崔荷,我能骑马跑,你可以吗?谢翎一拍马背,他的马蹬蹬地跑过了崔荷骑着的那匹马,崔荷坐在马背上十分着急,她求助地看向谢琅,谢琅看着自己儿子挑衅的行为感到十分无奈,干脆翻身上马,带着崔荷骑马跑了起来。

高头大马和短腿的小驹如何能比,谢翎一下子就被超过了,任凭他怎么打马,都没办法超过去,谢翎丧气地回到了原位,只觉得父亲偏心。

谢琅带崔荷跑了一圈后停了下来,看着自己儿子垂头丧气的样子,轻踢马肚来到了他的身边,谢琅低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说:有好胜心是好事,却不应该与一个比你年纪还小的姑娘比,你该去和比你高,比你壮,比你聪明,比你勇敢的男人去比,这才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好胜心。

谢翎自小最信服自己的父亲,听到他的训诫,谢翎低下头来认错。

崔荷好奇地问道:那我可以和他比吗?谢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自然是可以,我这番话也适用于郡主,应该与强者去比能耐而非与弱者争长短。

这个年纪的崔荷似懂非懂。

坐过谢琅的高头大马后,崔荷时时刻刻都想继续骑马,只可惜谢琅要陪皇帝狩猎,并非时时有空,崔荷只好另想办法。

她个头不够高,没办法靠自己的能力骑到马背上,但是却可以爬上马棚去够马背,崔荷失败过几次,也摔过几次,她哭了一会便会爬起来继续。

谢翎站在马棚外,看她跌倒又爬起来,周而复始,好像非得要爬上去似的,他实在不明白崔荷到底有什么好执着的,小马驹不能骑吗?别爬了,我的小马驹借你骑就是了。

不要,我就要骑大马。

崔荷终于爬到了马背上,她的腿不算长,勉强能够到马镫,她试着踢了踢马肚,马儿真的往前走了两步。

自此,没有大马可以骑的崔荷时常会跑到马棚里翻上马背去体会骑马的快乐。

她一直以为骑马是很快乐的,直到有冒失鬼忘记锁马棚,而她骑着的那匹马也没有系好缰绳。

崔荷的马靴上镶有宝石,但是装饰物时常会移位,宝石尖锐的部位插到马肚上,马儿撒腿就跑,起初是在马棚里跑动,不料撞上过来喂马的谢翎。

谢翎打开马棚,差点被疾驰而来的骏马前蹄踹翻在地。

骏马跑出了马棚,崔荷无法控制,只好弯腰趴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马脖子,她试图去安抚它,没想到骏马更疯了,将崔荷带进了密林中。

谢翎看到骏马将崔荷带出马棚后,当即跑去喊侍从让他通知大人,而他又极其自信地骑上一匹骏马去追崔荷。

没想到谢翎果真追到了崔荷,他试图把崔荷带到自己的马背上,但是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拉着崔荷,两个人一起摔下了马背。

幸好他们去的密林有厚厚的树叶铺垫在地上,两个人才没有摔残,但是谢翎却因为抱着崔荷,自己撞上了地上的一块硬石头,当即晕厥了过去,崔荷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幕,她的手掌心里全是谢翎的血,温热,血|腥,刺鼻,她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的血。

当时虽然是白天,可密林里温度很低,崔荷摸到谢翎越来越弱的呼吸,以及逐渐变冷的身躯,害怕得抱紧谢翎,以自己的身躯温暖他。

直到大人们找过来,看到了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小孩。

没想到时过境迁,崔荷竟然还是与马犯太岁。

她看着谢翎再次冲她伸出的手,她却不敢接,她害怕自己会再次害谢翎受伤。

谢翎的指尖快要碰触到崔荷的衣衫,可是崔荷却瑟缩着躲了回去,眼看着前面有一个弯道,以马车全速前进的步伐,车厢一定会撞上城墙,崔荷若还在马车里,一定会受伤。

崔荷,把手给我。

谢翎恨她突如其来的闪躲,只觉得她并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崔荷不知道马车即将撞上城墙的命运,只顾着自怨自艾,若不是她一时贪玩,又怎么会伤害到谢翎,她无比愧疚,也无比自责。

如今他再次伸出手,崔荷已经不敢再触碰。

时间紧迫,谢翎不可能再让崔荷有犹豫的机会,他伸长手臂,要去捞崔荷,崔荷却再次躲开。

你要是不把手给我,我跳上马车也行,到时候我们一起死算了。

不可以。

崔荷拼命地摇头,她不想谢翎死!那你把手给我,这次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我数三声,数到三你就跳过来,我接住你,一,二!还没说完,崔荷已经抓住他伸来的手,用力一跃朝他奔去,谢翎将她按在马背上,使劲勒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慢慢降下了速度。

就在他数到二的时候,骏马已经拐弯,连带着身上的马车也不受控地撞上城墙,顿时被撞得四分五裂。

崔荷坐在马背上,紧紧抱住了谢翎的脖子,埋首在他肩窝,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谢翎失而复得,伸手抱住她颤抖的身躯,使劲将她按入怀中,他贴着崔荷的鬓角,有种劫后重生的庆幸,他将她牢牢圈在怀中,哑着嗓子闷声道:幸好你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放个预收:《朕的小道姑》暂定名,想到更好的名字会改。

1、江意晚是丞相嫡女,却因灾星的名声被送去京城十里外的道观,任其自生自灭。

江意晚及笄后,每夜都会梦到同一个男人,梦里他揽她入怀,旖旎亲密,但不曾逾矩,一朝生变,梦中二人一夜春情,江意晚乍然惊醒,此后不敢夜里入眠。

后来江意晚被接回丞相府,被迫代替得宠的庶妹嫁入深宫。

传闻皇帝暴戾无情,阴狠扭曲,入宫的妃嫔不是被吓疯了就是被吓死了,江意晚入宫后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小命不保。

侍寝那日,江意晚裹着小棉被,害怕地缩在床尾,看着不断靠近的黑色暗影,她险些叫出声来。

一双冰冷的大手摸上她的脚踝,江意晚直接晕厥了过去。

2、前世庶妹江妆晚顶着丞相嫡女的身份入了后宫,却在侍寝当夜惨遭皇帝毒手一命呜呼,重生后,她果断让父亲把江意晚接回来送入皇宫。

可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嫡姐殒命,却等来了她身穿凤袍,冠宠六宫的消息。

3、裴珩身患怪病,性情不定,喜怒无常,唯有入梦与梦中仙子相伴,第二日才会变恢复性情。

不料梦中仙子忽然有一日不再入梦,他思之若渴,觅而不得,疯病越发厉害,朝中大臣皆不敢触他逆鳞。

唯有一个胆小的妃嫔,敢在他发火时劝他,她一边发着抖一边给他沏茶,皇……皇上消消气。

裴珩忍着笑将人拉入怀中,咬着她发颤的指尖,亲吻她红润的唇瓣,低哑道:晚晚,别怕朕,朕又不会吃了你。

【娇软柔弱小道姑X阴狠偏执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