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查禁书途中遇到人命案,他本是顺便看看,没想到,死人竟还真和郭勋写的书有点关系。
陆珩微笑,似叹非叹道:到底是谁写的,去问问就知道了。
王言卿回头,看向人满为患的院子,不由皱眉:可是,这里人太多了。
现在韩文彦家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关注,这还怎么查案?陆珩看看,说:不必担心,不方便进去,那就把人叫出来。
王言卿感觉他的话别有内涵,她抬头,果然陆珩已经进入角色。
王言卿竟然同时在他脸上看出物伤其类、遗憾同情、古道热肠等美好品质,王言卿默默看着他,只见陆珩步履沉重地走向季涣,低声说:季兄,可否借一步说话?季涣正站在人群中愣神,听到陆珩的声音怔了下,大概在意外这个人怎么还没走。
他见陆珩表情严肃,不似玩笑,莫名不敢轻视,竟当真跟着陆珩走出来。
王言卿心里啧了声,静静跟在陆珩身后。
陆珩带着季涣停在僻静处,一脸郑重道:季兄,同是读书人,眼看一个才子还没建功立业就英年早逝,我实在心痛不已。
实不相瞒,我在顺天府内有些关系,偶尔替人写写状纸。
据我认识的朋友说,令弟恐怕不是意外身亡。
季涣听到,惊讶地瞪大眼睛,道:什么,竟有这种事?陆珩沉痛点头,他拱手,说:我帮人出主意、写状纸,侥幸打赢了几场官司。
不知道季兄是否了解韩家情况,如果方便,我可以帮你们通融一二。
季涣连忙回礼道:不知陆公子竟然是讼师,多有失敬。
但我今日一早就出门了,刚刚才回来,恐怕没法提供什么消息……无妨。
陆珩说,你只需给我讲讲韩文彦的为人就好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的话最有用,之后我透露给朋友,他们也好定案。
季涣一听,道:多谢陆公子仗义相助。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快里面请。
季涣打开自家大门,请王言卿和陆珩进屋。
屋里还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状况,桌上的茶已经凉了。
季涣连忙说道:抱歉,让二位见笑了。
二位稍等,我去换热茶。
季涣赶紧去隔壁叫常汀兰回来待客。
趁着季涣离开,王言卿靠近,压低声音问陆珩:你怎么又成了讼师?刚才还不得志呢,这就成了在顺天府内都有熟人的讼师,他的人设改动未免太大了。
陆珩轻声道:我觉得我这样的人才哪怕考不中科举,也不应该不得志,所以适当修正了一下。
王言卿轻哼一声,说:表哥,你这样朝三暮四,会让我很为难。
陆珩私自给自己加戏、改设定,这让她怎么配合?陆珩握住王言卿的手,眸光胜水,深情款款道:放心,我对你的话都是真的。
这时候季涣、常汀兰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两人交握的手,怔了一下。
王言卿赶紧将手从陆珩掌中抽回来,尴尬地起身,道:季公子,常娘子,你们回来了。
常汀兰抿唇笑笑,说:你们表兄妹感情真好。
王言卿正尴尬得不知道该如何回话,陆珩从容不迫站到她身边,点头应下:我和表妹从小一起长大,一刻都离不开,见谅。
当事人如此理直气壮,反倒让开玩笑的常汀兰闹了个红脸。
常汀兰低头笑笑,将冷茶撤下,赶紧借着换茶的机会离开了。
季涣留在屋内,干笑道:两位郎才女貌,青梅竹马,真是羡煞旁人。
不知二位是否完婚?王言卿做闺阁少女打扮,明显还未嫁人。
王言卿难为情极了,不断在背后掐陆珩的手,陆珩反手将她的手指包住,坦然说:快了,最晚正月成婚。
季涣连连道着恭喜,连早生贵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王言卿没想到第一句新婚祝福竟然在这里听到,又窘又尬,陆珩拉着王言卿坐下,还贴心地替她解释:我表妹比较害羞,多谢季兄好意,我们定不负季兄期待。
王言卿想到季涣刚才说的早生贵子、白头偕老,脸都红了。
陆珩却受用良好,经过这一番打岔,屋里的气氛轻松很多,陆珩顺势问道:听说韩文彦夫妻也是表兄妹亲上加亲,我看今日简娘子哭得哀切,他们夫妻感情应当很好吧?季涣身体后靠,合住双手,淡淡说:应当吧。
那实在太可惜了。
陆珩叹息,有情人不能终老,他们真是对苦命鸳鸯。
不知季兄和韩家是怎么认识的?听到这句话,季涣脸上的表情变和缓,眼中露出细微的笑意:说来话长,十年前我和韩弟就认识了。
那时我还在青州,受邀去参加诗会。
当年我才十五,年轻气盛,自命不凡,作诗只写上半阙,留下一半等待知音。
没想到,竟当真遇到了能合我下半阙的知音,署名竹林君子。
我多方打听,得知竹林君子正是韩弟的别号。
我和竹林君子以文会友,一见如故,可惜没过多久我们家搬到京城,我和韩弟断了来往,多年来只能靠书信联络。
前几年,连书信也断了。
我本以为高山流水,再难相会,没想到今年我在岳父的摊子上偶然看到了竹林君子寄卖的文稿,我赶紧打听,竟然就是故友。
我喜出望外,正好我们家有多余的房子,就请韩兄来建安巷定居了。
陆珩慢慢点头:原来如此。
少年知己失散后还能重逢,实在难得。
季涣深以为然地应和:可不是么。
我在京城看到竹林君子后欣喜若狂,可惜韩弟科举不顺,竟然没考上功名。
真是可惜,韩弟的才华远在我之上,我本以为以韩弟之才,考中进士不在话下。
陆珩拿出自己落魄文人的设定,和季涣唏嘘了好一会,感慨怀才不遇,世无伯乐。
王言卿默默望着他,十分奇怪这个人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常汀兰提了壶热茶回来,依次给陆珩、王言卿倒茶。
她去另一边上茶时,身体滑了一下,季涣连忙伸出左手,扶住茶壶:小心。
常汀兰站稳,连忙道歉。
季涣面有责备,斥道:毛手毛脚的,唐突了贵客怎么办?常汀兰脸臊得通红,赶紧转身走了。
陆珩关切问道:季兄,没烫着吗?季涣指尖有些红,他没当回事,甩甩手道:没事。
陆珩依然不放心,微微皱眉:听闻季兄是写书之人,手指最是金贵,不能马虎。
要不找人来看看?季涣挥手:不用。
说来惭愧,我不过写些通俗话本子,难登大雅之堂,哪有那么讲究?季兄这是什么话。
陆珩道,据说季兄下笔如神,文采斐然,连武定侯都赞赏有加,怎么能叫难登大雅之堂呢?季涣依然摆手,脸上的笑却有些自得:是武定侯给我颜面,我忝列门墙,诚惶诚恐。
我这些日子忙着编书,顾不上家里,多亏左邻右舍帮我照应。
季涣口中的编书,多半就是陆珩和王言卿此行目的了,但这本书内容敏感,并没有公开发行,若是他们贸然提起,恐怕会引起季涣戒备。
陆珩没有继续问书的事,而是再次回到案子:季兄忙了多久?对于巷子里发生的事,季兄知道多少?季涣听到这些话,飘飘然的神情收起来了,斟酌着说:今年夏天比较忙,时常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家,没什么时间照应家里,入秋之后就轻松多了。
至于巷子里发生的事,我还真不太清楚。
是吗?陆珩若有所思点头,突然问,那今日季兄什么时候出门?季涣几乎不假思索,说道:大概辰时正。
什么时候回来?季涣停顿,想了想说:没注意,应当是未时吧。
我回来和娘子说了会话,没过多久,二位敲门,再然后就听说隔壁出人命了。
王言卿看着季涣的眼睛,忽然开口:季兄今日中午为何回来得这么晚?季涣没料到王言卿说话,他看向王言卿,眼珠上下撇动,说:我一直都是这样,有时不回来吃饭,就在店里吃了。
王言卿颔首,没有再言。
陆珩接过主导权,继续询问道:这段时间,韩文彦有什么异常吗?季涣皱起眉,语气诧异:异常?对。
比如有不认识的人来寻找,形迹可疑,或者说奇怪的话、身体不适等,所有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你能想起来的都可以说。
季涣皱着眉头想了想,迟疑道: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件事。
月初的时候韩弟似乎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折腾了足足一天。
第二天他总算能正常下地了,我劝他找个郎中看看,他说不用,但依我看,他脾胃还没好全,脚步虚浮,脾气也不太好,经常自说自话。
说不定就是他拉坏了肚子,身体虚弱,才一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
陆珩应了声,不置可否,问:季兄,你可知附近有什么隐蔽的地点吗?季涣一听,怔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季兄不要误会。
陆珩和和气气地补充道,先前官差抬着尸体走时,相熟的衙役和我说,他们在韩文彦身上找到半截穗子,不知道是从什么东西上扯下来的。
他们怀疑今天的河岸不是韩文彦落水的地方,尸体应该是从其他地方冲过来的。
如果能找到落水现场,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证物,那就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季涣瞳孔放大,忙问:他身上有吊穗?是什么样子的?陆珩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只是听人说,我也没见过实物。
季涣抿着唇,不再说话。
陆珩看了他一会,轻声提醒:季兄?季涣反应过来,支吾了一声,道:隐蔽之地……我也不清楚。
恕我无能为力。
陆珩注视着他,轻轻微笑: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季涣似乎有些魂不守舍,陆珩和王言卿告辞,他也没心思留。
等出来后,王言卿踏着橘黄色的阳光,轻声问陆珩:韩文彦身上真有一个穗子?陆珩轻笑:我怎么可能把真的证物告诉他们。
诈他们的。
陆珩说完,微微眯眼,意味深长笑了下:不过,倒还真在他贴身衣兜里找到一方帕子。
王言卿挑眉:帕子?男人的还是女人的?陆珩抱住王言卿肩膀,好笑地在她头顶说道:卿卿,没有男人会在贴身之处放男人的手帕。
王言卿抬头,用力瞪他: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不告诉我?我今日全按你的吩咐办事。
陆珩颇为无辜地说道,是你说要先查简筠的。
王言卿没好气横了他一眼,没工夫和他胡扯,皱眉问:那方帕子是什么人的?陆珩沉默,这回不等他开口,王言卿自己就接道:肯定不是简筠的。
我知道,没有男人会在贴身之处放妻子的手帕。
陆珩被堵了一下,赶紧撇清:那可未必。
如果是你给我绣帕子,我肯定随时随刻贴身安放。
陆珩又暗搓搓地占人便宜,王言卿暗暗翻白眼,不想理他。
陆珩见卿卿不接腔,内心颇有遗憾,再接再厉邀功道:你看我今日配合的如何,没耽误你问话吧?审问女子时由王言卿出面更妥当,但如果是男人,对方就未必配合了。
所以刚才询问季涣时,全程都是陆珩提问。
陆珩旁观了好几次王言卿审讯,对她的习惯了如指掌,他提的问题基本都在点上,而且询问季涣出门时间时,陆珩特意在前面加了一个问题,帮王言卿判断季涣回想时间的基准。
季涣可能在出门时间上说谎,所以陆珩提前问他忙了多久,在这种问题上,委实没有必要撒谎。
两个问题对比,就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
其实即便陆珩不加这一句,王言卿也能看出来,然而他一副邀功讨赏的语气,王言卿忍俊不禁,她正要说什么,前面门开了,简筠出门送客人。
说时迟那时快,王言卿立即翻脸,回头推开陆珩的手,气冲冲骂道:表哥,我为了你付出这么多,无非想和你长相厮守。
可是,你什么时候替我考虑过?陆珩自认这些年大风大浪经历过不少,此刻也有些懵了:嗯?王言卿眨眨眼,眼中涌上雾气,委屈说道:你对我越来越冷淡了,你是不是还有别人?他们两人的动静传到四周,立刻引来许多视线。
男女感情永远是人群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尤其这是对俊男美女,短短两句话中似乎透露出许多八卦。
陆珩眼睛飞快朝前方瞥了眼,简筠正在送客,客人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他们。
陆珩觉得他明白王言卿想做什么了,但是,戏来的未免太突然。
陆珩毫无障碍地换上一副深情款款的负心汉表情,看着王言卿说道:表妹,你在说什么,我当然最爱你。
陆珩说着,心里也叹了声。
临阵加戏就算了,为什么又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形象?他看起来就这么不像好人吗?作者有话说:《影帝的自我修养》自带编剧进组,随时随地改人设、加戏份,而且控场能力要过硬,哪怕没剧本也要接住同伴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