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的眼神真挚热忱,王言卿像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地想答应他的话。
她顿了一下,才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陆珩笑了,亲昵地按了按王言卿的手,安慰道:不要紧张,只是让你帮我看几个人,识别他们有没有说谎罢了。
陈都指挥使定下的案子,我要想翻案,必须拿到十足的把握。
你愿不愿意随我去保定,亲自去梁家走一趟?这回王言卿着实惊讶了,她只是失忆,又不是傻,她当然意识到陆珩在引导她。
她以为陆珩想利用她的能力做什么,没想到,竟仅是针对这个案子。
王言卿直视着陆珩眼睛,诚实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管这种小事。
陆珩是正三品指挥使,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通奸案根本递不到他手中。
这个案子不是他判的,也不是他审的,他原本没必要为了一个小人物,忤逆自己的上级。
王言卿双眸清澈明净,一眼可以望到底。
陆珩看着她的眼睛,意识到她大概误会什么了。
陆珩笑了笑,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与我无关的事,我向来懒得搭理。
只不过这个案子凑巧让我看到了,破绽又着实明显。
让这种蠢人如愿,是对锦衣卫的侮辱,所以我才多惦记了两天。
卿卿,你果真冰雪聪明,既然你已经识破了我的意图,那我问你,你愿意吗?王言卿微微叹气,说:你是我的二哥,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帮梁氏女翻案,你愿意出手,就够了。
你让我在你面前畅所欲言,同样的,你也不必向我解释你的意图。
我相信你。
为何?陆珩挑了下眉,眼底暗藏探究,深深看着她,只因为我是你二哥?我既然选择信你,便接受你的全部为人。
王言卿说着,故意眨了眨眼睛,笑道,谁让当初是你把我领回家的呢。
王言卿见他第一面就知道这个人心机叵测,城府深重,从不会白白施舍善意,他给出一,必然要收回三。
包括今夜他突然和她说起梁家的案子,背后也另有打算。
然而,王言卿心甘情愿做他手里的刀。
这是她失忆都无法忘却的人,她怎么能拒绝他?王言卿不想气氛太沉重,故意说玩笑话活跃氛围,可陆珩只是勾唇笑了笑,看起来并没有被取悦。
陆珩心里冷嗤,他就不该问那句话,就止在王言卿说相信他,让一切停留在花团锦簇、情深意重的假象上,不好吗?何必非要问穿,徒败兴致。
陆珩没有让坏情绪影响表情,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卿卿愿意帮忙再好不过。
等你伤势好一点,我安排手续,带着你去保定走一趟,看看梁家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不过,没拿到证据之前不宜声张,所以我们要换一个身份,只以一对普通兄妹的身份出城。
卿卿,可能要委屈你受累了。
王言卿摇头:没关系。
二哥你的仕途最重要,我受些冷冻算什么。
她越是这样说,陆珩心里越不舒坦。
她所有的温柔体贴,真诚信任,都建立在他是她养兄的基础上。
她如今眼睛里看着的,其实是另一个男人。
陆珩唇边噙着笑,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好。
不过我离京得和宫里说一声,你先在家里养病,出行的事不必操心,一切有我安排。
等出发时,我派人来接你。
王言卿毫无异议,点头应下,乖巧极了。
陆珩嘴上说着不急,但第二日散朝后,他径直去找皇帝。
锦衣卫可以直接面圣,太监一看是陆珩,根本不敢拦,讨好地作揖:陆大人安好。
陆大人,您来向皇上奏事?是。
陆珩笑着点头,劳烦公公通禀。
太监道了声不敢,进里面传话。
没一会,皇帝身边的张佐亲自迎出来,道:陆大人,里面请。
陆珩和张佐问好后,稳步朝殿内走去。
乾清宫内,皇帝正在榻上打坐,陆珩给皇帝行礼:臣参见皇上,圣上万岁。
皇帝应了声,依然保持着打坐姿态。
陆珩观察皇帝脸色,说:圣上今日气色极佳,面色红润,气息稳继,看来留仙丹效果不错。
皇帝神情一直淡淡的,听到这里他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颇为自得道:你也看出来了?朕服用后觉得身体轻便很多,早起也不像以前那样心悸了,邵天师所说的醮祭之法确有其用。
陆珩陪着皇帝论了会道,皇帝说高兴了,问:你来有什么事?陆珩说:皇上,臣前些天接到一个案子,左思右想始终觉得有疑点,想出京亲自去看一看。
皇帝和陆珩是认识了十来年的人了,说话口吻都很随意。
皇帝问:什么案子?陆珩把梁卫继妻告长女通奸的案子又给皇帝说了一遍,最后,陆珩说: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父孝期间通奸,实在有违常理。
就算这是真的,男欢女爱也是人之常情,罪不至死。
这就判梁氏女死刑,未免太严苛。
皇帝十四岁来到京城登基,刚开始可能水土不服,皇帝一病多年,好几次险些过去了,那段时间宫里都觉得皇帝活不过二十。
后来道士入京,慢慢给皇帝调养身体,他才逐渐硬朗起来。
即便如此,皇帝也气喘咳嗽,体虚多病,和陆珩这种上天入地、精力充沛的身体不能比。
太医治了那么久都没有治好,道士却做到了。
他们救回了皇帝的命,而且在道士的调养下,皇帝身体越来越好。
所以皇帝不信太医,不信佛祖,唯独信道。
道家不像佛家一样禁欲,讲究宽厚、道德、阴阳和谐,皇帝转念一想也对,女孩子年纪到了,春心萌动乃人之常情,哪值得喊打喊杀?皇帝点点头,说:既然你觉得有疑,那就去核查一遍吧。
陆珩低头应下,眼中飞快划过一阵暗芒。
他一字没提陈寅,但已给陈寅告了一状。
皇帝是聪明人,之后他肯定会查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自然会知道陈寅已经把这个案子定了。
甚至陆珩绕过陈寅来和皇帝禀报的心思,皇帝也能猜到。
这就是陆珩和皇帝的相处之道,对付一个聪明人,永远不要试图操纵他。
陆珩就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摆给皇帝看,皇帝看穿了,便也愿意容忍。
说白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也是人之常情。
对于这些出自人性本能的欲望,皇帝都能接受。
他真正不能接受的,是欺骗。
陆珩目的达成,正打算告退,忽然听到皇帝问:张永、萧敬一案查的怎么样了?陆珩心中微微一凛,说:臣正在查。
皇帝点点头,没有后话,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而陆珩却知道,皇帝没耐心了。
最晚半个月,皇帝就要看到结果了。
陆珩行礼后退出宫殿,他走出乾清门,脚步逐渐加快。
走到左顺门时,他迎面和另一个人撞上。
两人视线交错,双双都觉得晦气。
可很快,陆珩就摆出他惯常的稀薄笑意,问道:镇远侯。
傅霆州对着陆珩颔首,目光幽深,仔细听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陆指挥佥事。
陆珩如今领着指挥使的职,京城内外给面子的人都叫他陆指挥使。
显然,傅霆州并不属于给面子的人之一。
陆珩听到傅霆州的称呼,并没有生气,笑意反而愈发深了。
陆珩眼睛从傅霆州身上扫过,意味不明看了眼他的手臂,说:南镇抚司还有事,我先走了,来日再和镇远侯叙旧。
傅霆州冷冰冰注视着他,目光殊为不善。
陆珩顶着这种目光也毫无压力,他对傅霆州点头笑了笑,竟当真要走。
陆珩走出两步,傅霆州忍无可忍,转身道:陆大人。
陆珩停住,没有回头,慢条斯理道:不敢当镇远侯这句大人。
不知,镇远侯还有什么事?我最近得到些佳酿,想请陆大人品尝。
只可惜陆大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陆大人最近在忙什么?陆珩笑笑,半侧身,看向身后之人。
紫禁城华贵冰冷的阳光照映在他眼中,越发显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潋滟如水,波光浮动,看不清真正神色。
陆珩端着完美无缺的微笑,说:我在忙什么,镇远侯应当知道。
傅霆州拳头握紧,小臂上的青筋一下子绷起来。
他在挑衅,他竟然猖狂到当着傅霆州的面叫板。
傅霆州太用力,牵扯着胳膊上的伤又疼起来。
傅霆州脸色冷的像铁,声音忍怒:陆指挥佥事,凡事适可而止,勿要惹火烧身。
陆珩看着傅霆州笑了起来,他抬头望了眼高远寡淡的天空,然后偏头,坦然地看向傅霆州,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无辜:我奉圣命调查张永、萧敬行贿一案,镇远侯如此愤慨,莫非,和张永萧敬有什么关系?傅霆州薄唇紧抿,脖颈上的青筋都绷出来了。
陆珩奚落了对头,心情大好。
他尤嫌不够,走前又诚挚地说道:听说镇远侯和永平侯三小姐好事在即,陆某在此恭喜镇远侯得偿所愿,喜得佳人。
只可惜最近镇抚司走不开,镇远侯的美酒,看来陆某是无福消受了。
待来日镇远侯大婚,陆某必上门讨一杯酒喝。
陆珩说完对傅霆州点头,转身便走。
傅霆州站在庄严冷肃的紫禁城夹道,目送陆珩远去。
他身上的四爪飞鱼在阳光下金晃晃的,刺的人眼睛疼。
傅霆州的拳头越攥越紧,手背上青筋毕现。
傅霆州心知肚明,卿卿必然被陆珩抓走了,这两天他一直在等陆珩开条件,但陆珩平静如故,毫无动作。
最终傅霆州沉不住气了,跑来找陆珩要准话。
结果,陆珩这厮竟然装傻。
傅霆州气陆珩不择手段,但更担心王言卿。
她一个姑娘家,落在陆珩这种人手里,沙漏每报一次时傅霆州都要心惊胆战。
傅霆州深吸一口气,北京城干冷的空气涌入肺中,像刀子一样,刮的人生疼。
他抬头望向连绵起伏的碧瓦朱甍,心脏像缺了一块,不断漏风。
卿卿,你在哪里?陆珩从宫里出来后,嘴上一直挂着莫名的笑意。
他和皇帝打了招呼,可以出发去保定查案了。
陆珩就是锦衣卫,给自己办个假身份不费吹灰之力,他很快打点好一切,带着王言卿在一个清晨出京,往保定府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