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一晚上实在消耗太大, 又许是止疼药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了,舒蓝慢慢地有些困了。
林昼端着粥和小菜回到船舱时,就见黎宴成抱着胳膊, 守在门外。
见林昼走近, 黎宴成伸手,打算从林昼手里接过餐盘:她刚睡着。
意思是让林昼别进去打扰了。
林昼的逆反心一下就上来了。
舒蓝可以命令他,是因为舒蓝是他的老板。
但你黎宴成是个什么东西?所以,林昼没把餐盘给他,也没打算让步。
谢谢你帮老板处理伤口。
现在,这里不需要你了。
我守在这儿就好。
黎宴成看着林昼, 笑了那么一下。
那笑容, 莫名地,竟然让林昼有些心虚。
你们老板倒下的时候,你就是她的话事人。
船员有什么事,或是再遇上什么突发事件,都需要你来调度处理。
你在这儿守着她,谁来管理现在外面一团乱的情况?我这个外人吗?那些船员, 是听我的, 还是听你的?黎宴成一字一句的诘问, 都像千斤之锤一下一下锤在林昼的胸口。
林昼看着眼前这个冷漠高大的男人,说不出话,也没法反驳。
因为他知道, 黎宴成说的是对的。
所谓心腹,是能让老板委以重任的人。
而不是在关键时刻看不清形势,耍小孩脾气的花瓶。
林昼攥紧拳头, 眼睛发红地盯着黎宴成。
但他终究是没有动手。
好。
林昼将心头的怒火强压下去, 把托盘往黎宴成手里一塞, 老板如果有事,我唯你是问。
*旭日东升,所有藏在暗夜里的杀机都被阳光冲散。
海面上风平浪静,过往货轮井然有序。
舒蓝却在这时发起了烧,一路烧到了三十九度。
她整个人睡得迷迷糊糊的,却又因为身体不适而皱着眉。
她感觉自己大脑是醒着的,身体却又疲乏疼痛得睁不开眼。
舒蓝觉得很难受,下意识地想要翻身,却忽然被人温柔地按住了。
一条冰凉的湿毛巾,轻轻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舒蓝瞬间觉得舒服了许多,紧蹙的眉心也舒展开了些。
每到那阵舒服的清凉快要消失时,就又会有新的湿毛巾覆上来。
烧得厉害时,嗓子也火辣辣的,干哑得生疼。
舒蓝动了动嘴唇,刚说了一个‘水’字的形状,唇边就传来湿润的感觉。
她微微张嘴,清甜的水缓缓流入口中。
真周到啊。
舒蓝迷迷糊糊地想,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有人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过她。
*舒蓝十七岁的时候得过一场阑尾炎。
她一开始只以为是胃疼,没怎么在意。
忍着疼痛上了一天的课,甚至还作死地吃了冰棍,和辣炒面。
直到那天晚上,疼痛从中腹部转移到了右下腹,也从一开始的阵阵隐痛发展为剧烈的撕扯翻搅一般的剧痛。
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疼痛,整个人痛到连动都动不了,身上的睡衣很快就被冷汗浸透了。
舒蓝用尽全身的力气抓过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手机,手指颤了一下,还是拨了快捷键1。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就接了起来。
喂。
舒蓝刚才其实纠结了一瞬,要不要直接叫救护车。
但考虑到自己的特殊情况,最后还是打给了在外忙碌的黎宴成。
我……舒蓝刚说一个字,腹部的绞痛就又加剧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晌才说:……肚子疼。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边的情况,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舒蓝蜷缩在床上,她疼得头晕目眩的,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里溢出。
黎宴成回来得很快,他冲进舒蓝卧房的时候,还微微喘着气。
看到一动不动蜷缩在床尾的舒蓝,他瞳孔微微一缩。
然而很快,他便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舒蓝翻过来,让她仰面朝上躺着。
他轻轻拍了一下她毫无血色的脸:舒蓝……舒蓝。
舒蓝过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
聚焦片刻,看见黎宴成近在咫尺的脸,眼眶又是一热。
她觉得自己已经疼得产生幻觉了,竟然从黎宴成脸上看到了焦急的神色。
她朝黎宴成微微伸出手,很想看看这倒地是不是真的。
见她还有意识,黎宴成似乎也松了口气。
他片刻也不敢耽误,立刻抱起了舒蓝。
坚持一下,我带你去医院。
黎宴成沉稳冷静的声音就在耳边。
舒蓝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说话时胸口微微的震颤,心中的恐惧和无助消散了大半。
他是真实的,不是幻觉。
黎宴成迅速将舒蓝送到了李杨的诊所。
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手术。
李杨检查了舒蓝的情况后,皱着眉看向黎宴成,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看病?李杨语气不太好,话里话外都带着责备黎宴成的意思。
担架床上的舒蓝睁开眼,虚弱地说:是我的错,李医生……我以为是胃疼。
李杨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有些阑尾炎一开始症状表现确实不是典型的右下腹疼痛。
情况很不好么?黎宴成低声问。
李杨摇头:不好说,要进去探查了腹部情况才知道。
我会死吗?舒蓝听到两人对话,下意识呢喃了一句。
她本来是自言自语,结果一旁的两人都听到了。
不会。
黎宴成伸手,将舒蓝因为汗湿而粘在脸上和嘴角的乱发轻轻拂开,小毛病而已。
李杨刚想实话实说告诉两人阑尾穿孔的危险性,站在一旁的黎宴成却斩钉截铁地替李杨做了回答。
气得被抢了词又堵了嘴的李医生只能在一旁翻白眼。
黎宴成签了字,陪着医护人员将舒蓝送到手术室门口。
这是舒蓝人生中第一次做手术,心里难免会害怕和忐忑。
她虽没说什么,黎宴成却像是感应到了她的不安。
进手术室前,黎宴成低头看着舒蓝,忽然握了一下她露在被单外面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握着她手的时候,莫名让人觉得很安心,又很有力量感。
别怕。
睡一觉就好了。
舒蓝看着黎宴成难得露出的温柔笑容,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胸腔里七上八下的那颗心,也因为男人认真而笃定的眼神,逐渐平稳下来。
虽然送医的时间有些耽误,好在手术很顺利。
舒蓝睁开眼,便看见守在病床边的黎宴成。
见她醒了,黎宴成也没多说什么,只朝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舒蓝知道他的意思——没事了。
术后第一天,舒蓝只能吃些清淡的流食。
黎宴成从保温杯里倒出提前熬好的清粥在瓶盖里,让舒蓝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
粥很暖,心里也很暖。
自从母亲过世后,就没有人这样亲力亲为地照顾过她了。
伤口疼吗?黎宴成低头看着那张依然有些发白的小脸,问道。
疼。
舒蓝瘪了瘪嘴角,微垂着眼眸,一滴眼泪恰到好处地在眼眶里打转,将落不落,我见犹怜。
是有一点疼,但其实也没那么疼。
不舒服,但可以忍。
但一想到之前进手术室前,男人温柔握住她手的那一幕,舒蓝就觉得,适当的示弱也不是坏事。
至少能让她见到这人与平时不同的一面。
一直以来,习惯于什么事都自己藏着掖着扛着的舒蓝,在那一刻像是突然开了窍。
她人生以来第一次,对着这个素来冷漠强硬的男人,使了些少女的小心机。
黎宴成平时忙得终日见不着人,但在她住院期间,却一直守在她床前亲自照料。
更有甚者,除了术后禁忌,无论她提什么要求,黎宴成都会尽量去满足。
吃的方面自不必说,只要是能够吃的,要什么有什么。
外边儿没有卖的,他便亲自做。
甚至连精神方面的需求,他也都照顾到了。
陪我打局游戏吧。
好。
给我讲个笑话吧。
好。
她随口那么一说,男人竟还真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个。
笑话本身不怎么好笑,但这么一个冷面阎|王愿意绞尽脑汁地给她讲一个笑话,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以让人露出笑容了。
这样的耐心和无微不至,惹得住在舒蓝临床的另一个女孩儿羡慕不已。
你哥对你真好啊,有求必应。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宠自家妹妹的。
嗯。
舒蓝点头,懒得解释两人的关系。
舒蓝慢吞吞地吃着黎宴成做的鸡汤面线,思考着女孩儿对他的形容——有求必应。
真好啊。
舒蓝清楚的知道,这样有求必应的特殊待遇,黎宴成也只会在这种时候才会向她展现出来。
如果不是这次生病住院,她也不会知道,那个人原来还可以这么温柔,这么耐心,这么体贴入微。
如果她一直病下去,那这人会不会,就一直这样温柔待她了呢?如果她一直病下去,他是不是,就会留在她身边,不走了呢?走?走去哪儿?为什么脑子里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舒蓝忽然睁开了眼。
明亮的阳光透过船舱里遮光帘的缝隙,照在她脸上。
慢慢地,人也彻底清醒了。
舒蓝抬起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挡在眼睛上。
怎么忽然梦到,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醒了?身边传来一个声音,和梦中那人的声音别无二致。
舒蓝侧头看过去,黎宴成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头看着她。
此情此景,和当年她从手术中醒来时,倒有几分相似。
舒蓝的视线在黎宴成脸上停驻了片刻,惊讶的发现,他眼下竟然有两道淡淡的青黑,下巴和唇周也长出了一圈胡茬。
他这是……多久没睡觉了?你……舒蓝有些忍俊不禁,弯了弯嘴角,你一直守在这儿?你想多了。
黎宴成看着她,漠然地说,你的伤口,四小时就要换一次药。
他拿起手边的纱布和碘伏:现在正好该换药了。
四小时一次?这么勤?舒蓝顿了顿,有些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很怕我死了?黎宴成面无表情地说:你死了,我回去跟老板不好交代。
舒蓝微微一挑眉:你老板可真是个万能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黎宴成握住舒蓝的胳膊,专心换药,没再搭理她。
黎宴成油盐不进,舒蓝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顿了顿,忽问:现在什么时候了?这次醒来,她忽然觉得好饿。
像是几天没吃饭的那种饿,前胸贴后背的那种饿。
P国时间7月8号,上午11点。
舒蓝愣了一下: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舒蓝不知道的是,她迷迷糊糊地连续烧了一天一夜。
期间有一段时间,她体温一度升到40.5度,意识模糊,口吐胡言。
黎宴成在那个刹那,心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