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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2 章

2025-03-22 08:29:40

黄玉手串被傅吟惜随意地放到床头方凳上, 清脆的一声碰撞,却像是一锤重击敲在裴衍之心头,他目光晦暗地扫了眼那手串, 继而缓缓看向床榻上的人。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很喜欢它吗?他沉声开口,语气说不清是好是坏。

傅吟惜神色平静,左手下意识在方才手串触碰过的腕部轻轻摩挲,道:之前是之前, 大楚律法中也从无规定一个人一旦喜欢上什么, 就得一辈子不改变心意吧。

这话明明是在说手串,可裴衍之却听得下意识心头一紧, 来不及深究这种异样的感觉, 他便皱眉问道:你当真只是因为不喜欢这手串而不愿戴,还是其中有着别的缘由?他顿了顿,也没等傅吟惜回答就再次开口:是因为这手串算是我赠与你的?你想离开这里, 所以连带着我赠与你的东西也不想再留下,对吗?或许连裴衍之自己都未察觉, 他这一番话带着多么明显的质问与埋怨。

傅吟惜倒是听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 她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此口吻,实在不该出自裴衍之的嘴中。

我不明白陛下为何出此之言,只是若按着陛下的说法, 那我是否也可以问一问当初我赠给陛下的那支紫毫笔去了何处,我记得在王府茶室里, 只有笔盒, 而没有那支笔。

她不疾不徐地说着, 视线紧盯着裴衍之的脸色。

提起紫毫笔时,这个床前立着的男人倒也没有露出太多心虚的模样,与之前她询问的那般,依旧目光镇定。

那支笔……我只是让它物归原主了。

短暂沉默后,裴衍之缓缓开口。

物归原主……傅吟惜心中想笑,这话也对,这支笔本是谢太傅所有,几经辗转才落到她手中,追溯本源,自然非她之物。

只是,她曾经一颗真心借着这支笔讨好他,他却瞒着她,转头将笔拿给谢奚鸢,以此慰藉其思念父亲的心。

有心与无心,在意与无视,只一件事便能窥得一二。

既然是物归原主,那当初便不算是我与陛下互赠礼物,如此,这手串我也不该留着了。

傅吟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语气也极为轻松。

裴衍之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得直疼,近段时间来被他刻意忽略,试图不去在意的所有事情一瞬间涌上大脑,他闭了闭眼,终是低声问道: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从回宫开始,一切都不像在王府一般,你到底还是不是傅吟惜?傅吟惜有些意外他会问出口,笑了下说:我自然是傅吟惜,只是我以为如今这般,陛下应该不会排斥啊,此前在王府,是我太过放肆,扰了陛下清净,以后我们就这么相处,平平淡淡的,似乎也不错。

陛下又为何要纠结这个呢?傅吟惜说的这些,裴衍之何尝没有想过,他甚至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的矛盾。

算上今日,他坐上皇位的时间也并不久,即便手握先帝遗诏,朝堂上下依旧有人存有异心,加之废后已经被送走,萧家还有郑国公府等厉王一派的人便更加蠢蠢欲动,甚至,他也已经收到风声,萧家与荣王宣王旧.党来往愈渐频繁,这些人眼下虽还不至于闹出什么事,可却都是实实在在的隐患。

他明明有这些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可偏偏总是无法自控地被傅吟惜的一切所吸引,他会不自觉地在批阅完一本奏折后想到她,想她在宁寿宫过得如何,又想杨巍何时将她的动向回禀。

诸如此类,扰得他连歇息的时间都心神不宁。

裴衍之隐隐能觉出这般状态并不寻常,可若是让他说出个所以然,他却也不明白自己的异样源自于何。

傅吟惜从未见裴衍之沉默这么久,她的问题竟这么难回答?还是说……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可或许是出现太多次,这一回,她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可笑。

别再因为裴衍之一时莫名的举动就误会他喜欢上了你,前两次他的回答还不够明了吗,事不过三,她不该在自取其辱地开口。

况且,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又何必在乎他如今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

思及此,傅吟惜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她没有耐心再等裴衍之的回答,淡淡开口道:时辰也不早了,此处不是揽翠阁,陛下还是早些离开吧,我……就不起身相送了。

她说着,闭上眼睛,慢慢躺了下去。

还有一事需要告知你。

突然,裴衍之开了口。

或许是他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认真,傅吟惜不得不重新睁开眼看向他,顿了顿,问:何事?裴衍之垂眸与她对视,大抵是背着光的缘故,他的眼眸显得格外深幽。

我已经吩咐礼部开始择选吉日,正式册封你为后。

什么?傅吟惜原本随意的神情突然一滞,下意识喊道,不行!裴衍之蹙眉:为何不行,你是我的正妻,皇后之位本就是你的。

傅吟惜的身体明明还有些虚弱,可此刻竟像是突然被诸如什么力量,自己撑着床坐了起来,道:我还没有准备好,倘若就这么仓促册封,我定会在册封大典上出差错。

册封那日自会有女官随侍在你身侧,她会提醒你该做什么,再则,届时我也会在,你不必担心。

除了最开始显得有些情急,傅吟惜之后还是镇定不少,此刻她也只是稍稍一顿,回道:不,我做任何事都需要自己完全准备妥当,哪怕身边所有人都在帮我也还是不行,而且……而且我如今还在病中,若是陛下依旧不改决定,只怕我从现在就要开始焦虑,胃口也只会越来越不好。

裴衍之眉头紧锁,沉默半晌后,竟真的松了口,道:也罢,那等你调养好身子再说。

傅吟惜见他答应得这么快,心里有些意外,但逃过一劫的喜悦太过强烈,这让她没有工夫去细思裴衍之这么快妥协的原因。

翌日,傅吟惜早早醒来,简单洗漱后,宫人便端着药膳走进殿中。

她是知道徐熙替她写了好几个药膳方子,本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谁想那东西刚被端到她跟前,她便面生苦色,迅速地捂住了口鼻。

云珠也跟着掩了掩鼻子,道:这药膳怎么比药还难闻啊。

傅吟惜哪里知道,她以前可没尝过什么药膳,目光在那陶罐上匆匆一扫,柳眉微蹙道:这些都要吃完?云珠见她面上犹豫,只能宽慰道:或许……吃起来味道还可以。

傅吟惜咬了咬唇,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说:罢了罢了,就这么吃吧。

云珠闻言,立刻拿起一旁的小瓷碗替她舀了一些。

汤匙在陶罐中轻动,热气裹挟着□□味等等各种奇怪的味道慢慢飘进傅吟惜的鼻子里。

唔……她脸色一白,心里不由怀疑徐熙给她开的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开胃药膳,而是催吐药膳!姑娘,你还尝吗?云珠歪着脑袋,尽可能地避开上涌的热气。

尝,都做好了,当然不能浪费。

话落,傅吟惜便先拿着匙子舀了一口汤喝下。

云珠捧着小瓷碗在跟前,小声问道:姑娘,如……何字还未出口,傅吟惜便猛地趴到床头将喝进去的汤吐了出来,咳咳……云珠赶忙将碗放回到方凳上,拿过巾帕擦拭着她的唇角,说:姑娘,这么难喝吗,那剩下的还吃吗?傅吟惜自己拿过一旁的茶盏漱了漱口,好一会儿才缓过劲道:不吃了,你去将它倒了,记得去远一些的地方处理。

下午徐熙还会过来,以他的狗鼻子,若是就在主殿附近处理,很难保证他不会发现。

云珠也不忍逼着傅吟惜吃这些,点点头,立刻将陶罐盖上,说:那奴婢现在就去倒掉。

她说完转过身,抬眼便同一道冷锐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云珠一惊,倏地一下低头:陛,陛下!傅吟惜正不停地喝着水,听到动静,下意识抬头,而后举着茶盏的手便僵在了那儿。

裴衍之一身赭黄袍服,赫然是刚从太和殿下朝过来,此刻,他长身立在飞罩下,目光沉静地正望着这边。

他都听到了多少,听见她同云珠说要把药膳倒掉的话了吗?傅吟惜心里有些不安,以裴衍之的脾气,莫说是调理之用的药膳,即便是普通的吃食,也是见不得随意浪费的。

看来,这一盅鬼东西,她是不吃也得吃了。

……陛下。

傅吟惜放下茶盏,有些不甘不愿地靠回到床头,云珠,你回来吧。

啊?云珠一愣,心说,这是不处理的意思?她大概能猜到傅吟惜的心思,因此没有犹豫太久,转身便要将陶罐重新放下。

吃不下也不必勉强,让人送回太医院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裴衍之却开了口。

傅吟惜微微一愣,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裴衍之缓步走上前,说:既然吃不下这药膳就让人处理了吧,云珠,你去外头同崇林说一声,让他传徐熙再过来一趟,换一些药味轻的方子。

云珠目光惊喜,立刻应声:是,奴婢这就去!傅吟惜见云珠快步离去,目露疑惑地看向床前的男人。

裴衍之触到她的目光,直接道:你本就胃口不好,硬逼着将这些吃下去,只怕适得其反。

这解释倒也合理,只是因为说出口的人是裴衍之,傅吟惜仍旧有些意外。

毕竟在她看来,裴衍之在某种程度上是极为死板认真的,这药膳对她有益,良药苦口,她这么直接倒掉,显然是任性的表现。

在她小时候,连她娘亲都逼着她喝下过极其苦涩难咽的药,如今裴衍之这样的人竟会随着她的意?徐熙很快过来替她改了方子,离开前还特意强调这是药味最轻的方子。

傅吟惜朝他感激一笑,等他离开,便有些躺不住想要出去走走,然而温珍儿见她神色还有些苍白虚弱,就劝她再多休息半日再起身。

傅吟惜知道温珍儿是好意,于是只能暂时忍下出门的欲.望,听话地重新躺下。

然而就在这时,裴衍之却领着两个熟悉的身影从殿外走了进来。

傅吟惜看着二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月姑姑,翠枝?被点到名的俩人一同走上前,朝着床榻的位置恭敬地施了个礼:参见王妃娘娘。

虽然没有多言,可二人面上激动的神色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裴衍之看向温珍儿:方才发生什么了?进来前,内殿气氛显然有些沉默。

温珍儿也不隐瞒,无奈道:吟惜她躺不住,说是要出去走走,可她如今这样,我怎么可能放心。

傅吟惜没有说话,旁人的好意,她素来不知怎么回绝,她暗自叹口气,拉起薄被便要重新躺下,与此同时,殿内响起了裴衍之不紧不慢的声音。

让她出去走走也好,朕会多派些人在她身边保护,太妃不必太过挂心。

傅吟惜再一次因裴衍之而感到意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裴衍之近来对她虽仍旧算不上多么亲近,但在很多事情上却几乎次次顺从。

她当然不会认为是裴衍之突然爱上她,但或许是她这次突然生病,他惊觉自己对她有所歉疚?又或者是前一夜里他们提起了手串与那支紫毫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不起她,想要补偿她?不管是哪一个原因,对于傅吟惜而言,这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一个人若是对另一人有歉疚,那当后者提出要求时,答应的概率也会增大。

她若是借着这个机会让裴衍之立下承诺,岂不是因祸得福。

傅吟惜心中暗喜,但出于谨慎,她还是决定先试探一番。

又过一日,傅吟惜回到揽翠阁,她知道裴衍之今夜会过来,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提前歇下,反而靠在床头认真地看起了话本。

裴衍之进屋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光景,他微微蹙眉,问道:怎么还不休息?傅吟惜不像前几日那般冷言冷语,反而刻意缓和了一些语气,回道:白日睡得太多,想要看会儿书再歇。

她这边若是要看书,内室的灯势必不能熄灭,而裴衍之歇息时又是绝对不能点着灯的。

傅吟惜解释完便继续看向话本,只是她双眼虽落在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上,心思却全在屋里另一个人身上。

他是会强势命令她合上书,还是顶着烛灯的光就寝?室内有片刻沉默,但就在傅吟惜忍不住想要转头去看时,裴衍之却突然提步朝着外间走去。

这是要直接离开?也对,裴衍之不必委屈自己做选择,他直接离开倒也不错。

然而傅吟惜再次错估了这个男人的心思,他并没有离开,只是开门对着外头的人轻声叮嘱了一些什么,而后就又重新回到屋中。

傅吟惜余光往外间的方向瞥了眼,就见裴衍之直接在坐榻上坐下,单手支颐靠在茶几上,阖眼不知想着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傅吟惜不解,但做戏便要做到底,她只能继续读着手里的话本。

也不知过了多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进。

裴衍之淡淡开口,紧接着,崇林从外头走了进来。

傅吟惜侧头看了眼,发现崇林竟抱了一摞子奏折放到茶几上。

好了,退下吧。

裴衍之一声吩咐,崇林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这是要一起陪着不睡觉?傅吟惜默默收回视线,目光不由有些复杂。

试探并没有就此结束,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傅吟惜放下手里的话本子,掀开薄被欲要从床上下来。

她并没有放轻动作,因此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裴衍之的耳中。

脚步声如期而至,他停在两步之外,问道:怎么了?傅吟惜抬起头,右手抚上自己的胃,有些尴尬道:我下午没有吃多少东西,现在……好饿,想要去后边的小厨房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

裴衍之默了默,说:你不必下床,我让人去办就好,你想吃什么?傅吟惜装作思考的样子,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就面条吧,清淡一些。

好,你先回去躺着。

裴衍之转身走到门口,对着屋外的人又低声吩咐几句。

夜里的小厨房是没有人的,想要吃东西只能临时寻人去做,因此中间要等的时间并不短。

傅吟惜的试探并未到此结束,她重新回到床上,可渐渐地,拿着话本的手却开始微微晃动,靠在床头的脑袋也慢慢滑落。

两刻钟后,崇林端着清淡鲜美的骨汤面进了房中。

裴衍之亲自将面送到内室,结果走近一看,床榻上的人紧闭着眼,不知何时已经睡去。

一时之间,裴衍之竟生出些笑意,她这么来回来去地折腾,就是为了让人白白做这么一碗面?裴衍之替傅吟惜掖好被子,端着面回到了外间。

他并没有喊人进来将面拿走,而是自己坐到桌边,慢慢将这一碗面用完。

这一晚,他一直等到胃里不再撑胀才熄灯歇下,彼时,时间已然到了第二天子时末。

-翌日。

傅吟惜醒来时,裴衍之已经上朝离开,她独自躺在床榻上回想前一夜的试探,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功。

与其明着与裴衍之作对,倒不如假意和好,起码明面上不该再与他有任何冲突与争执,只有这样,她才能尽快找到时机开口,向他讨要承诺。

只不过她也不能一下子态度转变,不然以裴衍之的城府,未必不会生疑。

这天中午,裴衍之提前派人传话要过来揽翠阁用膳,傅吟惜不像以往一般感到心烦,反而让云珠去厨房吩咐一声,多加几个裴衍之爱吃的菜。

除了让裴衍之喜欢上自己,迎合他偏好这件事,傅吟惜实在再熟练不过。

果不其然,裴衍之在看见席面时,视线多停留了好一会儿。

这些是你让人做的?他问道。

傅吟惜装作才注意到这点,摇摇头说:不是,大抵是月姑姑去厨房吩咐过吧。

屋里除了云珠和崇林,并没有旁人,但傅吟惜也不怕裴衍之去过问月姑姑,毕竟她也说了大抵。

裴衍之并没有怀疑,但显然因为这熟悉的菜色,胃口大好。

是夜,裴衍之照旧宿在揽翠阁,当然二人依旧分榻而眠。

夜半子时,傅吟惜下床起夜,刚走过藤榻旁,她就模糊地听到若有似无的几声呓语。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裴衍之说梦话,好奇之下,她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藤榻靠近窗台,因着是夏夜,入睡前她还特意开了半扇窗,好让凉爽的夜风吹进。

此时,银色月光倾泻而下,正好落在裴衍之俊美的面庞上。

只是,与往日平静的睡颜不同,此刻裴衍之的脸上明显带着点痛苦之色,他的双眉紧蹙,唇瓣也隐约可见得有些干裂。

傅吟惜意识到不对,赶忙披上外衫,朝着外间跑去。

房门外,蒋照和几个侍卫还在守夜,她一出去,众人便要抬手行礼,她急忙打断他们的动作,道:陛下好像发烧了,你们快去传太医过来!……子时三刻,揽翠阁灯火通明。

傅吟惜留在外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吴景终于从里头走了出来。

吴太医,陛下情况如何?她走上前询问道。

吴景语气还算正常,回道:王妃不必担心,陛下虽是突然高烧,但情势并不算特别严重,以陛下的体魄,好好服药调理,不出两日便能病愈。

那,那吴太医可知陛下为何会突然高烧?吴太医转头看了眼内室的方向,问道:敢问王妃娘娘,陛下这几日夜里是不是都没怎么休息好?傅吟惜忽觉得有些心虚,轻咳一声说:可,可能吧。

那便是了,吴太医点点头,继续道,陛下接连几日没歇好,再加上这打开的窗口,夜风一吹,自是容易得热病。

在吴景过来前,崇林已经将裴衍之扶到床榻上休息,若是他知道裴衍之之前是整个人正对着夜风……傅吟惜抿了抿唇,转头喊来一个宫人,示意她跟着吴景去取药。

待到吩咐完一切,傅吟惜才缓缓走回到内室。

她似乎没怎么见过裴衍之生病的样子,便是当年大雪寒冬他背着她走出密林时,她都没从他面容上瞧出半点脆弱。

可眼下,这个人无声地躺在床榻上,周身所有的疏冷之气都隐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无力脆弱的气息。

傅吟惜走到床沿坐下,忽然感觉到有些陌生。

自从她假死从王府离开到今日,这似乎是第一次她这么平静地面对着裴衍之,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睁开眼,她不必再伪装自己,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执着于眼前这个人,她不会因为靠近而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碰他,可同样的,她也并没有像这段时间以来那般排斥痛恨他,当发现他发烧生病的那一刻,她的着急与不安并非是伪装。

当初她选择什么话也不说默默离开,其实正是因为她无法做到当面斩断所有一切决绝离去,她害怕自己会不舍,可同时她却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与裴衍之没有可能。

这个人,正如他自己所言,不会爱上任何人。

傅吟惜沉浸在思绪中,不知过了多久,翠枝端着药走进房中。

王妃,药好了。

翠枝将药放到床头方凳上,很自觉地准备给裴衍之喂药。

傅吟惜此刻已经从那些纷乱的情绪中回神,自然,她也没忘记自己的计划,她喊住翠枝,道:我来吧。

如此一个讨好裴衍之的机会,她不能放弃,即便他现在或许不知,可等明日醒来,她默默照顾他一夜的事总会传进他耳中。

翠枝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的,相反,她还十分高兴傅吟惜能够主动做这个,这意味着帝后之间的感情并不似外界传言的那般糟糕。

你出去吧。

傅吟惜感觉到翠枝热切的视线,终是没忍住让她退下。

待翠枝离开,傅吟惜才一点点地给裴衍之喂下汤药。

服完药,傅吟惜也没有离开,她从樟木箱中取出新的一个枕头放在床沿,直接靠在床边趴睡过去。

-天未亮,裴衍之习惯性地早早苏醒,一睁开眼,余光便注意到了一个乌黑的发顶。

他不由地一愣,待看清趴在床沿的是傅吟惜,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哪里。

崇林,崇林……他开口轻唤,嗓音沙哑得像是喉咙里堵满了砂石。

不过即便如此,对屋里动静十分敏锐的崇林还是第一时间走了进来。

陛下,今日可还要上朝?裴衍之皱了皱眉,问道:我这是怎么了?陛下昨夜里突然高烧。

高烧……裴衍之感觉到额头还有些疼,那王妃怎么睡在这里?崇林其实也有些意外,他想了想回道:昨夜是王妃伺候陛下服药的,想来服完药后,王妃便直接在这儿睡下了。

裴衍之目光怔然,他努力地想要回想起什么,却都模模糊糊地无法抓住。

陛下,今日可还要上早朝?崇林再次问道。

裴衍之回过神来,没有犹豫太久便嗯了一声:扶朕起来。

他一下床,也不急着更衣,弯腰将傅吟惜抱回到了床上。

崇林看出他神色有些勉强,可并没有从中阻拦。

吩咐外面的人不要惊扰王妃,让她好好休息。

是!-傅吟惜醒来时,裴衍之已经下朝回来,她有些惊讶自己睡得这么深沉,但更多是意外他竟带病上朝。

用早膳时,傅吟惜终是忍不住劝道:陛下这几日还是歇在太辰宫吧,宁寿宫离太和殿太远,一来一回实在麻烦。

虽然生病,但面色从始至终十分温和的裴衍之一下子沉了脸。

傅吟惜见此,有些不安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裴衍之看着她担心的模样,如此关切的目光,他已经许久未见,鬼使神差间,他缓缓点了个头。

傅吟惜立刻转头让云珠去传太医,但没来得及开口,裴衍之却急急拦住:不必传太医,只是突然有些头疼,缓一缓便好。

真的?傅吟惜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坚持去请太医。

吟惜,或许有个办法,能让我轻松些。

裴衍之忽然开口。

傅吟惜不解道:什么办法?你搬到太辰宫,大概是怕她拒绝,裴衍之又紧接着道,太辰宫有许多寝殿,你可以自己选择一处。

傅吟惜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选择什么,甚至从她决定假意与裴衍之和好开始,她就猜到迟早有一天她得搬去太辰宫或是凰仪宫。

如今由裴衍之开口,倒也好过她自己来说。

……好。

-傅吟惜并不着急搬过去,她还需要同温珍儿解释清楚自己的打算,因此她与裴衍之说定,第二天再过去。

翌日一早,裴衍之尚在早朝时,傅吟惜与徐熙一同去往太辰宫。

徐熙原是来给她复诊的,知她接下来要去太辰宫,便顺便同她一起过去。

陛下为何不让吴景继续医治?傅吟惜不解,这宫中太医也不是只有徐熙一人。

吴太医如今主要负责奚夫人安胎一事,所以若非情急,他一般不会去别的地方。

傅吟惜一愣,倒也没有多想,点点头哦了一声。

虽然裴衍之说过,让傅吟惜到了太辰宫后先去太极殿等他,但她对太极殿依旧有些膈应,因此到了太辰宫后她还是领着徐熙先去了偏殿。

这几日胃口如何?两个人一坐下,徐熙便大夫上身,语气也严肃起来。

还好,比前段时日要好一些。

嗯,不求吃得多,但绝不能让自己饿着,否则,即便你没有饮过量的茶水,你也可能会突然晕倒。

傅吟惜乖巧地应着,两个人一问一答一时竟也没有停下。

裴衍之下朝回宫,得知傅吟惜并不在主殿时,也未有多言便转道走去偏殿,谁知,还未走近,他就远远看见殿内两个人聊得极为热络。

他眉头一皱,脚下不由加快了些。

咳。

一声轻咳从身后响起,傅吟惜和徐熙停下说话,转头朝着来人看去。

陛下?两个人异口同声,紧接着又同时起身朝着裴衍之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

裴衍之走进殿中,目光落在傅吟惜身上,你们方才在聊什么,看起来似乎说得很是高兴。

啊,没有什么。

傅吟惜并不是不愿意回答,只是她和徐熙本就是瞎谈,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正要问起来,还真答不出什么。

倒是一旁徐熙瞥了眼裴衍之的脸色,垂眸回道:王妃评价了臣给的药膳方子,提起其中几味药材的味道突兀,臣便想着或许能借此机会再重新调善方子。

裴衍之看向傅吟惜,淡淡道:是吗?……嗯。

傅吟惜老实回答,这些事他们确实聊过。

陛下,我与徐太医说了并不重要,还是先让他给你探探脉吧,昨日陛下不是还说脑袋疼吗。

裴衍之怔了下,想到自己昨日随口扯的谎。

嗯……那便让徐熙先替朕看看。

一刻钟后,徐熙诊完脉问完话,他将脉枕收好,而后起身禀道:陛下并无大碍,昨日头疼应当只是高烧后遗留的症状,只要按时休息,应当不会再复发。

裴衍之也没有多问,很是平静地嗯一声表示知道。

傅吟惜看着他这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若是她烧退后还头疼,总是会多问几句,可裴衍之全程都只是在回答徐熙的话,没有一次主动询问过。

不过她虽然心下生疑,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不管裴衍之头疼是真是假,她只要表现得关心他即可。

徐熙离开后,裴衍之便让人带着傅吟惜挑选想要住的寝殿。

她并没有太多要求,最后选择了一处离太极殿不算远但也绝对称不上近的寝殿,名唤秀水殿。

住在秀水殿的头一夜,裴衍之就过来了,并且,他还十分自觉地睡在了长榻上。

傅吟惜其实心里明白,这个时候最佳的选择是开口让他上.床,可一来她没再第一时间开口,二来她内心依旧还有些抗拒,纠结再三,她只能暂时先将此事延后。

裴衍之听见床榻方向没了动静,微阖的眼缓缓睁开,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失落。

之后几日,两个人便一直这么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地相处着。

起初,傅吟惜只以为两个人恢复到之前王府时的样子,她就能顺势找机会开口让裴衍之承诺她,可很快她发现,即便她有心复刻过去的一切,却也无法真正回到之前那般。

那个时候她的目光只会落在裴衍之一人身上,不管开心还是难过,她都习惯性想要先同他说,可现在她所有表现为亲近的举动都带着刻意,有时候明明看见裴衍之面上有倦容,她也无法在第一时间本能地关心询问,总是需要充分想好措辞她才愿意开口。

裴衍之对近来的日子却十分满意,虽然他心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因着这种感觉极为陌生与微妙,他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这天,朝中休沐,傅吟惜原本答应裴衍之陪他在秀水殿里看书,可巳时初刻的时候,裴瑜安突然带着春迎跑来找她,说是好久未见,想让她带她去御花园玩。

裴衍之心里有些不愿,可他一个大人,自是无法同娃娃相争,况且傅吟惜自己也很喜欢陪裴瑜安玩耍,他不想拘着她,让她一直困在这太辰宫内。

让杨巍跟着,早些回来。

傅吟惜淡淡一笑,颔首道:好。

自从住进太辰宫,杨巍便不再跟着她,连着好几日,她甚至都没见到过他,如今再见,竟还觉得有些想念。

杨统领,有劳了。

傅吟惜牵着裴瑜安,笑意比之前在裴衍之跟前要明显自然随性许多。

杨巍被她这明媚的笑容一晃,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匆匆垂眸道:王妃言重!傅吟惜没再多言,带着裴瑜安便离开了太辰宫。

这一回,几个人并没有从最大的入口进入御花园,反而绕到另一侧小路从堆秀山往里走。

阿姐,我们上去看看吧?裴瑜安指着形状奇异的堆秀山,眼中满是憧憬。

傅吟惜有些意外,看向春迎,问道:公主没来过这里?皇太妃有些恐高,她从不来堆秀山,也因此带着小公主也不让靠近。

春迎有些为难地说道。

傅吟惜闻言,低头看向裴瑜安,小女娃睁着双大眼,乌亮的眼珠圆滚滚的,随着眼皮一眨一眨,倒像是天上的星星。

阿姐,阿姐,安安想去……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傅吟惜哪里受得住这个。

罢了,就带她去一次。

小公主也长大了,总不能一直避着这些地方,我带上她去,有这么多人在,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傅吟惜说着,转头还瞥了眼杨巍。

杨巍轻咳一声,开口道:王妃放心,臣下会拼死保护好小公主和您的。

拼死……倒也没这么严重。

傅吟惜忍俊不禁,牵着裴瑜安的手说:阿姐带你上去,不过你必须要一直牵着阿姐的手。

好!安安知道!几个从石阶慢慢走上去,这堆秀山说矮不矮,但真要说高却也并没有那么夸张,还不到半刻钟,她们便走到了山顶的凉亭里。

安安,看,这里的风景好看吗?傅吟惜抱起裴瑜安,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俯视着周遭的一切。

好看,好看。

裴瑜安看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傅吟惜手上没力还不够尽兴。

春迎说道:姑娘,让奴婢来吧,您去凉亭里歇歇。

傅吟惜将裴瑜安放到她怀里,但并没有去凉亭,说:没事,只是手臂酸了一些,不必歇息。

春迎见此,也没有再劝,抱着裴瑜安又继续看四处风景。

裴瑜安很是兴奋,挥着手不停地指着方向让春迎过去,春迎也总是顺着小公主,一时匆忙间也没有去注意脚下的路。

突然,她踩到一个圆滚滚的碎石上,原本只是脚下一疼还能站住,可就在此时,怀里的裴瑜安忽然激动地往前倾去,她一时没能控制好力气,手下一软。

啊——傅吟惜正站在崖边看着山下的御花园,一声惊叫起,她赶忙转过头看去。

只一眼,她的瞳孔骤然放大,想也不想便立刻冲了过去——安安!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4-23 23:58:48~2022-04-24 23:5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织城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