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吟惜浑身僵硬, 抓着窗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怎么回事,裴衍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瞬间, 许多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一点点重现,那频繁得像在戏弄般的搜查,却突然毫无预兆地终止,她只以为是裴衍之放弃了,可现在看来……这竟是一个计?!紧绷的身子止不住颤抖, 有不甘, 亦有愤怒。
小惜,别怕, 顾卿允神色肃然, 握着傅吟惜胳膊的手稍稍收紧,似在安抚,你和云珠在里面待着, 我出去与他说话。
傅吟惜倏地回神,忙一把拉住他:不行, 他也认得你。
他既直接开口喊你的名字, 显然是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行踪, 也自然知道我的存在。
让我出去同他对话,赌一把。
赌一把,又是赌一把。
傅吟惜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裴衍之逼到次次没有退路可走。
顾卿允示意云珠照顾好自家姑娘, 而后便起身揭开帘子走了出去。
在下是这辆马车的主人,请问阁下突然拦路, 有何贵干?顾卿允的语气, 赫然是一副未认出对方的样子。
傅吟惜不由握住云珠的手, 屏着呼吸听外面的动静。
顾公子,将军府一别,近来可好?是裴衍之的声音。
傅吟惜抿起唇瓣,继而听见顾卿允发出些许惊讶的叹声,说:阁下是……裴四爷?这天色昏暗,倒是一时未认出,实在抱歉。
只是,不知四爷拦下我们的马车,是想做什么?顾公子还记得在下便好,意外拦车实属无奈,在下只是……想接回自己的人罢了。
自己的人,谁是你的人!傅吟惜皱紧眉头,对这四个字的形容颇为不满。
顾卿允显然也有些意外如此说法,轻笑了下道:四爷莫不是在同我开玩笑,我这儿何来四爷的人?是吗,裴衍之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冷静,那可否请顾公子揭开车帘看一看?四爷,这恐怕不妥吧,难不成今日出城的马车都得经四爷的检查才能过?顾公子,拖延时间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裴衍之根本没有要接顾卿允话的意思,言语之间的强势渐渐没了掩饰。
顾卿允沉默了片刻,那短暂的静默间,傅吟惜的心又紧了紧。
既然四爷如此坚持,那在下也不愿浪费时间,四爷想看便看。
顾卿允终于开了口。
傅吟惜心下微诧,没等她反应过来,面前的帘子突然被掀起一角。
马车里是在下的两个弟弟,也藏不住别的人。
顾卿允一边低低说着,一边用整个身子将门不动声色地挡住,他慢慢拉着帘子,目光定定地看向车厢中的人。
虽然光线仍旧灰暗,可傅吟惜仍从他有力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拼一把,她现在是男装打扮,眼下这个天色又根本看不清人,只要她稳住,不要露怯,或许能瞒过裴衍之。
傅吟惜明白顾卿允的意思,她松开云珠的手,极轻声地说了句:低下头,不要说话。
帘帐终是彻底被拉到一侧,车外的光线稍亮,但仍旧无法轻易看清人的面目。
顾卿允立在一边,遥遥对着前方马背上的人,道:四爷,您可看清楚了,这里只有我的两个弟弟。
话音落下,傅吟惜瞬间感觉到一道熟悉的,冷锐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种隐隐将被看穿的压迫感霎时让她心口一麻,动弹不得。
这是,你的弟弟?裴衍之这话虽是个问句,可语气里却并没有任何疑惑。
傅吟惜逐渐适应那道带着审视的目光,双眼微垂,没有说话。
这是自然,裴四爷,在下没有必要骗你。
顾卿允也依旧镇定。
一时间,周遭安静下来,夏夜的风浅浅吹拂,裹挟着些许的热意。
傅吟惜并未因这沉默感到片刻安心,反而愈渐忐忑起来,突然,就在这时,一道不疾不徐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份平静。
裴衍之没有任何预兆地骑马靠近,锐利的双眸紧紧锁着马车内的人。
顾卿允收紧掌心,试图出声阻止他继续往前:四爷是否已经检查完,这车内并没有四爷的人。
……是吗?又是轻飘飘的两个字,然而下一瞬,裴衍之忽然抬手一挥——嗖——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石子直直冲着车厢内而去。
啊!傅吟惜猝不及防一声惊呼,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的头发,不过是眨眼的瞬间,原本齐整的束发彻底散乱,披落在肩上。
心脏霎时狂跳起来,傅吟惜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过去,却正正好与马背上那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遥遥一眼,明明看不清神色,却犹如临近身前般充斥着威压。
顾卿允立刻侧身挡在车厢前,一贯温和的嗓音低沉不悦:四爷这是何意,舍弟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这般举动,若是伤到她,在下定不罢休。
傅吟惜趁此间隙,匆匆抓起长发想要重新束起,谁知她方才抬手,车外那道熟悉的声音便不紧不慢道:舍弟?傅吟惜,我已经看见你了,还要躲吗?傅吟惜心下一沉,哪怕她早有预感这一回她赌不赢,可真当这一刻到来,她还是感觉到了无力与愤怒。
顾卿允仍没有让开身体,裴衍之看着他将傅吟惜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而她默不作声,心里渐生出一股无名火。
他未去思索这种感觉为何而来,只是凭着本能,以上.位者的姿态低低开口:我不喜欢无功而返,顾公子,我以为我们没必要闹得太难看,毕竟……顾家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总得为顾家大大小小的人考虑考虑自己能承受怎样的后果。
这番话无疑是一个威胁,顾卿允能听出,傅吟惜自是也能听出。
她脸色骤然一变,裴衍之或许不会真的伤害顾家大小,但若是再这么僵持下去,他未必不会对顾卿允下手。
顾卿允帮了她这么多,她不能再将他牵扯进来。
裴四爷,你不必……傅吟惜听见身前的人欲要开口,连忙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允哥哥!让我……自己来。
顾卿允一愣,刚想要阻止,却不料傅吟惜已经起身,来到了他身后。
允哥哥,她小声说着,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当然不会有事,那个人只是想带她走,只要她露脸,那么结局注定。
顾卿允清楚这一点,也正是因此,他才不愿让她出来,她的出现,等同于退让。
傅吟惜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思,可事到如今,保全马车上所有人的性命比她离开更为重要。
顾卿允到底拗不过她,叹了口气,侧身让出位置。
跨坐于马背上的裴衍之默默盯着二人之间的交流与细微的动作,那种肉眼可见的亲密,旁人根本无从插.入。
他不由沉下眼,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傅吟惜感觉到前方愈发强烈的注视,小手握拳,站直身子立在顾卿允的身侧。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对裴衍之的第一句话,是憋在心底已久的质问。
裴衍之听出其中的不满与气恼,薄唇一抿,道:我要带你回去。
回去?傅吟惜此刻还算平静,我不想。
本以为对面的人会顺势问一句为什么,可谁知他却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淡淡道:我来带你回去,不管你想不想。
傅吟惜一滞,目光里满是震惊:你——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想沟通,直接强绑她回宫?那他何不在前几日便将她从私宅带走,他明明早就知道她的行踪。
我不会和你回去。
她不由又一次重申,目光更加坚定。
裴衍之默了默,稍稍移开视线,在顾卿允身上迅速扫过,道:你知道你这一句话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吗?他的目光转移没有任何遮掩,再加上这么一句话,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她,如果她执意不走,顾卿允甚至整个顾家都会受到牵连。
顾家并非官宦之家,家族上下多是文人读书人,若真的被裴衍之记上,只怕以后日子不会好过。
他甚至不需要用什么阴私的手段,仅仅是带她离开燕京城这件事,一旦被人知晓,便可以被冠上各种罪名。
傅吟惜这段时间一直在赌,可唯有此事,她不敢,也不能。
……我答应,跟你走。
沉默良久,傅吟惜终是开了口。
小惜——顾卿允欲要说什么,但很快被她一把制止,她拉住他的手腕,抬眼看向前头马背上的人,冷漠道:我答应你,但我有两个条件。
裴衍之的视线在两个人手间扫过,眉心微微一蹙,并没有立刻答应:什么条件?傅吟惜并不想打哑谜,直接回道:第一,我跟你离开后,你不能对顾家动手,不能伤害他家任何人。
裴衍之一默:好。
第二,傅吟惜咬了咬下唇内里的肉,我要和允哥哥单独说一会儿话。
裴衍之原想接下来继续答应,可听到这话,到嘴边的好字却急转咽了回去,他道:你们有什么需要说的,可以在我跟前说。
傅吟惜柳眉轻皱:你放心,我只说两三句话,很快结束。
她刻意软了语气,也带着一点请求的味道。
裴衍之对她这个语气十分受用,定定地看着她片刻,颔首道:好,两三句话,我会估好时间。
傅吟惜匆匆嗯了一声,立刻拉着顾卿允回到车厢内。
你真的要同他走?顾卿允先开口问道,温和的声线中带着点急切与担忧。
是,他话里话外都在威胁我们,我不能让他对顾家下手,只有暂时答应他。
顾卿允注意到她的用词,顿了顿:什么叫暂时?傅吟惜朝着帘帐的方向瞥了眼,此刻,帘子完全垂落,只要小声,外面的人定然不会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我愿意和他回去,但我也会和他说明白。
他并不喜欢我,这次这么执着要将我找到,或许也不过是因为我担了一个他正妻的名分,我会与他说清一切,而后再正大光明地离开。
顾卿允听完,面色依旧凝重,问道:你觉得他会答应?……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裴衍之从前便不喜她出现在他身边,成婚后虽有所缓和,可大抵也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如今他有机会重新选择自己所爱的人,又哪里有理由抓着她不放。
说不定,他这么强硬地要带她走,就是想让她回去,找机会与她和离,然后好名正言顺地给他心底那个人让出位置。
允哥哥,我可不可以请你再等等我,等我从宫里出来,而后再一起去江南?傅吟惜不由请求道。
顾卿允默默望着她,叹出口气道:即便你不说,我眼下也是不会离开的,你这么被带回去,我根本不放心。
外面那个人……城府太深,他的手段,比我想象得要狠。
傅吟惜轻轻一笑,说:他若是真的够狠,那便直接治我的罪,也好过再与他纠缠。
……你真的决定好跟他回去了?傅吟惜点点头:不是你说的吗,赌一把,或许我能和他谈清楚。
就像当初她与他谈赐婚一事,不也是顺利说服他了吗。
这个时候和当时也没有太大差别,他依旧不喜欢她,只要她能找到和离于他有利的地方,想来,说清并不会太难。
顾卿允见她心意已定,也只好同意:那你在宫里一定要保重自己,我会等你出来……吟惜,时间差不多了。
裴衍之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顾卿允的话,虽说语气没有什么异样,可傅吟惜隐隐感觉得出外面的人已经有些许不耐。
罢了,不说了,她轻轻扯了扯嘴角,云珠,我们走吧。
云珠什么话都没说,也找不到机会说,只能点点头跟着躬身往前走。
傅吟惜掀起帘子,刚要下马车,裴衍之便骑着马走到她跟前,她抬眼看他:怎么?裴衍之扫了眼车厢的方向,伸出手臂,淡淡道:马车停在城中,这段路我带你走。
什么?傅吟惜一愣,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
然而马背上的人却不再给她琢磨的时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手下使力,直接将她一拉带到了自己身前。
傅吟惜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马背上,脊背隔着轻薄的衣衫贴在了一个宽厚的胸膛前。
你——她有些羞恼,下意识想要翻身下去,放我下去,我要和云珠一起。
云珠自有人带她,不必你操心。
说罢,裴衍之直接甩下马鞭,毫不犹豫地策马朝着城门而去。
傅吟惜立刻感觉到耳边生风,温热的夏风拂在面上,让她不由自主垂下了脸。
裴衍之注意到她的动作,眉峰微扬,在意识到什么前便先放慢了速度。
若是不舒服,可以转过头。
靠在他身前这句话他未说,他自认为前半句已经足够将后面的意思表达清楚。
傅吟惜没有想那么远,甚至她根本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仍旧一动不动,硬生生用脸顶着风。
好在马跑得越来越慢,她的不适也只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
一进城,裴衍之安排的马车便在附近的马厩等着,傅吟惜跟着下马,又毫不停歇地直接上了马车。
云珠呢?她心里不放心,撩起帘子朝后面看去。
裴衍之紧跟着她坐下,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疏冷:蒋照会照顾好她,你不用担心。
傅吟惜闻言,下一刻便见云珠坐在蒋照的身后,同乘一匹马跑进了城内。
她这才稍稍松一口气,松手放下车帘,结果一回头,便见裴衍之与她并肩坐着,两个人之间不过一拳的距离。
这是他们曾经最习惯的坐法,也是傅吟惜自己先强求来的,可眼下,她却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没有考虑太久,傅吟惜便微微起身,沉默地坐到了窗口一侧。
裴衍之注意到她的动作,眉心一拧,启唇道:你做什么?傅吟惜抿了抿唇,神色未变,说:太闷了,我想坐在窗口透透风。
她本可以直接说自己不想与他坐在一处,但想了想马车外还有车夫坐着,里头说什么,外头那人都能听着。
她并不愿在这个时候和裴衍之争论什么,平白给人多一笔饭后谈资。
裴衍之听完她的理由,果真没有起疑,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这种沉默的相处,傅吟惜是在太过熟悉,以前总觉得并没有什么,寡言的男人也并非无趣,可如今想来,裴衍之或许不是真的寡言,只不过他没有话要与她说罢了。
她不由想到当日在太极殿外看见的那一幕,他与奚鸢可是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
傅吟惜胡乱想着,思绪纷飞,等她回过神,马车已然进了皇城,而窗外的天色也渐渐明亮。
一刻钟后,马车驶进午门。
傅吟惜本以为按着她的身份,裴衍之会暂时将她安排在凰仪宫或是某个后妃的寝宫,可谁想他却直接将她带去了太辰宫。
这个时间,已近早朝,一进大殿,她便等着裴衍之离开,但等了片刻,他却并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
……你今日不用上朝?裴衍之屏退众人,又示意崇林将殿门关上,而后才回道:今日休沐,不必早朝。
傅吟惜看着他这副架势,又听着这回答,心里顿觉不妙。
不过即便她有所预感,可没等她想出应对的法子,裴衍之便先开了口:说吧,为何不声不响地离开。
他与她面对面站着,目光定定地望着她,让她根本无暇去考虑答案。
我……傅吟惜虽已经决定与裴衍之说清楚,可她仍是没有勇气在他面前亲口揭开自己心里的那道疤,她略过太极殿外看到一切,也略过他对她的欺瞒与伪装,最后只轻扯了扯嘴角,说:我突然发现,我们并不合适。
裴衍之明显一愣,像是没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叫突然发现不合适?就是……字面意思,我发现我们之间并不适合成为夫妻,所以我才决定离开。
裴衍之见她并非开玩笑,方才还怔愣的眼神渐渐凝起冷意,道:你在费尽心思嫁给我之后,说发现不适合同我成为夫妻?傅吟惜,你觉得我会相信这话吗?这话当然不可信,连傅吟惜自己都觉得荒唐,可话已经出口,收回不可能,唯有尽力补救。
或许不够准确,我想说的其实是我们的目标并不一致。
什么意思?裴衍之沉着声。
成婚前,我答应你会陪着你夺下皇位,那时我的心意是真的,但真到了你君临天下时,我才发觉我并不喜欢在皇宫里的日子,我无法想象自己一辈子要待在这深宫中,那会消磨我的本性,让我失去自我。
可你不一样,你一直将皇位视作自己的所有物,在你的心里,一定无数遍地想象自己登上皇位后的样子。
你可以适应这一切,甚至可以做得比先皇更好。
这便是我与你的不同,也是我说我们并不适合的原因,你……明白了吗?傅吟惜真假掺半地说着,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这番话。
裴衍之的神色并不太好,眸光幽深,道:你说的这些,在你请先皇赐婚时,难道没有考虑过?你那么自信地与我谈条件,若我当时突然问起你说的这些,你绝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
傅吟惜,你难道想用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搪塞我?傅吟惜心下一沉,她本以为自己态度温和一些,以裴衍之的性子,并不会深究这些事情的真假,毕竟他根本不在乎她,只要不是那么明显地戏弄他,又何必去考虑她这番话是否存着多少真心。
傅吟惜,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裴衍之再次发问,这意味着他对她先前那些话,根本是一个字都不信。
傅吟惜的耐心渐渐消失,掩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好吧,我说实话。
裴衍之眯了眯眸:说。
傅吟惜闭了闭眼,在心底吐出一口气,道:我离开是因为我,我不喜欢你了,所以,我之前愿意忍受的一切,现在都无法做到。
我做不到被困在深宫,连见爹娘都变得奢侈,也做不到日后数十年都要和你的妃子勾心斗角,为了些许的恩宠使劲手段。
我想到这些我无法接受的事,忽然之间就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喜欢你,可是当初这婚事是我争取来的,我怕提出和离会被人笑话,所以借着假死逃脱。
这便是我离开的真正原因。
她一刻不停地说着,一直到最后才稍稍一顿:在我看来,左右你也不喜欢我,一直以来甚至厌烦我纠缠着你,既然如此,我主动离开,应该是互相解脱的事。
我可以找到自己真正追求的东西,而你也终于能摆脱我,何乐不为,不是吗?裴衍之的脸色越听越沉,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等到她停下,他只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你休想。
傅吟惜心里莫名一窒,皱眉道:我以为我说得已经足够清楚,你并不喜欢我,又何必要强留我?当初你答应与我成婚,无非是看重我说的那些条件,而今你已经是大楚的皇帝,要什么,你得不到,此番我主动离开,难道不是正好合你的意吗?裴衍之眸光冷凝,面色紧绷着,理智上,他认为她说的这些话都没有错,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松不了口,甚至只要听见她说离开,心里的烦躁便怎么也压不下。
是不是合我的意,我想我应该比你清楚,傅吟惜,我不会放你走的,你绝了这个心思吧。
这话一说出口,裴衍之顿时觉得心头畅快不少,连着一个月来堆积在胸口的郁气顷刻消散。
傅吟惜脸色一变,刚要再开口说什么时,殿外却突然响起崇林急切的声音——陛下,禧安宫的人来报,说奚夫人昏睡不醒,还在发烧,请陛下赶紧过去一趟!禧安宫……傅吟惜一怔,她这段时间刻意不去了解任何有关裴衍之的消息,自然也记不得奚鸢的去向。
可即便她未曾打听,但先皇的后妃不是应该按着礼制分配去处吗,方才崇林为什么喊的是奚夫人,而且禧安宫……奚鸢还住在裴衍之的后宫,这是要纳她为妃的意思?傅吟惜瞬间将原先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裴衍之见她不再说话,面上难得生出几分犹豫:你……话音才起,傅吟惜却冷冷撇开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种明显拒绝交谈的姿态,让裴衍之眸光一暗,这时,崇林在外又一次询问。
我要去一趟禧安宫,你先在这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裴衍之匆匆说完,喊了崇林开门,又将杨巍叫到跟前。
陛下有何吩咐?守着太极殿,替朕看好王妃。
傅吟惜认得杨巍,这是她二哥的同僚,裴衍之竟然让禁军统领看着她?裴衍之很快离开,杨巍看了眼傅吟惜,恭敬道:请王妃娘娘回到殿内。
……若我不回呢。
裴衍之真以为一个禁军统领能守得住她?傅吟惜冷冷说着,提步踏出了门槛。
王妃!杨巍面色一变,赶忙上前想拦。
然而眼前的人是未来皇后,他刚要伸手相阻,却又碍着礼数规矩不敢过分行事,只能隔着半臂的距离,虚虚拦着。
傅吟惜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毫不犹豫地朝他一步步逼近,甚至一路走到了前殿外的玉阶下。
王妃娘娘莫要再往前了!杨巍苦不堪言,谁承想他一个保护皇帝的,现在竟干起了最底层侍卫做的事。
傅吟惜根本不为所动,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
杨巍是知道这位王妃的,也清楚这是傅凌的妹妹,原以为傅家女儿的脾气不至于像她二哥一般固执,可没想是他有所低估。
两个人你进我退,一点点朝着宫门而去,眼见着快要碰上宫门门槛,杨巍终于扛不住,竟直接鞠了个大躬,请求道:王妃娘娘莫要再为难臣下,您再往前,要是被陛下知晓,只怕臣下脖子上的脑袋不保啊!傅吟惜被他夸张的姿势震住,不得不停下脚步。
其实她心里清楚,裴衍之不大可能会因为这么件事要了一个禁军统领的脑袋,但在人命面前,她总是忍不住会多想,尤其是如今她已渐渐无法看明白身为皇帝的裴衍之,她不敢保证他真的不会动手。
我可以回去,但我有个条件。
傅吟惜说着,心里却想,她如今是和人说话前都要先谈个条件吗?这日子走得也太艰难了些。
杨巍见她退让,自然也愿意听从,忙点头应道:王妃请说。
傅吟惜看着他垂着的脑袋,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但我不能睡在正殿,所以我要去偏殿待着,可否?偏殿……这,杨巍有些犹豫,毕竟裴衍之吩咐的是要将王妃好好看守在殿内,这殿自然应当指的是正殿,但眼前这人毕竟是他们陛下千辛万苦找回来的,这点要求似乎没有理由不答应,好,好吧,那臣下送王妃过去。
傅吟惜无所谓他怎么做,点点头转身往回走。
她提出要去偏殿休息,除了不想回到裴衍之日日待着的地方外,更是因为她的确有些困乏。
昨夜睡得迟,今日起得早,再加上中间发生这么多事,又与裴衍之费尽心神地交谈,她几乎是身心俱疲。
来到偏殿,虽是一片陌生,可她也顾不得太多。
王妃好生休息,臣下就先告退了。
杨巍欲要转身离开,傅吟惜却突然想起什么,又将他一把喊住:慢着。
杨巍心下一紧,回头一脸警惕又紧张道:王妃娘娘还有何吩咐?她又那么可怕吗?傅吟惜撇撇嘴,问道:没什么吩咐,我只是想问问我的那个婢女云珠现在在何处,没她在身边,我不习惯。
云珠?是那个同样一身男子打扮的姑娘吗?正是她。
杨巍面色一松,回道:云珠姑娘回来得慢,但应该也很快便到了。
傅吟惜稍微放下心来,点点头:那你退下吧。
是!杨巍如蒙大赦,赶忙转身,匆匆离去。
傅吟惜见他离开,这才走到床榻边,想了想,还是直接合衣躺了下去。
-裴衍之回来得知傅吟惜去了偏殿休息,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颔首,很自然地转道去了偏殿。
一进去,他便见傅吟惜安静地躺在床榻上,虽是合衣而眠,可似乎并不影响她睡得深沉。
有这么累吗?裴衍之轻轻在床沿坐下,心里却不由想到这几日来蒋照带来的有关傅吟惜在顾卿允私宅的回禀。
她这性子,日日待在那小院里,定然是闷极了,也不知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难道就这么坚决地要躲着他?裴衍之原本平静的心绪忽然生出些许起伏,他一下想到了不久前傅吟惜对他说的话。
不喜欢他了,什么叫不喜欢?是因为得到后满足了所有欲.望,便心生冷淡甚至厌恶从而抛弃?就像……那个人一样,得到了他的母亲,而后无情地舍弃……裴衍之望着傅吟惜的目光渐渐幽深晦暗起来,紧抿的唇角,还有绷起的胸膛,无一不在表明他在隐忍着什么。
傅吟惜,我最痛恨的便是裴烨恒那样的人,你……绝不可以变成那样。
傅吟惜毫无知觉,她的面色柔和宁静,自重逢以来,这还是他第一见到她这副面孔,与他而言真正熟悉的模样。
裴衍之默默地看了许久,到最后,起伏的心绪重新恢复平静,甚至让人也渐生困意。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个多月来,他几乎没在夜里沉睡过一次,只要殿外传进一点声响,哪怕是银针落地的声音,他都能敏锐地察觉,而后睁眼至天明。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或许是因为身.下的那张床榻曾经被那个人睡过,又或许……是他习惯了夜里有另一道呼吸声在他身旁。
裴衍之察觉到困意,没有太多犹豫,他便也合衣往傅吟惜身侧躺去。
傅吟惜睡得并不是特别死,她只是被梦魇困住,一时间睁不开眼,然而身侧的人才躺下,她却忽然挣脱了梦魇的纠缠,倏地一下惊醒过来。
……傅吟惜望着陌生的床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便突然感觉到身侧熟悉的呼吸声。
她一下转过头,待看见裴衍之的脸,立刻坐起身,匆匆爬下了床。
裴衍之还没来得及睡沉,一阵动静后,他自然睁开了眼。
……你醒了。
是陈述句。
傅吟惜见他一脸坦然,心下不由火起,道:我在这里睡觉,你过来做什么?她的双眉紧紧蹙着,原本清亮明丽的眸中盛着明显的厌恶与排斥。
裴衍之眉心一沉,缓缓从床上坐起,道:我也过来休息,怎么,不行吗?不行。
傅吟惜没有任何犹豫,裴衍之,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不喜欢你了,我要求离开。
裴衍之脸色紧绷,语气低沉道:我也说过,不可能。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傅吟惜不解又气恼,曾经她喜欢他,两个人还有希望一起过下去,如今他们二人两看两相厌,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裴衍之,告诉我,你怎么样才会答应放我走。
裴衍之听着这一遍又一遍的走离开,额穴便一突一突地发紧,道:我不会答应。
傅吟惜僵了僵,突然之间,一个可笑又荒唐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她定定地看向床沿坐着的人,自嘲一般地笑道:裴衍之,你这么强留我,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她不知自己说这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问出这句话后,心口处仍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是,她在紧张,紧张他的回答,不管是肯定还是否定。
裴衍之似是意外她会问这个,神色间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等他反应过来想要立刻回答,可不知怎么,否定的话却卡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长久的沉默让傅吟惜愈发忐忑起来,她甚至不知在她决定离开他后,自己到底更期待肯定的回答,还是……否定的回答。
裴衍之动了动唇,刚要开口时,耳边忽然一遍遍响起傅吟惜的不喜欢。
他紧蹙的眉缓缓舒展开,嘴唇翕动:……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嘣——傅吟惜似是听见心底一根紧绷的弦断裂开,呵,她到底在想什么,还能期待裴衍之给出什么答案呢。
不会喜欢任何人,她轻笑一声,突然之间像是没了任何来自心底的束缚,你说的任何人,包括奚鸢吗?裴衍之忽然听见第三个人的名字,眉心轻拧:奚鸢?是啊,奚鸢。
左右已经开了口,傅吟惜也再没有顾忌,更是无所谓接下来的话是否会蚕食她好不容易留住的自尊。
你领兵进宫的那日,我也跟来了。
裴衍之面色未变,显然是知道了这个事。
傅吟惜看着他的反应,也不算意外,接着道:我也看见了你和奚鸢抱在一起。
裴衍之怔了怔,眼中渐渐露出了然之色,问道:你是因为看见这个才决定离开的?……不全是,但我确实在意这一点,毕竟曾经我以为你与她并不熟悉,可事实是你们之间似乎远比我与你亲近。
如果我没记错,你当初甚至还提醒过我,让我不要与她有太多接触,怎么,是觉得我会发现你们之间相识?裴衍之的神色渐趋平静,道:我和她的确相识,这一点便是先皇也知晓,至于那日她抱住我,不过是替我能顺利即位而感到高兴罢了。
是吗。
傅吟惜默默听着,在话落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在意他的回答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4-16 23:52:13~2022-04-17 23:5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玻璃织城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629908 3瓶;墨染、梨落、雨落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