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吟惜没有立刻动作, 她静静等待着屋外的动静消失,确定裴琅谌离开后才开始打量屋中的情况。
这屋子陈设极为讲究,但粗粗望去却只觉空荡, 桌子镜台上都没有多余的物件,让她根本找不着什么工具能解开绑着她双手的绳子。
而她若是想设计逃出去,最起码得让双手重回自由。
傅吟惜没有办法,只能用最蠢笨也最直接的法子,双手朝着反方向使力, 全凭自己的力气将绳子一点点磨.松。
或许是她运气好, 又或许是绑她来的人一时松懈没将绳子完全拉紧,总之, 在数十次拉扯后, 绑着她的麻绳还真的稍微松散了一些。
傅吟惜看见希望,咬着牙又加重了力道。
麻绳粗糙,每一次用力都像是无数根细针在她手腕上碾过, 到后面,她甚至隐隐觉得腕部有些发烫。
傅吟惜最后几乎是靠着动作记忆使力, 一次又一次, 在她已近麻木时, 忽然,绳子啪的一下挣松掉落在床上。
双手获得自由的一瞬间,傅吟惜根本无法挪动双臂,甚至她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整个手都在颤动。
这样的失控, 足足持续了小半刻钟才稍微有所好转,傅吟惜深吸一口气, 缓缓将手拿到身前。
半指粗细的红.痕, 沾染着点点的血迹, 清晰地落入眼中。
傅吟惜这十八年来被傅温夫妇保护得极好,再加上两个兄长又自小维护她,除了那次南山受伤外,她几乎没有受过什么苦,更没见过血。
可没想到仅仅是几个时辰的时间,她先是被人绑架,后又为了逃脱而受伤……呼,呼——傅吟惜学着小时候温容玉给傅凌包扎伤口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对着手腕吹了吹。
火辣辣的刺痛感稍微减退了些,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傅吟惜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她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眼,从发间拔.下一支银簪,而后将袖子把伤痕稍稍一遮,闭着眼从床上滚了下去。
咚一声闷响,她忍着疼,大声喊道:快,快来人,我,我肚子好疼,来人啊——因为屋子很静,她这边刚发出一点动静,房门就立刻被人一把推开。
跑进来的正是门外守着的两个侍卫,其中一人看见地上不停来回翻滚的傅吟惜,当即变了脸色,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还管什么怎么回事,这可是王爷千叮万嘱要看好的人,还不快去前面喊人!另一个侍卫大吼着,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好好好,我这就去!傅吟惜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嘴里一刻不停地喊着疼,这副模样大概也惊到了剩下那个人,他越看越惶恐,走到她身边,作势想将她扶起。
傅吟惜眯着眼睛,瞅准时机,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立刻抬手将掩在袖中的银簪朝他后脑勺而去。
傅桓征曾经教过他们兄妹三人,人身上有许多死穴,而当自己处于下位,对方逼近时,最好的偷袭方式便是用掌击中对方脑后的风府穴。
此穴挨着枕骨大孔,若是受击轻则出血昏迷,重则当即毙命。
傅吟惜没有专门习过武,掌力还达不到让人昏迷的地步,因此她必须借助银簪这样的外力。
极轻的一声噗嗤,身前的侍卫顿时僵了一下,他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但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他便闭上眼直直朝一侧倒了下去。
嘭的一声巨响,傅吟惜怔愣片刻后,立即起身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虽都是王府,但厉王府和翊王府的构造却截然不同,单说她此刻所在的小院,便已是长廊曲折,弯弯绕绕。
傅吟惜不敢乱闯,只得一边躲藏,一边摸索着先离开小院。
在长廊与花坛间的小路绕了足有一刻钟,傅吟惜这才找见小院出口,跑了出去。
之后,她按着大楚房屋坐北朝南的构建,一路朝南探去。
路上,她差点撞上几个端着茶水点心的侍人,见他们也往南边走去,便索性偷偷跟在他们身后。
大概又走了小一刻钟,傅吟惜终于瞧见之前裴琅谌大婚时来过的花园,也正是此刻,她才确定前头不远处的几个侍人,定也是往主殿而去。
她放轻脚步继续跟着,没一会儿便来到了大殿右后侧的小门。
眼见着侍人揭帘而入,她又小步地跟上前,靠近那重新落下的帘子。
四弟如此质问怕是不妥吧,你说弟妹在厉王府,总得有个证据。
裴琅谌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傅吟惜松了口气,裴衍之的确来寻她了。
她没有太多犹豫,在里面再次传来声音前,稳了稳心神,直接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裴衍之周身寒气与裴琅谌对峙着,正要启唇说话,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殿外走了进来。
紧接着,殿中其余人,包括裴琅谌也都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吟惜!沈清清站在裴衍之身后,一见到傅吟惜出现,当即惊喜地喊出声。
傅吟惜瞧见她眼中的担忧,宽慰地浅浅一笑,而后迎着裴琅谌晦暗不明,还隐约带着点愠怒的目光走上前。
王妃,你没事吧?!云珠不似沈清清一般懂得隐忍,她几步跑到傅吟惜跟前,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将人检查了一遍。
傅吟惜被她这举动逗笑,开口道:做什么呢,没见过我?云珠红着一双眼,哽咽道:王妃,你都不知道,你这一下突然不见踪影,奴婢有多么担心。
傅吟惜当然知晓这丫头的紧张与害怕,莫说云珠,便是她自己醒来的那一刻都无比后怕。
一个人能轻轻松松被人带走,若对方一心要她死呢?傅吟惜心下思绪百转,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扫过裴琅谌极力忍耐的脸,最后缓缓看向那个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从在那间屋子醒来开始,先是独自应付裴琅谌,紧接着又拼了所有气力挣脱开绳索,再到最后伪装,刺伤侍卫逃出来,每一个决定,每一次疼痛,她都在想着眼前这个男人。
她还没对他问出自己心底那句话,她绝对不能就这么放弃。
裴衍之眸光深沉,没有丝毫避退地回望着她,这还是第一次,她与他相视这么久。
他是担心她的吧,否则也不会急匆匆带着人过来寻她了。
傅吟惜又看了眼殿中担心着自己的众人,唇角噙笑,回云珠道: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只不过是……她微微一顿,转眸望向裴琅谌,只是在街上偶然遇见厉王妃,被她邀请进厉王府喝喝茶而已,厉王殿下,你说对吗?傅吟惜这话一出,云珠便愣住了,在成衣铺子的几个人都很清楚,她家王妃明明是在试衣隔间里突然消失的!但傅吟惜既这么解释,她自然不会当众反驳,她虽不聪明,可与傅吟惜也算是默契十足,她知道她如此说明定有自己的考量。
傅吟惜如此回答,裴琅谌的目光便愈发深沉,但眼下他却也没有办法去否认,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这个解释反倒成了最合适的答案。
是啊,弟妹说得不错,不过朝云就这么把你带进府里,连四弟那儿都没有通知一声,平白让他生出误会,实在是不该。
他沉着声,语气平平地说着,嘴角的笑反而带着一丝扭曲的诡异。
傅吟惜走到裴衍之身边,与他并肩面对着裴琅谌,唇角一扯,同样皮笑肉不笑道:二哥可莫要怪罪嫂嫂,你也说是误会罢了,大家笑笑也便过去了,不是吗?裴琅谌目光紧盯着她,咬牙笑道:是。
裴衍之微眯了眯眸,稍稍一顿后冷声开口:既是如此,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二哥,先行告辞了。
……不送。
裴琅谌淡淡笑着,嘴角的弧度从始至终几乎没怎么变过。
傅吟惜虚福了福身,跟着裴衍之离开,转过身的瞬间,她的视线从裴琅谌身上划过,眸中徒留厌恶。
裴琅谌触到那一闪而过的目光,胸口一下子像被什么堵住一般,转过身,长臂一扫,发泄似地将桌上的一应茶具推翻在地。
一阵瓷片碎裂的声音响起,殿中侍人当即吓得扑倒在地,无人敢吭声。
-傅吟惜等人从厉王府阶上走下,一走到马车前,沈清清便忍不住问:吟惜,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没事吧?傅吟惜当然知晓好友的担忧,但她看了看周围,即便四下除了自己人外没有旁人,可厉王府大门仍不是说话的地方。
清清,我一点事都没有,你也看到了,至于到底如何……我会找时间慢慢同你解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清清也是关心则乱,在王府里还能忍着,一到外面便有些控制不住,她点点头,神色冷静了一些:也好,只要你确实没事就行。
傅吟惜看了眼马车后头跟着的轿辇,那是之前送她出府逛街的轿辇。
清清,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沈清清刚要应声,忽又想起什么,摇头道:不了,我还得回盛安街,顾大哥还带着人在街上寻你呢。
允哥哥?傅吟惜有些意外,声音也就不免高了一些。
裴衍之原是等在一旁,听到这里,却突然眉头微蹙,踩上脚凳,不声不响地上了马车。
沈清清将遇见顾卿允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傅吟惜了然地点点头:那这样吧,我让人先送你去盛安街找允哥哥,你同他说一声我一切安好,让他勿要挂心,在这之后再将你送回家。
像是怕沈清清推拒,她又紧接着开口,你莫要拒绝了,今日这么一出,我可不放心你和莲玉这么回去。
沈清清知道傅吟惜在这些事上非常固执,也就没再拒绝,点点头上了后面的轿辇。
傅吟惜一直见着轿辇走远,这才收回视线开始寻找原先站在马车边的人。
云珠注意到她的动作,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王妃,你在找王爷吗,他已经上马车了。
傅吟惜一顿,倒也没有不高兴裴衍之没等自己,嗯了一声走上马车。
掀起车帘,躬身走进,傅吟惜想起手上的伤,下意识揪着袖口,没让人瞧见。
裴衍之淡淡地看着她,等她如往常般在身侧坐下,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吟惜时毫不意外这个开场白,她稍稍斟酌了一番,尽量用最简洁明了的词句将整件事说了一遍。
从她如何被人迷晕带走,再到和裴琅谌见面,最后又如何诓骗门外侍卫逃出小院。
她说完,并没有立刻停下,顿了一瞬便又继续道:其实这件事下来,我最在意的不是裴琅谌想要伤害我,而是,他当时与我说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裴衍之这时还认真听着,唇瓣微启:什么?那时我为了避免他对我做什么,端出了陛下做挡箭牌,可他听完却没有半点担心的样子,言辞间对陛下也少了许多畏惧。
我有一种感觉,他与皇后之间或许已经有了什么新的打算。
傅吟惜陷在自己思绪中,无意识地动了动手却完全没注意。
之前陛下得病,太医说是简单的受累所致,可之后的意识不清还发高烧,这般奇奇怪怪的症状,皇后竟也相信太医的说辞?我还记得陛下第一天昏倒,太医诊治时,寝殿中只有皇后一人,你说这其中会不会……你的手怎么了?突然一声低问打断了傅吟惜的思绪,她一愣,转过头:啊?裴衍之眉心微拧,视线下落,道:你的手,袖口有血迹。
傅吟惜跟着低下头,那被她用来遮掩的衣袖,不知何时沾染到了伤痕的血迹,深深浅浅的印痕从单薄的衣料内透了出来。
呃,我,我不是说我用了一点法子诓那两个看门的侍卫吗。
那原本我是被绑了双手的,屋里有没有什么尖利的物件,没办法,我就只能用笨法子一点点将麻绳磨开。
既然已经被看见伤口,傅吟惜索性也不再遮掩,将袖子撩到手肘下方,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臂。
裴衍之凝着那手腕外侧的红痕,那殷红与周围白皙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比对,刺得人心中莫名发闷。
他眉头紧皱起,说:方才为什么不说这伤口?他不理解,她不是说喜欢他吗,怎么这个时候不懂得同他诉苦,也不拿伤口来换他的怜惜。
傅吟惜不知裴衍之心中所想,听他这么问,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我怕你说我蠢笨,用这样伤害自己的办法才能逃出来,而且……我也不想让你担心,虽然你未必会担心。
最后那半句,她几乎是合着牙齿,仅仅动了动唇瓣嘀咕出来的。
裴衍之听清了她的话,脸色冷沉得有些难看。
傅吟惜见他迟迟不语,这才发现不对,她凑过去上下打量着他的眼神与脸色,半晌后突然目光一亮,笑道:你,你是不是在担心我!裴衍之听出她话里的笑意与隐隐的得意,眉头一皱,抬眼道:以后出府,不管去哪里都不要一个人待在密闭的地方,云珠或是侍卫,必须有人跟着。
这话虽然有些强硬,可傅吟惜听着,却怎么也压不下嘴角弯起的弧度,她点点头道:嗯嗯嗯,我知道了,一定照办!裴衍之几乎没怎么见过她笑得这般开心,尤其是那道灼热的目光,明明话里没说别的,可光是这么被她看着,面上就生出些许不自在来。
幸好,马车走得很快,车夫也适时在外喊道:王爷王妃,王府到了。
裴衍之想也不想便起身下了马车,傅吟惜只好匆匆跟上,刚要再打趣几句话,却见蒋照匆匆跑到了跟前。
他同样神色带喜,对着裴衍之抱拳道:王爷,蛀虫已经开口。
傅吟惜听到蛀虫二字,便知他们还有正事要谈,她收了收面上的喜色,道:王爷既有要事处理,那我就先自己回院里了。
她说着便想像之前那样直接离开,可谁知这一回,裴衍之再次喊住了她。
傅吟惜停下脚步,回过头便见裴衍之对着蒋照吩咐道:你去一趟禁军大营,尽快将此事通知给傅凌。
蒋照应声道:是。
切记,暂时不可让刑部的人知晓。
是!蒋照匆匆离去,傅吟惜看着他的背影,不由问道:你们口中蛀虫的事,与我二哥有何关系?裴衍之转头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对着云珠道:去找管家要一些伤药,让他送到主院。
云珠还不知傅吟惜受伤的事,听到这话还愣了一愣。
傅吟惜见此,只好朝她挥挥手:先照做,快去吧。
裴衍之见状,这才朝前走去,嘴里还冷冷说道:快跟上,你这伤需要尽快伤药。
……哦。
两个人回到主院,才进屋坐下,管家便及时地将药送了过来,月姑姑瞧见这架势,当即便走到傅吟惜跟前询问情况。
这件事一两句话说不清,傅吟惜只能模糊道:逛街时不小心碰伤的。
裴衍之扫了眼围在一旁的几人,眉头一皱,索性直接开口:你们都先退下。
云珠这才发现傅吟惜手上的伤,可听见裴衍之的命令,也只能先暂时跟着月姑姑等人退下。
屋里的人全都走光,傅吟惜有些意外地看着裴衍之,说:你,你不会是想让我自己给自己上药吧?右手给左手上药倒还好,可反过来,她好像不太行啊。
裴衍之懒懒地朝她一瞥,伸手将小药箱拿到跟前,语气不冷不淡道:我来。
傅吟惜怔了怔,像是担心他会反悔一般,一声不吭地将手伸了出去。
裴衍之是习武之人,这点伤势并不算难处理,只是即便他动作再怎么放轻,药粉落在伤口上时,傅吟惜还是痛得直缩回手。
要,要,不还是算了吧,就这么慢慢等它,等它结痂也挺好的。
傅吟惜见手缩不回来,忍不住便弯下腰想将手藏起来。
裴衍之看着她拒绝的姿态,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道:若是不加以处理,就这么放着,这伤势迟早会留下疤痕,你愿意?……我,我,傅吟惜迟疑地说不出话,欲哭无泪道,可这真的好疼。
裴衍之看着她痛苦的神色,强硬的目光不由地柔软几分。
罢了,你同我说话,不去想它或许会好一些。
说话?说,说什么啊?傅吟惜现在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哪里还能说话。
裴衍之重新打开一瓶药,道:你方才不是在问我蛀虫的事吗,继续问。
还能这样?傅吟惜忍着疼,无奈地跟着问道:你,你们口中的蛀虫到底是谁,还有为什么,为什么还会与我二哥扯上关系,嘶……轻点!裴衍之手下一顿,回道:蛀虫便是之前王府侍卫里的奸细,同时他也是怂恿宣王行刺那人的手下。
抓,抓到了?那,那他是谁的人?裴衍之见她渐渐分神,这才继续手里的动作,说:你猜是谁呢?傅吟惜心里不由大喊,她猜,她若是猜得出,那前段时日三法司还需要审问得如此辛苦?我,我不知道。
裴衍之故意反问,好让她分出更多的心思在另外一件事上,此刻听到她这么回答,便知自己的决定没错。
蛀虫是荣王的人,不过怂恿宣王的则是荣王的母妃,贤妃。
贤妃?傅吟惜不由听了进去,疑惑道,她,她怎么能让宣王如此听话?宣王幼时曾养在贤妃膝下,对她也颇为恭敬,依据王府中的奸细所言,贤妃能够成功让宣王行动的理由,是说长子为储乃是天理。
宣王本就容易被人哄骗,三两下,也就被哄得动了不该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