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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2 章

2025-03-22 08:29:40

夏晏主意已定, 傅吟惜等人即便想说什么,但却因为不懂其间问题严重性,也不好反驳。

商议片刻, 几人终是定下了离开虞安镇的计划。

之后半日,元宝独自一人守在大门附近,其余人则开始收拾行装。

此次离开虽有些匆忙,但因着早有准备,所以即便看着仓促, 傅吟惜心中却也并没有太多不安与忐忑。

时间匆匆, 很快来到第二日傍晚,夕阳西斜。

姑娘, 阿丁说让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过会儿就要启程出发了。

傅吟惜正在屋里整理最后的一点衣物,便听得云珠从外头走进喊她出去,她转过头看向她, 招手示意她过来。

姑娘,上午不是都已经收拾好了吗?云珠走近, 作势要帮着收拾行李。

傅吟惜止住了她, 摇摇头说:是收拾好了, 只不过突然想起有几本书落下,需要重新规整规整。

云珠哦了一声,乖巧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动作。

原本还想带你在广城逛一逛,再不济, 也得将这个虞安镇走一走,没想到离开得这般着急。

傅吟惜一边收拾着, 一边颇为遗憾地说道。

云珠眨眨眼, 说:没关系, 不是之后还要去徐州与杭州吗,这么多地方,足够姑娘带着我逛了。

云珠虽然很多事都不太懂,但好在性子乐观开朗,傅吟惜抿唇笑笑:说的也是。

两个人很快将最后一点行李收拾完,一出门,外头的天色几乎半黑。

这九月的天,黑得明显比往日要早。

顾卿允与夏晏都在隔壁待着,见傅吟惜过来,便招呼她一同吃昨日买的糕点。

都收拾妥当了吗?顾卿允替她倒上茶,语气温柔地问。

嗯。

那你再歇一会儿,大概过半个时辰,我们便出发。

即便早有准备,可当再次听见这话,傅吟惜还是有些微的感慨,她点点头,像是转移注意力一般看向夏晏:待会儿你们从正门离开?是,那些人若是冲着我们来,一定会跟着我们离开,而你们从后门离去,正好也离镇口更近一些。

这是昨日便商议好的计划,夏晏显然没有要改的意思。

可倘若那些人真的是针对你们,你与元宝就两个人,如何应付,倒不如与我们一起从后门悄悄离开。

傅吟惜劝道。

夏晏沉默一瞬,仍是摇摇头:不,我不能让你们陷入危险的境地,况且你也不要小瞧元宝,他虽是我的小厮,但功夫并不算差,依照昨日他所观察到的,那些暗中盯梢的人至多七八个,我们能够应对。

若说还有什么是傅吟惜放心不下的,便只有夏晏二人的安危,虽说他们相识还不到一个月,但期间相处出的情谊却并不虚假,她已然将他们当作朋友,可同时她也多少了解了夏晏的脾性,他这个江湖人独来独往惯了,更是不愿让她们这些局外人牵扯进他们的私事私仇之中。

傅吟惜无话可以反驳,最后只能以茶代酒,几个人举杯共饮。

此去一路,诸位定要万事当心,待夏晏将凶杀命案一事处理完,便回去江南请你们到名剑山庄做客。

夏兄亦然,万事当心。

简单填饱肚子,众人终于启程。

阿丁已经将马车停在后门,傅吟惜等人一过去便直接上马车出发,而另一边,夏晏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从大门走出,身后跟着元宝,手里只简单地提着一个包袱。

元宝,咱们走吧。

啪一声,夏晏将扇子合上,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元宝紧跟其后,面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但余光却慢慢往边上瞥去。

别看,夏晏像是有所察觉,低声迅速说了句,而后马鞭一挥,朝前冲去,走!元宝不敢耽搁,也赶忙追上前。

起初,夏晏是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们,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那些跟着他们的人不知何时竟往反方向走开,明显得连行迹暴露似乎都已经无所谓。

少主,怎么了?见夏晏停下,元宝不由问道。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夏晏问。

元宝多少有些紧张,一时间没察觉到什么,摇了摇头看向他: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过那些人似乎没有追上来。

夏晏沉吟一瞬,语气低沉道:他们的确没有追上来,这些人往后门的方向去了。

少主的意思是说——元宝一惊。

没错,夏晏一拉缰绳,猛地一下掉转方向,这些人是冲着昔弟他们去的,我们得马上过去。

夏晏说完,马便立刻冲了出去,元宝欸了一声,也来不及反对或是什么,只能选择跟上去。

-虞安镇南边的小路上,马蹄声嘚嘚嘚,夹杂着水声地敲着泥泞的路面,幽静的夜一下子被打破。

姑娘,冷不冷?云珠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拿座板下的包袱。

傅吟惜摆摆手示意她别动,道:没事,不冷。

昨夜里下了点小雨,今日又是一直到下午才开太阳,这秋夜不免显得微凉。

一直沉默的顾卿允转头看向她,道:你与云珠都披件外衫在身上吧,这一路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若是生病,买药也不方便,莫要冷着伤了风寒。

傅吟惜抿抿唇,没再拒绝,与云珠一道去伸手取包袱,但正当她拿出外袍准备披上,马车外又有几道马蹄声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耳畔。

她弯着腰贴向车厢,那杂乱的嘚嘚声便渐渐清晰,她一怔,忙抬起头:允哥哥,我似乎听到后边有人在追赶。

她用追赶二字,是因为那声音愈渐得急促,剧烈……而且不断在靠近。

顾卿允眉头一锁,伸手便将一侧窗帘掀开,显然他也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外头的阿丁也适时开口喊道:公子,我们后边是不是有人?傅吟惜就要探头去看,然而她才起了个身要贴近窗子,马车便忽然一抖,而后整辆马车便开始东扭西拐。

阿丁,怎么了?!她大喊道。

公子,姑娘,不好了,左后侧的轮子好像被什么卡住了!话音落下,马车又是明显一震,傅吟惜整个身子弹了起来,但幸好很快被顾卿允紧紧拉住,而她也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将云珠抱住。

阿丁,能将马车停下吗?顾卿允大声问道。

我在尝试!阿丁急急喊着,但傅吟惜却感觉到马车跑得越来越快。

她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后边追来的人……是谁?正当她以为他们这辆马车唯有整个掀翻才有可能停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外边响起——昔弟,顾兄,你们如何?!夏晏?傅吟惜微讶,喜悦也从心头渐渐泛上,不管如何,起码他们不会莫名其妙惨死在野外了。

她不知夏晏到底是怎么做的,只听得嘭一声巨响,马车一下子从急速狂奔缓了下来,摇摇晃晃地一点点停下。

公子,你们没事吧?!阿丁掀开帘子朝里头探看,即便夜色昏暗,却依旧能感受到他面上的焦急。

除了最开始那一下弹起,傅吟惜几乎被顾卿允完完全全护在身前,她摇摇头:我没事,允哥哥,云珠,你们怎么样?没事。

两个人异口同声答道,不过顾卿允的声音却有些低哑。

傅吟惜察觉到不对,赶忙坐起,回头去看他:允哥哥,你到底有没有事?顾卿允还未回答,夏晏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你们快出来,这些人是冲着你们来的!傅吟惜闻言,一下想到了元宝说的宅子外盯梢的人。

难道这些人并非夏晏的仇家,而是来寻他们的?可他们在青州人生地不熟,也从无与人结仇的经历,除非……傅吟惜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她不可置信地愣在那里,不可能啊,那个人不会这么快发现她还活着,更不可能这么快追到这里!傅吟惜几乎是被人推着走出车厢的,她无意识地回头朝马车一瞥,这才后知后觉明了马车是如何停下的,这马车已经没有马,空留车厢与下边四个车轮。

愣着做什么,快走,后边那几个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夏晏喊着,也顺手拉起傅吟惜。

傅吟惜回过神,人已经被牵着往一侧草丛里跑去,她回头去看云珠,见她也安然无恙才放心迈开步子。

夏兄,你们为何会回来?她终于想起什么,连忙问道。

夏晏很快答道:我们才出门就察觉到了不对,那些人并非是盯着我们,而是冲你们来的。

果然!傅吟惜咬着牙,死命往前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去往哪里,只是凭着本能,还有被人牵着的力,不断朝前而去。

昔弟!突然,一声呼喊将她从自己封闭的知觉中喊醒。

傅吟惜回神看向四周,一切都十分陌生,陌生的灌木丛,陌生的林子,陌生的月色,而身边除了夏晏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

允哥哥呢,云珠还有阿丁呢……她低低念着,语气愈渐着急。

你先不要担心,刚才这一路太过慌乱,大家只是跑散了而已。

夏晏一把按住她的肩,并未特意指出她特殊的称谓。

傅吟惜摇摇头:不行,我得回去找他们……如若那些追赶的人的确是那个人派来的,那么只有她在,顾卿允他们才可能保住性命。

我不会让你回去自投罗网的,夏晏牢牢按住她,你也得相信顾兄还有元宝,他们可以保护你的丫鬟。

丫鬟……傅吟惜一愣,望向夏晏的眼神中闪着些许无措的光。

夏晏叹出口气,拉着人在一旁大树底下坐着,道:其实我早就怀疑你男子的身份了,只不过一直没有证据,但就在刚才你一声‘允哥哥’,哪怕我再迟疑,我心中的也有了答案,况且那位云珠姑娘与你太过亲密,而你们二人之间又明显没有男女之情……傅吟惜不由地垂眼,轻咳一声:我,我不是有意欺骗,抱歉。

你无需道歉,人在江湖中行走,多少都有各自的情非得已与不得不为,我既然一直没有拆穿,便不会因为此事对你不满。

夏晏说得坦荡,没有半分虚伪。

傅吟惜抿了抿唇:我,我确实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只是,这理由我无法言说。

昔弟……夏晏一顿,改口道,或者,我也叫你小昔吧?傅吟惜面上微赧,抬眸道:其实我说的名字也是假的,我叫……傅吟惜,吟是吟诵的吟,惜字则是珍惜的惜。

夏晏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叹笑道:好吧,小惜,那我们现在也算是真正认识了。

傅吟惜还是有些尴尬,可此刻除了点头,她也不知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夏晏垂眸定定地望着她片刻,低声道:小惜,我并非有意要去打听你的过去,只是今晚的情况你也看见了,那些追你们的人下手没有半分留情,若是我晚到半刻,即便他们不动手,那失控的马车也会让你们重伤甚至……他没说出那个字,可傅吟惜却听出了他话中之意,若再让马车跑一段路,等待他们的只有翻出马车,至于结果是死是活,只怕唯有看天意了。

那些人对你们势在必得,只怕见不着人会在这附近一直搜查,你若是不与我说清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你。

夏晏这话也带着深意。

他们即便相处十数日,可到底是萍水相逢,尤其他们还刻意瞒着许多事,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如果他们是恶人,是官府抓捕的逃犯……夏晏没有任何责任去帮他们。

傅吟惜心中迟疑,她并非不信任夏晏,而是她不知该如何去说。

周围一时静默,夏晏定定地望着她,最后还是叹口气:罢了,若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不必勉强自己,其实你与顾兄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清楚。

傅吟惜听他这么说,心下愈发愧疚,别人如此信任自己,甚至不惜性命也要帮她,可她却连真实身份都隐瞒着。

明明她曾经最向往的是坦荡,没有任何嫌隙的交往,与友相处,更应当是推心置腹,以诚相待,如今她却做不到这一点。

我,她动了动嘴唇,垂着眼眸试着开口,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这件事实在太复杂,复杂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结果是不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夏晏微蹙的眉缓缓舒展开,他淡淡一笑道:其实我并非真的要求你说清一切,只是你若是想说,我会更高兴一些。

傅吟惜一愣,抬眼看他:难道你不是担心我是什么坏人之类的吗?他方才的语气就是这个意思啊。

夏晏轻笑道:就当我是在试探你吧,毕竟我也怕傅吟惜仍旧不是你的真实姓名。

傅吟惜微顿,她没想到一贯直来直往的夏晏也会拐着弯做这样的事,她不由跟着一笑:好吧,那我算是被你诈出来了。

好了,之前所有一并抵消,我们现在就算是正式认识,如何?傅吟惜看着他,点点头:好。

夏晏眼中盛着笑意,一同靠到身后的树上,说:虽然你不用说清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但你方才说的咎由自取,是何意?傅吟惜嘴边的笑容一滞,缓了缓才道:我之前刻意瞒着姓名,甚至女扮男装生活,便是因为在躲一个人,一个我自己招惹的人。

夏晏也是心细之人,一听这语气,问道:是你喜欢的人?傅吟惜转头看他,有些意外:你倒是敏锐。

你这是瞧不起我?夏晏笑笑,虽然我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是什么样,但身边见的却不少,我爹娘当年的感情在江南也算是轰动一时。

傅吟惜不由想起话本里江湖侠客与侠女之间酣畅淋漓的爱,一时间对夏晏爹娘之间的故事也生出了点兴趣,不过此刻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轻咳一声,承认道:是,那个人确实是我喜欢过的人,但也只是喜欢过。

夏晏眸光微闪:也就是说,你现在心里已经没有那个人了。

傅吟惜顿了顿,点点头:一个甚至不惜下死手来追杀我的人,我还应该想着他吗?她说着,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嘲讽意味的笑,方才她第一时间没有想起裴衍之,皆是因为她觉得即便他发现了自己假死离开的事,也断不会为此要她的命,可当她下了马车,看着那几近散架的车厢,她只觉自己十分可笑。

裴衍之是有多恨她,竟派了这么多人,不远千里追杀她。

夏晏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纠结半晌,只道:你不必伤心,起码这一次你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傅吟惜听出他话里的安慰,笑道:我没有伤心,我在很早的时候就不会因他伤心了,我只是觉得可笑,为过去的自己感到可笑。

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已经来了青州,之后你不是还打算去江南吗,这是你的心愿,你该去完成,至于那个人……我想我能帮你甩掉他。

夏晏的语气十分认真。

这话若是旁人说,傅吟惜只会觉得对方不自量力,可夏晏说出口,她便知道他能做到,但他能帮她是一回事,他该不该帮她是另一回事。

如果裴衍之只是一个普通的富贵人家,又或者只是普通的权贵之家,她或许会求助于别人,可裴衍之不是,他是这整个大楚的帝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个名剑山庄的少庄主,又如何真的能抵抗皇室。

况且,正如夏晏不愿牵连他们一样,她也不想将他牵扯进自己的事中,她一个人死也便罢,如何能赔得起夏晏的命。

夏兄,不知沉默多久,傅吟惜还是开了口,这件事只怕只有我自己能够面对。

夏晏蹙起眉,靠在树上的背缓缓直起,道:面对什么,那个人是想你死。

……傅吟惜咬了咬唇,就算这样,也该是我自己一个人去。

你……夏晏还欲要说些什么,可才吐出一个字,他便立刻察觉到不对,他脸色一变,赶忙拉着傅吟惜弯下.身子。

怎么了?傅吟惜一惊,听话地矮下.身,用着极轻的声音问道。

嘘,莫要说话,有人在附近。

夏晏说完,压着傅吟惜的手又稍稍用了些力,两个人的身子便又往下去了几分。

傅吟惜大气不敢出,因为她也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而且还在逐渐靠近。

快,那边去看看!这边去两个人,这边两个,还有那边……渐渐的,杂草树叶摩擦的声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犹如催命符一般的喝声。

这样下去,他们肯定会发现这里,我们得换个地方躲避。

夏晏忽然低声开口。

傅吟惜怎会不知这个道理,方才来时她便有观察过附近的情况,除了几棵大树能够遮挡,只要有人靠近,必然能够发现他们躲藏在这里。

可怎么走?她问。

夏晏稍稍挺直身子,探头迅速看了眼后低下.身道:他们现在还没过来这边搜查,应该是剩下的人还没赶到,我们就趁这个时间间隙从西侧走出去,看看那边有没有更好的躲藏位置。

傅吟惜没有任何异议,点点头当作应声。

夏晏见此,便一点点带着她往西侧挪去,周围虽有杂草勉强遮挡,可到底没有太大用处,唯一掩藏自己的方式便是尽可能贴在地面。

嘶……大概走出几步,傅吟惜忽然停下动作,右手捂住了额头。

怎么了?夏晏听到声响回过身来。

傅吟惜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方才一绺碎发落下,她怕影响视野便伸手去拂,哪想指尖一碰到额头便立刻传来钻心般的疼。

我,我额头好像撞到了。

她轻声说着,想来唯一的可能便只能是在马车上撞到的。

我没事,继续走吧。

没等夏晏说什么,她就立刻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

夏晏有些犹豫,但眼下这个时候任何犹豫都是在浪费时间,他咬了咬牙道:你再忍忍,等到了安全点的地方,我给你看看伤。

傅吟惜轻嗯一声算作答应。

两个人继续往前,但这一回夏晏明显动作缓慢许多,甚至没走几步便要回头看一眼傅吟惜,像是怕她突然疼得起不来,落在后边。

傅吟惜虽时时警惕,可她到底没有武功内力,耳朵也听不出太远太轻的声音,而唯一能够细致分辨各种动静的夏晏却又因为分心顾着傅吟惜,全然少了几分细致,等到前头出现火光的那一刻,俩人已经来不及再找别的退路。

出来吧。

一道低沉冰冷,自带着一股矜贵之气的声音从二人前方淡淡传来。

傅吟惜垂着脑袋,整个人僵硬着没有任何动作,她没想到那个人会出现,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的一刻,她直觉后背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

微凉的秋风拂过,可她却全然感受不到。

出来。

又一声响起,比之方才一次,这回的声音愈渐冷冽。

傅吟惜忘记了呼吸,她咬着唇,双手紧紧攥起,指节处摩擦在粗粝的石子上,划出了浅浅的血痕。

傅吟惜,出来!第三声,少了一丝冷静,多了几分怒气。

傅吟惜感觉到心头蓦地一下猛烈跳动,整个身子微微一颤。

小惜,别怕。

夏晏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恐惧,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傅吟惜登时感觉到一道冷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毫无掩饰,一寸寸地像刀子一样在自己身上划过。

来人,将夫人带过来。

第四次,裴衍之的声音全然没了耐心。

傅吟惜终是没忍住,心头的恐惧最终化作了怒意与愤恨,手心一紧,抬起头来,然而当她以为自己会和裴衍之对上视线时,一道身影却及时挡在了自己跟前。

夏晏从地上站起,将她一整个人挡在了身后,她看不见他是什么神情,只听得他开口道:这里没有你要的夫人,诸位莫不是认错人了。

傅吟惜知道这几乎没什么作用,裴衍之既找到了这里,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么一句话放过她,可即便知道没有可能,她仍旧存着一丝丝的希望,或许呢……她还在暗暗祈祷,但紧接着裴衍之的回答让她希望破灭,他道:傅吟惜,这一圈都是我的人,周围也早已布下了弓箭手,你不想别人拿命给你当靶子吧。

……傅吟惜瞪大了眼,再顾不得心里那些恐惧,一下子站了起来,拉开夏晏,喊道:不要伤害他!她将自己与夏晏换了位置,这一回是她用自己挡在了夏晏身前,而这也让她再一次与裴衍之对上了面,在她以为自己与他此生不复再见后,再一次……对上了面。

夜色昏暗,即便有人把着灯火,可曳曳火光下,裴衍之的脸依旧模糊不清,但哪怕看不见他到底是何表情,傅吟惜却也知道此时的裴衍之无比的生气、愤怒。

他这些怒气怕是积蓄了好些时日吧,从他发现自己假死离开开始,估计就想着怎么将她这个戏耍他的人千刀万剐。

你以为挡在他跟前就能护住他?裴衍之一声冷笑,一瞬间,傅吟惜不觉得眼下是秋天,倒像是身处寒冬腊月,让人不寒而栗。

你,你想怎么样?她稳住声音,一字一顿地问。

夏晏并不习惯这样在她身后,他想要护着她,可当他正要有所动作,她的手便立刻伸到了身后,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不要冲动。

夏晏有些懊恼,方才不该停在这里歇息,哪怕不知去向何处,也应该一直不停地往前跑。

裴衍之看不见他们这些小动作,但即便看不着,仅仅是傅吟惜以身挡在别人跟前,他便已止不住地愤怒。

我想怎么样?他冷声开口,唇角还带着一抹讽刺的笑,我想怎么样,你难道不清楚?傅吟惜心下一沉,是啊,她怎会不清楚,面前这个人无非是想要她的命罢了。

身为帝王被一个女子戏弄,说起来,任谁也不会善罢甘休吧,更何况是一贯骄傲的裴衍之。

傅吟惜咬了咬牙,抬眸与他隔空对望,道:好,你可以要我的命,但你必须放他走!裴衍之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直接气得笑出了声,他刚要说话,谁知傅吟惜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小惜。

这两个字就像是在本就猛烈旺盛的火堆中又添了一把柴,一下子让裴衍之失去了理智,他沉声质问:他刚才叫你什么?傅吟惜一怔,她对裴衍之太过熟悉,这样的语气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她本能地伸出手臂将夏晏挡住,道:你管他叫我什么,我已经说了,拿我的命换他的命,我留下,你放他走。

夏晏还想反驳,但却被傅吟惜生生拦住。

裴衍之这一次看清了他们之间的互相保护,眼中的怒气再放不下,他冷笑一声,讽刺道:你的命换他的命?傅吟惜,难道你还看不清楚局势吗,你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傅吟惜握紧拳头,裴衍之说得不错,她根本没有与他谈条件的资格,难道夏晏留下,她就能保住自己的命吗,也不可能,既是如此,又何来一命换一命之说。

今夜,她与夏晏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可傅吟惜又怎么自甘放弃,她闭了闭眼,同样冷笑一声:是,我们只有两个人,以少胜多却是妄想,但如果穷途末路,谁知道我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知道的,你的命……可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值钱。

裴衍之脸色倏地一变,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她:你想杀我?她话里威胁的意思,再清晰不过。

傅吟惜也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即便过了这么久,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曾经她那般爱慕他,看重他,可今日她却说出自己要杀他。

只是不论这话有多么令她自己意外,既说出口,便不可能再收回。

你想要我的命,我为何不能杀你,难道我就该认命?她轻轻一笑,满眼讽刺。

裴衍之心头又疼又酸,若不是四周昏暗,只怕所有人都能看见他此刻的双眼充满血丝,哪怕嘴里说的话再怎么狠厉,眼神中却满是受伤与嫉妒。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傅吟惜身边的人,凭什么能值得她这般维护,甚至让她不惜说出杀他这样的话来?!裴衍之被妒意冲昏头脑,他红着眼,厉声道:来人,将夫人身后那个人带走!傅吟惜一直在等着裴衍之回应,但没想,他竟直接下令,她再不可能凭嘴上功夫争取时间与机会,只能拿自己尽可能挡在夏晏跟前。

夏晏,你找机会快走!她顾不得别的,只能大声喊道。

夏晏又岂是苟且偷生之人,他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双目凛然地看向对面站在正中间的那个人:想要取我的命,也得看你的手下有没有这个本事。

裴衍之不想再继续看面前两个人如何互相维护对方,他什么话也没说,右手毫不犹豫地一抬。

周围的人似乎早已准备好动手,见裴衍之命令下达,顷刻间朝着夏晏冲去。

傅吟惜心急如焚,一面想要替夏晏拦住气势汹汹而来的人,一面对着裴衍之喊道:你快叫他们停下!夏晏从地上挑起一根树枝接在手中作为兵器,可只是简单挡了几下对方的进攻便毫无悬念地断成了两截。

他只能赤手空拳迎着对面的刀剑,但双拳难敌四手,哪怕他功夫高超,却还是在围攻下渐渐落于下风。

傅吟惜一直在替他挡着一部分人的靠近,渐渐的,她便察觉到那些人似乎还有些忌惮她,或许是裴衍之有过旨意,他不会让她这么轻易死去。

想到这里,她索性再次冲到夏晏跟前,替他迎面对上进攻最猛烈的几个人。

长剑在月光下微微一闪,傅吟惜闭了下眼,压根来不及躲闪,只觉得一道凌厉的剑气朝她而来。

小惜!住手——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傅吟惜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便听得铛一声,一切随之归于静默。

她不敢乱动,过了好久才缓缓睁开眼,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不知何时过来的裴衍之,月光与火光映照下的他正满目恐慌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表情?傅吟惜微怔,而后便被人一把拉转过身。

小惜,你没事吧?夏晏一脸急色地将她整个人打量了个遍,确定她没事后才舒出一口气,你太胡闹了,怎么可以就这样冲到我面前!我……傅吟惜刚要解释什么,左手却又被一道更大的力拉扯,一下子整个人被往后带去。

她惊呼一声,等到再次站定,眼前的人已经变成了裴衍之。

你……裴衍之急冲冲地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突然停住,慌张的面色微变,语气也随之沉下来,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女英雄吗,以身挡箭,怎么,你……心仪他?最后这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他控制不了。

但与此同时,他却也害怕这个问题的答案,这种恐惧不下于方才见着那柄剑朝着傅吟惜刺去……傅吟惜并不知裴衍之心中所想,她只觉这个人莫不是疯了,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只是她也没必要同他解释,毕竟她现在已有了把握。

裴衍之是想要她死,但绝不是现在,也绝不是这么轻易的死法,她戏耍了他,他自然要好好报复,就这样简单地死掉,怕是太便宜她了。

放他走。

傅吟惜抬眼直直看着面前的男人,在他皱眉的一瞬,她立刻拔下了头顶的发簪,尖利的一端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傅吟惜?!裴衍之脸色又唰地一变,嗓音紧绷。

傅吟惜顺势退后半步,握着发簪的手加重了力度,说:你不想我就这么轻易死掉吧,既然这样,放他走,我……跟你离开。

作者有话说:注: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出自《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