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边的男人缓缓伸手, 一点点抚过那冰凉细滑的紫色蚕丝纱裙,当掌心完全覆盖其上,修长的五指又渐渐收拢。
他道:一个人如果要在外活命, 你觉得最需要什么。
崇林知道裴衍之这是在问他,且显然答案定不会复杂,他不由地回想方才从耳房搜出来的那些行李,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惊道:是银钱, 云珠将所有银两和能兑现的银票都带走了!傅吟惜平日喜爱的衣裙首饰,云珠一件未拿, 偏偏带走将军府绝不会少她的银钱。
她并非贪财之人, 最初离开秀水殿也是去到宁寿宫,带些许碎银子打点关系倒也罢了,可她却带走了全部的银两。
陛下, 您是想说云珠是有计划离开皇宫的?崇林反应过来,匆匆几步走到裴衍之身边问道。
男人攥着紫纱裙的手指无意识地一紧, 薄唇翕动两下, 犹如寒冰一般的声音随之响起:或许……有计划离开的并不只有她。
这、这是何意?崇林一时没明白, 然而裴衍之却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倏地松开手里的纱裙,冷声吩咐道:去将蒋照找来。
崇林看着裴衍之低沉阴鸷的脸,来不及再问, 只能赶忙领命朝外走去,当他踏出秀水殿, 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裴衍之口中不只有她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一变, 既是不敢相信, 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敢再浪费时间,拉过边上一个侍卫便道:你,你去大理寺将蒋护卫找来,速去速回,不得耽搁!侍卫向来不会多问,应了声立刻跑开。
因着一句速去速回,蒋照快马加鞭赶回皇宫,来到秀水殿时,崇林正跺着脚来回在殿外走着。
做什么这么着急,刺客那边今日正好有新的线索……话未说尽,崇林便出声打断:是陛下找你回来!陛下?蒋照一下子认真起来,是刺客的事吗,我原本打算晚一些时候再同陛下禀告的。
不,不是刺客,而是,而是……王妃。
崇林不知该怎么说,但为了让蒋照有心理准备,还是简单说了句:陛下似乎觉得王妃并没有死。
蒋照微微一愣,随后无奈地叹口气:陛下还是需要时间去接受,你也不必大惊小怪。
不,并非是像之前那样不肯接受,崇林摇摇头,是不久前我们在秀水殿发现了一些东西,或许王妃落水的背后还有隐情。
什么?蒋照将崇林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可愣是没听明白。
崇林也没时间再多说,道:罢了罢了,陛下定是有事交给你去办,我们先进去吧。
两个人这才匆匆进殿,殿中的人坐在坐榻上,微弓的脊背,加之无形的绕在周身的低迷的气息,让俩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蒋照发现情况或许比他想象得要严重,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
听见声响,裴衍之终于缓缓抬头,一双精致的凤目中没有半点情绪起伏,他问道:玉清宫那边可有新的动向?蒋照微顿,摇摇头:宫中侍卫还在继续打捞,但一直未有消息传来。
你带几个人亲自过去看一眼,不只太清池,连着烟光台到千竹林,所有必经之处都查看一番。
裴衍之不紧不慢地说着,看上去并没有崇林口中速去速回该有的急切,蒋照先照例回了个是,顿了顿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陛下是想让属下重新调查有关王妃落水一事的线索?裴衍之抬眼看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道:朕想要知道玉清宫是否还有别的通路能离开。
别的通路离开?蒋照意识到什么,不再多问,抬手道:属下即刻去办。
蒋照离开,崇林也被裴衍之屏退,很快,整个寝殿便只剩下坐榻上一人。
桌上那些散乱的衣物并未收拾,裴衍之抬眼看过去,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想象出傅吟惜穿着这些衣裙时的模样。
她虽从未说过,可她确实一直偏爱紫色的衣裙,她的喜欢从不会遮掩,就好像当初她对他的喜欢一样,直白而又热切。
可就是这样让他一度无法招架,甚至心生抗拒的感情,在他们终于走到一起后的某一日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人不惜放火假死离开了他。
那时他执着于她是他的妻,不管是否有感情,他会对她负责,她也应当继续做他的妻子、大楚未来的皇后。
寻到她将她接回宫,哪怕用她在乎的人的性命威胁,他也要将她留下,他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固执地认定她。
原以为她留下便代表过去的矛盾都已经消失,可即便她表现得再顺从,他心底其实能感觉得到差别。
她的目光不再时时落在他身上,她不愿主动亲近他,甚至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
他一直刻意忽略,毕竟谁都在改变,他也是,只要封后大典完成,一切便会尘埃落定。
他不需要别的,只要两个人相敬如宾便好。
直到那日在玉清宫,在各种混乱陌生的情绪下,他终于明白自己固执将她留下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不满她对他的忽视,不满她的目光看向别的男人,不满她对他靠近时无意识流露出的抗拒……这些所有不满,皆是因为他对她的在乎。
他裴衍之……爱上了傅吟惜。
哪怕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却也无法否认从心底涌出的喜欢。
但,偏偏天不遂人愿,一场阴谋带着杀戮竟又将他们再次分开。
从傅吟惜落水那一日起,他从未接受过她的离去,哪怕所有人都在说傅吟惜已死,他都能假装她只是还未被寻到。
只要没有见到尸首,那她就还活着,一如当初王府那一场大火之后。
可其实还是不同的,那时的他是清醒地坚信她还活着,而这一次,他是自欺欺人地认定她还在。
他排斥一切与傅吟惜身后事有关的消息,便是不想让人破坏自己仅有的念想,直至今日,她的贴身侍女忽然失踪。
所有的巧合放到一处便不可能是巧合,避子药一事让他恍然发现那段在宫里的日子,傅吟惜或许都只是在假意顺从他,他们之间的矛盾不仅没有消失,甚至她还在恨他,恨到不惜伤害身体也不愿有任何一丝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她去玉清宫,带上了自己最贴身的衣物,还有银两,若她想借此离开,并非不可能。
刺客一事虽是意外,可或许她是顺势而为,落水……也许只是假象。
裴衍之越想越激动起来,搭在茶几上的手死死扣着边沿,指节处隐隐泛白。
傅吟惜没死,这个认知让他生出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冲动,他恨不得立刻派出人马,将整个大楚翻一个遍。
他会将她带回到自己身边,他要好好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离开。
-傅吟惜正用着晚膳,忽然之间她感到一丝慌乱,手里拿着的汤匙一个不稳掉进了碗中。
清脆的声音一起,桌上的另外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朝她看来。
阿丁只以为她是手滑,匆匆说了句我再去取一副碗筷便离席往厨房跑去,她下意识转头想要喊住他,然而嘴巴动了动,却没能说出声。
小惜,你怎么了?顾卿允察觉到不对,放下筷子,担忧地问道。
傅吟惜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突然之间……她抬手碰了碰自己心口的位置,在感受到平稳的跳动后,才继续道:有些心慌。
心慌?顾卿允眉头微蹙,是不是这些日子你太过担心云珠,思虑过多,没有休息好?傅吟惜不想让他担心,咬了咬唇,点点头:或许吧,今晚我会早些歇息。
顾卿允看她脸色仍是有些不好,并未因她这话放下心来,道:我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你毕竟是头一次离家,或许也有些水土不服。
青州距离燕京并不算特别远,水土不服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傅吟惜自知不是这个原因,自然也不想麻烦顾卿允。
允哥哥,不用了,我应该只是没休息好,若真是水土不服,这么些天也不可能好好地过来。
她怕这么说没有说服力,不等顾卿允再开口,直接起身道:允哥哥,我吃得也差不多了,想先回屋歇息。
顾卿允凝着眉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道:也罢,你先去休息,若晚些还不舒服,只管喊我们便是。
嗯。
傅吟惜点点头,也没办法等阿丁回来,就先回了卧房。
她方才不好直说,但却能感觉到那些许不安很是熟悉,她不得不将所有人想了一遍,娘亲爹,大哥二哥,姨母安安,清清……甚至连夏晏与元宝也没落下,但到最后却只剩下云珠一个身影。
云珠……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意外。
傅吟惜默默念着,心头一跳一跳。
她是第一次离开燕京,云珠又何尝不是。
-是夜,太极殿迟迟未熄灭烛火,殿外值守的侍卫打着哈欠,腰板却不敢松懈,笔直地挺着。
这个时候,宫门的方向忽然跑来一个身影,外边的侍卫转头看去,就见蒋照匆匆走上台阶。
蒋护卫!蒋照嗯了一声,也不等人通禀,直接踏进殿中。
陛下,属下有事要禀!一贯镇定的护卫难得地露出急色。
作者有话说:勉强的二合一章节(毕竟平时字数也少)明天再多点!!感谢在2022-06-11 23:59:19~2022-06-12 23:5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夏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