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2章

2025-03-22 08:29:11

窗台下方生有一簇生机勃勃的迎春花, 经过前半夜的雨水亲润,香气愈发深远,透过半开的窗扇漫入内寝,屋内之人仿佛置身幽林深处。

瀚海山脉的植被比之外面生长的更为粗壮结实, 便是最寻常朴实的迎春花都透着一股妖异的茂盛。

蔡昭睡的很不安稳, 梦中都皱着眉, 仿佛被一股视线牢牢盯着。

帐幔飘动,勾入缕缕清风, 芬芳的花香间夹杂着一股迥异的气息。

这是什么气息呢,肯定不是花香, 也不是香炉中的熏香,蔡昭分辨不出来,清爽中带着酥麻的,充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迷诱|惑。

——是男子气息!蔡昭瞬间清醒,右手比睁眼更快的摸到身畔的艳阳刀, 唰的一声黑暗中亮起一片绮丽幢幢的金红色, 同时她身旁床榻微微陷下, 那人坐起。

刀刃停留在白皙干净的喉结前一分处!蔡昭额头沁汗,握住刀柄的右手紧绷如弓弦, 只差一分, 她就能割开对方修长的脖颈。

年轻的男人单手撑在床榻上, 身着飘薄雪白的长长寝衣,壁垒分明的结实胸膛若隐若现。

他微笑又无辜的看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蔡昭瞪眼, 恨不得用目光戳死这货算了!慕清晏郁郁的垂首,我睡不着。

睡不着可以去读书练功再不然跳大神好了!你来我屋里做什么!蔡昭气的不行。

慕清晏正色: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可以对天发誓, 绝未碰及你身上一分一毫。

蔡昭放下艳阳刀,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根据床榻上的压痕可知他适才是侧躺在床榻边缘的,而蔡昭则是向里平躺,两人之间至少还差了一掌距离。

当然,也是因为魔教的床榻都比较大。

我夙夜难眠,想找你说说话。

看你睡的香甜,也不好意思叫醒你,只好躺在一旁等你自己醒了。

慕清晏一派正直。

你这说的是人话么!蔡昭差点要无语问天,跟你相比,死在我姑姑手里的那些登徒子采花贼都显得冤枉了!慕清晏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女孩面上,你看了那么多话本子,应该知道登徒子采花贼半夜潜入姑娘闺房,不会只躺在一旁看着吧。

蔡昭脸都红了,差点又要举刀,你给我离开些!——她想看来着,结果没翻几页就被没收了,那间‘内容丰富’的书铺还被封了,呜呜呜。

慕清晏翻身躺下,躺下前还将自己的枕头放正,同时将蔡昭的枕头往里推去些。

蔡昭视线直直向下,眼睛瞪大:……你居然还带着枕头来。

现在你该相信我了吧,我绝无不轨之心。

慕清晏侧卧看她。

蔡昭木然:哦,何以见得。

打算行不轨之事的话,只需要一个枕头。

蔡昭:……父亲跟我说过要洁身自好,不可放荡自侮。

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乱来的。

你躺下来陪我说说话罢。

慕清晏翻身平躺,神情平静。

蔡昭缓缓松下紧绷的肩头。

慕清晏盯看了一会儿帐顶,忽然认真道:刚才我说的不对,有些情形下,行不轨之事时需要多一个枕头垫在……蔡昭飞快扑过去捂住他的嘴:打住,就此打住!我深信令尊的操守与为人,不要再提枕头了!她拖着被子躺了下去,想说什么就说罢。

——其实她也察觉今夜青年的气息清冷怅然,不带一点灼热紧绷,的确是满腹心事的。

帐内静默,良久后慕清晏才道:忽然想不到说什么了,昭昭先说吧。

蔡昭内心槽多无口——为啥让她说,又不是她半夜睡不着要找人说话的。

……对了,傍晚时分我见到上官坛主的那三位心肝婢女了,就是莺莺燕燕和红红。

她朝外方侧卧,四人抱头痛哭,口口声声说要此生不离,游观月和连十三在旁看的直抽眼皮,哈哈哈哈,真是比戏文还热闹。

慕清晏笑笑,没说话。

不过说句良心话,那三位姑娘的确美貌,春兰秋菊,我见犹怜。

蔡昭思绪犹如脱缰野马,都说我那师母素莲夫人是武林第一美人,不过我姑姑说我娘也很好看,并不比素莲夫人差多少。

只是我娘牙尖嘴利,一见别的男子就鼻孔朝天,实在煞风景。

为何令堂见到旁的男子就鼻孔朝天?慕清晏问道。

因为我姑姑啊。

蔡昭道,我姑姑又温柔又爽朗又天下无敌无所不能,我娘跟在姑姑身旁,天下男子在她眼中自然都不值一提了。

那令堂后来是怎么嫁给令尊的?慕清晏起了兴致。

蔡昭蹙起小小的眉头,据说是最后几年,嗯,就是我姑姑击杀聂恒城前的一两年,她忽然很忙,顾不上我娘了。

我娘疑心她在外面有了别的可心的妹妹,于是就哭哭啼啼的拖着我爹去捉奸…啊不是,是去想看我姑姑究竟在干什么…慕清晏忍笑:蔡女侠在做什么。

其实没什么,就是在四处寻找克制聂恒城的法子。

最后发现除了硬碰硬,别无他法。

蔡昭不无叹息。

那段日子里,我爹娘两人东走西逛形影不离,闹出了不知多少笑话。

一个是急惊风,一个是慢郎中,一个要向西,一个觉得向东更稳妥,一个要喝酒,一个只肯给温水。

同一座匪寨闯错了三回——据说那寨主都给气哭了,最后剁了两根手指发毒誓,率众下山从良了。

慕清晏笑出声:令尊令堂如今瞧着十分恩爱,没想到,没想到……不只是你,谁都没想到。

后来我爹娘说要成亲时,我师父差点一头磕到井里去。

只有我姑姑觉得好,她说‘小枫和小春都是良善质朴的好孩子,做夫妻的,心性相投比什么都要紧,他们将来会越过越好的’。

蔡昭愈说愈起劲,我也偷偷去看过你娘了,唉,说了怕你不高兴,不过你娘长的真好看啊,素莲夫人在她面前都逊色几分了。

呵呵,聂恒城那老贼可真下血本!欸,等一下,聂老贼美色当前不为所动,不会和他侄子一样是个断袖吧!提及生母,慕清晏本来神情有些阴沉,听到最后一句时又忍不住笑:这倒没有。

聂恒城虽然一生未婚,但于私德上立身甚正,从无什么污七八糟的传闻。

据说他年轻时有过一位相好的姑娘,那姑娘后来不知是死了还是远走他乡。

蔡昭叹道:所以你也别对聂恒城占据你家产业几十年愤愤不平了,你看看人家,一生无妻无子,一心扑在铺子上,那买卖能不好么。

这个比喻虽有些俗,但很贴切。

慕清晏渐渐放开了心怀,轻声道:我从没恨过聂恒城占据神教,我恨的是他为了紧握权柄,毫不顾及曾祖父对他的恩情,随意操|弄我祖父与父亲的人生。

连你祖父也受他操控了?小姑娘讶然。

慕清晏点点头,聂恒城不但精明强干,野心勃勃,还极富耐心。

为了达成一件事,他愿意十年二十年的去等待。

曾祖父为祖父订过一门很好的亲事,那女子不但与当时的左右护法均有渊源,还天赋卓越,处事□□。

祖父未来有这样一位妻子辅佐,教中大权无论如何也不会旁落。

当时聂恒城才十几岁,就看出了曾祖父的制衡之意。

他明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不断物色能让我祖父动心的女子。

相伴长大的养兄弟,没人比聂恒城更清楚我祖父的喜好。

很快,祖父就‘偶遇’了我祖母。

两人一见如故,读书赏花抚琴吹笛无不投契。

蔡昭大惊:难道你祖母也是聂恒城安排的细作?!不是。

慕清晏道,祖母的的确确是一位寻常坛主的女儿,当时曾祖父还在,聂恒城绝不会让自己留下任何把柄的。

很快,祖父的婚约就废了,据说那女子伤心之余远渡海外,再未回来。

她是左护法早逝妹妹的独生爱女,左护法激愤之下就此退隐,不再过问教中事务,右护法也不是很痛快。

可惜了你曾祖父的一番心血。

蔡昭叹息,聂恒城真是一石二鸟,一来除去了一位厉害的未来教主夫人,二来也让你祖父得罪了左右护法。

不,是一石三鸟。

慕清晏嘴角弯起一抹讥嘲,我查访了幸存至今的几位教众,其实那段日子中,聂恒城物色到不止一位合我祖父眼缘的姑娘,但他独独选中了我祖母。

这是为何?蔡昭不解。

因为祖母生性决绝激烈,为世间罕见。

慕清晏道,婚后前几年,祖父母恩爱缱绻,岁月静好。

聂恒城在旁静静等待,等到曾祖父过世,等到父亲出世,然后祖父就又‘偶然结识’了一位十分融洽的红颜知己。

祖母自然不能容忍,当即发作起来。

然而祖父也是娇养大的公子,从小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如何肯忍受妻子无休止的尖刻谩骂,夫妻之间愈吵愈烈,最后一拍两散。

祖母愤而离教,远走他乡。

祖父很快就后悔了,他知道祖母不通世故不懂实务,在外面定然过的艰难无比。

几年后,祖父找到了病骨支离的祖母,祖母却至死都不肯原宥祖父。

祖母过世后,祖父郁郁寡欢,不久后也过世了。

当时父亲尚且年幼,聂恒城终于如愿以偿的囊括神教大权。

慕清晏语气渐渐激烈,无意识的握住蔡昭的手。

你知道这件事最可笑之处是什么吗?是我祖父母自以为感人肺腑的天定姻缘,不过是聂恒城暗中的一桩谋划。

他们半生的悲欢离合,生死喜乐,都被聂恒城拿捏在手中,随时可以发作,而他们到死都未必明白。

这就是聂恒城的厉害之处,对于慕氏儿孙,他从不真的出手杀伤,但诛心于无形,掌控犹如提线皮偶——接下来,就轮到我父亲了。

这次,聂恒城用的招数不再是‘男女之情’了,而是‘于心不忍’与‘责无旁贷’。

可怜父亲,一生艳羡远方的山河湖海,却一生都未能离开瀚海山脉。

蔡昭望着青年,黑暗中犹能察觉他漆黑双眸中的炽烈恨意。

这是一种力不能及的隐痛,她懂得。

慕氏父祖都不是人生的强者,他们或耽于男女之情,或困于责任与良善,于是被聂氏叔侄玩弄于股掌之间,一生悲苦。

而慕清晏是强者,行事果敢,决断明睿,于是便愈发觉得憋屈愤恨。

蔡昭手上吃痛,她忍着没呼痛,而是伸出另外一只小手贴到青年轮廓分明的侧面上,他死了,聂恒城已经死了。

犹如清泉流过灼铁,慕清晏醒过神来。

他缓缓松开手,对,你姑姑杀了他。

不单是他,还有他的余孽,很快也会灰飞烟灭。

他缓缓侧身,左臂枕着清俊的面庞,漆黑的长发落在线条分明的小臂上,父亲不是无能之辈,他在隐居养伤期间自创的‘先天受炁调息功’不亚于先辈传下来任何一门心法。

蔡昭笑的温柔,这我信,不然在九蠡山上你也不会自己就痊愈了。

呃,就是慢了些,难为慕少君当了一年多的丑八怪。

慕清晏板脸点了下女孩的脑门,‘先天受炁调息功’虽然见效慢,但温和纯然,于经络丹田百益无害。

无论是内伤还是中毒,都能疗治的干干净净,不留后患。

好好好,令尊甚是了不起,小女子有眼不识金镶玉。

蔡昭开始打呵欠。

我把这门心法教给你吧,说不定将来用的上。

用什么用啊,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蔡昭眼皮发沉,口齿含糊,索性买口棺材好了,这个是将来肯定用得上的……你先背下来吧——三日出为爽,震受庚西方。

八日兑受丁,上弦平如绳。

十五乾体就,盛满甲东方……不等慕清晏念完第一段,蔡昭已经头一歪,呼呼睡了过去。

慕清晏小心的将她的头摆正。

女孩儿的嘴唇宛如鲜红的花瓣,脸颊柔嫩,柔软的秀发因为每日编织发辫而呈现出微微波浪状,缎子般盖满了枕头,一直漫到她露在外面的小手上,手背上还有四个圆圆的小涡。

他看了许久,然后亲了一下女孩铺在床榻上的衣袖,就着她温软甜美的气息躺在一侧,犹如在心口中密藏了一窝温泉,满心安宁。

作者有话说:个别读者,请别再纠结上官浩男那句‘老娘们’的话了。

写小说的本来就该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特色,恶人应该说恶毒的话,混人应该说混账的话,你总不能要求我每个人的台词的文质彬彬客客气气吧。

-如果这个解释你不能满意的话,我稍微剧透一下,上官同学将来会倒大霉,很大很大的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