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 坐在回国航班上的江小杉，仍旧觉得昨晚荒唐的不真实感。
尤其是异国的行程，更像是个脱离现实的乌托邦。
黎景言今天还有一场广告拍摄, 而她提前一天回国, 这回真不是为了躲他, 而是她剧组里真的有事。
再有两三天就过年了，她这个剧组原计划年前杀青，大家都能好好回家过年, 结果进组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的事，眼看着年前杀青是不可能了，大过年的全员都得背井离乡留在剧组里赶工。
她如今被周一笑火急火燎地叫回去，就是为了一块制订最后的拍摄计划，怎么着也得拼个正月十五前杀青，就算不是为了让大家早日放假，毕竟剧组的资金扛不住了。
而至于晚一天从帝都转机，到达南城机场的黎景言, 简直是国际巨星出行，那叫一个气场全开，机场粉丝爆满也没走VIP, 状态超好地一路上蹦蹦跳跳跟记者打招呼, 跟工作人员说笑。
从国际时装周回来的大明星，果然是不一样了, 不过谁知道是不是由于, 某只狼崽从后宫鱼塘转正了呢？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工作热情暴涨的黎景言, 几乎没休息没倒时差, 就投入到剧组拍摄中，高效而优质地赶工了好几天，紧接着便过年了。
对于剧组的很多人来说，这都是第一次在他乡过年，江小杉跟周一笑商量，给大家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除夕这天也是下午早早地收工，包了酒店最大的宴会厅，供大家玩乐聚餐。
前一天她给老家的父母亲戚们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在外工作，不能回去过年的事实，家人们表示很谅解，就没有然后了。
事实上，她已经好几年没回去过年了，并不全是为了工作，凡是能找个理由在外面流浪，她都不愿意回去。
她父母很早就离婚了，跟亲戚们来往也不算密切，这些年来与她也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联络，不聊家事不谈钱，不问工作不催婚。
更别提亲戚中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了，其中的很多人她连长相都分不清。
她是爷爷带大的，从前每年除了过年之外，元旦、五一、十一、中秋等等，凡是个节假日，她都要跑回家乡去陪爷爷，而自从几年前，爷爷他老人家去世后，她回家乡的日子就变成了每年清明，住的地方也成了酒店。
她不爱逢年过节跟亲戚们应酬，这些年来她看上去是个社交悍匪、暖场小能手，可骨子里是喜欢清静的，热情之后，她从来不走心。
而黎景言与她相反，黎景言平日里不肯说话不肯笑，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拼了命地降低存在感，与自信地站在舞台中央的他判若两人。
可真正骨子里的他，喜欢热闹，确切的说，是喜欢看着别人热闹。
他喜欢看大家觥筹交错，喜欢看大家说笑玩闹。
更喜欢看光倒影里，江小杉的那一抹醉人浅笑，而他自己呆在角落里就好。
剧组的除夕夜，黎景言也同样格外低调，从剧组聚会到年夜饭，一直安静地呆在演员那一桌的角落，一点也没了从米兰回来时的十足自信与气场。
因为这两天江小杉忙得没怎么关照他，米兰那一晚的缠绵恍若一场梦境，回到现实中仿佛只是平平常常出了个差一样，她仍旧每天做他的工作，待他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陷在坑底出不来了。
连续两天的通宵大夜戏，收工已是凌晨，他没去打扰她，片场休息时去她身边晃悠过几次，但都没捞着单独相处的机会。
除此之外，他兴致不高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剧组原定年前杀青，结果由于他那一系列事件，拖到现在还没拍完，整个剧组被牵连着留在外地过年，他觉得有点懊悔。
因而他今天格外低调。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合群的人。
让他稍微觉得好起来的，是年夜饭之后，除夕夜里的一场雪。
今年的一整个冬天都在南城，打从一进剧组起，他就念叨着南城什么时候会下雪了。
可是地域和气候的原因，南城已经好几年没下过雪了。
谁也料想不到的是，在大年三十除夕夜这天，一向不下雪的南城，居然下雪了。
尽管是那种依稀飘零的小雪花，对于剧组里许多没怎么见过雪的南方年轻人来说，也足够兴奋了。
更加难得的是，南城这十年一遇的飘雪居然一落不停，越来越大，到了午夜时分，已经可以攒雪球的厚度了。
人们纷纷从宴会大厅里出来赏雪，有不少前辈手里还拎着半瓶烧酒，大有在雪月之下小酌一番的气势。
黎景言彻底恢复精神了，跟安童俩人到外面打雪仗疯玩来了。
江小杉也下了楼，独自坐在湖畔的石桥旁，看苍凉月色，听雪落无声。
在桥头的另一边，她看到沈棠和周一笑的身影，站在月下花前。
剧组工作忙碌的缘故，周一笑和沈棠已经好些天没有正经约会了，此刻难得相约了一块赏雪。
还真就只是是赏雪而已，两个人并肩而立，不约而同地仰起头，望着宛若从蟾宫飘散而落的雪花，谁都不动不语。
像是害怕此情此景，被一丁点嘈杂的声音破坏了。
直到过了很久以后，沈棠没有动，而是依旧望向映着飞雪的月色，轻轻说了句：周一笑，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周一笑赶紧摆手：别，别，打住，你这话说的，下一句好像就要说‘你是个好人’，不行我害怕……沈棠难得噗地一声笑了，抬眸看向这个长相不算特别帅气，但五官端正英气十足的男人时，终究是有点害羞，她特意绕了半个圈子来到他身后。
之后，她做了个连周一笑也意想不到的动作，她从身后轻轻将他抱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一个男人，她的侧脸贴着他宽厚的背，沁凉的飘雪落在她的脸颊鬓边，她轻轻地对他说：我想说的是，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以后……也想要对你好。
周一笑感觉全身的血脉仿佛都一下子打开了，震惊不已，狂喜不已，仿佛有千言万语汇集胸中，不知如何表达，最后一个潇洒利落的转身，从正面将沈棠拥在怀里，仰起头看向落英缤纷的夜空，难得矜持地说了句：今晚的月色真美。
新月如钩，遥遥地挂在天边的一角，像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仙子，今晚的月色的确很美，江小杉在桥头赏雪赏月，顺便悄悄地赏那一对璧人的身影。
看看人家周一笑和沈棠俩人，相互表白确定关系都这么唯美浪漫，大有一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境。
她不由得扭头看向自家那只狼崽，她的狼崽在干嘛？在跟他好兄弟安童打雪仗滚得一身是雪！然后又在雪地里大跳他们组合的男团舞，撒了欢地疯玩疯闹。
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一只小疯狼！她从桥头下来，攒了两个大雪球，悄悄地上前，呼地一声两个雪球一左一右同时出手，完美命中摔在雪里的黎景言和安童。
她很多年没有畅快淋漓地打雪仗了，果然她和沈棠是不同的人，比起什么约会的浪漫和仪式感，她更喜欢看她的狼崽在她眼前疯，或者跟他一起疯。
她原以为，就黎景言那瘦削的小身板，她能把他按雪里一顿狂揍，而事实上她发觉，自己实在是想多了。
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没什么力气小男生，毕竟是个成年人了，又长年练舞肌肉结实，没多大一会功夫，她就被已经极尽温柔，十分留情，相当绅士的狼崽，给扬了一头雪。
紧接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迷之操作的黎景言，自己就一头栽雪里了，故意和她一样蹭了一脑袋雪，摔得晕头转向地望着她，连那颀长浓密的羽睫上，都挂着碎雪，像是月宫落下的精灵在跳舞。
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到白头了。
他难得开心兴奋得一点也没个明星的样子，偶像包袱全抛。
江小杉轻轻地看着他笑了。
他仍旧认真地凝视她，在万家灯火的除夕夜，在落英缤纷的飘雪里，一字字对她说：江小杉，我想和你白头到老，也想一直能跳舞，但是，但是如果真的不能一直跳下去了，我就不跳了，我还想照顾你一辈子，我不能变成残疾。
说出最后几个字时，他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带着几分决绝，却是深思熟虑般的坚定。
江小杉定定望着他，舞台于他而言，是生命，是灵魂，他可以没有灵魂地生活着，可是那样的生活，究竟会有多无趣呢。
只是他还年轻，还不知道这世上有着许许多多有趣的事，她以后都会带他体验的。
她的狼崽一点一点地长大了，懂得了思考除梦想之外的更多生活。
他们之间，过了那份炽烈挣扎，以及爱恨交织的年月，他们对彼此的心意往后都是坦途，一如今晚安静而纯美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