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小杉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 对黎景言说出喜欢两个字。
不得不说,她先前不让黎景言下楼,是个颇有先见之明的决策。
事实证明, 她家这只狼崽, 越狱到记者们眼前之后, 舆论持续发酵得更厉害了。
无论是与父亲的交流,还是和安童的互动,经过媒体们的添油加醋, 以及赵家姐弟的有意引导,通通被曲解到了匪夷所思的方向。
说他对家人盛气凌人,宁可打字也不肯说话;说他对哥们态度差,大庭广众之下跟安童翻脸打架;说他是不务正业玩豪车啃老的富二代……还有人扒出来就在前几天,剧组要求拍摄一场需要脱上衣的镜头,结果他不愿意不配合,疑似耍大牌的行为,分分钟被爆了出来。
对于这一系列事件,才不过短短两三天的功夫, 就有各大平台的官媒,纷纷带头发布了文章,文中指名道姓地谴责了黎景言:身为顶流艺人公众人物, 言行离谱, 举止嚣张,对待工作配合度低, 对待家人态度恶劣, 蓄意伤人把亲弟弟推下水, 疯狂卖惨仿佛受了后妈苛待又拿不出石锤……总之, 在这一批官媒以及营销号的带动下, 黎景言人设几乎彻底崩塌,不断有合作的代言方发来解约公函,成了年底娱乐圈的头等大新闻。
与此同时,江小杉的剧组也没能幸免,有赵家姐弟联合的媒体平台,发声谴责她剧组对于黎景言的无条件维护和容忍,说剧组无底线追捧流量艺人,为了所谓的流量而不顾艺人德行,拉低了行业门槛。
还有大批营销号跟风嘲笑她剧组,说她想赚钱想疯了,逮着黎景言这棵摇钱树死抱着不放,这下好了,摇钱树塌了。
江小杉没工夫搭理这些,除了刚看到热搜那天,她跟周一笑学着飙了一句十分生疏、又没学到精髓脏话之后,她就忙着处理这一系列负面新闻去了。
包括向资方解释,向合作方澄清,向媒体公关,外加跟仍旧围堵酒店的人们打游击战,争分夺秒地想办法拍戏。
从黎文希落水、赵梦雇人围堵酒店,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她剧组一场戏都没拍完。
剧组报了警,但受雇围堵的人们跟她玩游击战,警方来了知道是剧组纠纷,劝一劝也就退了,结果警察一走,那些人卷土重来,到剧组的片场不断骚扰、哄抢、拍摄器材都给砸坏了好几台。
导演和其他主创人员身心俱疲,剧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少数几个知道真相的人,都劝黎景言,应该把与黎文希和赵一宁的恩怨事实说出来。
眼下这个情况,再不曝光真相,别说他多年来塑造的优质偶像人设保不住了,就连剧组也眼看着一并遭受牵连。
明明不是他的错,为什么要替坏人隐瞒呢?就连心理医生都明确地表示,倘若他自己想通了,愿意把这些年遭受的往事公之于众,把藏在最深处的心结解开,可能他不会说话的毛病也就慢慢好了。
安童劝过,沈棠劝过,周一笑劝过,几位给他进行过伤势和心理治疗的医生也劝过。
可是他不愿意说。
这几天周一笑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白天忙完了外面的事,晚上一回酒店就站在走廊里徘徊不定。
工期的拖延、各方的压力、男主角的大众口碑……这些已经足够他焦头烂额了,但最让周老板上火的,还是这眼见这紧锣密鼓的拍摄周期中,作为男主角的黎景言,忽然不会说话了。
周老板愁得恨不得天天站在这位小祖宗房门外,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心理医生想办法,就差亲自上阵,一字一字地教黎景言说话了。
晚上江小杉端着一杯热牛奶,刚来到黎景言门外时,就被周一笑给一把拽过去了,挤眉弄眼又捶胸顿足,明明一张还挺帅气英俊的容颜,都快愁成苦瓜脸了。
江小杉知道他愁什么,再这么下去,即便是赵家姐弟寻隙滋事的事情解决了,黎景言这个状态也没办法继续拍摄了。
周一笑想哭的心都有了。
江小杉也不再多跟他废话,而是转身按响了黎景言的门铃。
她也发愁,可是愁也没更好的解决办法,多年的心理问题,她也做不到逼迫黎景言马上好起来。
他不想说的话,她从来不强迫他,他不想做的事,她也从来不催他。
无怪乎周一笑成天说她,在剧组里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谁让她只是个二把手呢,还自找麻烦地养了只狼崽,确实挺贵的,而且还需要亲自投喂。
在剧组的这几个月里,晚上收工以后,她时常会给他送上一杯热牛奶,不仅仅是由于牛奶补钙又助眠,对他的伤势恢复有好处。
这是多年前,她在他公司打工当厨子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那几年他正在长身高,又是个极度自律且挑食的小孩儿,那时候为了哄他吃东西,她想了不少法子,总算把他晚上喝一杯热牛奶的习惯给保持下来了。
后来她虽然离开了他的团队,他也成年了,身高长够了,但每每想起她的时候,也会给自己热一杯牛奶喝。
尽管事实上,她知道他并不怎么爱喝牛奶。
这几天的牛奶里,她特意加了些糖,他喝得没那么艰难了。
他实在太瘦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医生给他服用的精神药物加了量,这些天他也没什么胃口吃饭。
她只按了一遍门铃,狼崽就自己跑出来开了门,明明是好几间屋子的大套房,从卧室走出来都要一会功夫,他仿佛定时定点在门口等着她投喂一样。
在走廊里看见周一笑的时候,黎大明星还超有礼貌地鞠了个躬,整的周老板特别想还礼,结果差点一头撞门框上。
这个时间有每天跟组的精神科专家,在他的房间里进行心理辅导,应周老板的恳切邀请,今晚的内容是教他试着去读剧本里的台词,尽管这一时半会儿,也起不到太显著的效果。
尤其是,黎景言不怎么愿意配合。
他到底不能算是个正常人,尤其是这几天来心理问题严重后,他精神很难集中,不想听人说话念叨,看着剧本上的台词,也需要比平时更多的时间理解。
此刻他小口喝着江小杉端来的热牛奶,更不想看剧本了。
江小杉是一直不愿意违反他自己的意愿,强行让他说出真相,那样对他没好处。
可是眼下,以周一笑为首的合作方们都在努力,连心理医生都加班加点地干活,她也不能当着心理医生的面给人打退堂鼓不是?于是今晚她只是给他端了牛奶,外加叮嘱他听医生的话,便不再打扰准备离开。
黎景言忽然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停步驻足的刹那,他放下杯子,双手比划着,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却没办法表达。
她双手撑着他的桌沿,歪着头,闪着那双清理明媚的双眸,望着他。
他纠结了一会,终究还是没办法说出一句话,便开始在手机上打字,面对面地给她发微信。
:我又给你添乱了,对不起。
我能处理好,不让他们牵连剧组。
剧组的损失我来承担。
我会告诉他们真相,再给我一点时间。
一点点就好。
她盯着微信上他发过来的信息,抬眸看着眼前只有二十岁、却毫不犹豫地要承担一切的少年。
他闪着黑曜石般灵动的大眼睛,认真的样子像是在跟她告白。
多大点事儿啊?她女王范儿十足地开着玩笑:这点损失剧组还承担得起。
她故意轻描淡写地笑着,忽然就伸手抬了抬他棱角完美的下巴,明明手上是逗他的动作,却用难得认真的语气,一字字对他说:如果告诉他们真相,会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那就永远不要告诉他们。
言罢,她转身走出房间,毕竟人家心理医生在这做治疗,她委实不适合在这当口,跟患者打情骂俏。
黎景言住的套房里里外外好几间,她刚走到玄关,还没等踏出半只脚,身后某只狼崽的身影就闪电般追过来了,没半点迟疑地就将她壁咚在门框了。
她诧异地抬眸,看向眼前话也说不明白,饭也不肯好好吃的少年,还有力气在这跟她玩壁咚?明明她才是霸道女总裁好不好!他一手撑着门框,另一手指指自己,又拿出手机比划着,她没看懂,反正应该还是有话要和她说的样子。
他穿着的墨色衬衫领口第一颗扣子没系,隐约可见一侧精致的锁骨,他这样一副半是禁欲半是撩的样子壁咚她,看起来特别诱惑。
他拿起手机继续打字,他打字速度很快,当然,比他手更快的是他的思维,许是这些天心理状况不怎么正常的缘故,他思维特别跳跃,很难长时间精神集中,刚才还在跟她交流公布真相承担责任的事,这才没两分钟的功夫,就跑题了。
江小杉,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在你遇到下一个喜欢的人之前,能不能先跟我在一起?我知道我以后可能会变成一个残疾人,甚至瘫痪,我不会缠着你不放的。
在那之前,我还可以唱歌跳舞拍戏,我还可以挣很多钱,买最大的房子,还有最漂亮的汽车送给你。
她抬起头,望见他的双眸亮晶晶的,用最野的气场,说着最直白的情话。
她靠着门框看了他一会,忽然就轻轻地笑了,对他说:我记得我小时候听前辈们唱情歌,恋爱的时候看海看星星就可以了,时隔这么多年,你们现在的小男生谈恋爱,都送房子送汽车了么?言罢,她顿了顿,收起玩笑的神情,认真地告诉他:黎景言,撩姐姐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想打退堂鼓了,门都没有。
还有,我自己能挣到房子和汽车,看哪个小鲜肉顺眼,就用大把的毛爷爷来砸谁,目前看你挺顺眼的,你要是将来瘸了残疾了或者瘫痪了,我就照顾你到八十岁,八十岁之后我要是还能动弹,没准儿就换别的小鲜肉砸了。
面前的少年闪着那双羽睫浓密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她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
入夜,沈棠依旧在走廊的角落里打着电话,她已经连续72小时没休息了,黎景言出了这件事后,她一直忙着公关、澄清、挽回资源等一系列事宜,即使此刻已经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在电话里依旧语气从容大方地跟合作方耐心解释。
她一直都是一个特别敬业的经纪人。
周一笑过来的时候,站在走廊远处站了好一会,等到她打完电话,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棠棠,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没?沈棠轻轻地摇头:不,不用了。
那个……你看,咱们已经这么熟了,要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别客气。
周一笑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明明已经同甘苦共患难的情感基础,这几天来他却明显感觉得到,沈棠对他生疏了许多。
真的不需要,我自己可以,谢谢你。
轻轻地说着话,沈棠从来不会主动接受谁的帮助,越是艰难的处境,越习惯一个人扛,她一向是这样的人。
那,那好吧,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哈,我24小时待命。
周一笑自讨了个没趣,只好打了个哈哈转身走了。
在他转过身的背影后,沈棠的目光若有所思。
她不是个做经纪人的性子,她真的特别怕给人添麻烦,哪怕是关系已经很亲近的人。
而这一次,确实是她的团队给周一笑惹出乱子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剧组和闹事者们打游击战,在酒店外面租了一块场地,搭建了道具设施,把不是很重要的配角戏份拍了一部分,虽然三天两头遭遇砸场子,但好歹是赶工赶出来了一些。
演员们所在的酒店这一层楼,走廊尽头有个小型的花房,黎景言有时候会站在花房的落地窗前,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这两天楼下的拍摄,有时会看到江小杉的身影,从剧组的人群中穿行。
他还是不能说话,江小杉也没再安排保安限制他的行动了,由于那天被记者围堵造成了更严重的舆论影响,他自己也不想下楼给她添乱了。
有时候安童会陪他一块,在落地窗前发呆,一如当年在同一个剧组时,他们在拍摄的间隙里,就是这样站在酒店的阳台向外看。
那时的他,指着人群中江小杉一抹红衣的身影,告诉安童,他终于找到了多年来一直喜欢的女孩。
安童依旧是话唠属性,而且仿佛比从前话更多了,黎景言不能说话,就听他说。
那天晚上,两个人坐在落地窗前的台阶上,贴着厚重的玻璃,向下看着片场灯火通明的光影。
当晚是场夜戏,江小杉裹着酒红色的羽绒服在片场忙活,刚试了几个镜头,对面有辆车入了镜,组里负责执行的小同事便去请对方挪个车。
原本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江小杉起初没在意,直到不大一会工夫,小同事匆匆跑来找她。
杉姐,杉姐,你快去看一下吧,咱们的人挨打了……挨打了?江小杉一惊起身,向远处望去,果然就看见那辆在片场停着的车旁,围了一群人争执动手。
她第一反应以为,又是那群受赵梦雇用的寻衅滋事者,不过这些天来,那些人只是玩游击战,并没和剧组产生真正的肢体冲突,毕竟都是拿钱办事而已。
她带了两名执行制片小弟小妹,匆匆赶过去了。
刚才离得远她没注意,此刻走到灯光下,她仔细看了一眼,豪车,劳斯莱斯呢!车旁边站了四名穿黑西装的保镖,类似飞虎队里的那种浮夸范儿。
她走上前,笑盈盈地向飞虎队保镖们礼貌地点点头:几位大哥,打扰了,我们在拍戏,你们的车停在这个位置刚好入镜了,能不能麻烦各位挪一下?她话音刚落,几位飞虎队保镖仿佛AI一般不动不语,倒是那辆同样一动不动、仿佛模型一般的劳斯劳斯,副驾驶的车窗忽然缓缓开了,她惊讶地看到车窗里,露出黎文希的笑容。
入镜了啊,入镜好啊,嫂子,蹭两个镜头玩玩呗。
江小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她再脸盲认不出人,和黎文希打了这么多回冲突照面,也已然认出来了,而且借着灯光她也看出,车里的另一个人是赵一宁。
她忍住十分想骂人的冲动,心中默念着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于是她仍旧努力保持着官方语气,还叫了黎文希一声小黎总。
小黎总明明是黎景言,她心里一边吐槽,脸上一边微笑:原来是赵总和小黎总啊,上次的事既然是在我们剧组发生的,确实是我们疏忽不周的责任,还请两位高抬贵手挪个车呗,改天我请两位吃饭赔罪。
挪车啊?黎文希从从车里下来了,双手抱臂倚着车门,颇有一副豪门公子哥接心爱的女孩下班的派头。
当下他扬了扬头,用下巴指了指江小杉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了句:他们刚才刮到我车了。
江小杉心里冷笑,要问碰瓷哪家强,黎氏集团一言堂,黎家碰瓷可真是专业的,先动手打了人,还污蔑他们刮了车。
她就不服了,要不是不想像个大妈一样撒泼耍赖,信不信她敢立马躺地上,看谁碰瓷谁!小黎总,我记得这一带是有监控的,要不我们去调个监控吧,看看是谁刮了你的车,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赔偿?江小杉双手抱臂绕着黎文希的车走了一圈,这句话说得底气十足,毕竟压根就没有人靠近黎文希的车。
行啊,找监控是吧?那走着吧。
黎文希笑着说完就上了车,紧接着突然发动车子,一头就扎向片场的道具置景,那是一处复古式老茶馆的一角,以及两个茶桌,今天花了大半个下午才搭建好的。
人们惊叫着呼喊躲闪,所幸劳斯莱斯只是故意撞坏了布景,没有伤人。
江小杉气炸了,她看着一地狼藉的道具,随手捡了个旧茶碗,就朝着敞开的车窗丢进去了。
要不是身边没有趁手的道具,她真能捡块搬砖,给黎文希的劳斯莱斯砸了!只听得车里哎呀一声,估计是里面的人被砸了脑门,不过那旧茶碗本就是个用做道具的假玩意,也砸不坏人,只见黎文希再一次打开车门就跳下来了,还不忘戏精上线地大喊:快,保护你们的小少爷,那个疯女人打我!飞虎队保镖上前,一把就抓住了江小杉的头发,她被拽了一个趔趄,有同事们上前帮忙,也一个个被推得东倒西歪。
酒店楼上的走廊花园里,原本坐在落地窗前的台阶上,昏昏欲睡的黎景言,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楼下片场灯火通明,他看见有人来了,虽然对方大部分时间在车里,他没留意是谁,但是他看到了,那几个男人拽了江小杉头发,还把她推倒了!有人在欺负他的心上人!刚才还借着安暖的水晶灯光平复下来的心绪,一下子又变得凌乱不堪,他心脏跳得很厉害,心中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思绪,像是要冲破天际,比他自己受欺负的那个时候,还令人绝望。
他二话不说就转身跑下楼了,向着片场的方向,身后是安童飞快跟上的脚步声,还不忘喊着:小言,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