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黎文希之后, 黎景言确实不舒服,右手手腕间,深可见骨的伤疤还清晰可见。
深夜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没去找江小杉。
次日上午的飞机返程。
黎景言请客, 给自己团队和江小杉、周一笑、导演, 以及安童团队几人都订了头等舱,一行人浩浩荡荡把小型客机的头等舱占满了。
两位爱豆同行,跟机的粉丝也是空前绝后的爆满。
黎景言和自己的男助理坐在第一排, 江小杉在后面一排和沈棠天南海北地聊着天,低声吐槽着她们那位惹祸精小艺人黎景言。
谁都觉得黎景言这一趟南城,实在是没必要来,导演很早以前就中意他,他要是能演这个角色,在家里就谈成,用不着千里迢迢的跑这来刷存在感,最关键的是,他的伤实在是坐不了长途飞机。
虽然是舒适的头等舱, 但两个来小时不能躺着,对他恢复期的伤势而言,实在是种折磨, 江小杉真不知道他来时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她看见他刚刚在无人的角落里, 自己偷偷吃止痛药,此时她悄悄探出身子往前排看, 这会看到那只狼崽缩在座位上, 抱着毛毯垂下浓密的眼帘, 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为了争她这部剧角色, 还是相当玩命的。
主要是为了争她。
在导演撒泼耍赖式的强烈要求, 以及她江大制片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下,周一笑顶着压力把黎景言签下来了,明面上周老板愁眉苦脸地,担心黎景言的状况到底能不能拍戏,暗地里周一笑乐开了花,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总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和沈棠在剧组里相处了。
不过江小杉也认真跟导演说明了情况,请求导演再给一点时间。
医生们说黎景言无法说话的情况,是由于某种严重的心理障碍,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在一些特殊刺激下,还是会有说话的意识,甚至偶尔能说出一两个字。
回京之后,周一笑放下了手头一切工作,来教黎景言恢复说话,作为这部新剧的总制片人,他现在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想办法让作为男主角的黎景言,能够开口讲话。
对此周一笑迷之自信,还名正言顺地也搬进黎景言家里来了,就住在二楼的卧室,安童房间的对面。
作为一个学表演出身的制片人,周一笑如今每天的日常就是给黎景言读剧本、讲剧本、指导表演,用周老板的口头禅来说就是:跟教我儿子念书一样。
意料之中地收到黎景言瞥过来的冷然目光,周一笑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说,我未来要是有孩子了,我也这么教他……得,周一笑最大的毛病就是话多,言多必失越描越黑。
不过黎景言还是挺懂事的,在周一笑和心理医生的帮助下,确实努力开始尝试说话,唯一让他有点困惑的就是,在他本就精神很难集中的心理恢复期,一门心思扑在剧本上都来不及,周一笑还总是夹带私货跟他说一些其他有的没的,比如:兄弟啊,我一直想跟你解释件事,就是你演唱会彩排那天,我不是在场外摆了一堆玫瑰花么,我是想跟人表白,但表白对象吧,不是江小杉,我和江小杉我俩就是朋友、同事,我那天是想跟沈棠表白来着……我一直就挺喜欢沈棠的,那时候她还不是你经纪人,可是吧,她看不上我,兄弟,你回头帮我多说说好话呗……黎景言淡淡地瞥了一眼,周一笑喜欢的人不是江小杉,是沈棠这件事,他知道了,住院的那个时候,就翻来覆去地听周一笑不知道跟他小声念叨了多少遍了,他确实心理有点问题,很多事情理解得不那么清楚明白,可那并不代表他是傻子啊!此刻坐在自家大别墅那宽敞明亮的书桌前,面对周一笑滔滔不绝的碎碎念,他有点累了,抱着剧本伏在桌上,下巴抵着剧本,随手在一旁的白纸上写下了几个字:你太吵了。
周一笑惊呆了:小子你嫌我吵?是谁天天想办法教你念台词的?是谁恨不得天天陪着你给你当助理当保镖的,兄弟你给我说清楚!啊?兄弟,你别睡……天天夜里靠安眠药睡觉的黎景言,此刻还真就在周一笑的魔音入耳下,一头扑在剧本上睡了过去。
周一笑和安童住进了黎景言家,江小杉也隔三差五来探望一回,然而即便是这么个守卫森严的情况下,还让这位大明星给寻了个空隙跑了。
那天黎景言穿了身低调的黑色外套和牛仔裤,背了个双肩包,棒球帽压低了刘海,一个人开着自己的小跑车,就溜出门,回前公司去了,还特意把他后妈赵梦,以及那万年不理政务的老爸叫来,从背包里拿出几张文件,丢在他老爸那积满了灰尘的办公桌上。
是安童解约赔偿给公司1.2亿的文件。
还钱。
接受心理治疗这么些天,他偶尔能够勉强说出一两个字,而今这两个字虽然声音不大,但却一如他的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他父亲看了一眼文件,没说话。
赵梦扬起那依旧风情万种、风韵犹存的眉眼,微微笑了:小言,这个是安童解约时,依照合同付给公司的赔偿金,是他自愿支付的,上面有他的签字。
如果不把这笔钱还回来,我就把赵一宁和黎文希的事发出去。
黎景言还不能够说完整的句子,因而这句话他是打在手机备忘录上的,递到赵梦和父亲面前。
小言,我听说这些日子,你又犯了语言障碍的老毛病,你十六七岁时候就犯过一回,每次都只能说一两个字,唉……赵梦叹息时蹙起秀眉,仿佛心也揪起来了。
黎景言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表情。
他父亲语重心长地叹气:小言啊,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妈妈和你舅舅都给你道歉了多少次了,你怎么还是过不去这个坎,我们觉得亏欠你,你要什么都满足你,衣食住行从来不曾少了你,行业里的机会和资源,你比其他孩子们好了一大截……父亲敲着桌子振振有词,黎景言不紧不慢地从随身的书包里,拿出另一叠文件,丢在桌面。
他在医院的验伤报告单。
父亲将那报告单胡乱地翻弄着,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不要不懂事!不要每次都拿这个闹!你舅舅和你弟弟确实做错了事,他们是暴力分子,虐待狂,那又怎么样呢?你是个公众人物,这些事情闹大了对你有好处吗?!赵梦适时地劝阻着丈夫:要不这样吧,我们还给安童8000万,毕竟安童是在我们眼皮底下长大的,就像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这8000万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所有。
黎景言有些费力地说出两个字。
赵梦愣住了,不过终究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言辞软中带硬而不失气度:小言,你要知道,安童单方面提出解约,4000万已经是我们违约金的最底线,白纸黑字的合同写在这里,即使打官司也是如此,而且你用过往的恩怨来威胁我们,这是涉嫌敲诈。
黎景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依旧不动声色,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拿到父亲面前:爸,我最近缺点零花钱,我看上一款新跑车,4000万。
父亲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你,你不要得寸进尺!你爸爸的钱都在我这里。
赵梦言辞间带着底气十足的优越感。
黎景言仿佛当她不存在一般,仍旧打字给父亲看:您知道我最近签了部新剧,片方希望我进组前再接受一段时间心理治疗,否则怕我在剧组里说些不该说的,造成不好的影响。
赵梦刚才还优雅从容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他父亲的表情也难看极了,干咳了几声,扭头看向妻子,似在等她拿主意。
赵梦这次思索了好一会,语气生硬地开口:我七个工作日之内就打给你。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我爸给我的零花钱。
轻轻敲击着手机屏幕,黎景言才不上她的套,这些年赵梦给他挖了那么多的坑,他一个都不跳。
行行行,走我的账吧。
父亲似是不耐烦了,挥挥手打发儿子走。
黎景言将一份份文件收好,转身走了,不过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了,想了想,重新在手机上敲下一行字,而后就用伤痕还没有完全愈合的右手,拿着手机递到了父亲和赵梦面前。
医生说我适当做些事情有助于心理恢复,但是我的新戏还没开机,他担心我目前工作不饱和容易闯祸。
父亲看了一眼他手腕上被衣袖半掩着的,触目惊心的伤痕,就像是逃避什么似的收回了目光,直到赵梦定了定神,恢复了先前优雅得体的微笑。
真是巧了,小言,前些时候有位国际一线腕表品牌的朋友,想让我帮忙推荐一位亚太地区代言人,我看了看组合里的孩子们气质都差了些,还是你最合适,刚好你目前也没有这类产品的代言,我一会就让品牌方的负责人联系沈棠。
黎景言点了点头,算是感谢,而后出门去了。
干净利落又嚣张地帮安童要回了1.2亿的赔偿金,顺带着自己捞了一个代言,这买卖稳赚不赔。
唯一吃亏的就是,一回来就被以周一笑为首的,江小杉、沈棠、以及安童,进行了好一番耳提面命的教诲。
周老板如今是他新剧的制片人,是甲方了,总算逮着机会光明正大地教训小狼崽子了。
周一笑的教训没有错,毕竟黎景言如今的精神状况,只能算是勉强稳定,一个人乱跑,尤其是去见他父亲和继母,相当冒险,这次连江小杉都二话不说地站在周一笑这边。
不过对于周老板的唠叨,黎大明星秉承着左耳听、右耳出的一贯混不吝风格,被念得多了干脆就戏精上身,闪着那双懵懂的大眼睛装听不懂装无辜,把周一笑气得自己到外面烧烤摊连灌了两瓶啤酒。
等到一个8000万一个4000万两笔款项到账的时候,他合在一块全都还给了安童,顺带还附上一张合同,把安童签在自己公司了。
他早就想签安童了,安童解约后也迟迟没签下家,业内各大公司都快把他经纪人电话打爆了,奈何俩小孩这些年都这么闹别扭过来的,谁也不先开口。
经过私自跑去前公司这件事后,黎景言彻底被团队禁足了,于是难得听话的黎大明星在家里安安稳稳地看了半个月剧本,直到开机前的某一天晚上,突然就跑江小杉家来了。
正独自坐在自家客厅的小吧台上,调着鸡尾酒的江小杉,收到狼崽在路上给她发的信息时,惊呆了,周老板和沈大经纪这两位,敢情儿是约会去了没把人看住?!黎景言自己开车到她家楼下,拎着本打印的剧本就上来了,他确实有工作上的问题,必须当面向她请教。
她疑惑地让他进客厅坐下,看到他的剧本上有不少铅笔、中性笔、荧光笔等写写画画的痕迹,确实有在好好研读剧本。
说实话认真工作的狼崽,少了几分平日里撒野时候的嚣张,她觉得还挺可爱的。
不过这夸赞的话语刚在心里起了个念头,就看见黎景言将剧本放在吧台上打开,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某一场做了标记的戏给她看。
她瞄了一眼就记起来了,那是一场感情戏。
她这部新剧是个大男主冒险类型,女主角的戏份不多,男女主之间体现亲密接触的感情戏也只有这一场。
此刻,黎景言将这仅有的一场肌肤之亲的戏指给她看,而后用随身携带的铅笔在剧本的空白处写了两个字:删掉。
江小杉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行啊,男演员学会要求制片人删戏了。
她若有所思地目光从那场戏上轻轻扫过,其实这部戏的男主角自从签订黎景言之后,她有跟编剧导演商量,适当删除了一些感情戏份,毕竟黎景言没什么拍感情戏的经验。
不过,他大晚上的自己开车跑她家来,就只因为对剧本有意见?这个年纪的男演员不会演感情戏,她可以理解,也不愿意强求他,此刻她单手托腮凝思,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字字不容置疑地告诉他:说话,不许写字。
经过这段时间的心理治疗,他其实能够说一些简单的字句和台词,只是很多时候他不爱说,他宁愿用写字和打字来代替开口。
江小杉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因而很多时候,她即使轻而易举懂得了他的意思,也会要求他说给她听。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话音刚落,他忽然间就欺身上前,将她圈在怀里与客厅那张小吧台之间,模仿着剧本里的动作,将她披肩的长发绕在一边,炽热而精致的唇带着微微力度,毫不犹豫地就覆上了她的耳垂,她身子微微一颤,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畔。
她觉得大脑在片刻间变得反应迟钝,濒临宕机的刹那,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居然是:他这不是挺会演感情戏么?下一秒,她就听到他带着清朗与磁性的声音,轻轻地在耳畔响起,声音很低,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删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