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7章

2025-03-22 08:28:55

我是个疯子, 可我爱你。

那是江小杉听到黎景言说的最后一句话。

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会说话了。

那天凌晨,沈棠直接把他送去医院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做了全面的检查。

一年前他在南城剧组的那次重伤, 导致他腰椎以及双腿的膝盖、脚踝多处骨折, 是人为暴力所致,留下了诸多后遗症,而今医生说, 他可能很难再恢复如常了。

除此之外,他不能说话,神志也不怎么正常,无法交流,精神心理方面的专家参与了连续几天的会诊,进行住院治疗。

有消息灵通的粉丝听说黎景言住院了,短短几天之内话题在网上传遍了,沈棠不得已,以工作室的名义发了几张黎景言照片, 在VIP病房那洒满阳光的飘窗前的侧影,表示艺人难得有段空闲时间,调理一下从前的旧伤。

江小杉这几天一直待在医院, 她时常望着病床上苍白的少年, 不由自主地发呆。

他即使醒着的时候,也并不怎么听得懂其他人说话, 那双依旧明澈灵动的大眼睛眨啊眨的, 看看天花板, 看看窗帘, 就是不肯看她。

安童这几天也在, 同样时常一个人发呆,也有时候会跟江小杉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安童一向是个小话唠,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

在南城那次受伤住院,他就是这样的,比现在还严重,一直发高烧,几个月都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不肯吃东西,完全没办法交流……其实我早该报警,把真相公之于众,可是他不肯,那个时候,我真应该自己去公布真相的,有的视频,明明就是我偷录的,明明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即使大家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影响他的前程……江小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不是个擅长开导人的温柔大姐姐,有时只能讲义气地拍拍他的肩膀。

其实她明白,原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倘若换作她,或者换作任何一个成年人,被长此以往地这样对待,她可能早就跑去公安局报警、医院验伤、微博声讨,喊得所有粉丝一并帮着讨回公道。

可偏偏那个时候,黎景言才十几岁,十几岁刚刚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子,性子本就敏感多变,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微不足道的自尊,仿佛被欺负了多么不光彩,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是多么的不够英雄。

他本就是个偏执又浑身带刺的小孩,小的时候受欺负了不肯说,慢慢地长大了就越来越不愿意说了。

跟心理医生聊过几次天之后,江小杉时常会想,如果哪一天他愿意这件事说出来,可能他动不动就不会说话的毛病,就自然而然好了。

黎景言的伤多数时候都只能躺着,不能够走路,也不太能坐起来,就安静地望着病房里那贴了浅蓝色墙纸的天花板发呆。

他并非全无意识,时而会有一闪而过的回忆,浮上思绪,都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那间公司走廊尽头的小黑屋里,赵一宁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他躺倒在地板上,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墙角赵一宁的手机上,开着和黎文希的视频。

濒死的窒息与绝望扑面而来,赵一宁适时地松开手,却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他那张精致而带着少年稚嫩的脸颊上比量着。

昨天是不是又说你弟弟坏话了?对着视频给你弟弟道个歉,要不然舅舅怕手里这刀没准……他本来就是个私生子。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黎景言没有半点表情,眼角却有一滴眼泪划过。

赵一宁其实不敢动他的脸,毕竟他这张脸是要为他们赚钱的,但那时候他太小,他不懂,他只是害怕。

无边的恐惧与孤独蔓延,一点一点击碎一个万众瞩目少年的尊严,那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少天,他只记得后来他彻底崩溃了,他疯了一样拼命地寻找屋子里的一切物品,能陪着他的,哪怕是一个毛绒玩具也好。

可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赵一宁平时用来教训他的那些棒球杆和水果刀。

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用那些刀片伤害自己的。

后来赵一宁从门缝里递过来一张海报,那上面是赵梦新拍的写真,他说:管我姐叫声妈,叫了就放你出来。

那是他们,赵一宁,黎文希,还有他的父亲,无数次强迫他管赵梦叫妈。

无论赵一宁怎么打他他都不肯,可那一次,他记得他好像是叫了。

因为他太害怕无边的黑暗,他那个时候已经快要疯了。

那个站在万人演唱会的舞台中央,被千万粉丝尖叫追捧喊着哥哥弟弟与老公的少年,他心心念念守护着的卑微的尊严,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碾碎的。

在医院的日子,他越来越多的时候对着天花板发呆,任零散的回忆飘飞,闪着那双黑曜石般乌溜溜的大眼睛,从午夜到天亮,再从天亮到天黑。

医生见他不肯睡,只好继续给他注射镇静和安眠的药物,这些药物他从未成年开始服用,已经有了抗药性,不怎么有效了。

江小杉不在医院的时候,经常会把车里他送的那个双鱼蓝玫瑰永生花挂件摘下来,挂在他的床头,跟他说:我上班去了哦,它陪你。

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她的新剧本进展不错,有了投资,也定了个大导演,是周一笑带来的资源,如果进展顺利,这两个月就该签约演员了。

可是黎景言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住院以来已经手术了好几次,处理了膝盖和腰椎的伤势带来的一些后遗症,不过究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三甲医院最权威的专家也不敢打这个包票,他这个伤没什么特殊的治疗办法,只能养。

可是每天在医院里躺着,他又不开心,即使他现在没办法交流,精神状态也不是那么正常,可江小杉也明显地感觉得到,他不开心。

那天下午,她开着自己的小宝马车,载着周一笑外出,去跟合作方谈项目,一路上想着黎景言的事,看着原本挂在车上的蓝玫瑰小鱼位置空荡荡的。

结果她拐弯的时候,一走神的功夫,砰地一声就把前面的车给追尾了,坐在副驾开着车窗玩手机的周一笑,手机嗖的一声就从窗子飞出去了,钢化膜碎成了玻璃渣。

得了,她全责。

周一笑傻眼了,愣了半晌看着两辆碰在一块的小轿车,再看看自己惨不忍睹的手机,捂着脸没眼看地竖了个大拇指,给予了她两个字的评价:牛逼。

江小杉叹息地看着原本放置小鱼挂件的地方,果然,她的吉祥物才摘下来没几天,她就撞车了。

她开车一向以稳健著称,以前在剧组的时候,还经常开车接送演员,没出过任何问题。

好在磕碰不严重,周一笑处理这种小事故驾轻就熟,老有经验了。

两个人处理完了现场,江小杉回家取了电饭煲里新鲜出炉的小米粥,按照原计划一同去医院看望黎景言。

都到了医院走廊里,她还在接受周老板这一路上幸灾乐祸的无情嘲笑。

哎呀呀呀,这种低级错误你都能犯,之前还说想开越野车跟我去沙漠拍戏?啊哈哈哈哈……你这驾驶技术退步得跟我王者荣耀段位一样,那叫什么来着?英勇黄铜?!你那叫倔、强、青、铜。

江小杉烦躁地纠正着。

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病房外面,周一笑是个学表演出身的,大学刚毕业那几年当过演员,表演功底很是扎实,和人聊天时,表情丰富,肢体语言夸张,尤其是怼人开玩笑的时候,侧面看起来特别像要跟人打架。

黎景言在床头坐着,他现在稍稍恢复了一些,勉强可以坐起来一会,不用一天24小时躺着了,刚才周一笑和江小杉一路拌嘴互怼着走过来的时候,他隔过那远远的玻璃窗看见了,不过,他没看懂。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还不是一个常人的水平。

因而他们进来到床边的时候,他伸手就一把揪住了周一笑的衣领。

哎哟哟哟,咋了兄弟,有啥要跟我说的?周一笑不敢让他有大动作,赶紧顺势俯下身来配合。

黎景言的目光带着怒意,那工笔画般精致好看、却全无血色的唇角微微动了动,发不出一点声音,不过看得出是生气了。

他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自打不能够正常沟通以来,他不会说话,仿佛连打字也成问题,住院这些天来几乎没用过手机,心理医生说这是理解和表达的障碍,不仅仅是发声的问题。

可是此刻,他蹙起额前刘海掩映下那英挺好看的眉宇,在手机的备忘录上打下了几个字,拿给周一笑看,那上面是:不准欺负她。

刚才周一笑的夸张表情动作,他理解成了在欺负江小杉。

即使他的心理状态,在这样一个严重失常的情况下,还唯一记得的是,要保护她。

江小杉把周一笑给撵到病房隔壁,跟沈棠聊天去了。

而后她搬了把椅子,在黎景言床边坐下,轻轻地解下床头的蓝玫瑰双鱼挂件,放回包里,笑着对他说:我回来了,它收工了。

黎景言眨着那双睫毛精般的勾人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江小杉不得不在心中默默感叹,黎景言不动不说话的时候,真的看起来特别乖,像是清冷又易碎的天使,谁能想到平日里是那么一副又野又痞的性子。

她将带来的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柜,刚才忙里偷闲回家煮了个小米粥,要是不撞车,她原本还来得及炖个汤的。

但至少以前她江小杉做的东西,他是肯乖乖吃完的,如今连她的账也不买了。

她一边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话:小声念叨着,她用小勺轻轻舀起保温桶里的小米粥,又放下,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不说话。

他也抬起清清亮亮的双眸,毫不闪躲地直视她的目光。

她刚才明明都将勺子拿起来了,却又放下了,居然不喂他?!反正江小杉是没接收到他炽热而强烈的脑电波,他手又没毛病,刚才揪周一笑还挺有劲的,吃饭要她喂?和这只狼崽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她像是忽然想通了,开窍了,拿起保温桶,轻轻盛了一小勺的粥,喂到他唇畔。

他张嘴就凶狠地咬住了她袖口的衣带。

她今天穿了件微喇袖的衬衫,袖口有系成蝴蝶结的酒红色丝带,被他咬着轻轻一拽,蝴蝶结就散开了,一端叼在他嘴里。

松开!别闹!她蹙着眉只好先将保温桶放回床头柜,看吧,她喂他他还是不肯好好吃饭。

果然是属狼的,咬住个什么东西就不撒嘴。

她一只袖子被他叼在嘴里,动弹不得,只好掌心摊开,伸到他唇边,命令着:吐出来。

狼崽不买账,轻轻瞟了她一眼,还带了那么几分得意的神情。

她懒得跟他讨价还价,她穿着这件衣服在外面跑了一天了,落了一身灰,他伤后体弱,又刚做了手术,免疫力差,她可不敢让他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于是她直接上手,丝毫不温柔地一手抬起他下巴,另一手就把衣带从他嘴里一点一点拽出来了。

他倒也没怎么挣扎,就是闹腾着扭头躲闪间,舌尖一个不经意就触到了她的掌心。

冰冰凉凉的,带着沁人心脾的悸动,他一下子就将头缩了回来,有种红毯上踩了女明星裙子的慌张。

除此之外,又有点心猿意马,还觉得有点亵渎。

她也闪电般地收回了手,掌心真的像被电了一下,微微酥麻,又微微手抖,感官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她假装没察觉到,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匙小米粥,喂到他唇边。

这一次,他乖乖地听话喝了,只是在咽下那一口她喂的小米粥时,忍不住地偷眼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