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杉将全通证挂在脖子上, 悄悄地溜向后台,至于安童和队友们在台上,和大家聊了什么又表演了什么, 她完全没听进去。
内场距离后台有一小段路, 负责场馆执勤的保安还挺敬业的, 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全通证都不管用。
她软硬兼施地沟通了好几个保安小哥哥,都不好使, 约莫过了五分钟的功夫,舞台上的音乐忽然又响起来了,是黎景言的下一首歌。
她转身就跑回舞台侧面,看到冰蓝色的舞台光影里,他穿着白色的西装,坐在升降台那银色的台阶上,安静地唱着舒缓的情歌。
黎景言确实是身体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刚才跳完那首街舞,从升降台下来时, 他实在是没有一丁点力气站起来了。
不过好在所有的舞都表演完了,接下来是几首慢歌,情歌。
原本这一首是站着唱的, 但他实在站不起来, 临时改成了坐在台阶上。
穿白西装的少年坐在流光溢彩的台阶上,安静唱着情歌的样子, 像极了童话里的王子。
平日里除了甲方的要求, 他几乎不会穿白色, 他习惯了站在黑暗的角落。
他后面的那几首歌, 带着难以言说的绝望与伤情, 他原本是打算向江小杉表白的,他明明连礼物也准备好了。
可是他想,她应该不会需要一个可能会终身残疾的男人,当她的累赘。
更何况他年纪又小,性子又古怪不懂事,可能会麻烦她一辈子。
可最后的那首歌,他还是唱了,他自己写的,原本打算送她的歌。
他是个舞者,不是个音乐人,他会编舞,但他不太擅长写歌,这首歌他反复修改推敲,向人请教,再加上身体的伤势时好时坏,写了有半年的时间。
这首歌,他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站起来唱的。
江小杉回到了座位,坐在舞台之下,内场VIP第一排正中的位置,看着舞台光影里的少年,她其实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他说。
从前她最怕历尽千辛万苦后站在他的面前,到头来换得他一声谢谢。
而今她又怕百转千回兜兜转转重逢时,到头来他又叫了她一声姐姐。
她喜欢他,一直都喜欢。
散场的时候,她站在观众席的灯光下,排在退场人群的最后面。
她有些舍不得离开这属于他的舞台,她更加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有下一个舞台。
她白色圆形小提包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是沈棠的电话,她接起来了,电话里的背景音有点吵,听起来像是在后台嘈杂的人群中,可沈棠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娴静温柔。
小杉,你在哪?我们在场馆北门等你,一起去参加庆功宴。
庆功宴?我就不去了吧……她知道演唱会结束后,黎景言的团队安排了庆功宴,邀请了演唱会导演、乐队、老师等等全部工作人员,以及其他合作方和业内好友。
不过,她和黎景言目前没有合作,他们之间,不属于任何关系。
一整场演唱会她都在想,倘若黎景言把那份告白的惊喜拿出来,她会答应的吗?会吗?她不知道,大概……会的吧。
一起来吧,小言挺想看见你的。
电话的另一端,沈棠柔声劝着。
黎景言……想见她?似乎听得出她的犹疑,沈棠又加了句:周哥也来了。
周一笑来了?她有点惊讶,前几天周一笑头部受伤缝了针,这几天来一直在家休养,同时忙活着新公司的事,没想到他也来了?周一笑不是个对演唱会这类娱乐活动感兴趣的人。
场馆北门有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他在车旁边等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宴会的地方。
……好。
江小杉答应了,就往场馆北门的方向走,那边是工作人员专用的出入口,有专门的安保人员值守。
周一笑确实来了,他一开始没打算来,也告诉了沈棠不用给他留票,可思来想去,还是心里惦记着自己在场馆外面摆玫瑰花这个事,到头来也没说清楚,没人知道他要表白的人是沈棠,还以为他的心仪对象是江小杉呢,至少黎景言这么觉得。
这个事,他琢磨着,让江小杉和沈棠谁说也不合适,还是得他一人做事一人当,至少演唱会结束后,他得见黎景言一面,私下里说清楚,要不然误会就更深了。
于是昨天他也没跟沈棠打招呼,而是自己买了张山顶的黄牛票,准备今天看个演唱会,再跟沈棠蹭个庆功宴,安排完美。
结果今天他一到场馆外面,就被人山人海的阵仗给吓到了,粉丝们从全国,甚至全球各地赶来,比彩排的那几天,又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很多粉丝根本就没有票,就在场馆外面拉起了灯牌海报应援。
他看见一个小姑娘被黄牛放了鸽子,没买到票,大冷天的一个人坐在场馆外面哭,他一心软,就把自己的票给小姑娘了,小姑娘千恩万谢地进去看演唱会了,于是他自己在场馆外面的寒风里蹲了仨小时,等演唱会结束了直接去庆功宴。
毕竟演唱会他看不看不重要,有的是姑娘比他更需要那一张门票。
即便演唱会圆满结束,江小杉还是惦记着黎景言的伤,心中思量着他不应该去这种可有可无的宴会应酬,他应该去医院。
思索间,她从场馆北门出来,就看见这里停了好几辆大商务车,工作人员们来来往往忙碌着收工。
现今黎景言的公司已经初具规模,虽然仍旧只有他一个艺人,但已经有了不少员工,好几辆车。
她看见其中一辆黑色商务车开着门,旁边站了一个穿羽绒服,扣着帽子的男人背影,身形特别像周一笑,她飞快地走上前,伸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打招呼叫了声哥,紧接着便往车里钻。
七座的商务车里坐了三四个人,都是生面孔,看见她时也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觉得哪里不对,愣了两秒钟,从车上退下来时,一眼就对上车门口被她认成周一笑的男人,对方同样一脸茫然的目光,面熟,但不认识,估计是黎景言团队的某位助理保镖。
得,她不仅认错人了,还上错车了。
她刚要道歉,身后一只手臂伸过,顺其自然地就将她揽了过去,修长瘦削的,少年的手。
她回眸,结果一头就撞进了黎景言怀里。
车都能上错……他吐槽着,带着她就往旁边另一辆车的方向走,还自言自语般小声地念叨:等你七老八十了,一定是出门找不到家的那种……她几乎从未看到过,一向话少的黎景言,竟偶尔也有碎碎念的时候,不知道是演唱会成功了一身轻松,还是刻意掩藏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他已经换下了唱最后几首歌时的那套的白西装,换上了自己原本的那身黑色外套和牛仔裤,在舞台以外的地方穿亮眼的白色,他不适应。
江小杉被他轻轻推着上了另一辆商务车,不是周一笑等她的那辆,看内饰像是黎景言他自己平时乘坐的。
车上除了司机外,空无一人,沈棠也没在,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扭头却没看见黎景言上车。
黎景言不是还有其他事,也不是还有要打招呼的合作前辈,而是他忽然就站不住了,原本的药效这个时候就差不多过了,再加上一整晚的演出剧烈活动,此刻他膝盖和腰椎的伤疼得厉害,把江小杉送上车,身子便靠着车尾缓缓滑下,单手撑着地面,还空出另一只手来,就要把车门推上。
他怕她看见,他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
车门是滑动的,他关上的时候还特别留意了下,确定她的手没在车门的位置,才去轻轻关门。
于是车门滑动的轨迹慢了那么几分,滑到一半的位置,忽然就卡住了。
他抬起头,对上的是她在月朗星稀的夜幕下,清丽明媚的目光,她用胳膊挡住了车门。
伸出一只手拉他起来。
帝都夜晚的车水马龙,嘈杂间透着沉寂。
从演唱会场馆到庆功宴的地方不远,十几分钟的车程。
车上还有其他人的缘故,江小杉一路没跟黎景言说话,黎景言也安静地坐在车尾的一角,披着轻薄的长款羽绒服,抱着他的黑色书包。
书包里,有他曾经想要送给她的戒指。
江小杉坐在靠门的位置,商务车在高档的饭店门口停下的时候,她第一个就跳下车了,毕竟黎景言的车里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副驾驶的沈棠和开车的男司机,连服化道的老师们都不在这辆车上,那么,她在这里又算怎么回事呢?外面一个穿皮夹克、戴毛线帽的男人打开车门,她估计是黎景言的保镖或助理,她快速地低头下车,还不忘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是我……男人哭笑不得地伸手捂脸,她脚步微顿间抬了抬头,一眼认出了周一笑。
她苦笑着转过身,得了,短短半个小时的功夫,连续两次把周一笑认错,她脸盲的境界又高了一筹。
她今晚心里一直有事,惦记着黎景言那只小狼崽子,尽管明明他就在身边。
今晚的庆功宴,热闹而豪华,来的客人不少,坐满了整个宴会大厅,还有好几个包厢。
江小杉和沈棠、周一笑,以及几位熟识的同行在一个包厢,黎景言在隔壁,跟安童和几个队友一块。
不过没过多大一会功夫,就出来给前辈们敬酒去了。
沈棠问要不要先送他回去休息,他摇摇头,拒绝了。
尽管事实上他已经很不舒服了,不太能走路,也没怎么吃东西,用了太多药物更不能够喝酒,但他还是坚持着,要么在大堂应酬,要么在包厢里和队友们呆着。
午夜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江小杉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补了个妆,她今天盛妆来看黎景言的演唱会,穿着酒红色的长款连衣裙,配了精致的头饰耳环,特别适合出席晚宴。
只是时间久了,脸上的妆容不怎么服帖了。
她确实有些累了,想回家,但是又惦记着那个少年。
补了妆容,从走廊返回大厅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独自靠着墙的少年疲惫的身影。
黎景言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那双卸了舞台妆也依然惊艳的明澈双眸,没什么焦距地放空,浓密而颀长的羽睫向下看时,像是扑闪着翅膀的精灵。
仿佛身后宴会中的热闹与纷扰,都与他无关。
她轻轻地走上去了,望着面前的少年,思索了好一会,扬眉问:黎景言,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从演唱会结束到现在,她几乎没有和他单独相处的场合,也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少年勾人的大眼睛轻轻地闪动着,撩人这种事仿佛他从来不用刻意去做,而是一种印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似乎也安静地思索了几秒钟,回答她:想说你今晚特别好看。
就这啊?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还有……他试探着说了两个字,欲言又止。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后半句话,她半开玩笑地逗他:其实你还可以说点别的。
这次他似乎认真思考了好一会,问她:我以后能拍你的戏么?她的目光顿了顿,像是深思熟虑了那么几秒钟,然后侧过身,特别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那要看你跟我什么关系……意料之中地,抬眸就对上他疑惑的目光。
她故意的,她就是没打算让他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