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小杉第一次听说, 关于黎景言,关于那件事的过往。
那天刚好是立冬,南城难得下了一场雪的冬天。
黎景言在她的剧组里, 已经拍了两个多月戏了, 按照正常进度, 再有个十来天就会杀青。
尽管那个时候的江小杉,只是剧组里一名负责威亚道具的员工,并没有机会认识他, 哪怕说上一两句话。
安童在隔壁的剧组客串一个古装戏,时而会来探班玩耍,两个剧组距离不远,半个小时的车程。
一开始剧组的领导们还格外重视安童的探班,毕竟对方也是顶流明星,不过安童着实没什么明星的架子,又懂事嘴甜,一来二去,每天哥哥姐姐地叫着, 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甚至他经常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也没人过多留意。
于是几乎没有人知道, 黎景言出事的那天,安童是在这个剧组的。
那个时候黎景言的精神状态其实已经很不好了, 每天十几个小时的拍摄全靠精神药物撑着, 而那段时间, 安童只要自己的剧组一收工, 就会过来。
安童相当低调, 有时候什么都用不做,就是呆在房车里看黎景言拍戏,或者等他收工了,跟着一块溜进酒店,悄悄地住上一晚,早上再悄悄地回自己的剧组拍戏,也不惊动其他人。
那天赵梦来了,到南城探自己两个艺人的班,下午到了安童的剧组,晚上要来黎景言的剧组。
也正是那一天,他们的经纪公司官宣了组合即将在一个月后,开启的全国巡回演唱会。
而就在几天前,黎文希回国探亲,刚刚在帝都过完了自己的18岁生日,扬言要跟着母亲一块来剧组探班。
赵梦不愿意他再惹事,不带他来,为此母子俩吵了一架,黎文希转头就跟着舅舅订了另一趟航班,跟母亲前后脚飞来了南城。
那些天剧组拍摄的片场对面,有一栋废弃的烂尾楼,已经七八层楼那么高了。
那几天黎景言状态很差,经常半夜三更一个人站在那废弃楼顶的天台上,一整晚都不说一句话。
安童担心急了,害怕极了,生怕哪一天他就会从那里跳下去。
某一天安童收到了他的一条微信,内容只有五个字:我找到她了。
安童知道他说的是江小杉。
后来,两个少年经常站在烂尾楼的天台上,或是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或是片场的房车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她的身影时而从人群嘈杂的片场走过,聊着关于她的事情,猜她的心思,或是策划着一场怎样的告白。
那是黎景言唯一肯主动开口说话的时刻。
立冬那天,也就是赵梦来探班的当天,晚上八点多收工以后,黎景言没回酒店,而是跟安童两个人呆在南城酒吧街,某家复古茶楼的包间,看着窗外的夜景,望着片场的人群,在人群里来来往往的身影当中,寻找江小杉的身影。
他傍晚拍打戏的时候摔了一下,受了点轻伤,但没什么大碍,安童也就没有强迫他回酒店休息。
两个人看了一会街景人群,黎景言从随身的书包里拿出那只蓝玫瑰双鱼永生花挂件,订做了一个月才做好的。
他让安童送去酒店,悄悄挂在江小杉的房门。
安童不去。
你自己过去,亲手送给他。
我不要自己去。
你要告诉她你喜欢她,她才会知道啊。
我不要她知道。
你忘了我们前几天怎么说的了吗?我们要在这部戏杀青之前,告诉江小杉姐姐,你找了她很多年。
安童连说带比划着,仿佛在叙述一场激动人心的盛大告白。
黎景言缓缓摇了摇头。
十八九岁男孩的心思,本就变幻莫测,勇往直前又敏感脆弱,她的一个笑容,就能让他把自己的整个世界送出去,她的一个眼神,又仿佛能让他的世界在一念之间崩塌。
那个时候,他不想和江小杉表白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活下去。
他催促了整晚,安童才磨磨蹭蹭地答应,心里着实是有些不安的。
我们一起回酒店,你回房间等我,我把这个礼物挂在她的门外。
我想在这里再呆一会。
可是如果赵一宁和黎文希他们来找你……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
最后安童无法,只好带着蓝玫瑰双鱼挂件的礼物走了,盘算着从这里到酒店不过十分钟的路程,速度快的话半个小时就能赶回来。
临走时他叮嘱了黎景言在茶楼的包厢里等他,还特意吩咐了外面的服务人员照顾一下,说自己的朋友还在包厢,身边没带助理,服务员答应了,附近很多剧组拍戏,店里时常有各路明星往来,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安童踏出店门时,内心忽然有一种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的,迫切的逃离感。
他知道黎文希和赵一宁瞒着赵梦前后脚来南城,是来找黎景言的,他知道他们今晚一定会来的,他也很怕他们。
安童走后,黎景言独自呆在宽敞明亮的包厢,下巴抵着手肘,趴在那砖红色的复古轩窗栏杆前,给黎文希发了个微信。
他约黎文希和赵一宁在街对面那座烂尾楼的天台上见。
他故意让安童走的。
因为他要和黎文希、赵一宁做个了断,他要在那七层半楼高的天台上,抱着他们或是他们之中的一个,跳下去。
跟黎文希约定了时间,他就从包厢那二层的轩窗翻出去了,临走时带了桌上的水果刀。
南城冬日的月色,映着一层薄薄的飞雪,宛若落英缤纷。
安童独自一人在酒店的走廊里穿行,他知道江小杉的房间号。
这次黎景言的剧组拍戏,包下了整个酒店,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工作,江小杉在片场,剧组领导们在设宴接待赵梦,一起吃晚饭。
赵一宁和黎文希到了南城后也没再出现过,仿佛整个夜晚都空空荡荡的,除了酒店大堂内外摩肩接踵在等收工的、黎景言的粉丝。
安童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独自一人轻而易举就避开了楼下的人群,找到江小杉房间,然后将那蓝玫瑰双鱼永生花挂件,仔细地绑在了她的门把手上。
楼顶天台的风,不算凛冽,却透着雪落时的清寒。
黎景言站在天台的边缘,平静地看着赴约而来的黎文希和赵一宁。
黎文希的笑容,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难得这回知道主动送上门了?就算你不找我,我们也会来找你。
有什么事,说吧,我和我舅的保镖就在路上了,今儿怎么玩啊?你们来南城,赵姨知道么?黎景言冷不防地问,他几乎从来没有管那个女人叫过姨,更别说叫妈了。
我妈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向着我。
黎文希特别的扬眉吐气。
但是她会给我开演唱会。
一向鲜有表情的黎景言,忽然轻轻地笑了,倚着天台看着黎文希的目光里一点一点染上愤怒,他接着开口:黎文希,你不是也想站在舞台么?这么多年过去,你根本就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了,即使你回到舞台也不会再有粉丝和观众,因为根本没有人喜欢你。
你胡说!明明是因为你,我妈才不让我出道的!因为你欺负我,骂我,你跟所有人说我是私生子!黎文希怒了,扑上来就要打架,黎景言反手钳住他的肩膀,即便是清瘦单薄的少年,打不过赵一宁,但毕竟有着拍打戏的灵活身手,收拾个黎文希还是不在话下。
对了,你们录的那些视频,我弄到手了,在演唱会上我就会放出去,让所有人知道,你们这些年来是怎么对我的。
他推开黎文希,平静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扬了扬,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黎文希开始慌了,上前就要抢手机,赵一宁自打上了天台,就一直静观其变没有开口,黎景言的反常他看在眼里,此时沉声向黎文希说了句:别慌,他不可能有视频。
可是,可是安童有可能给他,他们在南城拍戏这么久……黎文希显得六神无主。
我上个月刚给他接了个一线品牌代言,从安童团队手里拿的。
赵一宁面色阴冷地说着话,所谓平衡艺人之间的关系,他一向擅长。
黎景言随手在手机相册里浏览着,他其实早有了那些视频,不过他没打算拿出来,到死也不打算,此刻他只是翻了一会手机,冷笑着看向黎文希:如果你给我道歉,我可以考虑不发出去,不然的话,你要是想赌一赌我到底手上有没有,可能要堵上自己的前程,赵一宁要坐牢,而你,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公众视野。
黎文希的身子微微颤抖,他开始试探着走上前,在距离黎景言还有两步远的天台边缘,停下脚步,像是犹豫了再三,纠结了再三,然后表情复杂地向黎景言鞠了个躬,说了声:……对不起。
叫哥。
黎景言悠悠开口。
……哥,对不起。
黎文希妥协了。
黎景言上前,像是要拍拍黎文希的肩膀,结果就在他指尖触到黎文希肩头的瞬间,突然间就一把将人抓住,扑上了天台边缘。
他不是要一个道歉,他要和黎文希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