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无声地播放, 不知是晚上温度降了,还是错觉,江小杉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不由得缩紧了身子。
视频中当先映入眼帘的是空旷的走廊, 走廊的装修她略略熟悉, 像是黎景言组合所在的赵家公司,走廊里两个人似乎在争执些,一个年轻男人, 一个少年。
赵一宁和黎景言。
视频看上去像几年前拍摄的了,那个时候的黎景言要小一些,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赵一宁也同样是个年轻大男孩的打扮。
至于两人争执的内容,手机静音的缘故,听不到。
江小杉盯着镜头,,看到两人的争执没半分钟的样子,赵一宁就把面前的少年连拖带拽地拎进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屋。
镜头突然开始摇晃, 像是混乱中差点打翻了手机,视角最后稳定下来,逐渐变成了仰拍, 像是拍摄的人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 从紧贴地板的门缝向内拍摄,小屋里, 赵一宁一脚将黎景言踹倒在地上。
镜头里还未等黎景言起身, 下一秒赵一宁又从小屋里唯一的柜子上, 拿了棒球杆, 轮起来就往下砸, 黎景言也不是省油的灯,拼了命地反抗回击,仿佛浑身带刺的野兽,顽强地站起来,再被击倒。
他太瘦弱了,身形也没有完全长开,力气和身材全然不是赵一宁的对手。
镜头摇晃得厉害,看得人有些头晕,似乎拍摄者也因恐惧而双手剧烈的颤抖。
过了一会赵一宁似乎累了,喘着气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柄□□,对着黎景言的脸颊比划着,说着话,像是威胁着什么……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像是人为的突然剪掉。
江小杉指尖冰冷而颤抖地点了退出,还由于震惊和慌乱,而点了好几次才退回到原先的界面。
她看懂了,这绝不是寻常年轻男生之间的意外冲突,从赵一宁动手的熟练程度看,他应该是多次殴打欺负黎景言了。
她仿佛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关于黎景言,为什么封闭的空间会让他难受,不定时的刺激会让他心理失控,为什么他跟公司宁可撕破脸也要解约,为什么他会憎恨父亲,埋怨母亲。
她忽然就明白了,这些年黎景言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个在舞台上骄傲自信的少年,那个她想方设法守护了这么多年的男孩,在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经历着暗无天日的人生。
她扭过头再去看苍白而安静的少年,他天使般微微上翘的羽睫轻颤,不知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还是梦到了什么,他盖着的毛毯微微滑下,落在膝上,露出穿着墨色衬衫的肩膀。
刚刚跟周一笑拉扯的时候,他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被扯开了,微微露了一点年轻男生独有的精致锁骨。
她忽然间就想起了,他肩上的那道伤疤,会不会也与这有关。
想到此,她犹豫了一会,然后试探着轻轻去解他衬衫的第二颗扣子。
黎景言睡得并不安稳,潜意识中的警觉,让他与镇静剂只抗争了一小会,就睁开眼来,恍惚中对上了她的目光,他还是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此时她已经解开了他衬衫的第二颗扣子,只要她再将他的衣领稍微往下拉一点,就能看到他身上的伤痕,她稍微坚持了一下。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慌张,仿佛怕弄疼她一般,抓着她的手不敢用力。
但是他同样坚持着,不让她碰,不让她看。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她的靠近。
少年的眼神里明显染上了痛苦,他没有说话,目光里的神色却近乎于哀求。
她最后还是松开了手,他这样的神情,又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犯罪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闲着没事抽的哪门子风,干嘛非要扒一个小男生的衣服?她撇了撇嘴,收回手来,有点尴尬。
我明天……能回家么?刚刚从并不安稳的睡眠中醒来,他似乎费力地组织了好一会语言问她。
她轻轻点了点头。
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似的,他缓缓闭上眼,又睡去了。
不大一会工夫,安童来了。
安童本来找黎景言没有重要的事,就是约几局游戏,结果微信没回应,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知道对方并不稳定的心理状况,就给沈棠打了个电话,结果听说在医院,立马匆匆赶来了。
江小杉有时候觉得,可能的确如沈棠说的那样,两个孩子的关系并不差,至少是互相惦记着,可仿佛又总有一些心结在那梗着,解不开,说不透。
安童到医院的时候,已是深夜了,黎景言醒了一会,有点发热,医生说是伤口发炎。
急诊科的护士过来又补了一针,怕他骨头的旧伤在地上窝着不舒服,让安童扶着去床上睡了。
时间已晚,沈棠特别不好意思地让大家回去休息,尤其是周一笑和江小杉,明天还要上班。
江小杉想了想,答应了。
临走之前,她跟安童站在医院VIP病房楼顶的天台上,说了会话。
她告诉安童,黎景言手机上的那段视频,她看见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天台的风有些大的缘故,帝都难得晴朗的月明星稀夜空下,她看到安童的眼眶微微红了。
视频是我录的,我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从我们十四岁那年起,纪阿姨去世后,他们就开始三天两头地欺负他,起初我以为,只是因为他时常和黎文希打架,这是长辈们对他的惩罚,可是自从黎文希出国后,赵一宁对他变本加厉……江小杉知道,安童口中的黎文希,是黎景言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他父亲和赵梦婚外情时的儿子,比黎景言小了不到一岁,确切的说,算是私生子。
只不过后来,情人变老婆,私生子在人前转正了而已。
安童慢慢地蹲下来,抱着膝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恐惧,连声音也带着止不住的颤抖,不断地喃喃重复着: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可是,我不敢说,也不敢去帮他……我从来没有帮过他……一次都没有……我特别讨厌我自己……每当我站在舞台上时,我都不知道粉丝们说着喜欢的那个安童是谁,反正不是我,不是我……我真的,特别讨厌我自己……江小杉也缓缓地蹲下来,与他平视的角度,看到安童在小声地啜泣:我有很多这样的视频,赵一宁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黎文希也会回国,他们隔三差五地欺负他,有时也会把他关起来,一关好几天,有通告的时候才会放他出来,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是我从来不敢说,不敢放他出来,也不敢帮他去打架,直到这两年我们人气高了,赵一宁才不敢动他……那,他爸爸知道这件事么?江小杉问。
安童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黎叔叔知道的,可他从来都当做是练习生之间的小打小闹,赵一宁从前也是练习生,黎叔叔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对任何事情不闻不问……你生日会那天,我看见……他在跟你要这些视频?安童点点头:我十八岁那一年,终于鼓起勇气对他们说,我有证据,总有一天会告发他们涉嫌暴力伤害……没想到的是,从那天起,他们忽然对我特别好,把很多队友们的资源都给了我,他们好像认准了因为纪阿姨的事,我跟小言关系很差,认准了我不会把视频给小言。
其实没过多久,我就把这些视频都给小言了,可是那时候,那时候……他已经不想说了……安童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弱不可闻,可眼角却有晶莹的泪光闪过,仿佛在对着江小杉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般念叨着:我其实……特别想和他做兄弟,做一辈子的朋友……可是我连帮他打架都不敢,我只会眼睁睁地看他受欺负,他讨厌我,我也讨厌我自己……江小杉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索性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她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知心大姐姐,也不是会同情所有人的滥好人,这件事她觉得除了黎景言,没有人有资格说话。
尽管实际上,她觉得黎景言并不讨厌安童,否则那天在生日会后台的走廊里,他就不会为了安童站出来怼自己的亲爹。
她其实还想问安童,关于黎景言的骨折伤,是不是也与赵一宁相关,但看安童眼下的状态,她暂时住口了,还没想出个更好的措辞来,不大一会工夫,周一笑就匆匆跑上天台来了。
杉子,你在这啊,嘿,让我一顿好找,走了,我送你回家。
她看了一眼安童,叹息着打了个招呼:那,我先走了……一步一回头地跟着周一笑下了天台,周一笑总算憋不住了开始埋怨:哎呀,你咋又把安童惹哭了呢,你这一天天招猫逗狗的……她白了周一笑一眼,懒得搭理他,安童哭了也能赖得着她?她还没怪他来的真不是时候,她本想等安童缓一缓,问他关于黎景言骨折伤的事来着。
一路出了医院的大门,她忽然停步驻足:我打车走,你不用送我了。
咋了?周一笑有点意外。
不顺路。
她说了三个字,的确,周一笑和她家不顺路,每次加班到深夜都绕路送她。
哎呀,上来吧。
周一笑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见外是因为啥。
真的不用了,我已经叫车了。
今晚知道了太多的信息,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理解消化一下。
见她格外坚持,周一笑只好作罢,陪着她一块等到出租车来了,看她上了车才走。
时间已过了零点,午夜的帝都依然车水马龙,刚下过一场雨的缘故,车窗上湿漉漉的,江小杉坐在出租车的后排,望向水气氤氲的街景。
忽然间,手机传来来电震动,她接起了,是老王打来的。
她跟老王级别之间隔了个周一笑,老王也几乎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单独联系,尤其是这大半夜的。
小杉啊,那个……这么晚了,没打扰到你们吧……她明白老王口中的你们,指的是她和黎景言。
老王继续噼里啪啦地说话:那个,我长话短说啊,我就是有点不放心,那个剧本,你给黎景言看了没?我明天上午发给他,这个时间他休息了。
她平淡地回答着。
好,好。
老王连连答应着,我想啊,趁着黎景言对咱们这个新项目有兴趣,又对你有那么点意思,你趁热打铁,争取尽早把这个项目签下来。
明天啊,你就不用来公司了,好好陪着黎景言去。
明天我有事要对接院线,沟通上一部作品的播出安排。
她回答着,明天她确实有工作,安童主演的那部作品,还有个把月就上线了。
没想到老王直接在电话那头豪迈地笑了:哎呀,那些事不用你做,明天我让周一笑接手,你就专心负责黎景言,到时候播出了给你个片头署名不就得了?钱也一分少不了。
你想啊,黎景言年收入上亿,就算你们相处两个月,行吧,咱不往多说,就一个月,那还不是妥妥的再给你整套首付出来?这不比上班赚工资强多了?……好,我知道了。
平静地回答完这几个字,她挂了电话。
若在平时,她铁定软硬兼施地跟她老板据理力争一番,以职场老油条满嘴跑火车的话术,来告诉她老板,自己一心赚钱不想泡男人的决心,可此时此刻,她仿佛一下子就懒得说话了,内心毫无波澜,一切都不值得不重要。
她的所有努力,都不如泡个男明星来得有价值。
她下个星期就去辞职。
到家已快凌晨两点,沈棠让她回家发微信,于是她给沈棠报了个平安就睡了。
不过也没睡几个小时,次日她起了个大早就开车出门了,不是去公司上班,而是去那家私立医院,见黎景言。
她昨晚答应了接他回家。
她在病房外的园区停好了车,园区门口的街道上,有早餐铺包子的香气飘来,夹杂着老板们爽快的吆喝,朝十晚七地上班了这么多年,她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闲适的人间烟火了。
刚走上园区外面的台阶,她就看见黎景言了,此刻的黎景言裹着厚外套,蹲在台阶上,专心致志地看着院子里一只散养的花狸猫,安童和沈棠还在大厅里办着出院手续。
江小杉走过去了,站在远处的角落看了一会,然后缓步上前。
黎景言。
她轻轻地叫了声。
少年寻声抬起头来,目光里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温柔。
我来带你回家。
她微微笑着对他说,她昨晚就答应了他,今天可以回家。
黎景言状态刚刚恢复,那双迷雾般的大眼睛里还带着一丝茫然,此刻抚着那不怕人的花狸猫站起身来,轻轻地对她说:我们也养一只猫吧。
我们?……他是说和她么?她的目光迟疑了片刻,而后试探着轻碰小猫头顶的毛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了句:你养猫,我养鱼。
他神情微微顿了顿,她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
回去的路上,等红灯的功夫,她随手刷了一下微博,结果紧跟着就看到热搜排名正在蹭蹭上升的一个话题,内容是:黎景言精神失常入院。
她有点儿震惊,黎大明星不愧是顶流的排面,昨晚刚去了趟医院今天就上热搜,而且,昨晚明明他是因为手划伤了去的医院,怎么到今天的微博话题就成了精神失常?明明手上还缠着纱布。
她也很想知道,这么有根有据恰到好处的造谣,到底是谁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