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去医院的路上, 周一笑开车，江小杉原本想坐副驾来着，毕竟她和周一笑都是奉命跑腿的, 不过即将上车的时候, 沈棠轻轻拉了她一把, 将她推在后面跟黎景言同排了。
关上车门的刹那，她刚好对上黎景言路灯下凝望她的目光，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热切。
沈大经纪太会察言观色了。
周一笑开着自己那辆奥迪小轿车, 导航输入了一家业内明星富豪们常去的私人医院。
今天的饭局，其实是个私人局，他原本只约了沈棠，为那天他老板的口不择言道个歉，正好黎景言在舞蹈教室排练结束，沈棠就带着他一块过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演变成此刻这个局面。
一路上谁都不说话，黎景言的手掌还在流血，他特意开了窗子，将受伤的手臂搭在窗前, 免得弄脏周一笑的车子内饰。
江小杉轻轻地瞥了一眼，一向野性难驯无法无天的小狼崽子，其实还挺细心的。
手怎么回事啊？半程无话,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别扭地没有转过头去看他。
黎景言倒是扭头望着她的脸庞，认真地想了想, 说了句：赵一宁把我手机弄坏了。
江小杉蹙眉, 行啊, 还挺会盘逻辑, 两件事连上了, 可问题是，赵一宁把他手机弄坏了，跟他手受伤有关系吗？别告诉她是碎了的手机屏幕扎的，她也碎过屏，扎不成那样。
她有点生气，不想搭理他，她一向知道他不让人省心，可从来摸不着他能把自己作死的底线。
周一笑到医院停好了车，就直奔急诊，黎景言这会倒是安静地跟在后面，没说话。
这家医院环境好、医疗水平高，最重要的是保护患者隐私，不然黎景言手上这个伤口，大半夜的去了公立医院，明天妥妥的上热搜。
急诊很快进行了处理，他右手的掌心和手指，被玻璃碎片划伤，伤口有些深，流了不少血，缝了几针，介于有过严重的外伤病史，医生要求输液观察一晚。
听到要留下来打针，黎大明星不乐意了，转身就想在周一笑和沈棠两大护法的眼皮底下溜走。
沈棠和周一笑赶紧去拦，夜晚的私立医院，急诊走廊人不多，黎大明星抓了个空挡，眼见就要逃跑的架势，江小杉见状，直接上去伸开双臂，挡在走廊正中间了。
什么脾气？有本事跑，拿出本事来别受伤啊！看着小狼崽子走到面前，她扬眉瞪了回去，奔波了一整个晚上，她的头发有些乱了，妆容也不怎么服帖了，面前的少年看着她气鼓鼓的眉眼，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恍然间他看到自己右手缠着的纱布，以及指尖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又放下了，取而代之地是换了左手，伸手在她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上摸了一把，把她头顶的发丝彻底揉乱，然后心满意足地转身回观察室了。
黎景言！她气得大喊他的名字，狼崽头也不回，故意不理她。
观察室里，黎景言打上了吊瓶，有沈棠和护士在里面守着，周一笑忙前忙后地交了费，拿了药，才返回来。
江小杉一把将周一笑拽到走廊的墙角，今晚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从黎景言那一时半会是问不出来了，当面去问人家经纪人也不合适，她只好找个空档来问周一笑。
从老王态度的720°向后翻腾两周半，再到今晚餐桌上的奇怪氛围，以及黎景言划伤的手指，处处都透着诡异。
她特意压低了声音问：你跟赵一宁什么时候都称兄道弟了？周一笑眉头皱成了苦茄子，天知道他今晚都经历了什么！可算有人听他讲讲，他这个坐过山车一样的晚上了！我哪认识赵一宁啊，今晚才加的微信。
之前从来没见过！咱以前跟黎景言，跟安童的合作，那不都是跟赵一宁他姐谈的么……我也是今天晚上才知道，赵一宁他姐跟咱们老王啊，是……那啥关系，所以老王特别听他们姐俩的话。
啥关系？江小杉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来。
哎呀，就那什么……就……婚外情！我也是听黎景言说了一嘴，那小孩也说不明白，我后来想想，确实也不太方便说他爸让人家绿了吧。
结果人家赵一宁一来就承认了，老王是他半个姐夫，跟他姐都好了多少年了……我本来吧，就想着约沈棠道个歉，正好她带黎景言去练街舞去了，我想着那正好，一块吧，我就带他俩上那吃饭去了。
本来压根儿就没赵一宁的事儿，就是吃饭的功夫，黎景言问我，他听说老王要赶咱俩走，问我是不是真的，那我就实话实说呗，反正新项目八成也合作不了了，得早点把话说开了啊，然后啊，这孩子就一个电话，把赵一宁叫过来了。
江小杉在医院走廊尽头的台阶上坐下，双手托腮凝思，她还真就不信，姓赵的姐俩能把黎景言认识的人一个个都干掉。
周一笑揉着眉心皱眉头：黎景言那小子跟公司解约的时候，确实跟他爸还有他后妈闹了点矛盾，但我觉着啊，老王要干咱俩这个事，没这么简单，八成还是跟咱俩那个出事故的剧组有关。
那赵一宁来了之后呢？江小杉问。
那可精彩了，你听我说，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周一笑一下来了劲儿，瞅瞅四下无人，才在她旁边的台阶一块坐下，悄声开口：赵一宁表面上还是个挺讲究的人，客客气气的，还跟我加了微信，管我叫哥，东拉西扯聊了半天。
这黎景言啊，特别直接，上来就直接跟赵一宁提要求，就一件事，他要拍咱公司那新筹备的电影，指定制片人是咱俩。
怪不得老王接了个电话，态度立马就换了。
江小杉叹息着陷入沉思，让老王撵走她的是赵家姐弟，让老王留下她的也是赵家姐弟，那么究竟是什么，让赵一宁突然在这顿饭桌上改了主意呢？别着急啊，神的还在后头呢，赵一宁那是什么人啊，岁数不大老油条了，那肯定是笑容满面地说什么哎呀，这个舅舅说话也不好使啊……结果黎景言他微信发了一段视频。
视频？江小杉恍然间想起安童生日会的那个晚上，黎景言父亲提到过的视频。
周一笑点头：他俩自己拿手机播的，还静音，我和沈棠也没看着啊，结果你猜怎么着，赵一宁看完视频就炸了，刚才还一副好好先生的派头，看完直接跟黎景言打起来了……把人手机给摔了……赵一宁打他了？江小杉这一句话由于震惊，声音稍微大了点，赶紧查看四周，所幸没人靠近。
周一笑揉着紧蹙的眉心，也不算吧，互殴，嗯，互殴……我和沈棠在那呢，能让赵一宁发飙打人吗？就是碰碎了几个杯子，把小孩儿手给划破了。
这赵一宁啊，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平时看着跟你称兄道弟客客气气的，打黎景言那是真下狠手啊，得亏我和沈棠赶紧给俩人拉开了……还有啊，黎景言这小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还真就敢还手、敢硬刚，说什么这类视频他有很多，还备份了好几份，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个啥视频。
这俩打完架之后，赵一宁就出去给老王打电话去了，完事又回来，等了半个多小时到你跟老王来，所以沈棠着急要走呢，那伤口流血流了半天了。
江小杉陷入深深地思索，以至于周一笑后面的几句话，都没怎么听进去。
先是赵家姐弟让老王干掉她和周一笑，接着黎景言出手，拿什么不可告人的视频威胁赵一宁，迫得赵一宁让老王对她的态度立马如沐春风，那视频一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且更令她惊诧的是，虽然她跟赵一宁不熟，但初印象也是个年轻有为、绅士礼貌的好好先生，没想到竟然饭桌上说翻脸就翻脸，还敢打人？正思索的功夫，走廊尽头观察室的门忽然开了，有护士急匆匆地冲出来喊大夫，她一惊之下，赶紧跑进去了。
观察室的地板上一片狼藉，散落了一地的医疗器材和文件资料。
黎景言自己把针头拔了，不肯在医院带着，闹着非要回家。
沈棠和小护士拦不住，江小杉和周一笑进去的时候，他抓着门框正要往外跑，沈棠也顾不得什么不跟男艺人肢体接触了，此刻正拼了命地揪住他。
周一笑趁机上前，连拖带拽地，把扒着门框的少年给扯回屋子里了，江小杉对上他的目光时，看到那如受伤的小兽般满是警惕的目光，仿佛一下子就沉静下来，依旧明澈如一汪清潭，纯净却空洞地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任由周一笑拖回观察室，没反应，不说话。
主治医生匆匆赶来的时候，他不闹腾了，也不吵着要回家了，只是一个人缩在角落的地板上，不让人靠近，那双即使素颜也惊为天人的明澈大眼睛，颀长浓密的羽睫一闪一闪的，依旧满是警惕，仿佛还带着愤怒与恐惧。
主治医生赶紧调了所有病例，又紧急叫来了精神心理科的大夫，而后，注射了镇静的药物。
仍旧缩在墙角不肯动弹的少年，身上裹着厚毛毯，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有些昏昏欲睡。
沈棠看了一眼江小杉，轻轻地叹息：他今晚和赵一宁打了一架，可能受了点刺激。
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已晚，江小杉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迟钝，她知道他心理状态一直有些问题，可是为什么和赵一宁打了一架就会受刺激呢？沈棠被医生叫走沟通情况去了，此刻夜晚空荡荡的观察室里，安静极了，坐在墙角的少年看起来小小的一团，仿佛身高都长在了腿上。
她学着他的样子，也在他身边的墙角双手抱膝坐下来，扭头看着他安睡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那个舞台上气场全开、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少年。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时常会想。
他额前的刘海微微长了，有几根贴着浓密的睫毛，她怕他不舒服，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拨开了，露出英挺俊朗的眉宇。
他放在地板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他的手机屏幕虽然被赵一宁摔坏了，但功能尚且能用，她瞥了一眼手机他静音状态下，打进来的电话，联系人上显示的两个字是：安童。
她想了想，没有接，毕竟她替黎景言接电话这个事，不太合适。
她静静地盯着手机屏幕，等待着电话响了十来声，被系统自动断掉，隔了不到五分钟，又打进来了。
她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钟，22:30分，大晚上的安童打电话进来，是为什么呢？即使沈棠说过两个人关系其实不算差，但她也没觉得好到有事没事打电话的地步。
短短十五分钟内，安童打了三次电话，扭头看了看身边安睡的少年，她打定了主意不接。
门外沈棠跟主治医生说完了话，进来了，结果刚一进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许是怕吵到屋子里的人，沈棠一边接起电话，一边转身又出去了。
喂，童童？不用问也知道，安童找不着黎景言，电话打到沈棠手机上了。
江小杉一言不发，观察室里又变成了只有她和黎景言两个，空空荡荡的，她守着身旁的少年。
其实她有点不解，她知道黎景言在封闭黑暗的空间里会心理失控，但今天这个观察室是私立医院的VIP病房，宽敞，明亮，温馨，淡蓝色的墙纸上还贴着卡通贴画。
电话刚断的缘故，黎景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没有密码，屏幕上停留的还是他和赵一宁的微信聊天界面，那上面有一段今晚发送的视频。
她也是很不理解，黎景言这么一个顶流大明星，手机没密码，个人隐私保护基本为零。
她本无意窥探他的隐私，尤其是拿捏住赵一宁把柄的视频，估计是赵家姐弟的什么风花雪月情感故事，她也并不感兴趣，可就是刚刚无意中瞥见的那一眼，视频封面的第一个镜头里，她看见了一个少年的身影，有点像他。
黎景言出现在赵一宁的视频里？她抬头去看身边缩在毛毯里的少年，镇静剂的药效发挥下，即便是靠在墙角而坐，并不舒服的姿势，他也睡得还算安稳，额前的刘海又倔强地滑下，掩映着清朗帅气的眉宇，体质偏差而略显苍白的脸颊，在日光灯的照应下，更少了几分血色。
她有时候也特别奇怪，这么一个瓷娃娃般破碎感的苍白少年，他清醒时候那份气场全开、又带着半是桀骜半是野的男友既视感，是哪里来的？她轻轻地、指尖微微颤抖地点开了那段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