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黎景言扬眉接了句:还有,明天密室逃脱,午夜场, 敢不敢来?那有什么不敢的, 她刚要答应, 却恍然记起来,他好像是不太能够去这种黑暗封闭的场所。
为什么要约她玩密室逃脱呢?不过这念头刚起,他转身就走, 还紧跟着在她耳畔,近在咫尺的距离,丢下了一句:看看谁是胆小鬼!她有点懵,不知道是否由于今晚喝了酒,她觉得自己脑子转得有点慢,合着他今天来约她玩密室逃脱,就是因为昨天她脱他衣服时,说了他一句胆小鬼?黎景言!安童刚才一直坐在包厢的角落里,自打黎景言来了, 就没敢冒头吱一句声,恨不得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都快缩到沙发底下去了。
直到刚才, 他听见黎景言说要玩密室逃脱, 才一下子站起来,追了出去。
他平日里都叫言哥或者小言, 极少会直呼黎景言的大名。
江小杉站在包厢的门口, 看着两人相继跑远的背影, 心中仍在思索, 关于黎景言不能待在封闭暗室这件事……她没有向他求证过, 但是她看过他的一部分病例,确实他的心理状况是有点问题的。
她正出神,身边已经有包厢里的小演员们,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满的钦佩与仰慕。
小杉姐,你真的把黎景言泡到了啊?能帮我要个签名不?……江小杉扶额,她怎么就把黎景言泡到了呢?她没有啊!黎景言确实连这种KTV的包厢都待不了,这里走廊窄,灯光暗,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心慌难受得厉害,因而说完了话就匆匆跑走了。
黎景言,你不能去玩密室!一向性子随和、干什么都行的小天使安童,一反常态地在走廊的转角揪住他。
黎景言淡淡地看了他一会,忽然间清俊的眉宇染上一抹难以名状的浅笑,对他说:一起啊?安童急得都快跺脚了:医生说了不让你用这种刺激的方式来强迫自己恢复!我今天去过了。
他轻描淡写的声音,听不出语气。
走廊的另一端,周一笑一手夹着烟,一手插着裤兜,哼着小曲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了,刚才他去洗手间了,因而没撞见黎景言来包厢,此刻远远地看见走廊转角,站着的两个人,周大保安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吓得差一点把烟给扔地上。
这小祖宗不是被他给留在酒店了么,敢情儿是从沈棠眼皮底下溜出来了?!怎么上这来了?找杉子?问话间,周一笑已经下意识地把烟掐了,前两天他刚来时,沈棠曾经委婉地提醒他,希望他不要在艺人面前吸烟,他还真就做到了。
看见周一笑来了,安童刚才的话题立马打住了,欲言又止。
周一笑看看安童,又看看黎景言,意识到这俩人是由于自己来了才忽然闭嘴,他也觉得有点尴尬。
尤其是黎景言神色偏冷,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让他不由得将头转向安童:那个,小童啊,你进去玩吧,他这两天有点发烧,他经纪人不让他出来,我这就送他回酒店,我肯定亲自送,没事儿……不是这个剧组聚会不欢迎外人,而是沈棠确实特意交代了,不许黎景言乱跑,他周大保安得严格执行命令。
安童迟疑着慢吞吞地转身回包厢了,剩下黎景言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周一笑。
这个男人,比他年长,比他成熟,比他懂事,似乎身高也比他高了那么一点点,最重要的是,跟江小杉的关系更好,尤其是这次特意从帝都飞来给他当保镖,非但并没有让他多一点安全感,反倒让他察觉到更加危险的气息。
周总。
他微微仰起头,以这个年纪的少年尽可能冷静稳重的语气,一字字问:你是不是喜欢江小杉姐姐?啥?周一笑差点一头撞上走廊绚烂光芒的霓虹灯管。
你前两天特意飞来这里,是为了找她。
他努力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语气,这样才能够隐藏情绪的流露,显得成熟一些。
即便他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他身价数亿,光芒万丈,但此时此刻,对上周一笑这个明明平凡得掉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人,他不愿意承认,他一点自信都没有。
周一笑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完了完了,看吧,误会了,他来这怎么是找江小杉呢?他明明是来找沈棠!他承认,他在南城剧组的杀青宴上,那一出被沈棠打断了的老套表白,眼前这年轻小男生没看懂,他们本来就有代沟,情有可原。
但是他前几天在火锅店,跟他和沈棠一块吃饭,那意思还不明白吗?周大制片现在也开始怀疑自己了,究竟是自己的表达方式有问题,还是这小孩儿那一晚上的电灯泡白当了?他真不知道现在这些年轻小男生究竟是怎么个脑回路!他伸手就要探进黎景言额前的刘海,去摸下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被黎景言闪身躲开了,他不习惯不熟的人碰他,也怕被试出来他还有点发烧。
周一笑连说带比划:哎,兄弟啊,不是这么回事,你听我说啊……你说咱俩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斗胆叫你声兄弟可以不?我可把你当成年人了啊……我本来就是成年人。
黎景言目光清寒,冷冷地辩解。
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周一笑刚才要摸黎景言的额头没成,此刻又自来熟地要去搂人家肩膀。
你哥我跟杉子啊,这就是清清白白的同事关系,算朋友吧,普通朋友,而且我俩从来不交流工作之外的事,你想啊,我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真要是彼此有点那方面的意思,那不是早在一起了……黎景言一把将他推开,带刺的野兽般的目光之中,满是敌意。
得,周一笑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不不不,你别误会,我是说,我俩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这次来啊,是为了……周一笑大学里是学表演的出身,确切的说,刚毕业时是个演员,后来又当过狗仔,这几年才转为幕后。
专业的表演能力,使得他肢体动作相当丰富,尤其一着急的时候,连说带比划,就差手舞足蹈了。
他这边解释的话刚说了一半,忽然间江小杉出现在远远的走廊转角,眉目间的精致晚宴妆,在这灯红酒绿的KTV走廊里,犹如冷艳的女王。
周一笑,你干嘛呢?她刚才不放心黎景言,在包厢里独自思索了一会,决定还是出来看看,结果刚一转过走廊,就看见周一笑苦着脸,连比划带皱眉,不知道说了点啥。
周一笑扭头看见她,一下子泄了气,生无可恋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指着她求证般地向黎景言开口:你看看,就这,肯定以为我欺负你呢,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哎呀呀呀……说了一半,周一笑话锋一转忽然就捂着脸蹲地上了,就差嚎啕大哭了,还不忘悄悄抬头,偷眼从指缝间观察黎景言的反应。
周大制片觉得自己不愧是人帅心善,懂得示弱,否则就黎景言这个年纪的小男生,想跟他斗?能被他玩死!江小杉双手抱臂,从走廊另一端缓缓走近,她是不知道这俩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反正,都是戏精。
她原本今天忙完工作,可以订机票回程了,不过既然黎景言约她一起玩密室逃脱,她决定多待一天,午夜场的恐怖密室,傍晚安童录完了节目,也被叫来组团凑数了。
她吃完了晚饭,就早早地在房间整理好衣着妆容,特意穿了身宽松轻便的上衣和休闲裤,将平日里披肩的长发编了个辫子,扎了个浅绿色的素雅发带。
密室是小型的,她和黎景言、沈棠、周一笑、安童,刚好五个人包了个场,在酒店等着召唤的时候,她打开手机的搜索栏,小心翼翼地输入了几个字:幽闭恐惧症。
她不确定黎景言到底是不是这个情况,她昨晚没怎么睡好,蜷缩着身子在床头胡思乱想了大半宿,脑海中忽然从原本就匮乏的医学词汇中,蹦出这么几个字。
她不知道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他一个字都不说,这小孩儿主意正得很。
晚上八点钟,沈棠打来电话,叫她出门了,楼下周一笑早已停好了七座商务车,她上车的时候,看见沈棠在副驾的位置,黎景言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她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就上车了,径直坐在了最后一排另一边的角落,跟黎景言之间特意空了个挺宽的位置。
不多时安童也来了,甜甜地向哥哥姐姐们问好,而后驾轻就熟地上了中间一排。
这座湖边小城不大,密室也在离酒店不远的地方,十来分钟的车程。
小城的夜幕星光,格外璀璨,江小杉将头靠着车窗玻璃上,望着窗外发呆。
车窗玻璃的反光中,她看见另一个角落的黎景言,从外衣的口袋里拿了一小瓶药,倒出几粒,趁着没有人注意,飞快地吞了。
她微微疑惑,隔着车窗的反光她看不太清,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样的药瓶她不熟悉,应该不是感冒药。
五个人的恐怖密室,黎景言请客,并且还自从一下车,就状态满分,一向话少的少年,难得地跟沈棠和安童说笑。
江小杉其实听安童悄悄说起,这个密室,昨天黎景言一个人混野队来过了,他带她来玩之前,事先踩了点。
确切的说,他是彩过排了。
因而他今晚状态出乎意料的好,一路走在最前面,不仅跟扮演NPC的工作人员聊天开玩笑,还一本正经地跟安童认真探讨着,刚才那个扮演女鬼的身高快有190的工作人员,究竟是小姐姐还是小哥哥。
安童也十分乐意配合,似乎队友之间没有任何前嫌。
只是单线任务需要兵分两路时,安童一溜烟地就跑去跟周一笑和沈棠组队了。
他当然知道黎景言今晚来玩密室逃脱,是为了带女孩子,因而给他言哥当电灯泡这种事,安童小天使是决计不会干的。
但是给周大制片和沈大经纪当电灯泡,安童十分乐意,尤其是看着单独行动的周一笑,终于不用在黎景言面前故意装怂了,在沈棠面前还是特别意气风发,能当个坦克的。
沈棠很少玩这类游戏,但却不是个受到惊吓会大呼小叫的人,当下安安静静地谨慎跟在周一笑身后,看着以往满脸写着中年焦虑的周总,此刻一反常态地满满少年感,还兴奋地对着迎面追来的僵尸NPC来了段喊麦。
没错,周总不会rap,只会喊麦。
江小杉发现,今晚的每个人,都挺不一样的,无论是服了药物精神亢奋的黎景言,还是恢复中二少年的周一笑,都是她很少见到的模样,或者说,是卸下了伪装。
只有她还没有。
她其实经常玩密室逃脱,跟同事玩,跟闺蜜玩,以及剧组里男男女女的年轻演员们。
她胆子挺大的,确切的说,是她保护别人习惯了,剧组里有的是成天黏在她身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热情的小男生,奶萌奶萌的,让人挺有保护欲的,以至于有时候她自己也忘了,她才是女生。
可是她若说自己胆大,她又不敢看恐怖片,不敢跟男生牵手,更不敢接谁的情话。
尤其是黎景言这样的小男生,跟奶萌一点也挂不上勾,性子野得仿佛一匹狼,让她一点也没有保护欲,反倒她有点怂,又有点慌。
好比就在刚才,两个人的单线任务,忽然间,她就感觉到自己被一只沁凉修长的手牵过,指尖轻触到她的掌心时,她吓得兔子一样跳开了。
身旁是黎景言投来的不屑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才是胆小鬼。
她深呼吸惊魂甫定,行吧行吧,她是胆小鬼,她人设崩了。
可也真不怪她,在这毛骨悚然的密室里,黎景言刚才牵上来的手太冷了,没有一点温度,冰到她以为是哪个扮鬼的工作人员的恶作剧。
她从来没见过哪个男生的手这么冰冷,算了,反正她也没怎么碰过男生的手。
她觉得他可能身体或者精神上还是有些不舒服,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转角,她思索着就走神了。
其实她知道,他今晚的活力、振奋,和游刃有余,是彩排过的。
他想让她看见他最好的一面,想做她心里那个最勇敢的英雄,少年人就是这样的心性,她配合着他的演出,没有拆穿他。
尤其是此刻,她坐在最后一间密室床沿的角落里,破解着线索时,看着眼前的少年认真安装机关的模样,忽然就有种莫名的心安。
天花板上有披头散发的恐怖娃娃落下,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掀过床上的被子,就把自己头蒙上了。
黑暗中她听着声响,似乎那娃娃落在了前方半步远的地方,紧接着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触到了她的头顶。
她顿时毛骨悚然起来,心里腹诽着不知道是哪位NPC小哥哥还是小姐姐,这是打定主意非要吓到她尖叫不可?她是不会叫的,从来都不会!头顶的被子被一点一点地掀开了,她顺着缝隙悄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黎景言安然而立的身影。
早知道这么喜欢蒙在被子里,那天晚上在我房间就多蒙一会。
她一把将被子拽下来了,他还特别顺手地摸了一下她的头。
她瞬间怔住,歪着头扬眉看向他,她这是被一个二十岁的小孩给摸头杀了?他就是故意吓她逗她是吧?有时候她觉得他特别神秘复杂,心底藏了很多秘密,可有时候,又觉得他特别简单幼稚,跟小学男生逗女同桌一样,没事就喜欢逗她撩她,把每一寸心思都写在眼里,毫不掩饰地喜欢她。
她将这间欧式房间密室里,冷冰冰的被子和恐怖娃娃,一股脑地塞到一边,坐在墙角的地板上,他挨着她身边坐下。
午夜的恐怖密室伸手不见五指,也听不见一丝动静,唯有隔着天顶照射进来的那一点点月光,像是配合着独属于这个空间的宁静。
你来时在车上吃的什么药啊?她双手抱膝坐着,轻轻问出这句话时,没有转头看他。
黎景言同样学着她的姿势抱膝而坐,却不动不语,没有回答。
我就是……关心一下……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她难得认真地跟他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她真的只是表达一下关心,没有一丁点想要八卦他的意思,他若不想说,她也不打算勉强他。
黎景言默默地坐着,依旧没出声,这个小男生虽然平日里话不多,却也不是什么安静沉稳的性子,相反很多时候元气满满闹腾得厉害。
只是此时此刻,他安然静默了半晌,然后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小药瓶,递给她,也同样默契地没有去看她的目光。
借着手机电筒的灯光,她将那药瓶上的标签拿在眼前仔细看了,是个她不认识的西药名,但是她将名字记住了,再看说明书的那一栏,上面清晰地写着:镇静剂,二类精神药物……将药瓶还给他,她轻问:你吃了多久了?三年多……没有,刚三年……一向气场十足想怼谁就怼谁的黎景言,忽然说话迟疑含糊起来。
三年?江小杉蹙眉,他今年才刚满20岁,那就说明他从未成年时起,就开始服用精神类药物了,这是严格的处方药,什么样的情况会让医生给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开这种药物呢?而且她精准地捕捉到他刚才说话的语气,三年这个数字,应该是故意说得保守了。
将药瓶重新放回口袋,他忽然抬眸对上她的目光,收了平时的锋芒,一改往日的嚣张,而是没什么语气,却丝毫不容置疑地开口。
我其实不用吃药,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我没有吵过架,也没有打过人,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东西……我挺正常的。
平日里任性嚣张的少年,此刻平静地说着这番话时,眼中的慌乱显而易见。
他怕她觉得他和正常人不一样,或者有什么危险性,从而远离他。
他说得没错,他其实心理状态越是失控,他反倒越乖,就如那天在舞蹈教室,一个人缩在黑暗的角落,不出声,不惹事,不伤害任何人,比他正常的时候乖多了。
她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他假装镇定解释了一半的话打住了,她指尖的温柔,已经是给予他的回答。
刚才的摸头杀,她摸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红包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