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璇不是你阿姐, 她并非我所生,更不是齐承帝的血脉。
卫氏平静地扔下了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你说什么?!陈瑾瑞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没听错。
卫氏勾了勾唇,萧璇与你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她不是我女儿, 亦不是你阿姐, 她不过是个外人。
不可能!陈瑾瑞退了一步,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卫氏看着自己儿子不敢相信的模样, 目光里竟流露出一丝无情的愉悦, 若她是我亲生,我怎会舍得将她送给谢珩为妾?又怎会将她当做弃子?她不过是一个贱人所生的小贱人,根本不值得你将她放在心上。
卫氏的声音明明很柔美, 可听在陈瑾瑞的耳中却显得格外尖利, 陈瑾瑞只觉得头都痛了起来,他眼眶发红, 双手紧紧地撑在桌子上,手背上青筋毕露,看起来痛苦不堪。
所以瑞儿,别再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坏了我们母子情谊, 更毁了你自己的前程。
卫氏以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看着陈瑾瑞, 姿态怡然,让你的人回来,那封信,不能送出去。
陈瑾瑞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得双肩颤动,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卫氏蹙了蹙眉, 你笑什么?我笑你自以为是,异想天开。
陈瑾瑞用一种无谓的态度随意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我笑你自己自私自利,却指望我被血缘束缚。
你什么意思?意思是,这辈子你可以不是我的母亲,但她永远都是我的阿姐。
陈瑾瑞脸色漠然,若你以为我会因此改变对她的态度,不再将她放在第一位,那我不妨告诉你,你是痴人说梦。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卫氏一脸不可置信,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却要为了一个外人忤逆我?你何曾行过一个母亲的职责?陈瑾瑞讥笑一声,我是你亲生的又如何?你不过当我是个工具罢了。
萧璇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如此亲疏不分?轻重不分?卫氏气得面色铁青,你就算再气我,也先把谢珩的事给解决了再说。
信我已经送出去了,如今想追也追不回来。
陈瑾瑞面无表情地说道,太子得到信,必杀谢珩。
你以为谢珩有那么好杀?卫氏沉着脸道:他既敢深入陈国,必然做了万全准备,他自己武艺高强,身边更是高手无数,若是太子没杀成,岂不是要放虎归山。
母妃急什么?螳螂捕蝉,自有黄雀在后。
陈谨瑞仍是面无表情,我已让人传信给三皇子,三皇子绝不会放过此等天赐良机。
仓阆山上,这三人,必死两个,若侥幸有一人未死,我亦不会让他们活着回来。
卫氏听到此处,脸色终于缓了缓,唇角甚至还浮起一抹笑,原来我儿竟想了如此一箭三雕的计策,这般行事,倒也可行,那五皇子就是个没用的,定争不过我儿,如此一来,能登储君之位的人,也就只有我儿了。
现在,可以滚了吗?陈谨瑞漠然地看着她,眼底仍残存着刺眼的红,嗓音冰冷如三尺寒冰。
你……卫氏一下子又被气得直哆嗦。
滚!陈谨瑞突然大喝一声,顺手将桌上的东西通通扫到卫氏脚边,直将卫氏吓了一大跳。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呵斥一番,但一看他那状似疯癫、随时都会做出更疯狂举动的模样,便只能闭嘴拂袖而出。
早在二人说话的时候,下人便已经退了下去,此刻,偌大的书房里一下便安静下来,只有赤红着双眼的陈谨瑞,以及一片狼藉的地。
过了会儿,青琮走了进来,陈谨瑞平复了心情,哑声问道:阿姐可找到了?尚未。
青琮说着,神情突然一凛,对着陈谨瑞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悄声道:内间有人。
青琮正想朝内间走去,陈谨瑞却似突然想到什么,他直起身,道:出去吧,我知道是谁。
是。
青琮依言走了出去,不过仍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决定一有不对立刻出手。
陈谨瑞朝内间走了过去,一想到里面的人,他的脚步竟有些踉跄。
内外间只隔了一个水墨屏风,他一绕过屏风,就看到了蹲在地上泪流满面的萧璇,她的手中拿着一个盒子,整个人都在发抖。
阿姐。
陈谨瑞踉跄着奔了过去,他蹲下身,将萧璇揽进自己的怀里,有些无措地道:阿姐,你别哭,你别哭……萧璇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场笑话,她以为自己是齐国的公主,认命登上帝位,喝下毒酒;后来她又因为这个身份被捆绑,被迫走上所谓的复国之路,成了弃子……最后她因为这个身份,选择与心爱的人一别两宽、永不相见。
这个身份束缚住了她的身体,也束缚住了她的灵魂。
而现在,卫氏却说,她不是她的女儿,不是齐国的公主。
这个束缚她的身份,是假的。
她过往的所有人生,都是建立在虚假之上。
人生一过二十年,到来头,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然而这并不算什么,此刻,更重要的是,谢珩的生死。
萧璇哽咽的声音从陈谨瑞的胸前传出,陈谨瑞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过了会儿,萧璇终于平静下来,她将手中的盒子往前递了递,然后慢慢抬起头,泛红的眼中还有泪珠落下,唇角却牵出一抹笑,阿湛,生辰快乐。
陈谨瑞的心中又是喜又是恸,今日是他的生辰,可惜,今天太过特殊,宫中连例行的赏赐也不曾发下,这一声生辰快乐,是他今天听到的第一句祝福。
这世上唯一会在意他生辰的人,也就只有他的阿姐了。
陈谨瑞接过那个盒子,缓慢的打开,一个形似他的糖人站在一只鹰上,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他面前。
阿湛,阿姐愿你像一只鹰,能够翱翔九天,永不受拘束。
萧璇低低地说道。
陈谨瑞的眼中赫然有一滴泪落了下来。
谢谢你,阿姐。
萧璇抬头,目光直视着陈谨瑞,你还当我是你阿姐的话,能答应我一件事吗?阿姐是想我放过谢珩?陈谨瑞一眼就看穿了萧璇的心。
是。
萧璇擦了擦脸上的泪,阿湛,我知你以为谢珩欺辱我,才想对他赶尽杀绝。
阿姐既知道,为何又要为他求情?可是,不是这样的,谢珩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阿姐,你只是被他迷惑了。
陈谨瑞冷静地说道。
萧璇的心中有些急,但她又清楚地知道,如果不能说服陈谨瑞,她此刻就算有通天的本领飞到他面前,也是枉然。
所以,她只能冷静下来,努力地组织措辞。
在我进燕都之前,不,更早,在你假死之前,我便认识谢珩了。
萧璇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我在邕城呆了一年,只中途回来看了你几次。
记得。
那整整一年,我都与谢珩在一起。
萧璇闭了闭眼,决定和盘托出,是你阿姐我见色起意,将失了记忆的谢珩留在行宫,骗他是我情郎,也是我在他恢复记忆以后,给他吃了忘情丹,让他忘记了与我的过往。
陈谨瑞难得地沉默了,好半天才回了一句,阿姐莫要编故事诓我。
我真没骗你。
萧璇真有点急了,后来我被母后送到燕都,无双去找谢珩,他才恢复记忆,他气我骗他摆布他,想要报复我,才故意纳我为妾,但他从不曾欺辱过我。
而且我已与他说好,自此之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萧璇抓住陈谨瑞的胳膊,道:阿湛,阿姐求你了,你别杀他。
陈谨瑞定定地看着萧璇,似乎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一丝她撒谎的可能,但这一次,她显然说的都是真的。
若阿姐是被迫进谢府为妾才认识的谢珩,那么,谢珩就算死了,她最多也就痛苦一阵;可若他们二人在此之前便已经有了更深的牵扯,那么……陈谨瑞的心里突然一阵心慌,但他闭了闭眼,终究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来不及了,阿姐。
怎么会来不及?萧璇一下子就慌了,从封城到仓阆山,以军队的行军速度,需要两日,你不会让他们在路上动手,那么一定等到了仓阆山,你的人才会将消息递给陈谨荣,不是吗?是,但是今日我收到消息,大军行过之后,虞城下了暴雪,有山体崩塌,路被阻断了,消息无法送过去。
顿了顿,陈谨瑞道:那是通往山城的唯一一条路。
萧璇面色一白,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紧,四肢的血液似被冻住了,那是不是说明,三皇子的人也还没过去?若是这样,也许谢珩还有与陈谨荣一拼之力。
然而陈谨瑞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三皇子的人在大军出发前便去了。
那你的人呢?也已经在路上了。
萧璇跌坐在地,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如失了魂。
阿姐……陈谨瑞被她吓到,无措地唤了一声。
所以他必死无疑了?萧璇仰头,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
对不起。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璇艰难地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我不怪你。
是她没有对他坦诚,才会造成他的误会。
萧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阿姐。
陈瑾瑞扶住她,目光里难掩担忧,还有一丝后悔和害怕。
我没事。
萧璇往外走去,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印着这王府的灯火,显得格外好看,可是平生第一次,她痛恨这样的雪。
她闭了闭眼,继续往外走去。
备车。
陈瑾瑞吩咐下属。
等萧璇走到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在门口,等在暗处的青枝见萧璇出来,也忙迎了上来。
临上车前,萧璇转身看向陈谨瑞,他的脸色并不好,比雪还要苍白,眼眶里还泛着红,看起来比她还可怜。
萧璇的心一软,又痛又涩,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抱了抱陈谨瑞,阿湛,你永远是我的弟弟,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陈谨瑞的心一震,然后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疼。
你身子弱,别在外面吹风了。
萧璇温柔地说道,今日是你生辰,阿姐未曾给你做长寿面,回去你让厨子给你做一碗。
顿了顿,她展颜一笑,不过糖人是阿姐自己做的。
你今日偷偷甩开暗卫,便是去做糖人?陈谨瑞的嗓音有些沙哑。
对啊,学了一天呢,才勉强做出一个凑合看的,你不许嫌弃。
怎么会呢?陈谨瑞轻轻地说道。
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萧璇说完,就转身上了马车。
青枝也跟着爬了上去。
车夫一挥马鞭,马车就在铺满雪的道路上缓慢地朝前驶去。
小姐,您怎么了?青枝见萧璇一上车就将头靠在车壁上,虽然睁着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的,眼底一丝生气也没有,她心里不由一慌。
萧璇没有说话,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像是浸在冰窖里一般。
她也不敢闭眼,她一闭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谢珩的身影。
明明今日一早他才离开这里,按照行军速度,她与他的距离其实最多也就三百里左右,可是,此时此刻,三百里却成了无法跨越的天堑。
萧璇越想越觉得自己无法接受,她没办法接受几日之后可能会收到谢珩的死讯,也没法接受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萧璇就这么睁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若是细看,便能看出她眼底布着丝丝血丝。
青枝虽未看到她眼底的血丝,可她这副模样,仍叫青枝心惊胆战。
小姐……过了一会儿,青枝又试探地唤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您别吓我。
不行!萧璇蓦地直起身,眼睛里绽出一丝光来,车夫,驶快点!她不信谢珩会这么容易死了,她也不信,虞城到山城只有一条路!太子这一拨不是急行军,不可能昼夜不停,晚上肯定要扎营休息,只要她今晚能够赶上去,她就来得及提醒谢珩。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最后驶到马车前面,逼停了马车。
萧璇掀开车帘一看,就看到陈谨瑞和青琮各骑着一匹马,停在了马车前面。
阿湛?萧璇一愣。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