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章

2025-03-22 08:27:59

三人被围得严严实实。

何人挡道?赵寻山问道, 平平无奇的脸上,现出一丝凛冽的杀气。

黑衣人并未回答,却也未动手,其中几个突然朝旁边让出一个缺口, 萧璇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

一个身着蓝衣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来, 朝萧璇拱了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是谁?萧璇皱了皱眉, 丝毫无法猜出此人是何来路。

阿璇莫怕, 就算他家主人是天王老子,我们夫妇二人也能护你闯出生天。

杜七娘霸气道。

蓝衣男子挥了挥手,身后又有一仆从捧着个盒子走了过来, 那人恭敬地递到萧璇面前, 蓝衣男子道:主人说,姑娘看了这个就知道他的身份。

遮遮掩掩必有妖。

杜七娘哼了一声。

杜姨, 我想看看。

萧璇想了想,说道。

杜七娘听了,伸手拿过盒子,她掂了掂,然后谨慎地打开, 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 她不由愣了愣,然后下意识地看向萧璇。

那盒子里是一个捏了小鸟形状的糖人,对旁人来说极普通,对萧璇和另一个人来说却极特殊。

萧璇的脸色微微一变,她的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是萧湛,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又想到了第二个人——陈谨瑞。

可是, 这个时间,陈谨瑞怎会出现在这里?就算他在,他也不该送这个糖人给她,毕竟,连杜七娘和赵寻山都不知道,她曾是秦宛。

萧璇的心里有一个疯狂又荒唐的念头涌现出来,然而,她的理智却死死地将那念头按住,不敢让它疯长。

萧璇将目光移到蓝衣男子身上,却并没有说话。

主人说,他可护送姑娘去安全的地方。

蓝衣男子便是陈谨瑞的护卫青琮,他看着萧璇,传达陈谨瑞的意思。

姑娘自有我们护送。

杜七娘立刻道。

青琮听了,又继续对萧璇说道:主人说了,姑娘身旁的这二位虽然武艺高强,但今日他们若是没有回城,必然会有人顺藤摸瓜查到他们身上,届时,不止姑娘的行踪要泄露出去,二位义士想必也难独善其身。

既然知道这是趟浑水,你家主人又为何愿意蹚进来呢?萧璇看着青琮,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心底的紧张和期盼。

主人说,您在浑水里,他便不能置身事外。

为何?萧璇的眼眶微微发红,然而她却仍不敢相信,她心底那疯狂的念头有成真的可能。

因为,他这辈子吃过的两次糖人,都是您买的,您是他最重要的人。

青琮这话说完,萧璇眼中的泪立刻滚落下来,她无法控制得哭出声,泪如雨下,她一边用衣袖抹眼泪,一边问:他在马车上吗?青琮点了点头,主人旧疾复发,无法下来见您,只能托我转达。

萧璇立刻朝马车跑了过去,她跑得太急,眼泪又一直模糊了视线,一不留神,便被石头绊倒,往地上扑去,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撑到了地上,伤口受到撞击,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然而她仿佛一无所觉,飞快地爬了起来,一直冲到了马车前面。

她与马车上的人仅仅只有一布之隔,然而她又突然停住了,她怕这是一场梦,她怕掀开这车帘,梦就碎了。

就在这时,马车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阿姐……萧璇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了车帘,她用手撑住马车,无视指尖传来的痛楚,一跃而上,直接冲进了马车里。

车里的少年虚弱地靠在车壁上,他看着萧璇,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又唤了一声,阿姐……萧璇扑了过去,紧紧地搂住萧湛,呜呜地哭了起来,阿湛,你混蛋!你为什么要假死骗我?!你和母后都骗我!对不起,是我的错。

萧湛黑沉沉的眼中,有冰凉的液体流了出来。

他也从不曾想过,再睁眼时,他已然身在陈国,可那时的他能做什么呢?他连宫门都走不出去。

他唯有将一切都忍下来,尽所有去调理自己的身体,然后一点一点去筹谋,才能勉强去掌握自己的人生。

而如今,他终于可以有一点能力,去保护她了。

他再也不会让人伤害她折辱她,谢珩不行,母后不行,谁都不行。

陈谨瑞这么想着,心绪一波动,立刻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咳得剧烈,萧璇吓得连忙松开他,也不顾手上的伤,匆匆掏出帕子递给他。

很快,帕子上就沾上了点点血渍。

萧璇的脸色变了,紧张地问:怎么咳血了?你带大夫了吗?快叫大夫来!陈谨瑞却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病,因为这一刻,他终于看到了萧璇那裹着纱布的十根手指,他蓦地抓住萧璇的手腕,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的手指,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郑舒芸对你动刑了?我没事,倒是你……我能有什么事?你还没回答我,郑舒芸对你动了什么刑?陈谨瑞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簇火在烧,若是郑舒芸在他面前,此刻他便要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萧璇的手腕被陈谨瑞捏得有点痛,但是看他如此紧张的模样,她的心不由一软,就你看到的,针刑。

还有呢?阿姐,别骗我。

陈谨瑞一眼就看出萧璇还有所保留,他执着地看着她,眼眶泛着红。

水刑。

萧璇抿了抿唇,终是没有隐瞒。

陈谨瑞的心一窒,双眼更红了,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萧璇的手,喃喃道:我昨晚就应该去救你的,是我不好,我害了你……昨晚,萧璇一被郑舒芸带走,他便收到了消息,可是,他的人大多数都在燕都城外,未能跟着进来,若想靠城内的人去救,只怕不能把人救回来,还会打草惊蛇,所以他便只能苦等着。

后来发现萧璇被杜七娘和赵寻山救走,他才松了口气,他只盼着这短短的两个时辰,郑舒芸还没来得及对萧璇动手。

而且他的阿姐自小就聪明,她想躲过郑舒芸的毒手,未必没有办法,可他错了,他错估了阿姐的倔强,也低估了郑舒芸的急迫。

傻瓜。

萧璇忍不住笑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动手的人是郑舒芸,要怪也是怪她,哪有怪自己的道理?陈谨瑞垂了垂眼,半晌才道:阿姐,你说的没错,这个仇,我必帮你报回来。

嗯,好呀。

萧璇看了看自己敏感的弟弟,问道:现在,可以叫大夫过来了吗?陈谨瑞听了,笑了一下,然后开口道:让大夫上来。

很快,就有一个年逾不惑的大夫上了马车,然而大夫正要给陈谨瑞诊脉,陈谨瑞却拉着萧璇的手腕凑到大夫面前,道:先看她。

陈谨瑞一边说,一边将刚刚萧璇给他的帕子搭在了萧璇的手腕上。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都咳血了!萧璇想挣开手,却被陈谨瑞牢牢按住。

大夫也不敢耽搁,给萧璇细细地诊了脉,然后问道:姑娘可觉得呼吸之时,肺腑有些异样?是有一些闷痛。

萧璇看了萧湛一眼,如实回答。

姑娘有溺水之症,咽喉及肺腑皆受了损伤,不过所幸还不严重,我开服药,姑娘连续服用几天,便可痊愈。

大夫说道。

再看看她的手。

陈谨瑞又命令道。

大夫小心翼翼地解开萧璇手指上缠着的纱布,陈谨瑞屏息看着,待看到那还残留着暗红色血渍的指甲时,陈谨瑞的呼吸急促了一瞬。

没事,已经不痛了。

萧璇感受到了陈谨瑞情绪的波动,连忙安慰他。

姑娘的伤口处理得很好,不过,我这边还有更好的药,稍后,我为姑娘重新上药。

现在就上。

陈谨瑞说道。

不用!萧璇立刻道:你莫不是忘了,我还急着逃命?在这里磨磨蹭蹭的,有追兵追上来怎么办?陈谨瑞抿了抿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然而他也知道时间紧迫,道:那我们即刻启程。

萧璇看向大夫,你先帮他看一下。

然后又对陈谨瑞道:我去与杜姨和赵叔辞行。

陈谨瑞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萧璇跳下马车。

大夫看了眼陈谨瑞的神色,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呼吸,尽心尽责地为他把脉,然后语重心长地道:王爷的身体本就靠常年细细调养才能稍好一些,此番王爷自损身体,调养起来便更费工夫了,恐还会折损寿命呐!陈谨瑞听了,不甚在意地道:无妨,你去备药,晚些时候为她换药。

是。

大夫叹了口气,下了马车。

而萧璇,则走到杜七娘和赵寻山面前,朝二人施了一礼,杜姨、赵叔,我已找到能护我安危的亲人,后面的路,我便与他一起走了,二位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他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杜七娘听了,道:阿璇既找到了亲人,我二人自然为你高兴,不过救命之恩,你却不用放在心上,本就是我们在还王老先生的恩情罢了。

正是。

我们在燕都三年,也有些厌倦了,正巧去别处看看。

赵寻山也笑着道。

萧璇也笑了,赵叔,你就算要走,也不是今天。

今日你们若是不回燕都,恐会引来麻烦,待过个几日,你们若想离开燕都,再走不迟。

杜七娘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说完,她看向赵寻山,道:相公,你还是继续跟我去运猪肉吧。

赵寻山立刻苦了脸,都这个点了,这运回去还卖得出去吗?卖不掉你吃掉啊!杜七娘怼道。

萧璇被二人逗笑,她可真羡慕他们啊!杜七娘朝萧璇拱了拱手,道:阿璇,山水有相逢,我们有缘再会,你放心,你的行踪,我二人会守口如瓶。

萧璇也回了一礼,多谢杜姨和赵叔,我们后会有期。

萧璇站在原地,看着杜七娘和赵寻山离开,这才转身回到马车上。

大夫可有说你什么情况?萧璇一上马车就问道。

老毛病而已,回去调养调养即可,阿姐不必担心。

见萧璇上来,陈谨瑞的眼中多了丝神采,他吩咐众人,出发,全速前进,不得耽搁。

陈谨瑞话音刚落,马车的速度立刻便快了起来。

萧璇坐到陈谨瑞身边,问道:我那天见你,你的身体分明好了许多,怎么今日,又如此虚弱了?萧湛自然不会告诉萧璇,他是为了能够趁机护送她离开,这才作践自己的身体,若非他病得快要死了,怎么能在燕帝寿辰的当口就这么回去?他模棱两可道:确实比从前好很多,只是昨日受了凉,这才又加重了病情。

顿了顿,他道:阿姐放心,等回头再调养几日,我便能恢复正常。

嗯,那便好。

萧璇点了点头。

马车轱辘轱辘地朝前驶去,车内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陈谨瑞侧头看向萧璇,她的眼底有些发青,脸色苍白中透着憔悴,他伸手,将萧璇的脑袋轻轻地按到自己的肩膀上,道:阿姐,你累了,睡一觉吧。

萧璇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

睡自然是睡不着的,可是她需要这样一段安静的时光,来想想,接下来要与他说些什么。

毕竟,有些事情不是她逃避,就能视而不见的。

她的脑海里乱成了一团,在确认萧湛便是陈谨瑞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掠过无数念头,可那些念头都太离谱太疯狂,她根本不敢细想。

在那一刻,她的眼中也只有她死而复生的皇弟。

可是现在,在最初的激动过后,她却没办法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若无其事地与他相处。

就在萧璇满脑子纠结的时候,陈谨瑞轻柔的声音突然传进了耳朵里,阿姐想问什么就问吧。

萧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睁开眼,如秋水般清澈透亮的眼眸中,倒映着少年俊美又苍白的脸,只见他笑了笑,想来阿姐不问清楚,是睡不着了。

你为何会成为陈国的六皇子?萧璇便也不再纠结,直接问了出来。

因为这才是我真正的身份。

陈谨瑞苦笑一声。

我不懂。

萧璇的眼中浮起一丝迷茫,她是真的不懂,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怎么就成为陈国的六皇子了?我是卫氏与陈帝所生。

陈谨瑞的脸上敛了笑,吐露了心中这个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

什么?萧璇震惊地说不出话了。

卫氏恨齐承帝,所以在当年还不是陈帝的陈国二皇子前往齐国出使时,与他勾搭上,怀上孽种,齐承帝不知道,以为这孽种是他的骨肉,出生便立为太子。

萧璇整个人都惊呆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她为何恨父皇?不知,想来当年她入齐承帝的后宫,并非自愿。

所以……我不是她心甘情愿生的女儿……萧璇喃喃道:所以她才可以毫不留情地牺牲我,是吗?你当我便是她心甘情愿生的吗?陈谨瑞嘲讽地笑了一声,我亦不过是她复仇和争权的工具罢了。

陈谨瑞伸出手,拭去萧璇的眼中滑落的眼泪,阿姐,别难过,以后你我二人相依为命,我绝不让她再伤你分毫。

萧璇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她抽抽噎噎地道:我从前一直以为她疼我,所以总是格外放纵我,原来她不管教我,并非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不爱我。

她爱的,大约只有她自己。

陈谨瑞没什么表情地说道。

你是何时知道自己的身世的?从五岁开始,她便每年都会带我出宫住一段时间,表面上是带我去渝州的元封寺调养身体,实则,她是带我去了封城。

陈谨瑞说道,每一年里,我大部分时间是齐国的太子,小部分时间是陈国的六皇子。

不过,不论是哪一个身份,我都见不得光罢了。

萧璇的心抽痛了一下,相比较起来,她已经比他好太多了,他那么小,就要背负这么大的秘密,她想想都觉得心疼。

她再恨父皇,她也是齐国的皇后,难道她宁愿当陈国的柳妃,也不愿当齐国的皇后吗?陈谨瑞笑了一声,你以为她真傻到不愿做皇后吗?只是你都看出来齐国的气数已尽,她又何尝看不出来?她弃齐投陈,一是为了报复,二是为择良木。

她现在虽是柳妃,但我如今那个父皇,也是宠爱她宠爱得很,更何况自她回到陈国后,那陈国皇后便病了几场,如今已是缠绵病榻,父皇曾想让她管理后宫之事,她却假意推却,但我想,只要她想,这陈国的后位,迟早也是她囊中之物。

陈谨瑞透露出的信息太多,他口中的那个女子,萧璇只觉得实在是太过陌生,但那个人,与亡国后来要求她去当细作的女子,又何其相像?她印象中的母后,是温柔的、恬淡的、贤淑的、宽容的,她曾以为,是皇弟和父皇的死、是齐国的灭亡,让她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从而性情大变。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不是她变了,而是她不再装了。

萧璇沉默了,纵然卫氏将她当成弃子的那一刻,她便已不再对她抱有期望,可骤然发觉原来她曾以为自己得到过的母爱都是假的,她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

陈谨瑞摸了摸她的头,道:阿姐,不要难过,她不值得。

她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萧璇点了点头,问道。

她呀,还留在燕都,等着看谢珩的好戏呢。

陈谨瑞讥笑一声,她还不知道,你已脱困,她想看的好戏,只怕是看不到了。

她既恨着父皇,想来也不看重齐国,那她为何还要算计谢珩?萧璇忍不住纳闷地问道。

她作为后妃,在陈国没有娘家势力,若她想当皇后,阻碍自是不少,若是能杀掉谢珩,哪怕只是令谢珩失去在燕国的权柄,她的皇后之路也会顺畅很多。

陈谨瑞说道,但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总觉得,不单单是这个原因,卫氏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即便是我,也只能从中窥得几分而已。

萧璇看向陈谨瑞,认真地问道:阿湛,你既已成了陈国的瑞王,又为何要把这些秘密告诉我呢?多一个人知道你的秘密,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不是吗?因为我知道,今日我若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你绝不会随我离开。

陈谨瑞说道,而我不向你和盘托出,你心中便会存着疑问,不能安心。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希望阿姐能够与从前一般爱我、信我,那我便不能对阿姐有所隐瞒。

更何况,我知道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害我,唯有阿姐不会。

萧璇被说得有几分感动,她轻轻地抱了抱陈谨瑞,温柔又真诚地道:阿湛,就算你的生父是陈帝,你也永远是我弟弟,我会永远爱你、信你,绝不会害你。

他们虽然是不同的父亲,却是同样的母亲,那个在齐宫中依恋她、也被她心疼的人,不是假的。

陈谨瑞的脸上浮现几分温柔与依恋,阿姐,我现在能护住你了,你与我一同回封城,以后,再也无人能欺辱你。

可是,我以什么身份跟你回封城呢?别人可能不认得我这张脸,可母后却是最清楚不过的。

萧璇自然也想一直跟陈谨瑞在一起,可只要细想一番,便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并不愿他为难。

阿姐放心,我会为阿姐伪造一个身份,择一处良宅,让你可以在封城安稳地住下,你可以尽情地去做你喜欢的事。

陈谨瑞说道。

你不让我和你住在一起?萧璇眨了眨眼。

陈谨瑞笑了,我如今虽有自己的王府,也可将阿姐藏进我的王府,只是无论阿姐以什么身份住进我的王府里,我都始终觉得委屈了阿姐。

更何况我深知阿姐的性格,你是最不愿被拘束的,我既是盼望你开心,又怎能做那个拘束你的人?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