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九章

2025-03-22 08:27:59

秦小姐, 不知你可喜欢芙蓉糕?柳遇春冷不丁地问道。

不……萧璇想否认的话刚到嘴边,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好像是点了一盘芙蓉糕。

萧璇僵硬了。

一旁的青枝见自家主子快撑不下去了,立刻插嘴道:你这人怎如此孟浪?我家小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与你有何干系?萧璇一听这话, 犹如醍醐灌顶,她现在与柳遇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完全可以把此人扫地出门!只要不见他, 就不会被盘问!就在这时,完全不清楚形势的店小二再次跨进门来,很没有眼色地高声道:客官, 芙蓉糕来了, 菜齐了!诸位慢用!萧璇:……青枝:……主仆俩一时无言,柳遇春的眼里却绽出一抹喜意, 他这几日并非一无所获,这秦宛虽说是秦聪之女,可十八年来几乎没怎么在燕都出现过,偶尔秦府的邻居会看到秦小姐回来,然而每次她都是带着帷帽, 从未被人看到真面目过, 这次回来的时机更是凑巧,萧璇死后没多久,这秦宛就在燕都出现了,算算从齐都要燕都的距离,不过也就这点时间。

更让他确信秦宛与萧璇有关的是, 他在秦聪的书房里找到了齐国暗探联络的暗号, 这暗号他不久之前帮祖父整理旧物时曾看到过, 是齐国最绝密的东西,祖父当时还叹息,可惜了那些人,怕是终其一生都等不到启用的时候了。

若是秦聪是齐国暗探,那么,秦宛的身份便更耐人寻味了。

柳遇春笑眯眯地拿起一块芙蓉糕,对着那面色有些微妙的主仆二人,道:看来秦小姐还是喜欢芙蓉糕的,真巧。

萧璇不吭声了。

柳遇春吃了口芙蓉糕,慢条斯理地道:秦小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既是不情之请,公子便知不当说。

萧璇咬了咬牙。

我有一个朋友饿了好几顿了,这里有它最喜欢吃的排骨,我想请它进来吃一口。

柳遇春露出一个略恶劣的坏笑。

萧璇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她拒绝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就听柳遇春喊了一声,旺财,进来!柳遇春话音刚落,便见一只壮硕的白色大狗从门外吐着舌头流着口水狂奔进来。

萧璇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的狗,这只狗比当初追着她咬的那只狗还要大,她霎时尖叫一声,跳到了椅子上,差点当场去世。

青枝迅速地挡到了萧璇的前头,小姐莫怕!可青枝这瘦小的小身板完全不能给萧璇安全感,摇摇欲坠的萧璇心中已然明白柳遇春这厮定是想借这只狗来确认她的身份,然而她还想垂死挣扎一番,努力不将自己的视线落到那只可怕的大狗身上,用尽自己毕生的演技,作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强撑着问道:春风公子,你这是何意?我听说姑娘们最喜欢旺财这类毛茸茸的动物,所以,便带旺财来给秦小姐玩一下。

柳遇春的目光没放过萧璇每一寸表情,他弯了弯眼,对着旺财道:旺财,去,让秦小姐摸摸你。

柳遇春话音刚落,就听旺财很凶猛地汪了一声,然后猛地跳了起来,非常精准地朝萧璇的方向扑了过去。

萧璇打了个哆嗦,余光不由自主地朝旺财瞥了过去,这一瞥,她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她想,这世上最可怕的画面可能莫过于此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竟然越过那近在咫尺的大狗,看到门外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璇立刻尖叫一声,大人救我!谢珩抬眼的时候,说实话,他并没有看到萧璇,他只看到了一直跃在半空中的大白狗。

紧接着,他看到那只大白狗被青枝一把抱住,滚到了别处。

然后,他就看到站在椅子上的萧璇两眼一翻,砰地一声,连人带椅往后翻了下去。

这一番兵荒马乱,把房间里的二人吓傻了。

青枝被大白狗缠着,一时间还脱不了身,柳遇春忙冲了上去,他将萧璇揽进怀里,伸手去按萧璇的人中,口中喋喋不休地道:哎哎哎,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啊,哎,你怎么还是这么怕狗?柳兄自重。

就在这时,有人将萧璇一把抱了过去,与他拉开了距离。

柳遇春看到谢珩,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谢兄,你掐下她的人中,她吓晕了。

顿了顿,又更心虚地补充道:头好像也撞到了……公子,你,你怎能这样?青枝终于摆脱了大白狗,冲上前来,一边焦急地围着萧璇转,一边气得直跺脚。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柳遇春理不直气不壮地说道。

就在这时,被掐了人中的萧璇晕乎乎地醒了过来,她一醒过来,就听到柳遇春的混账话,她直接气清醒了,颤着手指着他道:你,你就是故意的!她余光一扫,又看到那只大狗,吓得面色又是一白,差点又要闭过气去,谢珩忙抱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那条狗的距离,然后冷着脸对柳遇春说道:柳兄,还请带上你的狗出去。

好吧。

柳遇春目的已达到,这时候留下也没办法和萧璇叙旧,于是便老老实实地带着大狗离开了。

一直等青枝把门关上,萧璇胸腔里那颗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心才慢慢平缓下来,然而身体却还没有缓过来,无力地瘫在谢珩怀里,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萧璇本以为刚刚面对柳遇春遇到的已是平生少见的紧张场面,正想着在谢珩这里找安慰,然而谢珩冷不丁的一句话,又把萧璇心里的弦给拉直了。

只听他说:宛宛如此怕狗,倒与我一故人如出一辙。

萧璇现在听见故人这个词,便忍不住腿肚子打颤。

她在心中把柳遇春这个罪魁祸首狂骂了一万遍,然后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倒,倒也没那么怕。

青枝捂了捂眼,不忍直视,这都吓晕了,主子还好意思说没那么怕呢?谢珩见萧璇还没有与他坦白的意思,也不打算现在就揭穿她,反而顺着她的意思道:不过你们二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萧璇微微松口气,却又听他问:你不想知道是哪里不一样吗?哪,哪里不一样?萧璇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心惊胆战地问道。

她能负我,而你不能。

谢珩盯着萧璇的眼睛,似无意,又似意味深长地说道。

萧璇:……不知为何,她竟诡异地理解了他口中不能的意思,无非是她是一个妾,要仰仗他而活,别说负了,她所有的意愿都该以他的意愿为主导。

萧璇心头微梗,这好像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而且为什么她还从中听出了一点点狗血的替身的意味,她好像可能也许成了她自己的替身?然而此刻萧璇还有别的话想问,她斟酌了下后开口道:大人上次也说你那故人负你,我不明白,大人如此人物,这世间女子喜爱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有不长眼的人负你呢?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死者已矣,若是能解开谢珩对她的心结,那就最好不过了。

没有误会。

哪知谢珩眼也不眨地给了个明确的答复,她确实是不长眼。

萧璇尬笑两声:……是,是吗?她就是不长眼,才招惹了我。

谢珩继续道:招惹了我,却还想当做无事发生。

谢珩微微一笑,问她:宛宛你说,这世间有这样的好事吗?萧璇抖了抖身子,半晌磕磕绊绊道:自,自然没有……只是你不是说,你那故人已经死了吗?是啊。

谢珩平静地应了一声,所以宛宛你该清楚,负我是什么下场。

萧璇的心又梗住了,这突如其来的威胁是怎么回事?然而她还是很识时务地将脸埋进了谢珩的胸膛,娇嗔道:大人想什么呢?我心悦大人还来不及呢!那么,这位柳公子呢?萧璇一顿,随即很真情实感地解释道:这人有病,他非说我长得像他故人,还特意找了条狗来吓我!下次我见到他定然绕着走!谢珩:……自那日之后,萧璇老老实实在谢府里蹲着,没敢再出门溜达,主要是怕柳遇春找她,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柳遇春。

当然,她也不知道,如今坊间都已传闻她失宠了,因为连着几日,谢珩都夜宿俏春院,宠幸着那位玉奴姑娘。

就连某人的亲娘都忍不住嘀咕,自家儿子这变心也变得太快了……萧璇还是从秦聪那里知道自己失宠的。

这日,秦聪以生病为由,为萧璇安排了一出回门,然后就表达了对她处境的担忧。

萧璇想了想这几日都宿在自己房里的谢珩,没吭声,说实话,在秦聪面前,她愿意坐实失宠的传言。

不过陛下您也不必太过担心,只要那玉奴一天没被谢珩带进府里,您的地位仍是独一无二的。

秦聪见萧璇面色郁郁,安慰道。

萧璇:我谢谢你。

她堂堂一国女帝,若真沦落到与一青楼女子争宠的地步,她还不如现在就抹脖子自尽!您在谢府可有什么难处?若是有用到我的……秦聪见萧璇不太想搭理他,试图缓和气氛。

你叫我来想必不是为了安慰我,也不是为了与我寒暄,说正事吧。

萧璇打断了秦聪的话,单刀直入地道。

太后想要谢珩的印信。

秦聪沉默片刻,说道。

萧璇听了,冷笑一声,谢府书房乃是重兵守卫之地,你觉得我一个小小的妾室有资格凑上去吗?秦聪拱了拱手,道:太后也知此事不易,只是您是谢珩唯一的枕边人,若您都没办法进谢府书房,那么,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万望陛下排除万难,为我们拿到这枚印信。

太后说了,等陛下拿到这枚印信,她便会派人接陛下离开燕都。

萧璇沉默了,半晌,她道:我需要时间。

静候陛下佳音。

嗯,候着吧。

萧璇扯了扯唇,正准备离开,秦聪又开了口,下个月是幼帝的诞辰,届时诸国都会派使者前来祝贺,太后的意思是,届时人多眼杂,未免不长眼的人冲撞了您,您便莫要出门了。

知道了。

萧璇一愣,她的目光在秦聪身上掠过,随意地应了一声,直接出了秦府。

等坐上马车后,萧璇突然压低声音对青枝道:你说,我这张脸,会不会是别人的?青枝被萧璇这个猜测唬了一跳,小姐,您怎么这么说?母后不是多话的人,她让秦聪给我带那句话,定是在防着什么,可我这张脸不是我原来的脸,她防什么呢?萧璇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当初我的脸是怎么被换掉的?奴婢也不知道。

青枝说道:当时孙将军直接将您带走了,不让奴婢跟着,等奴婢再见到您的时候,您已经是这张脸了,当时奴婢还不敢相信呢,可是奴婢想孙将军总不至于拿这种事骗我。

萧璇蹙了蹙眉,越发不解了,我这张脸上没有半分伤口,我也没有感受到半分不适和疼痛,他们是怎么帮我改头换面的?难道这世上还有会法术的仙人不成?从前萧璇没有细究,可如今想来,这事实在匪夷所思,但真正让萧璇心生膈应的是,她有可能在用着别人的脸,一想及此,她就觉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如您问问孙将军?就怕他不肯说实话呢。

萧璇头靠着车壁,突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从前在齐宫,她是女帝,似乎掌控一切,自打进了燕都才发现,她只是披了一层女帝的皮,实则不过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摆布她的人,还是她的亲生母亲。

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萧璇正想得入神,窗边突然飞进来一不明物体,那东西飞进来的角度实在刁钻,竟直直地砸到了萧璇的额头上。

小姐!青枝惊叫一声,吓得浑身都冒了冷汗,待看清那只是一个布团时,她那瞬间的惊惧才缓了过来。

萧璇低头看到那布团时,就已经明白这是谁的手笔,毕竟某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招人恨的事了,她摸了摸被砸得生疼的额头,咬牙切齿地捡起那个布团,拆开一看,里面果然还裹了颗硬邦邦的花生粒,萧璇收起花生粒,展开布条,布条上写着:墨香书肆,不见不散。

一看就是柳遇春的字迹。

萧璇暗暗吐了口浊气,道:走,去墨香书肆。

墨香书肆的掌柜一看到萧璇,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小姐来了?春风公子已经在等您了,请!萧璇也不多话,径直上了楼。

仍是上次那间雅间,只不过,这一次大门敞开着,某人正坐在里面一派悠闲地喝着茶。

在外面守着。

萧璇看了青枝一眼,说道。

是。

青枝应了一声,等萧璇进去之后,便为他们关上了门。

门刚关上,柳遇春刚刚那云淡风轻的模样立刻就消失了,只见他把茶杯重重一放,冷笑两声,肯承认了?萧璇上前两步,把刚刚一直放在手心的花生粒用力往他脸上一砸,道:让你砸我!柳遇春迅速地往旁边一避,因一时收不住力道,连人带椅翻了下去,刚刚装出来的高冷模样立刻消失地一干二净,他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哎哎哎,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呢?你看看我额头,到底是谁先动的手?萧璇指着这会儿还有点隐隐作痛的额头,咬牙切齿地问道。

柳遇春看了眼萧璇额头残留的红印子,心虚地咳了一声,这、这不是一、一不小心,力气大了点……萧璇瞪了柳遇春一眼。

等等!这是重点吗?柳遇春突然想起了正事,把脸一板,伸手就捏住了萧璇的脸,你的脸怎么成这样了?谁给你易的容?还有,你怎么就成谢珩小妾了?你堂堂一国女帝,再不济你也是一国公主,你就给人当小妾?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柳遇春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这回轮到萧璇心虚了。

她扭了扭头,想避开柳遇春那气势汹汹的目光,可惜脸在人家手上……你松手!萧璇瞪了瞪眼。

你先说!你先松手!男女授受不亲!小心谢珩打你!听到前面两句,柳遇春无动于衷,甚至想冷笑两声,听到最后一句,柳遇春立刻松了手,毕竟这是谢珩的地盘,而眼前这个让他想揍一顿的,是谢珩的女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萧璇揉了揉自己的脸,在椅子上坐下,看左看右看上看下就是不看柳遇春,半晌憋住一句,就你看到的这样,我换了张脸,然后做了谢珩的……那什么……妾这个字,萧璇有些难以启齿。

哟,你也知道这事羞于启齿呢?柳遇春毫不留情地朝她心口戳了一刀。

萧璇涨红了脸,这又不是我愿意的!你知道什么?你的意思是谢珩逼你?也,也不算……唉,此时说来话长……没事,你慢慢说,我多的是时间。

柳遇春抱臂看着她,半点都不给她蒙混过关的机会。

……萧璇颓丧地垂下了头。

柳遇春拿过一盘糕点递到她面前,道:慢慢说,不着急。

萧璇默默地拿起一块糕点开始啃。

先说你的脸吧,谁帮你易的容?我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鬼斧神工的技术。

柳遇春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说道。

萧璇心中一动,那依你的江湖经验,我这张脸有没有可能是别人的?什么意思?就你看,我这张脸吧,与我原来那张差别大了去了,可愣是没看到一点伤口,也没一点易容的痕迹……萧璇左右扭了扭头,还用手搓了搓脸蛋,指给柳遇春看,青枝说我这张脸是孙将军找人换的,她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换的,反正我醒来就成这样了。

柳遇春听了,脸色渐渐变严肃了,他仔细看了看萧璇那毫无破绽的脸,心中有一个猜测浮了出来。

这几年我一直在南楚国。

柳遇春蹙眉开了口,南楚这地方,盛行巫蛊之术,他们曾经举全国之力灭杀过一种神秘蛊虫,叫做双生蛊,听闻可以完美替换两个人的容貌。

双生蛊?我也是无意间听说的,我只知道这蛊虫可以替换两个人的容貌,而且一旦替换容貌,便生死相系,若是其中一人死了,另一人便也活不了了,只有将容貌换回来,才能解除这种关联。

但是这蛊虫已经被灭很多年了,而且南楚与齐国向来没有联系,孙将军是从哪里找到这种蛊虫的?萧璇听了,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她问:你能帮我查一查,我这张脸,属于谁吗?我尽力,但你要知道,这张脸既然能替换给你,想必身份没那么简单。

柳遇春说道。

我知道。

萧璇觉得自己的心里如一团乱麻,她渐渐意识到,也许她卷进了一场她所不知道的阴谋里,她不知道自己在扮演什么角色,但至少,现在的她,还有那么一丁点价值。

我还想让你帮我个忙。

萧璇定了定神,说道。

什么?我想要谢珩的印信。

萧璇说完,又补了一句:假的。

柳遇春的神色立刻从非常严肃切换成一般严肃,你知不知道私刻假印信是犯法的?到时候你家谢珩把我抓进大牢怎么办?帮还是不帮?萧璇斜他一眼。

那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你不是谢珩的小妾吗?要他的印信做什么?柳遇春说得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了杯茶。

哦,我是细作。

萧璇面无表情地说道。

噗……柳遇春一口茶喷了出来,细作?你?我母后没死,她想复国。

都说到这份上了,萧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当下把来到燕都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和盘托出。

柳遇春听完,整个人都愣了。

皇后对复国竟有如此执念?柳遇春不敢置信,他印象中的齐国皇后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容貌之盛甚至超过了他见过的任何一人,她不仅貌美,还很温柔贤惠,那大约是这世上每一个帝王都想要的皇后的样子,美貌才情、端庄温柔,她统统都有。

深宫里若是谁人会在暗地里骂一声皇帝昏庸,大概便会有人赞一句皇后贤德,哪怕她并没有成功劝阻帝王施暴,可是,帝王昏庸,又怎会是她的错呢?这样的女子,他能理解她为帝王殉情,可丝毫不能理解她想复国。

我也不知道。

萧璇蹙眉道,母后与以前变得不一样了,她从前半点政事都不管,可现在却一心想要复国。

说到这儿,她突然抬眼,严肃道:她该不会不是我母后吧?难道跟我一样,被换脸了?萧璇突然站了起来,她懊恼道:都怪我太大意了,母后骤然复生,我只顾着高兴,竟完全没怀疑她的身份。

柳遇春没说话,他不知事情真相,不好贸然判断。

不行,我要去探探她。

萧璇说道。

若她当真不是呢?若她不是,我自然就不必再当这见鬼的细作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萧璇在一瞬间洞悉了自己内心的自私,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浓烈的羞愧之情,因为她发现她内心深处竟希望那逼着她复国的母后不是她的母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将母后救出来,而是她不必再被逼着做她不愿做的事了。

萧璇捂住脸,为自己这自私到令人羞愧的想法而感到抬不起头,然而一只温柔的手落到她的头顶,永宁,即便她是你的母后,也没有资格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你是人,不是工具,你有自己的意志,这不是错。

萧璇的眼泪霎时涌了出来,母后能活着,我比谁都高兴,我没办法阻止她复国,我不想勉强我自己,又不想伤她的心。

柳遇春,你说做人怎么这么难呢?柳遇春看了她一眼,这是个很少流泪的姑娘,从十七岁那一年开始,她接连失去了弟弟、父亲、母亲,最后连家国也失去了,她在金殿上喝下毒酒的那一刻,她也不过二十岁。

换做旁人经历这些,早该撑不住了,可她却顽强地挺了过来,她没有被命运打败,如今却陷在亲情的枷锁中左右为难。

柳遇春想,不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恣意地活,放肆地笑,像自由的风,去追逐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于是柳遇春继续道:你知道我祖父这人,最是尊崇君臣父子那一套,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最是奉若信仰。

可我却觉得那一套甚是可笑。

我生而为人,难道便是为了当一个百依百顺的奴仆吗?帝王贤德,我为他效命自然无不可,可若帝王不仁,我为何要为他效命?我觉得君臣与父子同理,父母生了我们,难道我们便要事事顺从他们吗?父母生养之恩固然要报,可不是这样的报法。

你知道你说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吗?难怪我父皇说你一身反骨。

萧璇被逗笑了,在这个帝王为尊、又崇尚孝道的时代,柳遇春这番话若是被人听到,估计会被唾沫给淹死,还有可能直接被扔进牢房改造。

可你没有反对。

柳遇春也笑了。

春风公子,你思想如此深刻,都可以著书立传了,怎么就去写艳情话本了呢?太屈才了!萧璇擦了擦眼泪,调侃道。

你懂什么?艳情话本有多赚钱你知道吗?!柳遇春斜她一眼,仿佛在鄙视她的无知。

顿了顿,他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永宁,承认吧,你跟我一样,也天生反骨。

我哪有?我明明是个温柔可人的弱女子。

萧璇不同意。

呵呵,这世上哪个温柔可人的弱女子,敢诓谢珩当她的情郎?……一句话把萧璇给堵回去了。

良久,萧璇叹了口气,所以你看,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你有何打算?柳遇春瞥了她一眼,把话题转了回来。

先看看她是不是母后吧,如果不是,自然要将母后救出来,如果是……萧璇沉默片刻,似是终于想通了,等我换回脸,我就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混吃等死!若母后有危难,她拼了这条命也会去救,若母后年老,她也愿意侍奉左右,可其他时间,恕她不能当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了。

复国这事,她不掺和了。

哟,谢珩也不要了?萧璇露出一个沉痛的表情,要不起啊……现在这看似岁月静好的时光,已是她偷来的了。

那跟我去南楚吧。

南楚?嗯,南楚这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又鲜少与外界往来,最是清净。

当初我与祖父离开齐国后,便去了南楚,祖父很喜欢那里。

萧璇听了,有些意动,她也有些想见柳相爷了,然而她托了托腮,故作为难道:可是怎么办?萧无双也说要带我走,唉,我果然还是太受欢迎了,真是左右为难。

萧无双?柳遇春一听,立刻冷笑一声,她能比我靠谱?她什么时候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这还不至于吧?呵呵,我记得有一回你跟她出宫玩,她为了买一个糖人,把你给押在那儿了,后来还是我把你赎回来的。

……决定了,我跟你混。

柳遇春满意地笑了笑,还欣慰地拍了拍萧璇的头,仿佛她还是个孩子。

让秦聪给我安排一下,我要见我母后。

离开墨香书肆之后,萧璇轻声嘱咐青枝,告诉他,若是见不到,他让我做的事,我便不做了。

是。

青枝点了点头,那奴婢现在去?嗯,去吧,就说我有东西落下了。

萧璇说道,我先回谢府。

萧璇回到谢府的时候,谢珩已经下值了,萧璇一进自己的院子,就见谢珩正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下棋,嗯,他一个人下。

此时已是入夏,桃花早已凋谢,枝头皆是葱葱绿叶,谢珩身着一袭白色锦衣,玉冠束发,俊美的脸上表情淡然,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白玉棋子,似是正在思考。

这无疑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然而萧璇刚见了柳遇春回来,还决定以后要跟柳遇春跑路,所以明明她和柳遇春之间是清白到不能再清白的兄妹之情,她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心虚,仿佛自己红杏出墙了似的。

萧璇还没开口说话呢,谢珩先抬起来头,秦大人如何了?不过是偶感风寒,没有大碍。

萧璇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走上前去,在谢珩的棋盘前面坐下,大人今日怎这么早便回来了?最近谢珩为了演一出风流戏码,已经许久不曾在人前出现在她面前过,一般都是入了夜才进她的房间,除了青枝,其他婢女甚至都不知道他在此处,今日倒是难得,竟然这么早就出现了。

马上就要收网了,这戏也该落幕了。

谢珩放下棋子,说道。

这么快?萧璇吃了一惊。

听过断魂蛊吗?萧璇摇了摇头,那是什么?一种巫蛊之术,下蛊之人将蛊虫种进处子的身体里,与她交合之人,便会被蛊虫迷惑心智,渐渐对该女子唯命是从,最终沦为傀儡。

玉奴身上有断魂蛊?萧璇心头一跳,只觉得一阵后怕,这巫蛊之术着实可怕,且让人防不胜防,若是谢珩真看上了那玉奴,那如今他怕是就要被控制了,这于他、于燕国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

萧璇不由又想起那双生蛊,不知是不是也是用了蛊虫,一想到自己身体里可能有一只蛊虫,她就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谢珩点了点头。

玉奴是南楚的人?南楚盛行巫蛊之术,这点她也曾有耳闻。

据我所知,南楚虽曾一度盛行巫蛊之术,不过在上任南楚王掌权之时,这巫蛊之术便已经被她以雷霆手段禁掉了。

那玉奴是谁的人?陈国?萧璇纳闷了。

南楚神秘莫测、敌友不明,陈国一直对我燕国虎视眈眈,前齐残留旧部也始终隐在暗处窥探……谢珩抬了抬眼,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轻叹了口气,似有落寞,宛宛,我虽身居高位,可想要我命的人,却无处不在,这玉奴不管是哪一方的人,目的都是一样的。

萧璇的心微微一颤,有一瞬间,她竟不敢抬眼看他,因她的身份与玉奴本质其实并无太大区别,母后最终想要她做的,也绝不仅仅是偷一枚印信那么简单,母后想要的,是他谢珩的命。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萧璇收敛心神,安抚道。

我逢凶化吉,那旁人便要遭殃了。

谢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刚刚的落寞似萧璇的一场幻觉,只见他笑了笑,从棋盘面前站了起来,也该审得差不多了,可要与我一道去看看?什么?萧璇懵了懵,她只是一个妾啊,为什么会想着带她去看审讯现场?关键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看的?走吧。

谢珩却似没察觉到萧璇的抗拒,而是直接执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路往谢府的地牢走。

萧璇看了眼身旁的人,压住心中的怪异感,认命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