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一出去, 青枝就立刻走了进来,轻声唤了句:小姐。
萧璇呆呆地看着谢珩消失的方向,有些不敢置信:他,这是生气了?而且, 好像还是很生气的样子。
顿了顿, 她露出莫名的表情,问青枝:就因为我不给他看话本?她是真的不明白, 在她看来, 这就是件小事,从前在邕城行宫时,她也有在他面前偷偷藏话本, 他也从未生气过啊!大约是谢珩在她面前几乎没怎么发过脾气, 所以陡一发脾气,萧璇就有些束手无策了。
但她还是觉得谢珩小气,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扔,也没心思看了,她闷闷不乐地躺到床上,想着若是他明日来同她服软, 她便原谅他, 不然,她就不理他了!哪知,第二日,谢珩没有来服软,第三日, 第四日……一直到第六日, 谢珩都没有来。
嗯, 不止没有服软,连面都没露一个。
萧璇一开始还觉得气,没过两天,那点气就被忐忑给取代了,到了后面,她已经开始反省自己不给谢珩看话本,是不是确实太过分了?当然,萧璇也通过此事明白了一件让人忧伤的事实:她如今只是一个小妾,是要仰仗夫主而活的,竟然还指望夫主给她服软?她可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于是,萧璇决定,要主动服软!怎么样?他是不是在书房?这天晚上,萧璇特意给自己梳妆打扮了一番,顺便还让青枝炖了一盅参汤,打算亲自去前院找谢珩。
被派去打听消息的青枝沉默了片刻,为难地开了口:谢大人不在。
那他在哪儿?萧璇坐在妆台前,低头给自己挑选发簪,随口问道。
青枝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道:府里的人说大人这几日都宿在宫中,未曾回府。
什么?萧璇的手蓦地一顿,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可没忘记宫里还有个年轻貌美还对某人一片痴心的太后!萧璇的危机感骤然就涌了上来。
然而她再怎么抓心挠肝,也没办法把他叫回来。
萧璇再次认识到了自己如今被动且卑微的地位。
啊!还是当女帝,不,是当公主的时候快活!至少她的情郎从来不会这样闷不吭声地离开她这么多天!萧璇郁卒地卸下了刚化好的妆容,然后以一种生无可恋的表情躺到了床上。
青枝见了,不免有些担心,便道:小姐,听闻这几日城中来了一批异域舞姬,带来的歌舞闻所未闻,小姐若是有兴趣,不妨去看看。
当真?萧璇立刻坐了起来,眼中流露出一点兴趣,晚上也有?晚上才有。
为何?青枝沉默片刻,道:那批异域舞姬是俏春院的……说完,青枝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坏了才会给出这么个不合身份的提议,于是立刻道:小姐当我没说,那种地方还是别去了。
怕什么?又不是没去过。
萧璇却来了兴趣,她从床榻上跳了下来,道:难道就许他谢珩美人相伴,不许我逍遥自在?谢大人不是在宫中处理政务么?谁知道呢?萧璇冷笑一声。
青枝不吭声了,只识趣地去给萧璇找了套男装过来。
而此时此刻,金屋巷俏春院里,灯火通明,人声沸鼎,一派热闹景象。
呀,谢郎来啦!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俏春院里的男男女女纷纷循声望了过来。
只见一群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从璀璨的灯火中慢悠悠地朝俏春院走了过来,那群男子个个貌似潘安、举止不俗,走在这被繁华铺就的金屋巷里,不仅没有泯于众人,反而成了一道亮眼的风景,尤其是走在那最前方的男子,更是引人注目。
但见他身形颀长,面如冠玉,一袭玉白锦衣更是衬得他如谪仙下凡,端的是公子世无双。
那人正听着身旁的友人说话,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那笑顷刻间便染上了他清冷的眉眼,将他整个人都点活了。
那被所有人注目的人,正是谢珩。
而他身边的,则是范止、崔广和卢照。
谢郎!谢郎看我呀!……一声声谢郎涌进众人的耳里。
这就是我不愿与阿珩一道出来的原因,明明我崔广也样样不俗,当得起一声‘崔郎’,怎就没人这般唤我?崔广蹙了蹙眉,佯作忧郁地叹了口气,唉,既生珩,何生广?范止一听,嗤笑出声,就你矫情!本将军当了阿珩这么多年的绿叶,你见我说什么了吗?……范止!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崔广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
阿广,你当真羡慕‘谢郎’这名头?要我说啊,谢郎这名头虽响亮,却反而不好,你想想,他日你成婚生子后,想出来寻个乐子,结果前脚刚出门,后脚你家中妻子便知道了,这乐子还怎么寻?卢照拍了拍崔广的肩膀,笑着打趣。
这有什么?崔广撇了撇嘴,娶妻娶贤,既是贤妻,便是三妻四妾也忍得,还会管我如何寻乐子?话虽如此,但你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只怕烦也要烦死,我看阿珩巴不得把‘谢郎’这名头让给你。
卢照说道。
可不是,没看现在他出来得越来越少了?今天要不是我把他拉出来,他还在宫里忙着看奏折呢!范止插嘴道。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我们谢大人自从纳了妾之后,就整日流连温柔乡,一下值就片刻不带耽误地奔回家了?崔广突然想到什么,纳闷地问了一句。
哟,这你都知道?范止挑眉。
那是,我们谢郎名头响亮,有的是人关注他的动向,据说还有人常年蹲守在宫门口记录他的出宫时间,那些人眼睛亮得很,连哪辆马车是他的都一清二楚。
这不,某人纳妾前早出晚归,纳妾后晚出早归,这变化太明显,让人不多想都难!崔广洋洋得意地把自己在酒楼听来的八卦抖了出来。
卢照听了,也笑道:这事我也有所耳闻,我还当阿珩终于知道温柔乡的好处了,怎么才没几天又只知道政事了?崔广一听,立刻看了谢珩一眼,露出一个略猥琐的笑容,难道说,那秦家小姐这么快就让你腻了?崔广这人就是典型的纨绔子弟,浪荡惯了,说话也是口无遮拦,他这话一出口,明显感觉谢珩的表情冷了冷,只听他张口,淡淡地唤了一声:崔广。
谢珩连名带姓叫人名字时,通常都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崔广在谢珩面前还算识时务,立刻闭了嘴。
哟,这还说不得了?倒是卢照笑了,他比崔广会察言观色,他看着谢珩,下了结论:美妾在家,前脚还早早归家,后脚却夜夜宿在宫中,既不是心生厌烦,想必是闹了别扭。
怎么可能?崔广下意识反驳,一个妾,还敢气他不成?崔广看向谢珩,等着他反驳卢照,结果只见他的神色更冷了,却半点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无甚表情地说了一句:多事。
崔广张大了嘴,觉得自己受到了冲击,他在脑海里努力回想秦宛的模样,半点都想象不出她把谢珩气得有家不回的场景。
范止哈哈大笑,阿照,看来被你说对了!几人说着,已走到俏春院门口,俏春院老鸨风闻谢珩一行到来,早已候在门口招呼,她笑眯眯地道:几位大人来得正是时候,今夜是我家玉奴的惜花夜,玉奴舞姿一绝,且跳的是异域舞蹈,与我们燕国的全然不同,大人们千万不可错过。
所谓惜花夜,在金屋巷里,说的便是青楼女子的初夜,金屋巷里多的是才艺双绝的女子,越是这样的女子,她们的初夜越是有人想要。
于是便有了惜花夜这一名头,在这一夜,客人可以通过竞拍的方式,来拍下女子的初夜,而这个客人,也被戏称为惜花郎。
张妈妈,听闻你这批舞姬都是异域女子,各个都是绝色,你这一出,可是把那丽鸢阁给彻底压了一头,你可真行!崔广是俏春院的常客,笑着打趣。
那也要崔公子这样知情识趣又有眼光的惜花郎捧场才行呀!张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还不忘奉承崔广。
崔广听得舒坦,跟其他人解释道:这玉奴据说是这批舞姬里最绝色的一个,至今还被张妈妈藏在房里不曾露过面。
哟,看来你想当这惜花郎了?范止挑眉笑道。
这惜花郎,他当得还少吗?卢照在一旁插嘴。
非也,在我崔广心里,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今日阿珩也在,既然阿珩开了荤,这惜花郎,我自是要让给他的。
崔广说着,朝谢珩挤眉弄眼了一番,压低声音道:阿珩,要我说,这女人就不能惯着,而且这世间女子,燕瘦环肥,各有千秋,自是要多品鉴品鉴才有趣味。
谢珩听了,不置可否,脸上的神情也没丝毫变化,几人被引到视野最好的几个座位上坐下,立刻便有美貌的女子上前斟茶倒酒。
谢珩等人前脚刚进俏春院,萧璇后脚也跟着到了金屋巷。
萧璇一如既往在手中拿了把折扇,不过这一回,她觉得自己的乔装更完美了,因为她让青枝在她脸上贴了个络腮胡,想必没人会把她跟谢珩的小妾联系在一起。
金屋巷灯火辉煌,人来人往,此起彼伏的丝竹之声从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楼阁中传出来,为这到处都被金银铺就的巷子添了抹韵味。
萧璇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锦衣华服的男子和千娇百媚的女子,觥筹交错,纸醉金迷,她啧啧了两声,道:这可真是个销金窟。
你说我怎么就不是个男子?萧璇压低声音对青枝说道,我若是男子,定将这金屋巷的绝色都收入囊中。
小姐,您这又是说得什么话?青枝无奈地看了萧璇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姐,你的纯洁去哪儿了?!萧璇哈哈一笑,伸手勾住青枝的肩膀,道:小青枝,你都跟我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一板一眼呢?顿了顿,她又道:你家小姐好歹也是养过情郎的人,没准以后我还会养好几个,你得习惯啊!青枝露出一个假笑,差点就翻白眼了,她家小姐养一个情郎就把自己身心都赔出去了,还想养好几个?就算她想养,也要看某人给不给她养吧?今晚俏春院可真是大出风头。
就在这时,有路过的人开口道。
可不是,听说今晚的惜花夜可不一般,那舞姬来自异域,头发是金色的,眼睛是绿色的,极为罕见。
又有人说道。
那这惜花筹的价码岂不是……可不是,听说底价便是五百两银子。
这么贵?算了算了,我等能见识下就好了。
确实也只能算了,听说今天来参加惜花夜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我刚就听说,谢郎也来了,还有那范将军,崔家公子和卢家公子……这些个,哪个是我们比得上的?萧璇刚还吊儿郎当的表情在听到谢郎俩字时,立刻便僵住了,然后近在咫尺的青枝便听到某人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小姐,冷……静字还未说完,她就看到萧璇一阵风似的冲向了俏春院。
青枝忙追了上去。
还未走到俏春院,就已感受到了俏春院今夜的盛况,这是今夜的其他青楼都不能比拟的。
公子来得正好,玉奴的惜花夜马上便开始了,公子快快落座。
一走到俏春院门口,候在门口的女子便巧笑着将萧璇和青枝往里面领去。
到了这个时候,萧璇反倒冷静了下来,这年头的文人墨客、世家子弟总喜欢在青楼酒肆喝酒谈事,也未必是来寻欢,倒是有不少附庸风雅的,所以谢珩也不一定是来寻欢的,萧璇决定静观其变。
萧璇一走进大堂,就看到了端坐在正中间的谢珩,他正侧头和范止说话,身边站着殷勤服侍的美人。
公子,这边请。
大堂已经快坐满了,只余最后面的几个位置,萧璇憋屈地坐了下来,恨恨地瞪了谢珩的背影一眼。
刚坐下没多久,萧璇就看到台子上有人敲了下锣鼓,然后就听到身旁的人激动地道:开始了!果然,那人话音刚落,便听乐声骤然响起,那乐声不似萧璇听过的任何一种乐器,然而却是别致美妙,令人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过去。
就在这时,萧璇觉得周边一暗,只见周围的灯都被吹灭了,几盏小小的灯笼嵌在各个过道旁,方便客人走路和婢女斟茶倒酒。
所有的亮光都集中在了台子上。
台子上的红色幕帘缓缓掀开,台下立刻便出现了一片惊呼声。
萧璇跟着抬眼,然后呼吸一窒,脸腾地便红了起来。
萧璇自认自己算是见多识广了,尤其在歌舞这方面,从前在齐国时,看过的可以说是不计其数,而且父皇和皇祖父都是世人口中荒淫无道的昏君,所以自然也有一些露骨的歌舞被她不小心瞥到过几眼,但饶是这样,萧璇都被眼前看到的这一幕给惊到了。
只见台上站着一个高挑的女子,那女子肤白胜雪,金发如缎,脸上蒙着红色的面纱,一双罕见的碧眼若幽潭般深邃勾人,然而台下的惊呼声并非为那难得一见的金发碧眼,而是为她的舞裙。
咳,如果那算是舞裙的话……那女子的上身只穿了一条缀着金色亮片的抹胸,将将裹住她胸前的春光,下身则穿着一条红色的薄纱裙,说是裙子,又不尽然,因为那裙子只有前后两片,侧边是空的,仅用一条细细的丝带连着,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这冲击力,就算是在民风尚算开放的燕国,也是前所未有。
哎哟,杜兄,你怎么流鼻血了?旁边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萧璇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年轻公子满脸通红地捂住自己的鼻子,连耳根子都红了。
众人见了,立刻哈哈大笑。
公子,我们回去吧,这也太……青枝的脸亦是爆红,她凑到萧璇耳边,轻声道。
不回,谢珩都没回,我凭什么回?萧璇咬牙,她这才想起要看谢珩的反应,立刻将视线投了过去,只见谢珩果然直勾勾地盯着台上,后面这么大动静,他连头也没回一下。
萧璇握了握拳,有想要把他暴打一顿的冲动!然而很快,萧璇的视线也被那舞姬吸引了。
刚刚那舞姬出场的时候只是摆了一个起舞的姿势,宛若一个玉雕,而此刻,她却动起来了,她一动起来,大家才发现,那杜公子的鼻血流早了,这动起来的美人才真正是活色生香。
也许是常年练舞的缘故,那舞姬身段极佳,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该挺的挺,该细的细,该翘的翘,而且她的舞蹈热情奔放,腰肢款摆之下,简直可以说是勾魂摄魄。
莫说是男子,就连萧璇这个女子都要流鼻血了。
萧璇的脸颊发烫,心想,当初见着谢珩的身体,也没感觉这么刺激啊,这舞姬的魅力真是非同寻常。
这么一想,萧璇就多了几分忧伤,连自己都要扛不住这样的美色了,谢珩还能扛住吗?萧璇扭头看了眼周围的男子,各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俱是痴迷的模样,萧璇叹了口气,这是个男人应该都扛不住吧?一舞终了,舞姬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地掀开了自己的面纱,朝众人福了福身,道:玉奴见过诸位郎君。
令人意外的是,她的官话竟十分流利。
而她那张脸,也着实绝色。
就在这时,张妈妈笑容满面地走到了台子上,道:各位公子,玉奴的表演大家都看了,如此绝色,我敢说放眼燕国,都未必能找到。
有花堪折直须折,玉奴这朵娇花究竟会花落谁家,就看谁想做这惜花郎了。
又听一道锣声落下,伴随着张妈妈的声音:惜花夜竞拍,现在开始。
台下重新点了灯,恢复了满堂亮光。
萧璇这才发现,原来每张桌子前都放了檀木所制的惜花筹,不过手指长度,很薄,上面写着惜花筹三字,约莫二十片左右,放在一个精致的白玉桶里,而桌子中间,则放了一张白玉盘,想要竞拍惜花夜的,只需将惜花筹投进那白玉盘里。
只听叮的一声,已经有人将惜花筹投进了玉盘里,立刻便有小厮扬声报了数:李公子,一筹。
一筹,便是五百两。
萧璇从前对银子没什么概念,是在齐都开了善堂之后,她才有了数,这五百两,普通人怕是一辈子也赚不到。
在这,却只是人家初夜的起拍价。
她从前怎会觉得燕国比不上齐国豪气的?这金屋巷便够骄奢淫逸了。
不过,萧璇又想起自己当日只花了一百两便买到了谢珩,与这玉奴一比,也忒便宜了些。
好像,有些辱没了谢珩。
他起码应该是这玉奴的十倍,啊不,百倍,不,不对不对,谢珩怎能用这俗物来衡量?他是无价的。
唔,她是不是该找那美人坊的老鸨,将一百两要回来,如此便不算辱没谢珩了!萧璇想到此,忍不住勾了勾唇,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发现有人到谢珩面前弯着腰说了两句话,然后谢珩的目光就朝后面扫了过来,在她身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莫说萧璇,便连青枝也没察觉,只以为他是在看竞拍的人。
等萧璇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时,惜花筹已经从一筹拍到了十筹。
十筹,便是五千两,这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
别说买一个舞姬的初夜,便是买几十个舞姬,也足足够了。
阿广,怎么,真不打算参与一下?卢照喝了口茶,看向一脸兴致的崔广,笑问。
这玉奴确属极品,不过我既已答应让给阿珩,又岂能言而无信?崔广一边大义凛然地说着,一边偷觑了眼谢珩的神色,见他面对如此绝色神情都没什么波动,便又说道:当然,若是阿珩没有兴趣,那我……话未说完,就见谢珩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吐出两个字,请便。
崔广一听,眼中立刻蹦出一抹喜出望外的神色,道:这可是你说的?算不得我言而不信!那我就不客气了!崔广说着,便从白玉桶中抓出一把惜花筹,姿态潇洒地往白玉盘中一扔,发出清脆的一串叮叮声,立刻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
负责报数的小厮立刻上前数了数,然后报了数:崔公子,十五筹。
崔广常年浪迹花丛,在场的不少人都听过他的大名,亦知道他的身份地位,一听他出手,就有一大半人歇了心思,毕竟人家财大气粗,怕是很难拼得过。
于是台下顿时陷入了一片安静。
报数的小厮看了眼众人,高声喊道:十五筹,一次。
过了一会儿,小厮见无人继续竞拍,便继续喊道:十五筹,两次。
若是小厮喊到第三次,这惜花郎便落在崔广头上了。
场下的人窃窃私语,也有人蠢蠢欲动,但最终还是没人继续竞拍。
崔广满意地笑了笑,他站起来,朝众人拱了拱手,道:承……让字还未说出口,突然便听到一道清冷又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通筹。
崔广唇边的笑容一滞,他低头一看,便看到谢珩将那小小的白玉桶直接放到了白玉盘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扔出所有惜花筹,称为通筹,在通筹之后,若是还有人想要竞拍,那便需要按照倍数来拍。
也就是说,崔广要是继续拍,那便要出两万两。
崔广是个纨绔,花的都是家族里的钱,崔家纵然家底丰厚,可他若是为了一个妓子花两万两,回家恐怕要免不了被一顿数落,被自家父母数落也就罢了,就怕家里的那些个长辈又要来指手画脚一番。
于是崔广只能黑着一张脸坐了回去,他恨恨地瞪了谢珩一眼,咬牙问道:你不是没兴趣吗?最可恨的便是这种临门插上一脚的人!早不竞拍,晚不竞拍,偏偏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竞拍!这种人为什么会有朋友?崔广觉得他要好好考虑下要不要跟这个人绝交!我只是让你自便,并未说过我不出手。
谢珩凉凉地回了一句,你若是不甘心,继续加筹便是。
……崔广觉得自己气出了内伤,别说他不敢加筹,就算加了,也只会再被他压一次,毕竟谢珩能掌控的财力,与他那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卢照和范止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憋笑。
台上的张妈妈喜出望外,她朝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喊道:通筹,一次。
台下一片寂静,崔广出手都没什么人继续竞拍,如今谢珩出手,那自然是更加没人敢去跟他抢了。
于是,便听小厮又继续喊道:通筹,两次。
通筹,三次。
小厮话音刚落,便听台上响起一声敲锣声,张妈妈笑容满面地宣布道:那便恭喜我们谢郎,成为玉奴的惜花郎。
顿了顿,她朝谢珩投去暧昧的一眼,道:玉奴娇嫩,还望谢郎多多怜惜才是。
谢珩施施然站起身,他勾了勾唇,朝那玉奴投去一眼,道:那是自然,如此绝色,岂有不怜惜的道理?台下众人立刻笑着起哄,还有不少去跟谢珩道喜的,一时间热闹非凡。
青枝。
唯有萧璇面色平静地看着前面那春风得意的男人,轻轻地问了一声:谁是惜花郎?青枝的心中此刻也是一片愤怒,小姐对谢大人一片真心,谢大人竟然在烟花之地公然竞拍一个妓子,简直是把小姐的脸和心都踩到了地上!然而乍一听到萧璇这一问句,她还是愣了下,她小心翼翼地瞅了眼萧璇的神色,见她神色平静不似作伪,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回了一句:是谢、谢大人。
谢珩?是……青枝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混蛋!萧璇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捋起袖子就想冲上去。
公子,别冲动!千万别冲动!一直注意着萧璇的青枝立刻紧紧地抓住萧璇的胳膊,将想要冲上去把谢珩暴揍一顿的萧璇死死地按在椅子上。
青枝,你放开我,我今天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我就不叫……公子慎言!青枝脸色一变,急道。
萧璇咬了咬牙,将萧璇两字咽了回去,所幸现在场上热闹得很,没人注意到她们两个的动静。
放开我。
萧璇对青枝说道。
青枝不敢放。
放心,我不去打他。
刚刚那一瞬气急攻心,这会儿的萧璇已经冷静下来了,莫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就算她是女帝,她也打不过谢珩啊!青枝小心翼翼地松开了萧璇,然而手却没敢收回去,只虚虚地放在萧璇的胳膊旁边,那我们回去?不回去。
嗯?青枝的心又提了起来。
萧璇的目光落到谢珩的身上,此刻,他已被笑容满面的张妈妈领着往楼上走,想必是要去跟那玉奴春风一度了。
萧璇恨得差点将一口银牙咬碎,然而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今虽然沦落成了一个小妾,但骨子里的骄傲决不允许她干出和别的女人抢男人的戏码。
待谢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萧璇终于收回目光,她看向青枝,扬了扬唇,道:这金屋巷不是还有一个青衣楼?走,去青衣楼。
这青衣楼便如邕城的美人坊,里面都是品貌上乘的小倌,专门服务有龙阳之好的达官贵人以及喜爱享乐的贵妇。
青枝一听青衣楼,说话都结巴了,您,您去那里做什么?当然是寻欢作乐!萧璇说完,便干脆利落地站起身,直接出了俏春院。
萧璇大步流星地往青衣楼的方向走,一副挡我者死的凶猛气势,有人迎面而来,见她这一副要杀人的模样,都纷纷朝旁边避了开去。
她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谢珩!什么翩翩君子?什么风流名士?呸!跟她皇祖父和父皇没什么两样,都一样好色!萧璇在脑海里将谢珩狠狠地骂了一顿,可犹不解气,她毕竟不是市井出身,混蛋这种词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词,这个时候的萧璇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对某些词汇的严重欠缺,这个认知令她越发气愤。
就在这时,萧璇突然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你这个杀千刀的死鬼,老娘就说家里的钱怎么全没了?合着是被你拿来嫖妓了!这金屋巷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这样的穷鬼能来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萧璇被粗俗直白却令人想要抚掌而叹的骂人声给留住了脚步,她循声望去,就见一间青楼门前,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中年女子,长发简单地挽着,只插了一根木簪,她一手抓着一个中年男子的手腕,一手拿着一把菜刀,恶狠狠地瞪着他。
中年女子看起来凶悍,但脸蛋其实是偏秀美的,虽已到了中年,却风韵犹存,反而是那中年男子,长得文弱也就罢了,容貌连普通都称不上,与那女子是无法相比的,唯一比那女子强的,便是那身绸缎做的衣裳。
中年男子一脸被抓包的尴尬羞愤以及害怕,只见他双腿微抖,求饶道:娘子,有话好说,别动手!好说?中年女子冷笑一声,老娘辛辛苦苦在家卖猪肉养家,你倒好,还有闲工夫跑来风花雪月,是谁给你喂了熊心豹子胆?长本事了是吧?看我今天不把你的命根子给剁了?我看你以后还敢想女人!那女子说着,手中的菜刀就干脆利落地往那男子下身挥去。
萧璇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那女子竟然如此勇猛,说剁就剁,但是,这场面真是怎么看怎么舒适。
可惜的是那男子竟然在危急关头挣开女子的手,逃开了,只见他一边逃窜一边大喊:娘子饶命,娘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我今天第一次来,我连门都没踏进去呢!我就想来见见世面!我呸!你个狗娘养的乌龟王八蛋!老娘信你个鬼!女子举着菜刀追在身后,嘴里吐出一连串萧璇从未听过的骂人的话。
萧璇目瞪口呆地看着,心想,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唔,她都记下了。
于是萧璇在脑子里开始狂骂:谢珩,你这个杀千刀的死鬼!谢珩,你这个狗娘养的乌龟王八蛋!谢珩,你这个……就这么骂了一刻钟,萧璇的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萧璇遥遥地看着那女子消失的背影,为那女子不值的同时,心中竟隐隐有些羡慕,同样是夫君出来嫖妓,人家可以直接拿着菜刀剁人命根子,她却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唉,她活得连市井小民都不如……这么一想,萧璇又惆怅了。
公子,您想什么呢?青枝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想剁掉谢珩的命根子。
青枝:……您最近的虎狼之词是不是说得太多了点?两人都没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戴着半截银色面具的年轻男子,而那男子听到萧璇的话,唇角微微地抽了抽,下身某处仿佛被吹过了一阵冷风。
唉,走了。
萧璇叹了口气,挥手让青枝跟上。
我们还去青衣楼吗?去,当然要去!萧璇握了握拳,说道。
青枝只好继续跟着萧璇。
金屋巷中间有一条河,分南北两岸,南岸有俏春院和丽鸢阁两大青楼,所以更繁华也更热闹一些,而青衣楼则在北岸。
南北两岸之间,连着一座拱桥,此时此刻,拱桥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萧璇刚走上拱桥,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略熟悉的声音,救命啊!杀人啦!萧璇扭头一看,就见刚刚那个差点被剁了命根子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而身后,那中年女子仍还举着菜刀,气势汹汹地追在后面。
萧璇愣了愣,她没想到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男子,竟还能挺到这个时候。
就在她走神的这一刻,中年男子却加快了速度朝拱桥奔来,他本就慌张,一时不察,竟就直直地朝萧璇撞了过来。
萧璇只觉得肩膀一痛,整个人往旁边一倒,竟就直接朝桥下栽了下去。
公子!青枝惊叫一声,忙跃起去接,却见一道黑影闪过,比她抢先一步将萧璇带进了怀里,然后稳稳地回到了拱桥上。
公子,您没事吧?青枝见萧璇惊魂未定地靠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立刻将她一把拉了过来,然后对那男子道:多谢这位公子仗义相救。
啊呀,这位公子,您没事吧?实在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撞倒萧璇的中年男子却并没有趁机溜走,而是冲了过来,一脸歉意地说道。
他身后的中年女子已然赶到,他也不顾着逃命了,只不停地跟萧璇道歉。
那中年女子用菜刀往男子背上狠狠拍了一掌,恨声道:让你逃!说完,又立刻对萧璇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此事皆是我夫妻二人的错……萧璇心头猛烈的心跳声将将平复下来,她看了眼站在面前的中年女子,又看了眼她长相平庸的丈夫,也没理会他们赔罪的话,只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容貌不俗,为何会看上这样的男子?中年女子一顿,半晌才道:他有一颗赤诚之心。
可他如今却来寻花问柳。
中年女子的脸色微微一白,道:我知道。
那你后悔吗?不后悔。
中年女子沉默了片刻,缓慢却坚定地开了口。
为什么?中年女子突然笑了笑,他从前待我的好不是假的,他现在变了,那我和离便是,犯不着后悔。
七娘!中年女子这话刚说完,那中年男子立刻便惊慌地跪下了,七娘,我没变!我真没变!你听我说,今夜真的是误会,我不是来寻花问柳的!呵……你来金屋巷不是寻花问柳,难道是来做学问的?女子冷笑一声。
不是……男子急得满头是汗,你从前不是当了你最喜欢的一支金钗吗?那是你娘的遗物,你好不容易攒够银子想赎回来,却被掌柜的卖掉了。
我知道你一直为此自责,便一直找人打听。
前些天我打听到那支金钗被那丽鸢阁的一个乐师买走了,我今日来,便是想找她买那支金钗,过几日便是你生辰,我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七娘,我真没想寻花问柳,你看我这身衣服,还是找柳三借的,而且便是他帮我找到的乐师,我今日只是想去确认下那支金簪,若真是你的,我直接就买下了,不信,你去一问便知!就在这时,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开口喊道:赵寻山,杜七娘,你们俩能不能别跑这么快?!柳三,你快帮我跟七娘解释!赵寻山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喊道。
柳三跑过来,颇有些埋怨地看了杜七娘一眼,道:我说杜七娘,你这性子真要改改了,这金屋巷是什么地方?你也不怕冲撞了哪位贵人?也就赵寻山受得了你!柳三说着,又没好气地看了赵寻山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金簪,扔给了赵寻山,道:我怕你被杜七娘给大卸八块,就赶紧买下来了,我可不管是不是你的,反正我看着跟你画的那个一模一样,总之,你得把钱给我结了!赵寻山看到那金簪,眼睛一亮,杜七娘的眼睛里则泛起了晶莹的水花,激动地一把拿过那金簪,喃喃道:是,是我娘的,真是我娘的……赵寻山等杜七娘的情绪平稳下来,巴巴地凑了过去,娘子你看,我没骗你。
杜七娘顿时又哭又笑的。
萧璇听了半天,明白了这是一场误会,她叹了口气,一时想,看来今日遇人不淑的可怜虫只有她一个。
一时又想,这挺好,这世间实在不必再多一个像她这样的可怜虫。
萧璇的目光从杜七娘和赵寻山身上移开,然后终于注意到了刚刚救了自己的恩人,那人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姿态优雅,气质温和,一派霁月清风的模样,虽戴着面具,却不难看出是个翩翩君子。
萧璇心想,就这人的姿态气度,看起来半点也不输谢珩,这世上美男子多得很,她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么一想,萧璇立刻绽出一个笑容,朝那年轻公子拱了拱手,道:承蒙兄台相救,不知可否由在下做东、请兄台喝杯薄酒?却之不恭。
那人微微颔首,嗓音略有些低沉。
作者有话说:萧璇:我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