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璇心虚地瞄了谢珩一眼, 见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齐国女帝跟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萧璇忍不住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心想,人谢珩这才是成大事的人, 她如今都改头换面了, 还心虚什么?萧璇这么一想,立刻挺了挺腰板, 脸不红心不跳地听着人家继续讨论齐国女帝的旧事。
欸, 阿止,你当日真没见到齐国女帝?听说她是齐国第一美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崔广看向范止, 问道。
见到了啊。
范止喝了口茶, 说道,不过就是一具焦尸, 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哪还知道她美不美?可惜了。
不过我们看到过她的画像,确实是个美人。
范止又继续道。
萧璇心里咯噔一下,她立刻就想起了谢珩为她画的那幅画,那是她唯一的画像, 被她妥善收在自己的寝殿里, 那会儿燕军来得太快,她都忘记处理掉了。
崔广一听,眼睛亮了亮,你带回来了?给我看看。
卢照也兴致勃勃地看向了范止。
在阿珩那儿。
范止随手一指,众人的注意力就落到了一直没有开腔的谢珩身上。
确实在我这儿。
谢珩点了点头, 前齐女帝已死, 且是自尽而亡, 不论她做公主时如何,为君这点上不逊于男儿,齐国虽亡于燕国之手,但我燕国男儿,却不该如此议论这样有气节的女子,更何况我留她的画像是为公用,不为满足你们的私欲。
这是谢珩进酒楼里说得最长的一段话,而且言辞犀利,直接把崔广和卢照两人给说羞愧了。
阿珩说的是,女帝的传闻我也有听说,若是亡国这事搁在先前的齐帝身上,恐怕只会下跪求饶,绝不会如此干脆地赴死。
一直没出声的宋长风也开口道。
是我们孟浪了。
崔广和卢照很干脆地认错了,雅间里一时有些安静,气氛也有些尴尬。
萧璇看了谢珩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楼下的戏已经演到了公主与情郎卿卿我我的日常,此时此刻,情郎正在喂公主吃葡萄,时下葡萄还未成熟,那还是个假葡萄。
萧璇瞄到一眼,就想捂住眼睛,她简直要怀疑自己被人偷窥了,台词相似也就算了,怎么连这喂葡萄的桥段也如此相似?还是说,这是普天下公主和情郎的寻常套路?不管怎样,萧璇觉得,这戏是没眼看了!这公主也太不知廉耻了……就在这时,崔珏红着脸开了口,还有这少年,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做如此、如此伏低做小、卑躬屈膝之事?!这话萧璇就不赞同了,谢珩固然喂她吃过葡萄,但她也喂过他啊,这种属于情趣,崔珏这种未婚少女是不懂的!崔珏不懂,她哥崔广可就懂得很了,只见他微妙一笑,想说些什么,却没开口,毕竟他不能拆自家小妹的台。
秦小姐似是不赞同阿珏的话?卢裳一直在观察萧璇的表情,适时地提出疑问。
萧璇:……怎么又被点名了?她就只是看个戏而已!然而卢裳这一问,把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她的身上,连谢珩也朝她看了过来。
萧璇心中一凛,觉得这话务必得好好答,不然可能会得罪她未来夫主。
倒不是不赞同,只是另想到了一种场景。
萧璇定了定神,微微一笑,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公主和情郎的戏,所以才觉得那情郎的行为令人不齿,然而若他们是寻常夫妻呢?寻常夫妻又如何?崔珏蹙了蹙眉,没领会萧璇的意思。
既是寻常夫妻,自然便不是伏低做小、卑躬屈膝了。
卢照笑了笑,他看了眼萧璇,突然觉得这秦家小姐挺有些意思,他为她将没好意思说完的话补全,而是夫妻情趣了。
卢照说完,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把谢珩也拉过来讨论,阿珩,你以为如何?谢珩深深地看了萧璇一眼,唇边漾出一抹淡笑,我以为,秦小姐言之有理。
卢照听了,抚掌而笑,本以为阿珩不近女色,不懂这等乐趣,却原来是我闲操心了。
这话说完,在场的几位男子都闷笑出声,而几位女子则神情各异。
卢裳脸色微红,有些恼自家不靠谱兄长说话太没顾忌,对萧璇更是低看了几分,觉得她一个未出阁的官家小姐竟然还懂这等事,不仅懂,她还不知廉耻地当众评说,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于是她绷着脸,再也忍不住讽刺道:没想到秦小姐如此见多识广,倒与我阿兄不谋而合。
到底是矜贵的世家女,夫妻情趣四个字光是听在耳里都让人脸颊发烫,更别说说出来了,实在羞于启齿,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怎会不懂她的意思?崔广和卢照二人在燕都也算是风流人物,说一声花名在外都不为过,卢裳这话显然就是把自家兄长拉下来踩人了。
卢照瞪了卢裳一眼,却被卢裳暗瞪了回去。
卢照是个宠妹妹的,妹妹纵使有些许不对,他总也是站在她这边的,于是他摸了摸鼻子,当做无事发生。
萧璇微微地挑了挑眉,卢裳和崔珏这俩少女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过是不爽她会成为谢珩的女人罢了,归根到底,这还是谢珩招来的。
既然如此,他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于是萧璇佯作羞涩地一笑,道:大约谢大人便是喜欢我这一点吧。
咳……范止和萧无双同时被茶水呛了一口。
……卢裳没想到自己低估了萧璇的无耻程度,顿时被噎得说不出来。
宋长风倒是出乎意料地笑了一声,道:秦小姐真是性情中人。
萧无双缓过来后,露出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表情,拍了拍萧璇的肩膀,大意是,看你战斗力这么强,姑母我就放心了。
就在这时,楼下又传来熟悉的敲锣声,戏台上的公主和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下去了,站在上面的是刚刚嗓门洪亮的店小二,小二哥手里拿着一面锣和一根木槌,脸上堆满了笑,各位客官,今日的戏便演到这里了,明日同一时间,将开演《公主和情郎的二三事》第二回——《公主动真心欲成婚,郎君新婚夜显祸心》,预知后事如何,且看明日分解。
这酒楼显然很懂人心,光这回名,就够吊人胃口了,此刻戏台下的客人,脸上都是意犹未尽之色,恨不能立刻便看这第二回。
萧璇作为看过话本的人,对后面的剧情可谓是了如指掌,倒也没有那种被吊着胃口的抓心挠肝的感觉。
戏虽散场了,但不少人桌上的小吃酒菜却没吃完,所以仍有很多人坐着,兴致勃勃地讨论刚刚的戏,一时间,酒楼还更热闹了。
哟,这情郎听起来不简单啊!萧无双喝了口酒,笑着点评了一句。
我猜啊,这情郎铁定要做负心汉了!范止插嘴道。
哟,你挺有见解嘛!萧无双看了眼范止,笑道。
那是,这回名说得够清楚了,公主动真心,情郎显祸心,说明这情郎接近公主,那是有预谋的,肯定有所图谋,既然有所图,当然不会对公主动心了!那公主的真心,自然是要错付了!没准人家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了呢!萧无双笑眯眯地反驳。
那是你不了解男人,若一个有自尊有抱负的男人被迫成为一个公主的情郎,那绝对是一件屈辱至极的事,他忍辱负重不过是有所图而已,心里只怕恨不能杀了这个公主,怎么可能日久生情?自从萧无双开口之后,就在一旁装透明人的萧璇眼皮子一跳,蓦地想起当初谢珩刚恢复记忆时掐着她脖颈咬牙切齿的那一刻,咳,不得不说范止说的话还是有一点道理的。
越是清贵骄傲的男人,越是受不了这屈辱!然而范止作为男人,显然也并不见得多了解男人,因为某人虽然觉得受尽屈辱,但到底还是对她动过心的,所以最终也没有杀了她泄愤。
那公主岂不是很可怜?萧无双转了转眼珠子,故意说道。
那谁让她见色起意呢?范止一本正经地分析,如果她不起色心,不把人家收作情郎,这不就没后面的事了吗?……萧璇的脸绿了绿,这一针见血的分析,真是往她的心窝里戳。
她可不就是见色起意吗?!萧无双瞄到萧璇的脸色,扑哧笑出声,她拍了拍范止的肩膀,行啊师弟,没想到你还挺有见解呢!萧璇觉得萧无双绝对是故意的,她实在听不下去了,今天这场戏看得她心累无比,于是她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站起身,道: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回去了,各位慢用。
身子不适这词是萧璇的万能托词,萧无双自然也看出她的把戏,她瞄了眼谢珩,笑眯眯道:谢大人,我与师弟还要再叙叙旧,不知可否劳烦你送我们宛宛回去?她一个弱女子,我实在不放心。
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的表情却丝毫都没有不放心的意思,在场的众人哪个看不出她的意思?崔珏和卢裳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范止的这位师姐,真是处处为谢珩和秦宛营造机会呢!燕都乃是天子脚下,是全燕国治安最好的地方,莫说这会儿光天化日的,就算是入了夜,也有人巡逻,更何况她还有婢女和马车,哪会有半点危险?真不知道这位师姐是哪里来的脸这般理直气壮地去要求谢珩?!但她们也不好说什么,只看向谢珩,暗暗希望他能拒绝。
本来她们会很有信心谢珩会拒绝这种无理要求,但自从谢珩帮萧璇剥了一碟的核桃之后,她们的自信心就摇摇欲坠了。
在场的其他男人也很好奇谢珩的反应,于是一屋子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谢珩身上。
被围观的谢珩淡定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直接站起身道:走吧。
众人:……这也太干脆利落了吧?!都不带犹豫一下的吗?!某两位少女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看向谢珩的眼神都变幽怨了。
然而谢珩谁也没看,就领着萧璇出去了。
良久,雅间里传出卢照故作遗憾的叹气声,啧,看来我们谢大人开窍了……果然英雄还是难过美人关啊!萧璇跟着谢珩下了楼,他们一出来,就引起了众人或明或暗的注目,然而她一双眼睛只盯着面前高大的身影看,看着看着,她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她要把萧璇彻底忘掉,也要把她和谢珩的纠葛忘掉,她就当好她的秦宛,努力去俘获眼前这个男人的心,然后……嗯,该抛弃时就抛弃。
反正她要教他知道,他可以忘掉萧璇,也可以爱上旁人,但这个旁人,得是她秦宛。
这么一想,萧璇心里就通畅了,也不再纠结了,反而充满了斗志。
谢珩和萧璇都是坐马车来的,虽然谢珩要送萧璇回府,这种情况萧璇也只能坐自己的马车,但这么好的独处机会,萧璇怎么可能放过?于是,她看向谢珩,说道:谢大人,我有话想与你说。
谢珩是聪明人,自然就顺势让她上了他的马车。
秦小姐这是想通了?上了马车后,萧璇还在斟酌怎么开口,谢珩已经率先问道。
萧璇立刻露出一副羞愧的表情,道:是,我想通了,不仅想通了,我还想向大人道歉,因为我欺骗了大人。
哦?你何事骗了我?谢珩看着萧璇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丝毫没有拆穿她的意思,反而配合地问道。
萧璇继续道:我曾对大人说,我与人私定终身之事,其实并无此事,只是因我当时实在不想给人做妾,才不惜自毁名声。
其实谢大人风采卓然,燕都的少女鲜有不倾慕大人的,我自然也不例外。
她已经想好了,新婚之夜,她弄点鸡血糊弄他就是,正好也彻底证明自己不是萧璇。
但她说完,就见谢珩的表情有些古怪,按理说他知道她是清白之身,应当高兴才是,怎么是这个表情?萧璇正纳闷着,就听谢珩似笑非笑地问道:所以,其实你不仅是清白之身,还倾慕于我?是,当时是我没想明白,如今我想通了,我既倾慕大人,便是给大人做妾又如何?只要能陪伴在大人左右,我便已心满意足。
萧璇微微垂了垂头,作出害羞却坚定的模样。
谢珩定定地看了萧璇半晌,突然笑了一声,他是真笑了,被她逗笑的。
萧璇有些懵,她实在想不明白他在笑什么,直到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秦宛,你还挺能屈能伸的。
……萧璇的脸顿时红了红,知道她前后态度差别太大,他自然不信,于是她强调道,我说的是真的!谢珩敛了笑,他倾身向前,抬起萧璇的下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这张脸上他唯一还熟悉的部分。
这是一双会勾人、也会骗人的眼睛,从前他们在邕城时,她就时常用这双眼睛来勾他,有时是楚楚可怜的,有时是娇媚无双的,更多的时候,是活泼狡黠的……只要她想,她总有办法可以让他缴械投降。
那时他总以为她是喜欢他的,哪怕彼时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情郎,他甚至想着,总有一天,他会出人头地,他要做她真正的夫君。
然而一朝梦醒,他才发现,她自始至终都在骗他,而她所谓的喜欢,现在想来,大概也与那戏台上的公主一样,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只是人家好歹还付出了真心,至于眼前这位,恐怕是没什么真心了,不然,当初她怎会变脸变得那般快?还与他断得如此彻底?谢珩想到这儿,又想起一桩事,那还是不久之前的事,那会儿齐承帝还在,他为永宁公主萧璇公开择婿,当时齐都热闹非凡,青年才俊几乎都聚在齐都了,毕竟大家也知道萧璇已经是齐承帝唯一的血脉,等齐承帝一去,萧璇必定是要登基的,届时驸马就变成皇夫了,朝堂大权掌于谁手,还未可知。
总之永宁公主择婿一事在齐都热热闹闹地进展了一个多月,最后还真选出了齐承帝最满意的三位青年才俊,不过,萧璇还未作出最后选择,齐承帝就驾崩了。
萧璇匆匆登基,而燕国则趁此时机决定拿下齐国,萧璇忙里忙外,择婿一事自然也就只能暂时搁下了。
若是当初齐承帝没有驾崩,只怕眼前之人早已嫁与旁人了。
谢珩想起往事,眸色渐深,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些,萧璇吃痛,又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忙蹙眉唤道:谢大人,痛……谢珩这才松开手,他的目光沉沉的,良久终于道:是真的最好。
萧璇自然立刻表态,真!比真金还真!既如此,明日我便让人把聘礼和纳妾文书送到秦府,择吉日进门吧。
谢珩扯了扯唇角,说道。
萧璇一愣,没想到他这么急,不过这样也好,她也不想再呆在秦府了,于是干脆地应下了。
第二日,谢府的聘礼果然到了,虽然只是纳妾,但秦宛毕竟是官家小姐,又为谢珩挡过剑,所以谢府给的聘礼相当体面。
谢珩纳妾,哪怕谢府行事再低调,也免不了引人注目。
谢珩纳秦宛没什么,然而秦聪把唯一的女儿送进谢府做妾,却是招人诟病的,毕竟以秦宛的身份地位,完全是可以嫁给门当户对的男子做正妻的。
所以秦聪在燕都百姓的眼里,已然变成一个卖女求荣之人。
对于萧璇,则说法就比较多了,有人觉得她为谢珩挡过一剑,又甘愿给谢珩做妾,乃是重情重义的痴情女子;也有人觉得她身为大家闺秀却给人做妾,自甘堕落……但这些言论,对秦聪和萧璇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秦府也不准备摆宴席,只打算到了吉日那天,就把萧璇送到谢府。
纳妾没那么多讲究,要准备的东西也不多,然而谢府定的吉日还是仓促了些,就定在下聘后的第五日。
青枝知道这事一度跟萧璇抱怨,这日子也定得太急了,小姐的嫁衣都来不及做!倒是萧璇看得开,她笑眯眯地吃着糕点,对青枝道:做什么嫁衣?我是当妾,又不是妻,费那功夫做什么?去买件现成的不就行了?小姐!青枝立刻红了眼睛,跺着脚说:您怎么能这么想?您当妾已经够委屈了……停!萧璇立刻叫停青枝的碎碎念,这段时间,她的耳朵都要被青枝磨出茧来了。
青枝只好闭了嘴。
不过,青枝这厢刚抱怨完,那边谢府就来人了,送了一堆东西过来,都是出嫁需要用上的,里面赫然就有一套玫粉色的嫁衣。
青枝仔细看了,那嫁衣用的料子都是极好的,做工也很精致,看起来是费了些功夫做出来的,但她一看到那颜色就来气,看了半天又闷闷不乐地放下了。
萧璇对那嫁衣也没兴趣,反正也没宾客会看,所以都懒得试了,心想若是尺寸不合适,回头随便找条粉色的裙子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行。
做妾嘛,没那么多讲究。
萧璇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进谢府的门,整日吃吃喝喝看话本,过得极是悠闲自在,本以为只要等着进谢府就成,没想到纳妾的前一天,竟收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请柬。
请柬是公主府送来的,说是明嘉公主在府中办春日宴,请她也去。
按理说,明嘉公主不认识她,她的身份地位也没到参加公主宴会的程度,这请柬实在不应该来到她手里,然而萧璇一接到请柬,心里就明白了。
这又是谢珩给她招来的祸端,明嘉公主估计是想看看她这情敌长什么样,顺便给个下马威。
但是秦宛的身份摆在这里,她根本没法拒绝,只好梳洗打扮一番,带着青枝出发去了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