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九章

2025-03-22 08:27:59

师姐, 秦小姐,来,这边坐。

范止招呼萧无双和萧璇坐下,顺便贴心地为他们介绍了下在场的人。

除却刚刚崔广和卢照两兄妹, 在场的还有一个人, 范止指着那人道:这位是宋长风,宋家的大公子, 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

萧璇看到宋长风时, 眼眸微微一亮,原来当日救我之人是宋大人,当日宋大人离去匆忙, 我尚未来得及道谢, 好在今日巧遇,多谢宋大人相救之恩。

说着, 萧璇郑重地行了一礼。

宋长风本对崔广和卢照口中讨论之人毫无兴趣,待看到萧璇时,微微一愣,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他站起身, 拱了拱手道:原来是秦小姐,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道谢。

萧璇从进门开始,除了范止,其他人都不曾站起来过,宋长风是第二个站起来的, 萧璇对宋长风越发有好感, 她展颜一笑, 对宋大人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我欠宋大人一个天大的人情。

萧璇这张脸本就明艳动人,这一笑,更是妩媚生姿,美艳不可方物,若是定力差的,势必就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崔广和卢照都被她那一个笑容晃了晃,心里在暗暗遗憾,这样的美人怎么就落在了谢珩手里,让人都不好意思开口索取,毕竟人谢珩二十三年来就纳了这么一个妾,若是横刀夺爱,未免太不厚道。

宋长风的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动,他只道了一句秦小姐客气了,便重新落了座。

你什么时候有性命之危了?一旁的萧无双迫不及待地插嘴。

说到这个,萧璇就来气,她瞪了萧无双一眼,小声道:还不是因为你,我在街上看到你,就让青枝去追你,结果我差点被一匹马当街踩死。

这……萧无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早知道不问了!她尬笑一声,给萧璇倒了杯茶,来来来,喝口茶压压惊。

萧璇哼了一声,接过了那杯茶。

萧璇的态度自然而然,从她进这道门开始,就仿佛没察觉到自己与旁人的身份差距,反而一副坦荡又从容的模样,让在场的两个世家女不由蹙了蹙眉。

在崔珏和卢裳眼里,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平日里是连与她们同坐一席的资格都没有的,更何况她很快就要成为谢珩的妾,虽然纳她的人是谢珩,但她也仍是个妾,一个妾,地位便更低了,那是连看一眼都觉得脏了她们眼的存在。

但世家女都是高傲的,也做不出当面踩人的行为,只是与旁人说话时完全无视了萧璇。

刚刚那《将军令》着实精彩,那将军战死沙场的场面,实在让人悲痛。

崔珏开口道,范阿兄,你打了这么多场胜仗,你能不能给我们说说,真正的战场,与这戏台上演的有何区别?崔珏和卢裳如今都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比在场的几个男人都小了好些岁数,因着自家兄长与这几位交情甚笃,所以她们私下都称他们一声阿兄。

区别?范止笑了,他一边笑一边给萧无双剥了个石榴,这最大的区别便是,戏台上你只见将军,而战场上,你只见小兵。

范止卸下盔甲时,丝毫不见将军的样子,活生生一个爱好吃喝玩乐的世家公子哥儿,然而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就都知道,他纵然还保留着少年心性,但他终究是一次次踩着遍地尸骨、从生死边缘徘徊而生的人。

在场的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战场了。

只听范止继续道:打一场仗,冲锋陷阵的是小兵,伤亡最多的是小兵,但将军战死有人流泪有人铭记,还有人演一出《将军令》搬到戏台上,而小兵死,除了至亲之人,无人会为他们流泪,更无人会记得他们的牺牲。

萧璇对范止一直是没什么好感的,尽管她知道他们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可齐国,确确实实是在他的铁蹄下沦亡的。

然而这一刻,她终于给了范止一个正眼。

崔珏一怔,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男儿保家卫国天经地义,你成为将军之前,不也是个小兵吗?难道你会因为无人会记得你的牺牲就不去冲锋陷阵吗?崔广见自家小妹有些无措,忍不住开口道。

那自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再说他们可不是没人记得,你不就记得他们吗?我听说战死的士兵,你都给了足够的补偿,将人家的父母妻儿安置好了。

崔广继续道。

人没了,给再多补偿又有何用?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说的是人话吗?范止一听,立刻不乐意了,直接站了起来,一副想要跟崔广干架的架势。

其实范止心里清楚,那些为国家冲锋陷阵的小兵,对这些锦衣玉食的世家子来说,是不值一提的,在他从军前,他何尝想起过那些人呢?但他如今就是见不得别人这样。

行了。

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谢珩终于开了口,他看了范止一眼,继续道:你还不知道他什么样吗?就是,他就是个富贵闲人,哪懂什么人间疾苦?卢照笑眯眯插嘴。

崔广瞪了他一眼,你就不是富贵闲人了?我是啊,所以我只跟范将军看戏,不跟范将军吵架。

卢照说着,给自己倒了杯酒,笑眯眯地喝了。

谁跟他吵了?崔广还没开口,范止就哼了一声,重新落了座。

范阿兄,你别生气,兄长不是那个意思。

崔珏见范止坐下,连忙打圆场道:都怪阿珏,看了场戏便以为了解了战场,不仅贻笑大方,还惹得范阿兄不悦。

小妹,这事跟你有何关系?崔广是个护妹的,闻言又立刻为自家小妹说话,范止,这事怪你,你跟阿珏说那些沉重的干什么?萧璇事不关己地听着这些人讲话,兀自嗑着瓜子,她的目光落到一楼的戏台上,心想,这新戏怎么还不开始?然而她置身事外,却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崔广提起,再说今日秦小姐也在,你就不怕吓到她?……这有什么好吓到的?范止就差翻白眼了。

萧璇也想翻白眼,但是她忍住了,她可没兴趣跟他们说话。

秦小姐,你怎么不说话?一道娇嫩的嗓音响起,萧璇抬头,就看到崔珏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方才我见秦小姐若有所思的模样,可是有什么高见?得,这莫名其妙的火还烧到她身上来了。

她淡定地摇了摇头,直白地道:我没有高见。

她这话一出口,崔珏就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不屑表情,到底还是小姑娘,不太会掩饰,这稍不小心,脸上的情绪就流露出来了。

萧璇也不在乎,继续淡定地嗑着瓜子。

秦小姐刚刚一直看着范阿兄,想必是认同范阿兄的话吧?另一道略有些清脆的嗓音响起,只见卢裳含笑望着秦宛。

萧璇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她抬了抬眸,也露出一个微笑,你一定看错了,我的眼里一向只有谢大人的。

那些无谓的争论她才懒得掺和,不可否认范止是个好将军,但站在她的身份立场,燕国的将士全军覆没那才好呢。

噗……萧无双笑出声。

突然被表白的谢大人抬眸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萧璇回视过去,半点不带心虚的。

卢裳万没想到萧璇会拿这样一句话堵她,心中对萧璇有些不屑,但面上仍笑着,早闻秦小姐对谢阿兄重情重义,果然如此。

萧璇一副被说中了心事的模样,露出一个羞涩却默认的笑。

崔珏和卢裳互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小门小户的女儿,果然上不得台面,半点也不知羞,难怪只能做妾。

萧无双看在眼里,兴致盎然,她撞了一下萧璇的手肘,问:宛宛,要不要吃核桃?好啊。

萧璇回答道,瓜子也嗑腻了,换换口味。

谢大人,劳烦帮我们宛宛剥两个过来。

萧无双笑眯眯地看向谢珩。

这话仿佛触到什么机关,房间里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萧璇也愣了下,她这才发现,那碟核桃就放在谢珩的面前,而谢珩则坐在萧璇的对面。

秦小姐想吃核桃,自己剥便是,怎能劳烦谢阿兄?谢珩在燕都少女们的心中,是谪仙般的存在,那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别说让他给你剥核桃了,就算是你给他剥核桃,还怕亵渎了他呢!所以卢裳立刻忍不住开了口。

我不会呀。

萧璇一脸无辜地开了口,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谢珩,故意作出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用娇滴滴的嗓音问道:谢大人也觉得劳烦吗?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只要他说一句是,那双如秋水般的眸子里就会滚下泪来。

萧无双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憋住笑,看好戏般地看着谢珩。

谢珩还没说话,一旁的崔珏已忍不住开口了,秦小姐不会剥,你的婢女总会吧?你是何身份,谢阿兄是何身份,你怎好意思让……不劳烦。

崔珏话未说完,就听到一道清冽的嗓音响了起来。

崔珏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谢珩,只见他神色淡淡,但修长的手指已然拿起碟子里的核桃,他将两个核桃放置掌心,轻轻一捏,核桃皮就应声裂开了。

谢珩自然地将刚剥开的核桃仁放到萧璇面前的空碟子上,然后又拿起两个新的核桃。

不止雅间里的人呆了,连萧璇都没想到,他会真的帮她剥核桃,虽然从前他做她的情郎时,这事没少做,但如今她的身份毕竟要低他许多。

萧璇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也不知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但不管她内心如何想,她的面上都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笑容,温柔地道:多谢大人。

客气。

谢珩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下来。

一直到谢珩面前的核桃都剥完了,而萧璇的碟子里已经堆满了核桃仁时,谢珩才停下手,然后问了一句,够了么?萧璇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满满一碟核桃仁,连连点头,道;够了够了。

在谢珩剥核桃的这段时间里,房间里安静地像是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个都看着他剥核桃的动作,仿佛看到了什么千古奇事。

最后是萧无双打破了这安静到诡异的氛围,只听她大笑一声,拍了拍手掌。

然而她如此一来,气氛却似乎更诡异了。

最后还是卢照咳了一声,打趣道:以后谁要是再说我们谢大人不懂怜香惜玉,我一定跟他急!瞧瞧,这人还没进门呢,就宠上了。

卢照这一调侃,大家都回过神来,纷纷开始调侃起谢珩来。

范止故意凑到谢珩面前,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遍:你绝不是我们阿珩!说,你是何方妖孽?谢珩:……在场的几个男人哄堂大笑,崔珏和卢裳却半点都笑不出来,她们怎么也不愿相信,谢珩竟然会为一个即将成为妾室的女人剥核桃!谢珩可以说是所有燕都少女的梦中人,然而大家都知道,谢珩的正妻,必然是要从世家女中找的,燕都的世家中,能入谢家眼的,无非就是郑宋崔卢这四大家。

当今太后郑舒芸就是郑家的嫡女,当初她与谢珩一起长大,若不是郑舒芸被皇帝看中入了宫,他们是最有可能结成秦晋之好的一对。

除去郑舒芸,最有可能成为谢珩正妻的就是宋语薇、崔珏和卢裳,三人皆是家中嫡女,本来宋语薇是机会最大的,她是燕都第一才女,才貌双全,前段时日长乐公主也与她互动颇多,想要两家结亲的意思很明显了,然而后来又不了了之了,紧接着又传出谢珩如今公事繁忙,无心婚事,长乐公主只好先给他纳一个妾的消息。

宋家的实力虽然比不上谢家,但也是大世家,谢家无意,他们也不会上赶着结亲,也不知是不是赌气,他们转头就给宋语薇定了一门婚事。

宋语薇婚事已定,那么,剩下的世家女中,最有可能与谢府结亲的,就是崔珏和卢裳了,这也是今日她们俩缠着自家兄长一起来看戏的原因,毕竟谢珩身为辅政大臣,早已不同于一般的世家子,她们平日想见一面并不容易。

崔广和卢照心中自然也知晓家中的意思,所以也没排斥带她们出来,虽然他们觉得以谢珩的挑剔,这门亲事不一定结得成,但见见而已,无伤大雅,没准就入了他的眼呢。

谁成想,半路杀出个秦宛,这核桃一剥,把俩满怀憧憬的世家女的心都给剥凉了。

就在一群人心思各异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敲锣声,只听一道洪亮的嗓音响了起来,客官们,久等了!好戏马上开锣!今日这出戏,名叫《公主和情郎的二三事》,乃是根据坊间知名的话本改编,今日是第一回——‘俏公主偶遇俊郎君,见色起意收情郎’。

咳咳咳……萧璇一听这戏名,手一哆嗦,一个不慎,核桃仁就在喉咙里呛着了,直咳得满面通红,连眼泪都飚出来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怎么回事?你没事吧?萧无双忙拍了拍萧璇的背,帮她顺了顺气。

萧璇一边摇头,一边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等缓下来了,才抬起头看向萧无双,艰难地应了一声,没事。

萧无双看了眼萧璇噙着泪的眼睛,只觉呼吸一窒,心想这是什么人间绝色?!谢珩未免也太有艳福了吧!不说她那张脸,光那一双眼睛,就感觉能勾魂摄魄,只见她双眼微红,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眼眶里还有晶莹的液体在打转,明明是能勾人的桃花眼,但此刻却无辜地宛若天真无邪的小白兔。

萧无双在心底啧了一声,这楚楚可怜的小眼神,对男人来说,简直毫无抵抗力啊!若是换回她从前那张脸,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幸好自己不是男人!萧璇沉浸在自己出糗的懊恼里,没注意到萧无双那微妙的小眼神,自然也没注意到坐她对面的某人眼底闪过的一抹深色。

她默默地垂着眼看着面前那才吃了一小半的核桃,决心远离这盘核桃。

好在楼下的戏很快就开场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到了下面,也就没人关注她这小角色了。

戏台上有三个人,站着的公主和婢女、倒在地上的少年,他们不同一般的戏子,穿着夸张的戏服,而是穿着正常的衣裳,那衣裳也很讲究,公主着金贵的锦衣,少年着单薄的布衫,乍一看去,还真像是真正的公主和落难的少年。

公主和婢女救醒少年,几人开始了对话,他们的对话也没有戏腔,只是比正常人说话大声点,情绪夸张点而已。

少年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第二句话是:我又是谁?公主的第一句话是:呀,你不记得你是谁了?第二句话是:哦,你是我的情郎。

噗……决心远离核桃的萧璇正端着茶杯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本想挽回下自己端庄的形象,万没想到会听到如此熟悉的台词,她一个没忍住,喷了口茶出来。

这话本的作者是偷听了她和谢珩的对话吗?!这对话的相似度也太高了吧?!萧璇的动静有点大,尤其是当大家都在专心看戏的时候,她突然来这么一下,立刻把雅间里的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崔珏和卢裳神色里的嫌弃都掩不住了。

萧璇用帕子捂住自己大半张脸,尴尬地给自己打圆场道:咳,这戏词真是闻所未闻……崔广听了,误以为她是被这公主的豪放给惊呆了,才会如此失态,他笑了笑,接话道:这戏词虽说夸张,但这样的公主还真不是没有,远的不说,就说以前的齐国公主,哪个没有养过情郎?阿广,你这话还是委婉了,应当说,齐国的那些公主,哪个不是以养情郎出名?先头不是有一个叫什么映月公主的吗?听说把他们的新科状元都抢去当情郎了,那状元在公主府足足呆了一个月才出来,人都瘦了不成形了,啧啧……卢照插嘴道。

说完,他与崔广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微妙笑容。

萧璇:……那映月公主萧璇知道,那是她的大姑母,光是驸马前后就有三个,府中更是一堆情郎,她大约是齐国最有名的一个公主了,抢状元那是其一,那会儿还是皇祖父在位的时候,所以说皇祖父够昏庸,人状元被公主抢走,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施救,反而任公主把人家欺侮了一顿,最后皇祖父也没打算给状元一个公道,而是打算给个官位补偿补偿,状元却不堪其辱,直接在金殿上触柱而亡了。

就这样的皇帝,他们齐国还能活到她这一代,她都觉得匪夷所思。

其二是,映月公主是和情郎一起死在床上的,怎么死的不知道,只听说两人都用了虎狼之药,总之不是什么体面的死法。

这事按说不会流传出来,但架不住映月公主不得人心,府中情郎大多是强抢来的,所以皇祖父还没来及封锁消息,那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不仅传遍了齐国的大街小巷,还传到了周边诸国,沦为笑柄。

映月公主死的时候,萧无双和萧璇都还小,这些事都是后来听说的,萧无双自己没养过情郎,对映月公主也没什么姐妹之情,所以这会儿反倒跟听故事似的,不仅津津有味地嗑着瓜子,还特自然地发出自己的疑问:齐国女帝也是公主出身,难道她也养过?好像没听说过啊。

萧璇一听,立刻扭头看向萧无双,要是眼神能杀人,萧无双此时已经原地去世了。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卢照还真认真想了想,才回答道:这位确实没怎么听说过……顿了顿,他又露出个微妙的笑容,不过嘛,这私底下有没有养,谁知道呢?卢照这话一说完,崔广就笑了。

萧璇听着他们那暗含深意的笑声,心想,这地方是没法呆了……她要是没养过情郎也就算了,还可以在心里痛骂一声这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关键是她养过,她不止养过,那情郎现如今还就在她面前坐着……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