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家主谢宽四十大寿, 本来是满朝文武朝谢珩示好的好机会,一个个都暗搓搓费尽心思准备了贺礼,然而临近寿宴,谢宽却放话出来, 不收任何贺礼, 直接就让满朝文武歇了心思。
这是萧璇第二次走进谢府的大门,谢家底蕴深厚, 家宅也占地辽阔, 在这个重世家的国家,谢家在士族中的声望连皇族都要略逊一筹。
寿宴在后花园举办,一张张案几, 沿湖而设, 众人在前厅给谢宽拜完寿后就被府中的下人领到了后花园。
湖心亭中摆了几张案几,不过还没有人入座, 离案几有些距离的地方坐着两名身着身着飘逸红裳的女子,远远看去,身姿曼妙,可以想见容貌也定然不俗,她们俩一人抚琴, 一人吹箫, 琴箫合奏,乐声美妙绝伦,让在场的宾客都听得如痴如醉。
萧璇跟着秦聪坐在远离主位的案几前,她托腮看着湖心亭的那两名女子,脑海里突然想起谢珩曾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天姿国色的女人, 我谢珩何时缺过?那会儿她被人用刀架着脖子, 也没心思多想, 现在想想,这可真是句大实话!让人心里堵得慌的大实话!不说湖心亭里那为宾客助兴的奏乐女子,就说穿梭在席间为宾客端茶送水的婢女,容貌一个个都是中上之资,仪态也无可挑剔,随便挑一个出来,都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
萧璇瞄了眼周围真正的大家闺秀,唔,有些容貌还不及这些婢女呢!她这么一想,忍不住摸了把自己的脸,暗自庆幸了一番,若是那鬼手先生给她换了张比婢女还不如的脸,她会当场气死!谢珩是和谢宽一起出场的,不过离她有点远,他一出场,周围的女眷就发出了一阵骚动,谢郎一词,不时跃入萧璇的耳里。
萧璇看了眼那些女眷激动的模样,又看了眼那身材颀长、眉目如画的谢珩,心中突然产生一种隐秘的虚荣感,毕竟这个人人喜爱的谢郎,可是当了她一年的情郎呢!他全身上下,早就被她看遍摸遍睡遍啦!萧璇勾了勾唇,笑容有些微妙的得意。
谢宽和谢珩一起去了湖心亭的主位上,与他们一起的还有长乐公主以及几个谢家家族中的长辈。
酒席开始,湖心亭的乐声却不曾停歇,而随着乐声鱼贯而出的,还有一群姿态曼妙的舞姬,对在场的众人,尤其是达官贵人来说,歌舞早已司空见惯,然而,这一出歌舞,却让人大开眼界,既惊且艳。
无他,只因这群舞姬是在湖面上起舞的。
婀娜多姿的舞姬,踩着碧波粼粼的水面,舞动着轻盈的身姿,宛若九天之上的仙子,看得一众宾客心惊胆战、又惊喜连连。
此舞只应天上有。
就连萧璇都看得目不转睛,一边看,她一边问青枝:她们怎么做到的?青枝武功高,眼力也比她好,开口解释道:湖面下置了木桩。
只有木桩?是。
那也很厉害啊,若是换成我,早就掉进水里去了。
萧璇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小姐岂能与舞姬相提并论?青枝立刻便不赞同了。
萧璇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酒过三巡,一个个宾客都前往湖心亭向谢宽敬酒祝寿,当然,秦聪这种小官,是只能排在后面的。
宛儿,你与为父一起去敬谢老爷和谢大人一杯。
过了好一会儿,秦聪终于等到机会,对萧璇说道。
萧璇一愣,随即就明白了秦聪的意思,她垂了垂眸,应了一声,是。
然后起身和秦聪一起走了过去。
走在两人前面的,是一个四品官及其女儿,萧璇只看了一眼,便无声地笑了,看来大家都想把自家女儿带到谢珩面前晃一圈,若是能被谢珩看中,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因着宾客众多,所以大家祝寿时也不好意思多留,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就退下了。
终于轮到秦聪和萧璇,秦聪朝谢宽做了个敬酒的动作,道:下官秦聪,携小女祝谢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谢宽对秦聪是没什么印象的,不过他仍是笑着道了声多谢,待目光落到萧璇上时,他微微一愣,又看了秦聪一眼,似是没想到秦聪能生出如此绝色的女儿。
萧璇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像个透明人,眼睛完全没朝谢珩的方向瞄上一眼,看起来非常冷静自持。
秦小姐的身子可好些了?就在她打算跟秦聪退下去的时候,一旁的谢珩突然开了口。
……萧璇万万没想到谢珩会在这种场合跟她搭话,而坐在湖心亭的众人则比萧璇更加惊讶,刚刚过来的闺秀不知几何,谢珩连看都没看一眼,没想到这会儿竟然会跟人家主动搭话。
这还是谢珩吗?连谢宽和长乐公主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自家儿子,却见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长乐公主对自己儿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能让谢珩主动开口关心的女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长乐公主的心头顿时蹿起一簇小火苗,目光跟着落到萧璇身上,开始细细打量她。
嗯,是个绝色佳人,就容貌而言,与她儿子倒也匹配,但又太美艳了些,而且家世太差了,做正室是不适合的,但如果儿子喜欢,抬她进府做个妾是没问题的。
本来世家大族里的公子,一般都先娶正妻再纳妾,不然正妻之前就先有了美妾,难免会伤了正妻的心,然而儿子都二十有三了,仍然不肯娶妻,这也便算了,他这么大人了连女色都不曾近过,长乐公主实在无法,既然儿子愿意考虑纳妾,她也只能先从此处着手了。
萧璇已经感受到那落在她身上的一道道目光,她在心里把谢珩暗暗骂了一通,唇角却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说道:小女子已然好了,多谢大人关心。
珩儿,你与秦小姐认识?长乐公主适时地插了一句话。
机缘巧合,见过几面。
谢珩点到为止,他母亲若是想知道更多的,去查一查,自然也就一清二楚了,毕竟上次去燕江,他并没有遮掩行踪。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但最高兴的显然是长乐公主,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纳妾有望啊!就在这时,在湖面上跳舞的舞姬终于结束了舞蹈,她们踏水而来,很快就进了湖心亭。
下一刻,变故横生,其中一名舞姬竟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剑尖直指谢珩而去。
大人小心!就在萧璇愣住的时候,一旁的秦聪突然大呼一声,就想冲过去为谢珩挡剑,然而他脚下一滑,人没冲过去,倒是将萧璇推了过去。
萧璇踉跄着朝谢珩扑了过去,这样危险的关头,谢珩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身后的剑尖将将触及萧璇的后背,就见他突然伸手揽住萧璇的腰,直接搂着她飞快地往后退了几步,避过了那舞姬接下来的攻击。
而下一刻,一直站在谢珩身旁的飞墨就在电光石火间将那舞姬拿下了。
不废一兵一卒,那舞姬的战斗力弱得就像纯粹来找死的,在场的人仿佛看了出戏,唯一真正受到惊吓的可能只有倒霉的萧璇了。
此时此刻,萧璇堪堪站直身体,后背隐约传来一丝痛楚,但极其轻微,她猜只是破了点皮。
她还没说什么,秦聪已经一脸焦急地冲了上来,惊恐道:宛儿,你受伤了!……萧璇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她大概已经猜到这出戏是谁安排的了,他们可真是舍得她啊,不惜让她受伤也要给她和谢珩创造机会。
刚刚若不是谢珩及时伸手,她不可能只是受皮外伤那么简单。
不过,以谢珩的身手,其实完全可以连那点皮外伤也帮她避开的,他显然也没那么好心。
唉,萧璇有些心累,两边都不是好相与的……事已至此,萧璇只能作出一副受到惊吓却强作镇定的模样,颤着声对秦聪道:爹爹别急,女儿没什么大事,多亏谢大人救了……秦小姐受伤了,取披风来。
身后的谢珩不等萧璇说完,就开口道。
很快就有婢女将披风送了过来,婢女正在犹豫是将披风递给萧璇还是递给谢珩时,谢珩已经伸手拿过披风,亲手披到了萧璇身上,遮住了她被剑刺破的衣裳。
这一举动,不仅让湖心亭的众人惊呆了,亭外看到这一幕的人也惊呆了,尤其是一众一直关心着谢珩动作的少女们。
父亲,秦小姐为救我受伤,我先带她下去处理伤口。
顿了顿,谢珩说道:此事交给儿子处理就好,父亲不必挂心。
好,好,去吧。
谢宽立即应下,虽然他有信心自家儿子不会出事,但刚刚他确实也是吓了一跳,萧璇帮儿子挡了一剑,谢家于情于理都该有所表示。
谢珩又叫来两个婢女,让二人扶着萧璇。
只背上被戳破一点小口子、四肢尚还健全的萧璇:真没这必要。
然而那两婢女还是一脸紧张地扶住了她。
长乐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谢珩带着萧璇离开,眼中浮现一丝喜意,看儿子这态度,纳妾这事八成能成。
萧璇顶着一众宾客灼灼的目光,被婢女搀着,跟着谢珩离开了宴席,一路上,谢珩都没有说话,萧璇也懒得开口,一直到走进一间雅致的厢房,谢珩才开口道:秦小姐稍候,女医马上就来。
多谢大人。
萧璇继续作柔弱状。
没过一会儿,女医就提着药箱匆匆来了,然而,当她褪下萧璇的衣裳,看到那只蹭破了一点皮,连绿豆大小都称不上、且血渍已然凝结的伤口时,女医显然愣了下,半晌她道:小姐的伤口并无大碍,无需包扎。
萧璇觉得有些尴尬,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背上的伤口并无大碍,刚刚来的路上她都已经感受不到什么疼意了,她小时候在路上摔一跤,膝盖摔得恐怕都比今日严重。
好在医女还算体贴,继续说道:我给小姐一瓶玉肌膏,明日起小姐让人帮您涂抹,一日两次,如此可确保不会留疤。
嗯。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有脚步声响起,且离她越来越近,萧璇吓了一跳,以为是谢珩不顾男女大防直接进来,匆匆拉过一旁的薄被盖在自己的背上。
秦小姐,这是大人让奴婢为您准备的衣裳,奴婢服侍您更衣吧?好在进来的是一个美貌的婢女,她手里托着一套衣裳,温顺地立在萧璇的面前。
萧璇暗暗松了口气,她点点头,站起身让婢女服侍她更衣。
而此时此刻,刚刚退出房间的医女去向谢珩如实禀报了萧璇的伤势,谢珩脸色平静,似是早已料到,他看了眼房间,对医女道:若有旁人问起,便说她差一点便伤及肺腑,需好生静养。
医女愣了愣,心想秦小姐看起来也不像是差点伤及肺腑的伤患啊……但主子有令,她自然是要遵从的,便应了声是。
医女退下之后,谢珩的目光仍然落在房间的门上,半晌,他扯了扯唇,转身离去。
而屋内的萧璇已然换好衣裳,她正准备出门,便见房门被推开,几个婢女鱼贯而入,一个个手里都端着精致的吃食。
谢大人呢?萧璇疑惑地问道。
大人已回宴席上。
其中一名婢女回答道:大人吩咐了,今日秦小姐受了惊吓,请秦小姐在这里暂歇半日,等宴席结束,大人会派人来接小姐回府。
哦。
萧璇坦然地接受了谢珩的安排,不用再回宴席上也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经此一事,她估计会成为所有想嫁给谢珩的女子的公敌。
唉,头疼。
萧璇揉了揉额头,目光落在案几上那些精致的吃食上,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中一碟糕点吸引,那是梅花酥,造型很是栩栩如生,颜色也与梅花一般,是很好看的那种粉色,让人一看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她顺势在案几前坐下,夹了一块梅花酥,口感清甜绵润,相当合她胃口,她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块。
吃完梅花酥之后,她又依次吃了些别的食物,发觉味道都很不错,至少比秦府里好很多,甚至比宴席上的菜也要更好吃一些。
萧璇津津有味地吃了一会儿,动作突然一顿,脸色有些变了,只因她发现身上开始生出熟悉的痒意。
那是她吃完杏仁的反应,每次吃完,身上都会起红疹子,奇痒难耐,要两天才能消下去。
自九岁时太医说过她这病症是因杏仁引起的之后,青枝就会格外为她留意,她的吃食里是绝不会出现杏仁的。
而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例外是因为谢珩,那还是在邕城的时候,谢珩不知此事,给她买了一盒加了杏仁粉的百花糕,她高高兴兴地吃了两块,结果就痒得想要一头撞死。
若不是谢珩是她心上人,她砍死他的心都会有!那两天,她是被谢珩强行绑在塌上,一遍遍地涂着清凉的药汁,才没让她把自己滑嫩的肌肤挠破,留下疤痕。
而这会儿,身上的疹子显然是刚发出来。
她这疹子来得快且急,她知道,不出一炷□□夫,她就会痒得满地打滚。
萧璇的第一反应是谢珩在试探她,所以即便身上已经开始发痒,她仍是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看向为她布菜的婢女,问道:这些吃食都是谢大人为我准备的?谢大人只吩咐给秦小姐准备吃食,奴婢便将平日公主爱吃的一些吃食给您也拿了一份,可是不合您的胃口?不,很好吃。
萧璇微微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懈怠,指着她吃的最多的梅花酥问道:这梅花酥与我府上的不太一样,不知是如何做的?我回头让我府上的厨子也学习一二。
奴婢也不知,不如奴婢将厨子叫来问一问?算了。
萧璇其实已经感觉到那杏仁粉应当是加在梅花酥里的,估计量不多,所以她没吃出来。
我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将我的婢女唤来,我要回府。
萧璇搁下手中的筷子,说道。
是。
刚刚回话的婢女很快就出去了。
你们退下吧,我想一个人歇会儿。
萧璇又看了眼其他两个婢女,说道。
是。
婢女们应了一声,依次退了下去。
等门一关,萧璇立刻站起身,将衣袖掀了上去,果然,胳膊上已经生出不少红疹子了。
她唯一庆幸的是她这疹子只会发在身上,脸上和脖子上不会发作,不至于让她直接暴露。
萧璇很想挠一挠,又怕挠破了会留疤,她万分纠结,很没形象地在原地跳了几下,又控制不住地扭了扭身子,然而再怎么扭也缓解不了身体里传来的痒意。
萧璇的脸色都扭曲了,她跟谢珩简直有仇!呜呜,她想死!眼看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到了,萧璇身上的红疹子越来越多,她已经痒得快崩溃了,房门终于被敲响,萧璇几乎是扑过去开了门,夏荷,带我回……府字还没说出口,萧璇就闭了嘴,只因敲门的竟然是她现在避之唯恐不及的谢珩,而青枝则站在谢珩身后,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寿宴还未结束,秦小姐这便要回去了?谢珩看着她问道。
萧璇捏着门框的手已经崩到青筋都冒了出来,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痒到快扭曲的脸,露出一个假笑,是,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事,小女子便不多留了。
说完,她看向青枝道:备车,我们回府。
马车一直在门口候着。
青枝答道。
那走吧。
萧璇努力绷住自己的表情,可她始终还是太心急了些,这才一迈脚,竟然被门槛绊了一跤,直接往前跌了过去。
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腕,免去了她摔跤的厄运。
看来秦小姐府上确有急事。
谢珩的目光在萧璇的领口上一瞥而过,她大约不知道,这衣裳的领口是有些宽松的,而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她领口内那白皙的肌肤上浮现出来的触目惊心的红点。
是。
萧璇浑然不觉自己已然暴露,她的脑子都快转不动了,只咬着牙应了一声,然后匆匆走向青枝。
来人,送秦小姐出府。
谢珩站在原地,目光幽深地看着疾步而去的萧璇,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拆穿她。
良久,他低了低头,唇角微微勾起。
无妨,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跟她慢慢耗。
而听到谢珩不会跟着之后,萧璇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松。
小姐,您怎么了?青枝自小就跟着萧璇,已然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出去再说。
萧璇的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来,她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叫出声了。
等她终于坐上了马车,她终于忍不住在自己的手臂和背上狠狠地挠了几把,青枝,我要死了!她说着,拉开自己的衣领,又掀起衣袖给青枝看。
青枝吓了一跳,小姐,这,这是吃了杏仁?不小心吃到,别说这个了,你还记得当初太医给我开的药方吗?就是止痒的那个药汁。
萧璇说着,又要往身上挠,被青枝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记得!我回去就给您配,您可千万别挠!我控制不住啊!青枝,太痒了,真的,还不如让我一头撞死!萧璇眼睛都红了,声音里也带了颤音。
小姐再忍忍。
青枝死死地抓住萧璇的手腕,太医曾说过,如果红疹挠破,极易留疤,小姐今日若是没忍住挠破了,等这疹子消了,小姐定会后悔的。
萧璇无疑是爱美的,她这一身皮囊,从头到脚,都是从小就精心护理,今日后背被戳了一下已经够让她郁闷了,若是她真的因为自己留了疤,那她必然是要后悔的。
而且,她已经因为这疹子留过一块疤了,尽管用了许多膏药,她的手臂上如今仍有一块小小的印记。
萧璇深知青枝说得没错,便继续咬牙忍住,等回府你就帮我绑起来。
秦聪回来的时候,萧璇已经被青枝绑在床上,虽然青枝已经为她涂过一次药汁了,但也只是暂时缓解了一点,每隔一个时辰,痒意又会加剧。
秦大人想见您,被奴婢打发了。
这会儿青枝已经是第二次给萧璇涂药汁,她一边涂,一边道。
嗯,让他滚。
萧璇已经被折腾得快疯了,脾气也上来了,咬着牙冷声道。
要不是他们给她安排了出大戏,她也不至于吃到那梅花酥,要说罪魁祸首,秦聪显然也是其中一个!此时天已黑了,青枝帮萧璇涂完药汁后,为她盖上一床薄被,道:小姐歇息吧,奴婢守着您。
嗯。
萧璇有些疲惫地应了一声,她也想尽快睡着,睡着了她就不会被这痒到令人发指的红疹弄疯了。
然而人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一直到半个时辰后,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青枝见萧璇终于睡了,松了口气,她没有如平日那般睡在外室,而是直接在萧璇的床边睡了,毕竟今夜萧璇情况特殊,她不能离开半步。
夜深人静,整个秦府都已经陷入了沉睡,唯有萧璇的房间还点着灯,一道黑影无声掠过,转瞬间就进了萧璇的房间。
青枝倏然睁眼,然而下一秒,她又无声无息地睡了过去。
昏暗的房间里,谢珩的目光先是在青枝的脸上落了一瞬,突然,他眸光微微一动,他伸出手,在她的发际上微微一探,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便被撕了出来。
面具底下露出半张熟悉的脸。
清知?谢珩发出一声嗤笑,倒是挺能编的。
他将青枝的面具覆了回去,然后起身,目光落在了萧璇的脸上,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与她曾经的模样判若两人,这会儿她闭着眼睛,遮住了那双他熟悉的桃花眼,便更令人觉得陌生了。
他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将一方干净的白帕子覆在了她的脸上,只余眉眼露了出来。
四周的床柱上系着布条,而布条的另一端则绵延到她的被子里,若是他猜得不错,此刻她的四肢都被那布条绑着,以防她去挠自己的肌肤。
谢珩在床沿上坐下,手指捏住薄被的一脚,以极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掀开,薄被下的萧璇不着寸缕,然而浑身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看起来瘆人得很。
谢珩的思绪一下就飘到了三年前,那时的萧璇也是这样躺在床榻上,她被那疹子折磨得双眼都红了,眼眶里盈着晶莹的水珠,将落未落,我见犹怜。
她颤着声对他说:珩郎,我快受不了了,你要么把我打晕吧……而他则一边温柔地替她擦上药汁,一边安抚道:再忍忍,快消了。
她被他一安抚,立刻更委屈了,泪珠也就跟着滚了下来,呜呜,都怪你……怪我。
确实是他的错,他认得干脆,心里也泛着疼,等你好了,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那时的他只恨不能以身代之,他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亲手让她再受一次这折磨。
其实萧璇猜错了,杏仁粉不止在梅花酥里,他让人送进房间的每一道菜,都加了杏仁粉,只是量确实够少,味道又被其他食材掩盖,不容易被发现罢了。
谢珩的眸子暗了暗,低声道:谁叫你骗我呢?三年前骗他也就算了,三年后,竟然还这样狠狠地将他骗了一通。
那些以为她因他而死的日子里,她不会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这杏仁粉是最终的试探,也是他对她的小小惩戒。
唔,青枝,痒……突然,萧璇的身子无意识地动了动,白帕子下溢出一丝难受的□□。
与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呓语,除了那时她睡着时唤的人是他。
谢珩看了她一眼,端过放在一旁的药汁,用布巾沾了沾,轻轻地抹到了她的身上,他的目光最先落在她的手臂上,那里有一块极浅的印记,与他印象中一模一样,当初她没忍住把自己挠破了,结果就留了疤,她还为此痛哭过一回。
她皱着的眉头微微松了松,但身子很快又扭了扭,哼哼唧唧道:背上也痒……谢珩解开一侧的布条,让她侧过身,原本光滑白皙的背部,此刻也被红疹布满,而其中有一个暗色的小点,那是今日被那舞姬的剑尖刺伤的。
半晌,谢珩移开视线,将药汁抹到她的背上。
等身上都抹遍药汁后,萧璇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珩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这才起身而去。
第二天早上,萧璇身上的红疹已经消了很多,比起前一天那万蚁噬心般的痛苦,萧璇已经觉得此刻无比幸福了。
她看了眼青枝,见她表情有些呆滞,不由体贴道:昨夜累着了吧?别伺候我了,你去歇息半日。
奴婢不累,只是在想昨夜给小姐涂过几次药汁。
青枝摇了摇头,她本想说她怀疑昨夜有人进过房间,但又没有证据,说出来只会让萧璇徒添烦恼,而且她自己也很不确定,也许是她昨夜起来频繁,脑子有些晕,才生出幻觉了。
萧璇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想的?总之我好多了就是。
青枝揉了揉额头,觉得很大可能是因为自己睡迷糊了,便放下了这事。
到了第三日早上,萧璇身上的红疹子彻底消了,萧璇一时间觉得自己重获新生,恨不能原地蹦上三圈。
然而这两日毕竟被折磨狠了,人都消瘦了一圈,也没什么蹦跶的力气,便又老老实实在家养了几天。
过了段时日,萧璇觉得自己总算恢复了点元气,她狠狠地吐了口浊气,打算出门放放风,她喊上青枝,道:走,我们逛逛去。
是,奴婢这就让人去备车。
青枝应了一声,说道。
萧璇才走出自己的院门,就见秦聪急匆匆地走过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看到她是非常动情地唤了一声:宛儿!爹爹这是有什么好事?萧璇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道。
谢家派媒人上门了。
秦聪激动地说道。
萧璇一愣,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你说什么?秦聪将除青枝外的婢女都遣了下去,这才道:你与谢珩本就相识,这次又为救谢珩受伤,谢家感念于你的这份情义,这才遣媒人过来,想迎你为妾。
……萧璇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她正纳闷谢珩怎么会想要娶她,而谢家又怎么可能同意?原来不是娶妻,而是纳妾。
谢珩竟然想纳她为妾?!他是不是疯了?!他哪来的脸?!这事荒谬地超出萧璇的认知,她气到失语,倒是青枝先愤怒地喊出声:秦大人,你在说什么胡话?小姐怎么可能给人做妾?秦聪没理会青枝,但他也看得懂萧璇的脸色,他深知萧璇绝不愿给人做妾,但太后娘娘可是说了,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送她去谢珩身边,莫说是做妾,只怕是为奴为婢,太后娘娘都会点头。
至于萧璇,自然也只能听太后的话。
所以秦聪心里倒没多少畏惧,且他早已想好了说辞,所以他镇定地道:下官知道您不愿意,这对您来说是莫大的屈辱,但是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终灭吴国,今日陛下所受的屈辱,他日,我们会百倍千倍地还回去!萧璇定定地看着秦聪,她自小便是身处高位之人,登上帝位虽只有三个月,也练就了一身王者之气,此时她用晦暗不明的目光看着秦聪,饶是秦聪再坦然,也在这上位者的威压之下逼出了一身冷汗,只是他已然站在太后的阵营,便也只能硬挺着。
半晌,萧璇冷声道:你给我滚!陛下再考虑考虑吧,您若是进了谢府,以后我们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秦聪硬着头皮说道,更何况谢珩并未娶妻,您进谢府之后就是谢珩唯一的女人,加之谢府会给您贵妾的身份,想必也无人敢欺辱您。
贵妾?无人敢欺辱?萧璇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前所未有地冰冷,秦大人莫非不知,这‘妾’字本身,便是对我最大的欺辱?什么是妾?妾不过是个奴婢,纳她为妾的人不是夫君,而是夫主,而那人明媒正娶的妻子,则会成为她的主母,无论哪一个,都可以随意打骂她甚至将她发卖。
哦,妾其实连奴婢都不如,毕竟奴婢只需要靠付出劳力来挣取报酬,而妾,不仅要满足夫主的欲望,还要被当家主母当成眼中钉。
莫说她曾经是女帝,是公主,就算她真的只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她也受不了这屈辱。
谢珩竟想纳她为妾?做他的春秋大梦!太后……母后她不会同意的!萧璇见秦聪要抬出太后,抢先说道。
她的声音有些重,也有些急,也不知是在震慑秦聪,还是在安慰自己。
秦聪见状,识趣地没再多说,只轻声道:下官会将此事禀报太后,由太后定夺。
秦聪一走,萧璇也没了出去逛的兴致,她冷着脸拂了拂袖,转身回了房。
小姐,太后娘娘不会同意让您做妾的。
青枝跟在后面安慰她,这也太侮辱人了!萧璇没有说话,她在妆台前坐下,望着镜子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她不知道那个鬼手先生是如何将她原来的脸改造成这样的,可比起她原来的脸,这张脸显然更祸国殃民一些,那些君王因美人误国的故事里,美人长的应该就是这样的脸吧,够美艳够妖娆,哪怕面无表情,也含着抹让人心猿意马的风情。
孙将军是不敢擅自给她改变容貌的,那么,下这个命令的,一定是母后。
而事到如今,她还能天真得认为,母后会顾惜她的意愿吗?母后让她接近谢珩,而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母后会放过吗?不,她不会的。
明了这个事实的萧璇只觉得心底一阵难过,她难过的不是谢珩想纳她为妾,而是母后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这件事。
她已经不再是被父皇母后千娇万宠的永宁公主了。
她成了复国的工具。
萧璇看着看着,突然一拍桌子,不行,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母后那边她没办法,但是她可以从谢珩这边着手啊!这天傍晚,萧璇把谢珩堵在了下值的路上,萧璇堵人的地点选得很好,正是一处谢珩必经但却僻静的小巷,她戴着帷帽,独自一人站在小巷的中央,看着谢珩的马车越驶越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女侠,她甚至想念一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至于青枝,则去周围帮她放风了。
前面何人?莫要挡路。
飞墨驾着马车,看着萧璇问道。
萧璇咳了两声,道:我有话想对谢大人说。
飞墨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没想起来,马车里的谢珩已经开口道:让她上来。
飞墨见谢珩这态度,立刻就想明白了面前这人是谁,毕竟这么多年,能让自家主子一再破例的,也就秦家小姐一个了。
萧璇也不扭捏,走到马车前,踩着飞墨准备的脚蹬上了马车。
你去附近守着,莫让人过来。
谢珩见萧璇上了马车,吩咐道。
是。
飞墨领命而去。
萧璇一进马车,就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她强自镇定地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坐下,然后将帷帽拿了下来。
不知秦小姐有何贵干?就在萧璇在琢磨该怎么开口的时候,谢珩率先问道。
今日谢府遣了媒人来我秦府,欲为谢大人纳小女子为妾,此事,谢大人可知?萧璇挺直腰板,一脸严肃地问道。
我知。
谢珩言简意赅地回答,表情没什么波动。
我不想做你的妾!萧璇直接道。
哦?那你想做谁的妾?谢珩抬了抬眼,似笑非笑地问道。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