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十九章

2025-03-22 08:27:59

冷风迎面吹来, 陈谨瑞一张嘴就先咳了起来,他翻身下马,几步走到马车跟前,拿出一个羊皮袋子, 递给萧璇, 阿姐,这里面有我的信物以及传信之人的肖像, 你身边定有他留下的暗卫, 你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他,这信物可以令我的人按兵不动,他若能有办法联系上谢珩, 他便有一线生机。

陈谨瑞说着, 又咳了起来。

多谢你,阿湛。

萧璇眼眶微红, 她拿过羊皮袋,然后从马车上跃了下来,青枝,下车。

说着,她又对陈谨瑞道:你身子不好, 何必亲自奔波?你坐马车回去, 我骑你的马。

她的声音低哑,但是语气里的关切之情不是假的。

陈瑾瑞垂了垂眸,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说完,萧璇便翻身上了陈谨瑞的马,她朝青枝看去, 你一起上来。

青枝听了, 立刻跃上马背。

萧璇一挥马鞭, 朝着孟宅方向疾驰而去。

陈谨瑞站在雪地里,看着萧璇远去的背影,又咳了一声。

主子,如此一箭三雕的好机会,您真就这么放弃了吗?青琮下了马,忍不住问道。

我只怕,我想要放弃,老天却不给我这个机会。

陈谨瑞轻轻地说了一声,上了马车。

谢珩可以死,却决不能死在他的手里。

不然,他与阿姐之间,便永远会横着一根刺。

萧璇疾驰回孟宅,此时的孟宅灯火通明,她一进门,李公公就迎了出来,哎哟,我的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公子的人四处找您,都急坏了!我不是给祖父留了纸条,祖父没与他说?萧璇随口问道。

说了,老先生是不担心,不过公子向来在意小姐,生怕小姐磕着碰着。

李公公说道。

萧璇听了,也没再搭腔,她走到大厅,环顾了眼四周,提高声音道:谁是谢珩留下的人?出来!没有动静。

再不出来,你们主子就没命了!萧璇又道。

还是没有动静。

阿璇,出了什么事?赵寻山和杜七娘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干爹干娘,谢珩给我留了暗卫,我想让他们现身,你们有办法吗?萧璇忙问道。

我说我们这府上的暗卫怎么又多了两个?赵寻山呵呵一笑,朝梁顶看了一眼,梁顶那个,下来吧。

杜七娘也笑了,目光往外面一落,还有那棵榕树上的那位,也一并进来吧。

再不出来,我让干爹干娘把你们打回燕国去。

萧璇没了耐心,板着脸道。

下一刻,就见两道人影分别从房梁和树上闪了出来。

属下飞云,见过孟小姐。

属下余北,见过孟小姐。

二人朝着萧璇抱了抱拳,异口同声道。

萧璇的目光落到飞云身上,问道:若我现在想向你们主子传递消息,他最快多久能收到?飞云沉默了片刻,说道:今晚主子应当已经过了虞城,若是现在传递消息,明日一早他便能收到。

若是虞城的路被封了呢?虞城那一带,多是山岭,通往山城的路,只有官道一条,若是被封,那么,就必须要穿过山岭,属下还未曾试过。

飞云说道。

萧璇听了,心中一凉。

可是主子出了什么事?飞云本以为刚刚萧璇是想诈他出来,但此刻见她脸色显然不对,忙问道。

陈谨荣身边有人知晓他的身份,待到仓阆山,陈谨荣便会知道王行之便是谢珩,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对他下杀手!萧璇说道。

什么?孟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闻言震惊道。

王行之是谢珩?杜七娘也很震惊。

祖父,您怎么来了?孟老先生年纪大了,萧璇本不欲孟老先生知道此事。

太子当真要对他下手?孟老先生有些激动地问道。

是,为今之计,只有在他们抵达仓阆山之前,将消息截下来,不让陈谨荣知道,他才不会动手。

但是如今虞城下了暴雪,路被封了,没法过去。

萧璇说着,看向杜七娘,干娘,您是陈国人,您可知道虞城有没有旁的路可以去山城?萧璇问道。

虞城的山岭错综复杂,稍一不慎便会迷路,早些年间,进虞城山岭的人,十个能出来五个就不错了,而且即便出来,也绝非一两日的时间可以做到。

杜七娘沉吟道,而且虞城既然下了暴雪,山岭之路只会比官道更难走,谁也无法估算我们需要多久能走出来。

倒也不是,还有一片密林。

赵寻山说道,走山岭的速度显然赶不上,但是如果能通过那片密林,也许还有机会赶上。

你说的那片密林,你忘了它的别称了?杜七娘不赞同地道。

赵寻山尴尬道:没忘,送死林嘛……萧璇:……什么意思?那片密林太深太广,树叶太过繁盛,遮天蔽日,人走进去无法判断方向。

即便是虞城当地人也只敢在外围活动,因为一走进去,就会迷失方向。

所以当地人都说,那密林是送死林,因为进去就是送死。

杜七娘解释道。

若是带上罗盘呢?萧璇问道。

那边地质特殊,罗盘也没法辨别方向。

赵寻山叹了口气。

我找人去疏通官道!飞云一听,急了。

山体崩塌,官道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疏通出来的。

萧璇说着,脑海里在迅速地回想从前在书中看到过的知识,她看的书很杂,其中有一本游记,那游记的作者特别喜欢冒险,一望无际的雪原、遮天蔽日的森林、人迹罕至的深山……那个人去过太多地方,而且都平安走了出来,而他将他的经验写到了书中,编成了一本游记。

那游记是萧璇七岁时无意间从藏书阁的角落翻出来的,一看便不是本朝的人写的,当时她也只是闲着无聊,便潦草地看了一遍,但此刻回想起来,里面的字字句句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仿佛刚看过似的,那里面,正好有作者如何穿过密林的经验。

人生第一次,萧璇觉得自己这过目不忘的本事派上了用场。

于是她拍板道:飞云、青枝,你们跟我去穿送死林;余北留在这里,去林府找无双,让她和林雍棠帮忙找人尽快疏通官道。

不可!孟老先生听了,第一个反对,阿璇,这样的天气,莫说你能不能穿得过送死林,你一个身娇体弱的姑娘家,冻死在外面都有可能!祖父,我会带足避寒保暖的衣物,您放心。

萧璇说道,我知道怎么在遮天蔽日的林子里辨别方向,我有办法穿过送死林。

若你知道办法,你只管将那办法说出来,叫谢珩他自己的人去!孟老先生沉着脸道,他既有本事来,也自当有本事回去。

孟老先生说的是。

飞云朝二人拱了拱手,这个消息,由我去传送便可,余北留在这里照看孟小姐。

还请孟小姐不必担心,主子身边自有人保护,即便我消息没有及时送到,他也不会有事的。

我当然知道他身边有人,可他身边的人再多再强,能顶得过陈国太子、三皇子还有另外一路人马的联合围剿吗?更别说,陈帝将身边最得力的禁卫军给了太子,这样一队人马,你有信心你家主子能顶得住?萧璇这一说,飞云的面色不由凝重了起来,自家主子身边有多少人他自是知道的,若是真如萧璇所说,那么,主子确实危矣。

他是个知轻重的,立刻跪下朝萧璇磕了一个头,还请孟小姐教我穿过密林的办法。

我随你一起去。

萧璇看着飞云,下了决心。

荒唐!孟老先生再次喝道,阿璇,你手无缚鸡之力,你去了也只能添乱!祖父,我过目不忘,如果说我们中间有谁最有可能从密林走出来,那一定是我。

萧璇说道,她能比常人更轻易地判断道路之间的差异,密林里树木众多,一般人也许分不出差别,但是她可以!这大晚上的,就算你过目不忘,你能看见什么?谢珩他命大得很,不必你瞎操心。

孟老先生还是不同意,他后知后觉地看了萧璇一眼,道:你与谢珩,你们……孟老先生有些不敢置信。

祖父,我知道您担心我。

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我有一意中人,只是因国祸才失散?萧璇笑了笑,说道:他便是谢珩。

我因为国仇,无法心无芥蒂与他在一起。

可我若明知他有难,明知自己能帮上忙,却不去施救,若他真为此丧生,祖父,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虽笑着,眼角却流下了一滴滚烫的热泪。

孟老先生一震,他怔怔地看着萧璇,半晌叹了口气,既如此,便让寻山和七娘陪你去,他们二人武功高强,怎么也能护你周全。

赵寻山和杜七娘一听,立刻道:父亲放心,我们定将阿璇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多谢祖父。

萧璇红着眼道。

事情既已定下,萧璇立刻将穿行密林的物品列了个清单分给众人,一行人即刻散开,去准备此次出行的物品。

萧璇回到房中,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能扛风雪的衣物和靴子,她想了想,匆匆走到案几前,拿起画笔,仓促地画了一张图。

等一切准备妥当,萧璇来到孟老先生的院子,敲开了孟老先生的房门,将那幅图递给了孟老先生。

祖父,这是我想拿来挖河道的那笔银子所在的地方。

萧璇笑了一声,若我有什么意外,还请祖父帮忙处置了它。

孟老先生拿着图的手微微一颤。

萧璇又立刻道:祖父莫要生气,我只是以防万一,您是我最信任的人,烦请您帮我保管几天。

孟老先生看着面前这强作欢笑的姑娘,叹了口气,将图纸收好,你放心,这东西在祖父这儿,定给你保管得妥妥的。

那祖父,阿璇先走了。

去吧。

孟老先生挥了挥手。

萧璇刚走出孟宅,得到消息的萧无双便来了,她骑了一匹马,挥了挥手中的令牌,道:官道的事林雍棠会想办法,这个令牌,可以让我们直接出城。

你也去?那当然,我不去,你只能再去找别人要令牌了。

萧无双说道。

萧璇心中一暖,谢谢你,无双。

等救了你心上人,再来谢我吧。

萧无双一挥马鞭,朝城门而去。

萧璇等人也纷纷上了马,跟在了后面。

雪已停了,然而寒风刺骨,一群人策马飞驰,在雪夜中疾行。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章然而雪路本就难行, 又是夜间,即便他们骑的已是上好的马,速度仍然慢了许多。

等赶到虞城的时候,天已蒙蒙亮, 时间紧迫, 一群人直接去了密林。

密林外积雪已经快要没过马的膝盖,马行路越发困难。

我在陈国这么多年, 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

杜七娘看着这雪, 震惊道。

赵寻山叹了口气,这是天灾啊!萧璇没有说话,这般灾情, 虞城百姓必然要受苦了, 但她此刻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操心别人了,她只想着尽快穿过密林, 去见谢珩。

走吧,进密林。

萧璇看了眼天色,说道。

一群人立刻策马走进密林。

一进密林,萧璇便让青枝拿出一堆记着数字的红布条,让她将其中一条写着一的红布条挂到最外侧的一棵树上。

阿璇, 这是作何?杜七娘不解地问道。

我在每一根布条上都标记了数字, 从一开始,每隔十丈便按顺序系上一条,布条起始之处为北,延伸之处为南,如此, 便可防止我们搞错方向甚至走回头路, 即便我们无法穿过密林, 也能顺着这红布条,原路返回。

萧璇解释道,若是能有幸走出去,那么,这红布条也可为后来人指路。

好主意!赵寻山抚掌而叹,阿璇你好生聪明。

其他几人也露出惊喜和赞赏之意。

萧璇笑了一下,都是前人经验,我不过是照搬罢了。

几人一听萧璇这主意,便觉得穿越这密林有戏,一时间都添了不少信心,骑着马往里走去。

密林外侧树木较为稀疏,仍有高高的积雪,然而越往里走,积雪越少,光线也越暗。

等到行至深处,地上几乎没什么积雪了。

密林深处的树木又高又大,枝叶繁盛,足可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穿透层层树叶落下来,若是外面是晴天,尚可砍掉一些枝叶,通过太阳判断方位,然而今日是个雪天,并无半点太阳的影子。

红艳艳的布条挂了一路,然而密林实在太大,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样的大树,时间久了,纵使萧璇过目不忘,也不由会怀疑自己的方向是否判断无误。

若是弄错了方向,便等于白跑一趟。

萧璇不敢大意,让马停了下来。

飞云。

萧璇唤了一声,伸手指了一棵附近可见的树干最细的树,道:你可能将这棵树的树干平切下来?平切?飞云震惊了,这棵树少说也有一个木盆那般粗壮,他使的是剑,剑身虽韧却软,让他用剑将这棵树刺穿倒还能一试,要平切还真有点难。

萧璇见他那模样便知此事不太可行,她正欲想别的办法,就听赵寻山从背后抽出一把大刀,道:我来!大家让开。

赵寻山拿着刀上前,让其他人退到一旁,然后他的目光紧盯着那棵树,高高将刀举起,再用尽浑身内力狠狠一挥,便见刀锋平着削进了树干里,直推进了树干的中心。

树身震了震,有飞鸟从茂盛的树叶上掠开,然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赵寻山挠了挠头,看向萧璇他们,实诚道:刀卡住了。

萧璇:……我来!杜七娘见状,拿着自己的刀上前。

杜七娘如法炮制,从另一侧狠狠发力,她找的角度精准,下一瞬,两把刀的刀锋便撞在一起,树干颤了颤,然后轰然倒下。

小璇璇,你要平切这树干做什么?萧无双好奇地问道。

萧璇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跑到那树干前,看着上面的环纹,道:我曾在书中看过,说是树干上有环纹,而环纹有疏密,纹路疏的一面朝南,纹路密的一面则朝北。

萧璇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那环纹,过了会儿,她面露惊喜,那人果不欺我,我们的方向看来没错。

这是何道理?怎么我们从未听过?萧无双疑惑地问道。

我亦不知,只是书中那人便是这般辨别了方向,才从密林中走了出去。

萧璇说道,她看了眼这粗壮的大树,也就她身边有武林高手,才能通过这方法辨别方向。

方向对了便好。

赵寻山和杜七娘见状,很是高兴。

按照我们这速度,再过半日,定能走出这密林。

飞云也看到了希望。

我看不行,看看这些马,它们再不休息,就要撑不住了。

萧无双打破了飞云的幻想。

萧璇听了,偏头去看了那几匹马,这些马跑了一夜,确实已经疲累不堪。

别说马了,她也是强撑着一口气,才能站在这儿不睡过去。

她心中虽焦急,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她下了决断,那我们便在此处先歇上半个时辰。

大家都下了马,拿出干粮和水,坐在刚刚砍倒的树干上,开始吃了起来。

杜七娘和赵寻山熟练地生了一堆篝火,略略驱散了这密林里的寒意。

小姐,您靠我身上睡一觉。

青枝坐在萧璇旁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萧璇也不逞强,靠了过去,然而她明明困极,脑子里却思绪翻滚,怎么也睡不着。

但她知道若是自己不睡,定然撑不下去,便强迫自己将脑子放空,这才慢慢地睡了过去。

其他人也纷纷闭目养神。

阿璇,可画好了?一道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萧璇抬眼,便发现自己回到了那夜的书房里,正提笔给谢珩作画。

画好了,你看看,像不像?梦里的萧璇笑道。

谢珩走过来,看了眼那幅画,道:很像。

萧璇看着身边的谢珩,鬼使神差地又问出那句:你今日怎么突然想到让我给你作画了?谢珩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缓慢地说出了那日不曾说出口的答案,只听他说:若我不在了,看着这幅画,你便会永远记得我的样子。

谢珩话刚说完,他的身影便化作砂砾消失在萧璇的眼前。

谢珩!萧璇猛地惊醒过来。

其他人都被萧璇这一声给惊醒,杜七娘率先反应过来,怎么?做噩梦了?萧璇的心砰砰直跳,她点了点头。

杜七娘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道:别怕,那可是燕国谢郎,腥风血雨里趟过来的,哪有那么容易出事?飞云闻言也不由安慰道:主子这些年经历的刺杀,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从不曾落过下风,孟小姐切莫忧虑过甚。

萧璇揉了揉自己发僵的脸,道:嗯,我知道。

我们走吧。

一行人再次上马,向前出发。

终于,在天色将暗之时,他们从密林里走了出来。

赵寻山看着身后的密林,一脸不可置信,这传说中无人敢入的送死林,我们竟就这般轻易地走出来了?竟只用了一日!哪怕过去曾有个别人能从送死林出来,谁没被困个三五七日的?杜七娘也是大为震惊,她看着萧璇,感叹道:难怪爹总让我们多看书,看书确是有用的。

赵寻山听了,嘟囔道:可是我们就算看了也记不住啊。

杜七娘白了他一眼,刀法你倒是能记住?嘿嘿,我记住的也就只有刀法了。

穿过密林,地上的积雪又变深了,一行人的速度又被拖慢。

萧璇拿出一张舆图,道:以他们的行军速度,此刻他们应当已经快到牵牛镇了,牵牛镇离山城只有三十里路,那里有驿站,雪天路滑,也费马,他们应当会在驿站休憩一晚,第二日一早再去山城。

陈谨瑞的人会在抵达山城后给陈谨荣送信,而陈谨荣对谢珩最有优势的围杀地点,非仓阆山莫属。

祭天仪式这天,闲杂人等不能上山,能上山的都是陈谨荣的人,谢珩即便有护卫在暗中保护,人手也绝无可能与陈谨荣一拼。

好在,她只要连夜赶路,就还有时间。

只是,这天寒地冻的,让马的耐力也大大降低,一行人只能先去驿馆换了马,又休息了半个时辰,这才朝牵牛镇疾驰而去。

又是骑马夜行,寒风凛冽,萧璇虽然穿足了衣裳,全身上下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她还是觉得冷,又冷又累又困。

她从未觉得时间那么难捱过,也从未这般消耗过体力。

马上就能见到谢珩的想法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就这么在马背上睡过去。

终于,在卯时一刻,几人赶到了牵牛镇,他们直奔驿站而去,可到了驿站才发现,驿站竟然空空荡荡,丝毫没有有人住过的迹象。

飞云去探查了一番,回来禀报道:孟小姐,陈谨荣他们不曾来过驿站,想必是直接去山城了,想来是天气太过恶劣,他们担心途中会出意外,选择了加速行军。

萧璇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栽下马来,她的神情有些绝望,明明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为何还是迟了一步?好在她及时撑住,咬牙道:我们去山城。

小璇璇,这里离山城只有三十里路,我替你去便行。

萧无双见萧璇眼底发青,快撑不住了,开口道,你看这样子,就算到了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先在此处休息。

还是我去吧。

飞云说道,孟小姐,现在离祭天仪式还有时间,我去通知主子。

飞云,我与你一块儿去。

萧无双说道,其他人留在这里保护小璇璇。

陈谨荣此刻定然已经知道谢珩的身份了,一定要在他们上仓阆山之前拦下他们。

萧璇也知道萧无双的话有道理,也不勉强,她将陈谨瑞交给她的东西给了萧无双,然后跳下了马。

她的脑子有些眩晕,好在青枝及时地扶住了她。

放心吧,他出不了事。

萧无双笑了笑,与萧璇快要就地倒下的状态不同,萧无双仍然生龙活虎的。

无双!萧无双策马掉头后,萧璇突然大喊了一声,保重自己,别受伤了!放心!萧无双应了一声,策马和飞云疾驰而去。

萧璇几人进了驿站,要了两间房,萧璇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她将外面的斗篷脱下来,连鞋子也来不及脱,倒在床上便直接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蒙蒙亮,萧璇其实才睡了一个时辰,身体仍是累得不想动弹,但是身体里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催着她醒过来。

青枝,叫上干爹和干娘,我们去山城。

萧璇的嗓子有些沙哑,她拖着沉重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

是。

青枝忙起身出去了。

山城虽冷,却并没有下雪,所以骑马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待到山城一问,才知陈瑾荣竟在卯时便带人上了仓阆山。

萧璇的面色一白,身子在一瞬间摇摇欲坠,也就是说,无双他们赶到时,谢珩他们已然上山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一章去仓阆山。

萧璇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说道。

四人朝仓阆山疾驰而去,刚到山脚下,便见路口处横了不少尸体。

赵寻山上前检查了一番,道:都是一些普通护卫。

他们定然都在山上, 寻山, 你先去探路。

杜七娘开口道,她看向萧璇, 阿璇, 山上定是一场恶战,你确定要上去吗?萧璇犹豫了,她想去, 但又怕自己成为他们的累赘。

若是想去, 便去。

我与你干爹别无所长,只剩这一身武艺, 不管怎样,定能护你周全。

杜七娘看穿了她的心思,温柔道。

心上人深陷囹圄,她心中定然心急如焚,但她却生怕拖累他们, 杜七娘不忍见她如此。

我想去。

萧璇听了, 迫不及待地说道,微红的双眼中泛出亮光。

那就走。

杜七娘伸手扶住萧璇,明明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冒着风雪和严寒连续赶了这么久的路,哪还有什么爬山的力气?在青枝和杜七娘的搀扶下, 几人迅速地往山顶而去, 仓阆山很高, 若是萧璇一人,只怕到了半山便再无力气爬山去了,但是有了青枝和杜七娘,萧璇便有如神助,很快就登上了山顶。

仓阆山下虽没有下雪,山顶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赵寻山守在上山的路口处,看到他们上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面色有些沉重。

萧璇往前看去,就见山顶之上,满地都是尸首,鲜血染红了白雪,宛若一片血海,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血战,看起来触目惊心。

萧璇的心顿时一凉,连身子也摇晃了一下,她拔足狂奔上前,去寻找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青枝等人见状也忙上前查看地上的尸首。

萧璇从未如此直面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但此刻她已经顾不得胸腔上泛起的恶心不适,看到与谢珩相像的身形便亲自上前确认。

陈谨荣?萧璇翻开一人,那人身中数刀,浑身染血,正是陈谨荣。

众人查看了一遍尸首之后,青枝对萧璇道:小姐,这里头没有谢大人,想必他应该无恙。

死的是陈谨荣,不是谢珩,这个认知让萧璇一直颤抖的手稍稍平复了一下,然而她很快又想到等着收渔翁之利的三皇子陈谨丘。

与陈谨荣已经经历了这样的血战,谢珩就算有再多人手,怎么可能挡得住陈谨丘?萧璇的心霎时又像是被人用手揪着,惶惶不安。

就在这时,山的另一侧突然传来叮的一声,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赵寻山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飞快地走过去,找了个不易被发现的凸起处,查看情况。

谢珩,你潜伏在我皇兄身边,伺机将他杀害,与我陈国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我便要为皇兄报仇!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从山的那一侧传来,一听便知是陈谨丘。

萧璇心里急得慌,赵寻山正好回头向他们招了招手,萧璇立刻快速却悄声地走了过去。

萧璇悄悄探头看去,就见山的另一侧是一处断崖,崖后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一看便让人心慌,而此时此刻,谢珩正被飞墨搀扶着立在那断崖边缘,两人都浑身是血,飞墨尚能撑着,谢珩却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了。

护在谢珩和飞墨面前的,正是飞云和萧无双,二人亦受了伤,只是状态看起来比身后两人要好很多。

站在他们对面的,则是一群手持长剑、毫发无伤的黑衣人,他们人数众多,几乎要将断崖前的那一片空地占满。

萧璇看得心惊肉跳,这实力悬殊,一目了然。

呸!说得好听,你带这么多人来仓阆山,有何居心你当别人看不出来?萧无双骂道,今日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就不叫无双女侠!陈谨丘看了萧无双一眼,道:林雍棠的新妇,竟以命护谢珩,可见他也早已与谢珩勾结,他既无法为我所用,正好借此机会一并除掉,这可真是老天爷给我的惊喜。

萧无双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就你个连太子之位都没登上过的废物,还想除林雍棠?你可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今日我小命若是交代在这儿,也只是比你先走一步而已,林雍棠迟早送你下来见我!你……陈谨丘气得满脸通红,下令道:给我杀了他们!黑衣人顿时持剑冲了上去。

这是萧璇第一次看萧无双出手杀人,只见她抬了抬手,长剑一挥,势如破竹,只一剑,便刺伤了两个黑衣人,看起来英勇飒爽如女将军。

然而她再厉害,也挡不住这些黑衣人,毕竟陈谨丘带来的人亦是精锐,单个虽不是萧无双的对手,但这么一群人,萧无双无论如何也占不了上风。

萧璇紧张地看向赵寻山,干爹,若是加上你和干娘,我们有胜算吗?赵寻山扬眉一笑,有没有胜算,试试不就知道了?你躲在此处,不要出来,且看我和你干爹一展身手!杜七娘说着,又看向青枝,若是我们不敌,你便带上你家主子即刻下山,不得耽搁。

说完,赵寻山和杜七娘就一跃而出,加入了战局。

萧无双一看到赵寻山他们出现,眼睛一亮,这二人是江湖高手,有他二人助阵,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萧璇躲在山峰后,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的一颗心高高提起,怎么也落不下去。

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那只银钏,默默地祈祷着。

有了赵寻山和杜七娘出手,谢珩这边原本必败的局势陡然有了变数,陈谨丘眼看着自己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心里不免开始焦虑。

他眯了眯眼,对着身边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子说道:赵二,去杀了谢珩。

是。

那男子闻言,应了一声,掂了掂手中的刀,朝谢珩走去。

陈谨丘见赵二出手,又安心了些,这是他花重金请来的江湖杀手,有他在,定能一举杀了谢珩。

赵二身形极快,赵寻山率先发现他,抬刀去拦,二人打在一处,刀锋碰撞出火光,赵寻山很快就发现,面前的赵二,实力要在他之上。

陈谨丘见状,高喝一声:为赵二开路!黑衣人一听,立刻便去阻挠赵寻山,赵二趁机往谢珩冲了过去。

谢珩本是单膝跪地,他面色雪白,眉眼却冷淡地仿佛没注意到这生死危机,只轻飘飘地看着面前那要来取他性命的人,他站起身,又呕出一口血,眉目却越发沉静了。

公子,你撑住!飞墨焦急地唤了一声,他挺身站到谢珩面前,恶狠狠地瞪着赵二,道:想要公子的命,先踏着我的尸体过去!赵二微微一笑,脸色越发狰狞,他举起刀,毫不留情地朝飞墨砍了过去,刀锋犀利,内力亦是强劲,这一刀下去,重伤的飞墨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

飞墨已是存了必死的决心,哪知下一瞬,他突然被人一把推开,谢珩抬起手中的剑,生生地扛下了这一刀,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上拿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以极快的速度,重重地在赵二手腕上划了一刀。

鲜血喷射出来,那匕首竟生生地切断了赵二的半只手腕。

然而谢珩也为此喷出一口鲜血,直接跪倒在地。

他脚下的雪都被鲜血染红,像开了一地血色的花。

公子!飞墨惊呼一声,刚扑过去,却别赵二一脚踹开。

伤了一只手的赵二被激出了更强的杀意,他用另一只手举起刀,狠狠地朝谢珩身上砍了过去,他速度极快,飞墨只能红着眼大呼一声:不要!眼看那把刀即将落到谢珩的身上,只听噗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空中破空而来,直直地射进了赵二的身上。

赵二的身体一顿,口中溢出一丝黑血,不消片刻,竟直接倒了下去。

谢珩神色一怔,目光朝不远处望去,然后就撞进了一双含着泪的桃花眼。

他一时疑心自己神志不清,出了幻觉,然而下一刻,他便看到一抹娇小的身影朝他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她身上裹着白色的披风,仿佛能与这雪山融为一体,跑起来的模样,像风雪化作的精灵。

那精灵朝他越跑越近,越跑越近,谢珩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了。

然而下一刻,当她扑到他面前,哭着喊他阿珩的时候,谢珩才发现,这不是幻觉,她真的来到了这里。

在他以为他要折在此处,此生再无法与她相见的时候。

阿珩,阿珩,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萧璇的眼泪如珍珠般扑簌簌落下,她握着他的手,见他又吐出一口血,吓得六神无主。

阿璇?你怎么来了?谢珩看着本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人,心底先是涌出一抹怕她出事的焦急,随后想到什么,又释然了,他轻笑着问:你是来与我同生共死么?谁要与你同生共死?萧璇从未听过他如此虚弱的声音,她心中惶惶,却仍嘴硬,她抹了把泪,继续道:你不许死,谢珩,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我不允许你死。

谢珩自觉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若没有刚刚那满脸络腮胡的男子的那一刀,也许他还有一线生机,然而此刻,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粉碎了一般,随时都会死去。

可看着眼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女子,他怎么也不愿咽下那口气,他颤巍巍地伸出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声音虚弱却温柔,别哭。

他这辈子,为家族、为家国,自觉已经做尽了能做之事,他无愧于谢家,也无愧于燕国,唯一有愧的,是面前这个被他夺去家国险些丧命的女子。

而她偏偏,还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谢珩此刻方觉得,命运从不偏袒任何人,它最喜捉弄人。

公子……这边哭声刚停,那边飞墨又哭了起来。

断崖之上,战况越发胶着,这显然是一场恶战,萧无双和飞云一身是伤,全靠杜七娘和赵寻山护着,而他们二人,身上也添了不少伤,显然也是在强撑。

青枝护在萧璇和谢珩面前,也挂了彩。

好在场上的黑衣人已经没剩下多少,胜负将分。

陈瑾丘看着这局面,握紧了双拳,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绝不容许自己失败。

他咬着牙鼓舞手下道:杀了他们!今日活下来的,回去便能领万两白银,将来等我登上帝位,你们便是最大的功臣,金钱权力美人,应有尽有!陈谨丘这一高声呼喊,剩下的黑衣人果然大受振奋,爆发出了更大的力量。

只听青枝惨叫一声,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一个黑衣人凶神恶煞地拿着刀扑了过来。

小姐小心!青枝惊惧地大喊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二章萧璇连忙转身, 将手中银钏对着那人的位置,急急旋转了一圈银环,毒针飞射而出,在关键时刻, 又救了他们二人一次。

她挡在谢珩面前, 惊魂未定,一副防御的姿态。

陈谨丘见自己的人又一次错失杀死谢珩的机会, 大为恼怒, 断崖上形势混乱,他并没有看见是谁杀了刚刚那人,也并不将萧璇放在眼里。

他心中急切, 便提了剑朝谢珩走去, 打算亲自动手。

他自幼习武,又得舅父秦将军亲自教导, 武功并不算低,如今能护住谢珩的人都被自己的人缠着,无暇分身,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他有绝对的信心, 自己可以亲手杀了谢珩。

一想到此, 陈谨丘便有些激动,燕国谢珩是何许人也,若是死在他手上,是何等让人畅快之事?萧璇将银钏对着一脸杀意且隐隐有些兴奋的陈谨丘,手微微地颤抖。

银钏中的毒针只剩最后一枚了, 她必须一击即中, 可人越是紧张, 便越是容易失手,这最后一枚毒针,并未射中陈谨丘,被他挥剑挡了下来。

眼见陈谨丘越走越近,飞墨再次飞身上前,却被陈谨丘一剑挡开,飞墨跌倒在旁边,血流如注。

公子!飞墨眼前发黑,只无望地唤了一声,便昏厥过去。

小姐!青枝扑上前来,亦被陈谨丘一脚踹开。

而另外几人,则被黑衣人缠着,完全无法上前。

阿璇,到我身后去。

谢珩不知何时竟强撑着站了起来,他握住萧璇的肩膀,想让她退后,然而萧璇却不肯动。

谢珩浑身染血,已无力气,他的脚往前挪了一步,便又要跌倒。

阿珩!萧璇哭着转身回抱住他,撑住他,哽咽道:没关系,不就是死吗?我陪你。

萧璇的目光落到断崖后,缥缈的云雾在空中缭绕,像是仙境一般。

可萧璇知道,这是绝境。

话本里的主角掉下悬崖之后总会幸运地活下来,还会收获一段机缘,可现实中的人,只怕会粉身碎骨。

萧璇闭了闭眼,内心在一瞬间有了决断。

谢珩一生骄傲,与其让他屈辱地死在一个不中用的陈谨丘手里,不如与她一起葬身崖底。

她回头,目光落在那些因她而身受重伤的人身上,眼中滚下热泪,终究还是连累了他们。

这份恩情,她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萧璇这么想着,在陈谨丘行至身后的时候,突然便抱着谢珩朝断崖处扑去。

一刹那,风声在耳边呼啸,世界仿佛离他们远去。

似乎有人在叫她,然而她已听不清楚了。

但萧璇发现,这一刻,她竟然毫无畏惧,她甚至隐隐感到一种圆满和畅快。

生未同衾,死同穴——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跌下去的瞬间,谢珩的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紧紧地揽住她的腰,她似听到他在耳边呢喃:傻子。

怎会有这么傻的人,真的要陪他同生共死呢?谢珩紧紧地揽着她,他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从眼角划过,很快就消失在空中。

二人在空中急遽下落,如断了线的风筝。

而此时此刻,深不见底的崖底,江水汹涌翻滚,如能吞噬一切的恶狼。

有一穿着粗布衣裳、披头散发的男子,正坐在江边钓鱼,身旁放着一个大大的装鱼的竹篓。

突然,他目光微动,朝崖壁上望去,百丈之上,有两道身影相拥着落下。

他们若是落在这江水之中,顷刻间便会有巨大血花溅起,然后尸体会被这江水瞬间卷走。

于他而言,不过是寂寥的生命中一眼瞥到的浪花,转瞬即逝。

然而不知为何,他古井无波的心却突然跳动了一下。

下一瞬,他将手边的竹篓拿起,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跃上江边一棵极高的大树,他将那竹篓往那二人掉落的地方砸去,竹篓受到那二人坠落的力度冲击,应声碎裂。

男子又拿出一条用草编织的长藤,长藤破空而去,将那二人卷起往岸边拉,然而那二人坠落的力道实在太大,长藤眼看就要断裂,男子飞身而上,抱住那二人滚至江边。

江边杂草重生,起了很好的缓冲,男子站起身,心想,这二人运气好,虽然骨头可能会碎几根,但命却保住了。

他的目光往那二人看去,待看到萧璇的面容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喉咙里不自觉地吐出了两个字:昭雪!距离萧璇醒来已经几日了,此刻,她正眉目忧愁地望着躺在床榻上毫无知觉的谢珩。

她实在没想到,这深不见底的断崖底下,竟然还有人生活,而她和谢珩的运气竟这般好,被人所救。

救他们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不曾告知姓名,萧璇便只好叫他前辈,他脸上有一道疤,披发留须,鬓边已有些白发,左脚微跛,但他身体矫健、武功高强,萧璇估摸着,他也许是个隐居山野的江湖中人。

只是萧璇只有一只手臂骨折,谢珩却因伤势过重而昏迷不醒。

就在这时,那男子端了药进来,一碗递给萧璇,道:喝药。

萧璇连忙起身,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接过药,谢谢前辈。

男子将谢珩扶起,将药给谢珩灌了进去。

前辈,他何时能醒?萧璇一脸担忧地问道。

不知。

男子嗓音冷淡。

萧璇的眼眶立刻便红了,眼看眼泪就要滚下来,男子看了她一眼,问道:哭什么?前辈,您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没救了?萧璇一脸哀愁。

当初我从崖上摔下来,浑身骨头尽碎,只剩一个口气在,仍活了下来。

男子看着她,沉声道:他不过是受了些刀伤,如何会死?可是他伤口很深,伤及肺腑,伤了好几处,又失血过多……萧璇忧心忡忡地说着,突然一顿,后知后觉地看向那男子,震惊道:前辈,您竟也是从崖上摔下来的么?浑身骨头尽碎……光是想想,都让人痛不欲生吧?男子却不欲再说,只淡淡道:我在这崖底,旁的本事没学到,只学了一身医术,你放心,你夫君死不了。

当真?萧璇的眼睛亮了亮,朝男子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是你们自己运气好罢了。

男子说着,便走了出去。

萧璇忙跟了出去,见男子在院中晾晒药草,便跑过去帮忙,毕竟她还有一只手能动。

前辈,您说您当年骨头全碎,如今武功还这般高强,您这医术,堪比华佗。

萧璇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她现在有信心谢珩不会有事了。

男子瞥了她一眼,道:当年我还不会医术……萧璇:……那您怎么……我虽不如你们幸运,却也不算倒霉到底,当年这谷中还有一人住着,他医术奇高,这才让我重获新生。

那他如今……死了。

男子淡淡道,就在你们掉下来的前一日。

萧璇忍不住扼腕,若是那神医再活几日……男子看穿了她的心思,竟笑了,怎么,怕我救不活你家夫君?不是不是……萧璇脸色微红,辩驳道:我只是觉得可惜,这世上鲜少有人有这般医术。

没什么可惜的。

男子敛了笑,对有些人来说,活着倒不如死了。

前辈,您在这谷底多久了?萧璇好奇地问道。

男子听了,微微仰头,目光落到天空上,那目光幽远,不知在想些什么,萧璇本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他平静道:我在此处,已度过第二十个年头。

二十年?萧璇一震,这谷底莫非出不去吗?想出去自然有办法,只是我浑身骨头尽碎,从接好骨头到能站起来走,便花了整整三年,等我行动如常进而恢复这一身武功,更是花了快十年时间。

萧璇听了,心里有一种钝钝的闷痛感,她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虽形容衣着如山野村夫,但身上却带有一种不凡的气度,也许二十年前,他也是出自世家的翩翩公子,有着大好人生,结果他却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二十年。

萧璇的心里很不好受,她闷闷地问:前辈,您是怎么落下山崖的?与你们一样,被人追杀。

男子淡淡道。

萧璇听了,更是感同身受。

她这边心里难受着,男子看了眼天色,问道:我去山上打猎,预计傍晚才回,你可能自己做饭?我……萧璇犹豫片刻,本着不给恩公添麻烦的想法,硬着头皮点头道:能。

男子看着萧璇看了一会儿,下了判断,你不能。

萧璇:……男子又看了眼她的胳膊,道:算了,我先给你们做好饭再走。

萧璇脸色微红,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谢谢前辈。

男子很快去了厨房,开始生火做饭,谷底倒是种了些粮食,不过很有限,但是肉食倒是不缺,都是山中打猎得来这谷底与仓阆山上的气候截然不同,仓阆山上常年积雪覆盖,寒风凛冽,这谷底却四季如春,飞禽走兽也多得很。

男子很快做好两份肉食,以及一锅粥,用石头打磨成的器具盛了起来。

萧璇在旁边看着,默默学习,但一想到自己记忆力虽好,却连生火都不会,她不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好没用。

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托腮看着他做饭,那熟悉的眉眼终是让他忍不住问道:萧姑娘,你可认识蓝昭雪?蓝昭雪?萧璇一愣,南楚王?算算时间,她确实应已是南楚王了。

男子敛了敛眉目,压住了眸底深沉的情绪。

我与她从未见过,不过我却见过她的女儿,南楚王女蓝明珠。

萧璇想了想,说道。

蓝明珠?男子一怔,低喃道:她已有了女儿……前辈,您认识南楚王?萧璇眨了眨眼,问道。

很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

这个很多年,至少也有二十年了,二十年了,还没有忘记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萧璇突然明白了什么,不敢再随意开腔。

因为她听说南楚王有十几个王夫……这位前辈在南楚王心中显然没什么地位……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三章不知为何, 萧璇的心里竟然有点为他难受。

男子也没再多问,没一会儿就烧好了饭。

饭菜我放在锅里热着,你饿了便吃。

男子对萧璇说道。

萧璇心中感动,谢谢前辈。

等男子一走, 萧璇便守在了谢珩面前,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谢珩,又想到那前辈的故事, 心中虽担忧却仍怀着希望。

守了许久, 萧璇便打起了哈欠,靠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阿璇……迷迷糊糊的,耳边仿佛响起一个声音。

起初, 萧璇还没能反应过来是谁在唤她, 但突然,她便从睡梦中坐直了身子, 倏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就看见谢珩的目光正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你醒了?萧璇激动地站了起来。

是,我醒了。

谢珩的声音有些虚弱,也有些沙哑,但仍清晰地落在了萧璇的耳里。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动静, 萧璇猜到是那前辈回来了, 便对谢珩道:你等一下,我叫前辈来看你。

说完,萧璇便激动地跑了出去,前辈!他醒了!谢珩他醒了!男子猎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他将猎物扔在地上, 洗了下手, 慢条斯理地道:醒便醒了, 激动什么?前辈,我就是太高兴了。

萧璇立刻将眼角的泪擦了擦。

走,看看去。

男子洗完手后,朝屋子里走去。

刚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了下来,转头问道:你说你夫君叫什么?谢珩……夫君二字让萧璇不免有些心虚,但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一开始便默认了下来。

男子的神色突然一变,脚步匆匆地走进了房间。

屋内,谢珩已听到了两人在院子里说的话,他看到那男子走进来,目光在那男子身上停顿了片刻,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我问你,你与燕国谢家有何关系?男子的语气有些急迫。

我是谢家嫡子。

谢珩平静地道。

谢宽是你何人?孟淑瑶又是你何人?谢宽是家父,孟淑瑶是家母。

谢珩看着面前这个神情激动的人,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您认识家父家母?男子的眼眶有些红,然而他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将即将失控的情绪收了起来,不认识。

说完,他便匆匆走了出去。

前辈,您去哪里?给他煎药!前辈怎么了?萧璇纳闷地问道。

阿璇,你可了解这位前辈?谢珩眸光闪动。

我只知前辈也是跟我们一样从崖上坠落,他已经在这崖底呆了二十年。

萧璇说起这事,面露不忍,前辈当年全身骨头都碎了,能活下来着实不容易。

二十年前啊?谢珩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黑沉沉的目光里却仿佛掠过千道光芒,他试着坐起身,阿璇,扶我起来。

萧璇上前,扶着谢珩出门,两人走进厨房,见那前辈正背对着他们站在药炉前。

谢珩走上前,看着那人挺拔的身影,唤了一声,舅舅。

那人身子一震。

半晌,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谢珩,回了一句,你认错人了。

舅舅虽在我三岁那年就失踪了,但我却仍记得舅父的样子,母亲书房里,亦一直挂着舅舅的画像,舅舅失踪了多久,母亲便记挂了多久,这么多年,我们从未停过寻找舅舅。

谢珩的眼眶有些红,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萧璇的手,声音沙哑,舅舅既认出了我,为何又不肯认我?萧璇震惊地看着那人,谢珩的舅舅,岂不就是燕国战神孟弘景?所以,孟弘景失踪,其实是因为被人所害?一想到这样一个英雄竟然被人害到这般地步,萧璇的心中就生出一股难言的悲哀和愤怒。

我说了,我不是你舅舅。

孟弘景却并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是不是舅舅,叫母亲亲自来认一认便能知晓。

谢珩抿了抿唇,只是母亲因思念舅舅忧思成疾、日日缠绵病榻……淑瑶怎么了?闻言,孟弘景眼中立刻浮现焦急之色,问道。

谢珩定定地看着孟弘景,现在,你还不承认自己是我舅舅吗?孟弘景不说话,一双染上沧桑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痛苦。

我的舅舅向来磊落,做事亦是坦坦荡荡,自小爱护胞妹,对我爱屋及乌,他是我心中的英雄,可若他连认我都不敢,那么,我母亲这些年所受的苦,我对他的崇敬,又算什么?回去我会告诉母亲,舅舅没死,只是不愿意认她……谢珩说着,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嗽牵动了伤口,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阿珩,你又何必如此?孟弘景闻言,沉沉地叹了口气。

舅舅终于愿意认我了?谢珩又咳了一声,脸色越发苍白如纸。

你的伤不宜走动,萧姑娘,扶你夫君去床上躺着。

孟弘景说道。

萧璇听到夫君二字脸色微红,忙对谢珩道:我扶你回去。

谢珩却只看着孟弘景,并不动作。

萧璇讶然地发现,孟弘景面前的谢珩,竟流露出一丝少年人的倔强。

孟弘景又叹了口气,妥协道:等你伤好一些,舅舅再与你细说。

谢珩的眉目这才舒展来开,我信舅舅一言九鼎。

回到房间,萧璇的神情还有些茫然。

你说,我们坠落这悬崖,是不是件好事?萧璇想了一会儿,感慨道。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谢珩虽然虚弱,神色却前所未有地放松,我母亲苦寻舅舅二十载,谁能想到,他竟会在仓阆山崖底呢?只是,曾经意气风发、名扬天下的燕国战神,如今,却伤了脸、跛了脚,独自生活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比山野村夫还不如。

若是母亲知晓,只怕会心痛难当、涕泪交加了。

萧璇也沉默了,一代战神,却落到如此境地……萧璇不知该如何安慰谢珩,半晌才道:孟前辈还活着,对你母亲而言想必就是最好的结果吧。

你说得对,只要人活着,便是好事。

谢珩在萧璇的帮助下重新在床上躺下,刚刚走出去,已花了他很大的力气,此事一沾上枕,便有些想要昏睡,但他仍强撑着,目光落到萧璇身上,轻声问道:阿璇,你抱着我跳下悬崖之时,都在想什么?萧璇一怔,笑了下,如实道:大概是想着生未同衾死同穴吧。

如今我们未死,你能允我生同衾吗?谢珩握着她的手,问道。

见萧璇沉默,他又道:从前我不敢向你求娶,是因我身上还肩负着监国重任,我知你没办法心无芥蒂地嫁进我谢家大门,万事俱备之前,我没有资格开口。

可如今我舅舅未死,燕国的一切,我便有了可托付的人,等我将一切托付给舅舅,你我二人,便寻一处山野隐居,到时候,我们不必再管家国之事,只做一对普通儿女可好?萧璇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泪花,她唇角牵出一抹笑,问道:所以,你现在是在向我求娶吗?是,阿璇,我想娶你,你可愿嫁?谢珩的声音很轻,但很真诚,萧璇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难得的一丝紧张。

萧璇先是低了低头,擦了下溢出眼眶的眼泪,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愿意,谢珩,我愿意嫁给你。

谢珩的眼中有神采绽出,又听萧璇眼中含泪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其实不是齐国皇室的血脉,我不是公主,也不应该成为女帝,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也许,我连齐国人都不是,所以,我根本不必作茧自缚,背负所谓的亡国之仇。

萧璇说着,又继续道:我想通了,我要为我自己而活,我喜欢谁,就要跟谁在一起,我不想背负的东西,我就不要背负。

谢珩怔然,眼中浮起一丝心疼,但他又觉得,她不是齐国皇室的血脉,于他二人而言,是一件好事,她再也不必为他们在一起而有任何负担。

过了些时日,谢珩的伤势渐好,已经能独自在山谷中走动,萧璇手腕上的绷带也拆了。

不得不说,孟弘景的医术有两把刷子,不当战神当神医也很不错。

自孟弘景的身份被萧璇知道后,萧璇便向孟弘景坦白了二人其实还不是夫妻的事,孟弘景沉默良久,然后为萧璇另外安排了一间房。

这日一早,孟弘景叫上谢珩去江边钓鱼,萧璇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甥舅二人在江边坐下,一人拿了一根鱼竿,面前是万丈崖壁,涛涛江水,都是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大力量,而身后,则是四季如春的山谷,绿草青青、花开满地。

这便是你们当初掉落的地方。

孟弘景指了指面前的崖壁,说道:当日若不是我心血来潮来这儿钓鱼,你们俩,应该连骨头都不剩了。

我和阿璇命好,正好遇到舅舅。

你可知,知道你是阿珩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孟弘景问道。

但他也不等谢珩问,便继续道:我当时就想,我在这谷底二十年,也许为的,就是这一刻。

因为这一刻,我曾经有过的怨和恨,突然就消散了。

谢珩的脸上一阵动容,舅舅于我,恩重如山。

孟弘景朗朗一笑,你我甥舅之间,谈何恩情?我只是感慨,世间万事,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舅舅既然在五年前便已恢复武功,为何不曾出谷?谢珩问道。

孟弘景笑意一顿,道:因为我答应过救我之人,要为他送终,他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出这山谷。

谢珩一怔,旋即问道:究竟是谁救了舅舅?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四章昔年南楚有一位医术超群的巫医, 名叫裘漠云,他在诸国中均有名气,此人曾爱慕上一任南楚王蓝楚珏,二人即将定亲之际, 蓝楚珏被人以双生蛊换了皮囊, 假南楚王害怕裘漠云认出她的真实身份,便一路追杀裘漠云, 裘漠云双腿被砍断, 然后被扔进这怒龙江。

孟弘景平静道,他侥幸未死,被江水冲至此处, 却也再离不开这山谷了。

他自以为被心爱之人所害, 心中怨愤,天长日久, 性子也变得古怪阴毒,起初他救我,一是想拿我试用他炼制的蛊毒,二是想要我这双腿。

孟弘景继续道:可是他的腿毕竟失去太多年,我的腿不能为他所用。

那时我骨头尽碎, 也并不知他是谁, 只能任他摆布,后来他无意间透露出自己的身份,我才得以将蓝楚珏被人偷梁换柱的事告诉他。

他得知此事后,这才放下了对蓝楚珏的怨恨,人也正常了些, 肯真正倾尽全力救治我了, 但他到底不甘被命运摆弄, 便要我应承他一个承诺,即留在谷底为他送终。

他心中含恨,便也想要拉一个人作陪。

谢珩了然。

没错,但我的命确实为他所救,而且以我当时的状态,能否康复都不知晓,我便答应了他。

孟弘景说道,他的医术确实超群,我这样的废人,竟被他救治成了一个正常人,还有机会重新练武。

不过,等我有希望出这山谷时,已然过了十年,即便我未答应他为他送终,我那时出去,和再过十年再出去,也没甚区别了。

十年,这是太漫长的时间,即便他出去,也早已物是人非、斗转星移了。

孟弘景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红衣猎猎的身影,二十年过去,那女子的音容笑貌已然变得模糊不清,直到那一日,见到萧璇的身影,他才重新回忆起那人的容貌。

想到此,孟弘景问道:萧璇与蓝昭雪,当真没有关系吗?舅舅何出此言?谢珩目光一动。

她与昭雪年轻时,甚为相像。

她本是前齐皇室之人,与如今的南楚王蓝昭雪亦从未谋面。

谢珩说道:不过她前些日子才知道自己并非前齐皇室血脉,尚不知自己生父生母是谁。

竟有此事?也许她的身世可以去南楚一探究竟。

谢珩眯了眯眼,他看向孟弘景,舅舅还不知道吧?其实她与你渊源不浅,她如今被孟老先生认作孙女,深得孟老先生喜爱。

老师?孟弘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一丝喜悦,老师还健在?他精神矍铄,康健得很。

谢珩笑了笑,等舅父与我们一起出了山谷,亲自去看看吧。

自是要去的。

孟弘景笑道,其实你们落崖的那一日,本应是我在这山谷的最后一日。

我以为舅舅会想在山谷终老。

倒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心中仍是有牵挂。

孟弘景的目光变得幽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从前,虽已物是人非,我也想去看看我牵挂的人是否安好,才能安心。

谢珩从孟弘景的话中品味到了什么,舅舅落崖前正是青春正盛的好年华,他又是那般优秀的人物,怎可能没有一个红颜知己?只是天意弄人,这么多年过去,对方膝下也许早已儿女成群了。

谢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沉默片刻,换了话题,舅舅确实也该出山谷了,如今天下将乱,正需舅舅这般的人物横空出世,一统天下。

天下将乱?怎么?燕国有难?孟弘景神情一凛。

陈国欲将我燕国吞并,只不过,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没想到过了二十年,陈国亡我燕国之心还未死。

孟弘景蹙了蹙眉,燕帝呢?如今的燕帝,不过是个四岁稚童,舅舅以为,能指望他什么?四岁稚童?孟弘景一愣,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竟已死了么?当初追杀舅舅之人,便是他吧?孟弘景沉默,当初他无心皇位,为了安那人的心,他不惜远离燕都,可惜那人却仍是不放心,定要将他除之后快。

他将燕国治理得好吗?单论治国,他是明君。

谢珩沉默了片刻,说道。

有时候人就是这般复杂,于兄弟姐妹而言,他杀弟弑兄,冷血狠心,情义全无;可他同时又是一个明君,无愧于百姓和家国。

那就够了。

孟弘景垂了垂眸,如此,也不枉他在这谷底二十年。

甥舅俩正聊着,突然见木屋的方向升起一阵浓烟。

谢珩一见,脸色大变,他将鱼竿一扔,便急急奔了回去。

阿璇!谢珩朝厨房奔去,就见里面跑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人。

灰头土脸的萧璇扑进谢珩怀里,呜呜哭了,阿珩,做饭怎么就这般难?我只是想给你和孟前辈做顿饭而已。

谢珩惊魂未定,闻言哭笑不得,他见厨房火已扑灭,便仔细将萧璇检查了一番,可有受伤?萧璇摇了摇头,满是灰的脸上一脸委屈,阿珩,我以后再也不进厨房了。

甚好。

孟弘景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只见他看了萧璇一眼,道:我这厨房烧了也就罢了,你要是烧断一根头发丝,我家阿珩岂不是要心疼坏了?萧璇脸一红,前辈,你别打趣我了……今日是我错了。

确实错了,这些粗活,自有我来做,即便我不想做,也是阿珩顶上,有你什么事?孟弘景拿出鱼篓,神色愉悦,今日我钓了一条鱼,等会儿给你做个鱼汤,给你压压惊。

谢谢前辈。

被孟弘景这么一安慰,萧璇一下子就甩掉了这烧饭的阴影,她本还担心自己在孟弘景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谁知他竟还宽慰她!孟前辈真是个好人!等孟弘景进了厨房,萧璇立刻对谢珩说道。

舅舅一向宽宏。

谢珩看了眼她脸上的灰,带着她走到院子里的水缸前,舀了一勺清水,倒在干净的布巾上,一点点将她的脸擦干净。

从前在邕城时,我不是便叫你不许再进厨房?谢珩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以后真不去了。

萧璇痛定思痛,指天发誓,我要是再进厨房瞎捣腾,我就被狗咬!谢珩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我记住了,再有下回,我便给你买条狗。

接下来的时间,萧璇不再折腾厨房,她空余的时间,要么跟着孟弘景认药草,要么被谢珩逼着练如何精准地发射她银钏里的暗器,时不时还被孟弘景逮去扎马步,说要教她练武,让她能有自保之力。

萧璇觉得,谷底的这三人中,就数她过得最充实。

不得不说,萧璇的体质和反应力,在两位宗师级的师父的教导下,变得更好些了。

但武功什么的……是不存在的,连花拳绣腿也不存在。

谷底的时光于无声中流逝,一派岁月静好。

而谷外,则已闹了个天翻地覆。

先是陈国太子陈谨荣和三皇子陈谨丘在仓阆山上自相残杀、先后死在对方的刀锋之下,震惊朝野,此事几乎动摇了陈国国本,陈帝在金殿之上气得吐血昏迷,差点一命呜呼。

而陈军无主将带领,亦只能安分地守在边关,无法反攻。

而这边的南楚国,当蓝明珠将那一枚玉佩和庚帖带回到南楚王蓝昭雪手中时,一向沉稳冷静、内心如钢铁般坚硬的南楚王,当场便神情大变,落下泪来,直喃喃着:原来……他竟是孟弘景么?蓝明珠自是不知自家母亲为何会有这般神态,只听她强作镇定地问道:谢家家主谢宽,如今在哪里?马上便有下属答道:据探子传信,谢宽与其夫人长乐公主在前些时日一同离开了燕都,往陈国而去。

蓝昭雪闻言,眯了眯眼,分析道:陈国太子之事,定有谢珩的手笔,都说谢珩如今在燕国坐镇,但却迟迟不曾下令趁机进攻陈国,只怕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说不定,真正的谢珩,仍在陈国……说着,蓝昭雪起身,吩咐道:准备一下,我要去陈国。

母亲,您去陈国做什么?蓝明珠不解。

我要去确认一件事。

蓝昭雪美丽的眼眸中似藏着万千情绪,我走之后,南楚上下,便交给你了。

而正如蓝昭雪所猜测的,谢宽和孟淑瑶正快马加鞭赶往陈国的山城。

谢珩在仓阆山落崖之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谢宽为稳住燕国朝野,已做了不少安排,但是时日已久,此事迟早要被人发现。

而且他们夫妻二人仍是不肯死心,不敢相信谢珩的死讯,故而决定亲自前去寻找。

很快,陈国皇宫中也有人收到了谢宽的行踪消息,姿容绝美的女子唇角浮起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只听她喃喃道:谢宽啊谢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你既自己送上门来,你我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五章时间一晃又过了一个月, 谢珩的伤势已经大好,三人决定一同出谷。

山谷简陋,没地方购买物资,现下有的东西, 据说还是托了当年一艘商船的福, 那商船入河道时走错了道,错进了怒龙江, 最后船毁人亡, 一部分船体冲到了山谷的前滩上,正巧还残留有些物资,倒让孟弘景不至于真跟个野人一样, 连蔽体的衣物都没有。

萧璇全靠身上那一套衣服, 所幸当时为了御寒穿得多,尚还能换洗一二, 但时日久了,她也快要受不了。

前辈,你可有探查过出谷的路?萧璇心中难掩兴奋,问道。

此山谷三面都是峭壁,唯有前面的这条怒龙江可以通向外面。

可是怒龙江极为凶险。

萧璇一看那波涛汹涌的江水, 兴奋之情顿时敛了敛, 有些心慌。

不必怕。

谢珩看出了萧璇的惧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我会护着你。

几年前我做了一艘木船,加上你二人,勉强够坐, 只是江水奔腾, 难免有翻船的风险。

孟弘景说道, 所以我们还需带上绳索、钩子……一旦翻船,我们便需借助江边峭壁和植被自救。

孟弘景说着,给二人预演了下途中可能出现的几种风险,以及应对的技巧。

萧璇一听可能会翻船,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出谷只有这一条路,她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三人带上可以救急的工具,上了木船。

木船很小,本是孟弘景为自己一人做的,如今又加了二人,显然勉强了一些。

萧璇坐在二人中间,谢珩拿了根绳索分别绑在二人的腰上,然后和孟弘景各拿了一根长杆,撑在船的两边,以控制船身和方向。

木船下江,立刻便摇晃起来,江水飞溅至身上,将三人的衣裳都染湿。

萧璇紧紧地抓住船上的扶手,心脏砰砰直跳。

怒龙江的凶险之处,不仅仅是江水汹涌,还在于江面的落差极大,且周边怪石嶙峋,一旦翻船,即便没有淹死,也极有可能被那些锋利尖锐的石头撞伤。

不过半个时辰,他们便遇到了三处高度将近一丈的落差,木船飞跃出去,萧璇只觉得整个人都差点飞出去。

她吓得面色惨白,看一眼谢珩和孟弘景,却见二人面色如常,隐隐还有一丝兴奋感。

孟弘景甚至还哈哈大笑,大喊一声:快哉!他被困在山谷这么多年,唯有今天最是开怀。

一点都不……萧璇嘟囔。

孟弘景闻言笑得更加畅快,但下一刻,他神情一凛,对谢珩道:保护好阿璇,前方有大落差。

孟弘景话音刚落,船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萧璇觉得自己瞬间飞了起来,身体骤然失重,前面如果还能称之为落差,这个则堪称落崖,从远处看,便是三人一船从巨大的瀑布上方直接坠落下来。

萧璇紧紧闭着眼睛,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但下一刻,她便被揽进一个宽阔的怀抱,别怕!谢珩的声音在耳边重重响起,萧璇睁开眼,这一刻,天地广阔,江水奔腾,而她的眼里,只有护着她的他。

萧璇看着他坚毅却温柔的面容,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她随着他一同沉入江底,又被他很快托起。

接住!孟弘景的声音骤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根极速飞来的绳子。

谢珩一把接住绳子,在孟弘景的帮助下跃上木船。

舅舅造的这艘船倒挺结实。

谢珩笑了一声。

可不是,怕的就是中途散架。

孟弘景也笑了,前面应该就能出峡谷,可以靠岸了,你有什么安排?先去山城。

谢珩道,我的人定还在仓阆山附近寻我。

也好,我也可先去拜见老师。

当初我在山城失踪,老师定然为我忧心不已。

孟弘景叹道。

然后呢?谢珩问。

自然是随你回燕都,去见见淑瑶。

还有呢?孟弘景瞥他一眼,不是跟你说了?如今燕国有你辅政,我很放心,就不必将我拖下水了。

哪怕如今的燕帝不是孟氏血脉?哪怕……孟弘景声音一顿,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什么意思?萧璇也瞪大了眼睛。

谢珩凉凉一笑,就这么自然地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我说,如今的燕帝,并非先帝所出,乃是太后与其情夫的孽种。

怎么可能?!萧璇第一个不相信,你怎么知道?不对,你既知道他是孽种,你为何要扶他登基?我认识一神医,早些年曾为先帝诊治,知晓他已无法使人怀孕,先帝驾崩前五年,后宫无一人怀孕,所以如今的燕帝,不可能是他亲生的。

谢珩慢悠悠地说道,我扶他上位,不过是形势所迫,毕竟别的皇子都死了,而燕国,不能因此动荡。

萧璇目瞪口呆,难怪当初谢珩曾那么狂妄地说可以让郑舒芸当阶下囚,原来还有这一层因素。

谢珩说完,看向孟弘景,说道:舅舅,你身为孟氏唯一的血脉,总不能看着江山落入旁人手中?江山旁落倒也没什么,怕的就是朝中动荡,百姓因此遭殃。

孟弘景沉默了,他本欲以后浪迹江湖,然而若是燕帝真是太后与旁人所生,那么,为了家国天下,他必要有所选择。

罢了,左右我已这般,若是能将后半生献给燕国百姓,也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孟弘景本就是个心怀天下之人,他磊落坦荡,做了选择便不再迟疑。

谢珩的眼中泛起笑意,那燕国便交还给舅舅了。

萧璇听得心中一动,她的手指勾了勾谢珩的掌心,小声问道:阿珩,那你是不是就可以跟我隐居山野了?你们还想隐居山野?孟弘景一听,立刻挑了挑眉。

对呀,阿珩说了,等将燕国托付给前辈,他就与我隐居山野。

孟弘景气笑了,我说你千方百计说服我回燕国掌权,原是想要自己去逍遥快活!舅舅此言差矣,我姓谢,燕国本便不是我的,我已代舅舅操劳多年,如今舅舅回来,自然当放我自由。

谢珩毫不心虚,坦然道。

孟弘景:……那我若是一直没回来,你打算怎么办?我没想过这种情况。

谢珩笑了笑,我进朝堂,最初的原因本也是为了舅舅,母亲不希望舅舅有朝一日活着回来了,燕国却没了舅舅的容身之处,而谢家为先帝忌惮,父亲为保全谢家选择远离朝堂。

只有我可以选择入朝为官,所以她希望我能够在朝中立下根基,等舅舅归来。

孟弘景听完,陷入了长长的沉默,过了许久才叹息道:这些年,辛苦你和你母亲了。

舅舅这是肯放我自由了?谢珩笑问。

没那么快,怎么着也得等我稳定朝局,你才能抽身。

那是自然。

萧璇听得心中欢喜,她握住谢珩的手,眼中绽出灿烂的光,阿珩,那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南楚隐居?怎么,还想着三夫四郎?谢珩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萧璇瞪他,我是图他们四季如春!南楚确是个好地方,阿璇,舅舅支持你。

孟弘景闻言,眼中掠过怀念之色,说道。

萧璇不知想起什么,明媚的表情又变得忧心忡忡的,可你是谢家嫡子,又是你父母的独子,他们会不会不愿意放你离开?无妨,让他们再生一个便是。

谢珩轻飘飘地说道。

孟弘景听得连连摇头,我看你娘听了你这话,怕是能被活活气死。

萧璇扑哧笑了。

在紧张又不失欢快的氛围中,三人总算出了峡谷,江水不再凶险,平缓了许多。

三人上了岸,只是这外面不比山谷,仍是料峭寒冬,萧璇身上的衣裳虽已被谢珩用内力烘干,但也仍冻得瑟瑟发抖。

此处到山城,若靠走路,尚需走两个时辰。

谢珩看了眼地形,说道。

他与舅舅体质强健,自是可以走,然而萧璇身体娇弱,天气又冷,只怕到了山城定然要病上一场。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队商队。

谢珩见了,走上前去,将商队拦了下来。

何人挡道?在下姓王,与舅舅和表妹出门探亲,可途中出了意外,马车行李皆被抢走,不知可否请商队主事搭我们一程?谢珩说着,又补充道:我们乃山城本地人,到了山城,定有厚礼相谢。

谢珩如今穿着的虽是粗布衣裳,但他容貌气质俱是上乘,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问话的人听了,却蹙着眉摆了摆手,我们急着赶路,带不了你们。

谢珩看了眼他们的穿着打扮,这商队一共二十几人,其中女子占了一半,看着都是会武之人且武功不弱,不像是普通商队能请得起的护卫。

他们一共三驾马车,其余人皆骑马,而且观他们的马匹,并不是普通的马,即便是商队有钱,也未必买得到那样的马。

谢珩的双眼眯了眯,正欲开口,萧璇已经小跑着上前来,说道:这位大哥,不能捎带也无妨,只是,可否借我们一辆马车?或者两匹马也行。

那人本欲赶人,可当他的目光落到萧璇的脸上时,却是瞳孔一震,他想要赶人的话到了嘴边就停了下来,改口道:等着,我去问问主人!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六章那人忙跑到中间的一架马车前, 对着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紧接着,车窗的帘子被掀开一角,一双美丽的眼睛露了出来, 那双眼落到萧璇身上, 眼睛的主人只觉得心脏骤然一缩,仿佛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此人正是蓝昭雪。

她的目光又往远处的孟弘景身上落了过去, 那人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胡子拉碴,头发亦是乱糟糟的, 她只看了一眼便没再看。

她怎么也不信这二人会是父女, 只怕是隐瞒了真实身份。

她对手下耳语了几句,手下流跑到三人面前, 道:几位,主人愿意捎带你们到山城,只是,我们的马车都堆满了货物,勉强只能挤下两个人。

无妨, 我不必坐马车。

谢珩闻言, 开口说道。

主人既然答应捎带几位,自然没有撇下一位的道理,我们主人说,若是几位不介意,可请这位姑娘坐她的马车, 马车中只有主人和婢女, 尚能坐得下。

不等谢珩答应, 那人又道:诸位不必担心,我们主人是女子。

谢珩的眸光微闪,答应了下来,那便多谢了。

他看向萧璇,阿璇,你放心去。

有谢珩和孟弘景在,萧璇半点都不担心,她点了点头,跟着那人去了中间那辆主马车。

她一掀开车帘,便见里面坐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人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眼角有些微细纹,另一人着婢女的衣裳,坐在那女子旁边。

马车很宽敞,而且有清香怡人,萧璇坐到另一边空着的长凳上,对那蒙面纱的女子说道:多谢夫人伸出援手,小女子不胜感激。

蓝昭雪的眼睛盯着萧璇的脸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世上竟有人与她年轻的样子那般想象?在萧璇觉得有些奇怪时,蓝昭雪才开口道:无妨,不过举手之劳,不知如何称呼姑娘?我姓孟,名璇。

萧璇开口道。

姓孟?蓝昭雪听了,看萧璇的目光越发微妙,姑娘与我一故人甚为相像,不知姑娘家住何方,父母是何人?萧璇觉得对方的问话有些唐突,不过毕竟承了人家的情,便答道:我是山城人,我父亲姓赵,母亲姓杜,都是寻常百姓。

你与你父母不同姓?那女子眸光微闪,问道。

我随我祖父姓。

萧璇笑了笑。

其实严格算起来,孟老先生应当是外祖父,杜七娘是随母姓杜,赵寻山是入赘孟家。

蓝昭雪本打算见见她那位父亲,听到这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孟姑娘,你几岁了?蓝昭雪垂了垂眸,又问道。

过完年,正好二十一。

这个年还是在谷底过的,三个人简单又隆重地吃了一顿年夜饭,比起去年自己一个人在齐宫里孤零零过年要好多了。

主子,喝点茶吧。

这时,婢女端起一杯热茶,递给了蓝昭雪,又端了一杯热茶,递到萧璇手上,孟姑娘,您也请。

多谢。

说起来,我女儿今年也二十一了,与你正是同龄。

蓝昭雪端着茶杯,眸光里泛起一丝温柔,她的生辰是正月十五,正是正月里最热闹的日子。

萧璇一听,诧异道:这么巧,我的生辰,也是正月十五。

哐当一声,蓝昭雪手上的茶杯骤然跌落,连热水溅到手上都无动于衷。

萧璇吓了一跳,您没事吧?蓝昭雪骤然回过神来,拍了拍身上的水渍,掩饰道:没事,只是觉得惊讶罢了,你们二人,竟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

婢女用帕子为蓝昭雪擦干衣裳,然后又端了一杯茶给女子,不过蓝昭雪却不再开口了。

她想着自己那出生三天就没了的女儿,面前这人再像她,也不可能是她的女儿。

萧璇也低着头喝茶,没再说话。

商队的马车行得很快,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山城便到了。

孟姑娘,你家住哪儿,我直接送你回家如何?蓝昭雪沉默了一路,终于又开了口。

萧璇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正好看到一家成衣店,她开口道:不用了,便在这里放我们下来便可,多谢夫人。

蓝昭雪闻言,便让人将马车停了下来,萧璇跳下马车,正好看到谢珩和孟弘景也下了马车。

萧璇快步走到谢珩面前,轻声道:阿珩,这里有成衣店,可以让前辈先换身衣裳,再去孟府。

不过,你确定祖父回来了吗?你我发生这般大的事,他定早已赶回山城。

谢珩说着,走到那主马车面前,对着里面的人道:不知阁下要在何处歇脚,待我们回家,便让人奉上谢礼。

不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里头传出一道清冷的嗓音,站在一旁的孟弘景听了,身子骤然一僵。

他的目光先是落到那马车上,紧接着,又落到商队其他人身上,然后从货物、马匹一一掠了过去,最后他心中有一个荒诞的猜测隐隐浮了上来。

那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谢珩说完,便带着孟弘景和萧璇往旁边的成衣店走去。

商队的马车再次动了,坐在里头的蓝昭雪迟疑片刻,还是吩咐婢女道:让人盯住他们的行踪,万不可跟丢了。

是。

婢女说道。

车帘被风掀开一角,女子的目光朝外看去,正好看到那三个人朝一家成衣店走去,走在最后一人一身褴褛,他身材高大,走起路来左脚微跛。

蓝昭雪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车帘也重新落下。

而下一刻,孟弘景朝马车忘了过来。

前辈,您冷不冷?萧璇一进成衣店,便看中一件厚厚的棉衣,她指着那棉衣道,这件衣服厚实,前辈穿着一定暖和。

那便听阿璇的,就要这件。

孟弘景笑道。

阿璇,你也挑一身衣服,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谢珩说道。

好。

谢珩匆匆出去,等回来的时候,手上已多了一叠银票。

萧璇看了眼就笑了,我差点忘了我们身无分文了。

现在不是了。

谢珩三人各挑了一身衣裳,然后将银票给了掌柜,余下的钱,找人为他沐浴更衣,修理仪容。

孟弘景听了,挑了挑眉,怎么,你舅舅现在上不了台面?您这副尊容去见老师,我确实怕吓着他。

谢珩也不客气,说话半点不委婉。

行,我去拾掇拾掇自己。

孟弘景气笑了。

孟弘景这一走,便去了半个时辰,等他再出来时,萧璇差点没认出来,他的头发用玉冠束了起来,胡子也都剃了,露出了俊郎的面容,一身青色锦衣,精神奕奕,即便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也丝毫遮不住他那一身气度。

都说外甥肖舅,也曾听闻谢珩有孟弘景当年的风采,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拾掇过的孟弘景,纵然能从他身上看到岁月的影子,但也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萧璇看得双眼一亮,笑眯眯道:前辈,早就听闻您丰神俊朗,是名扬诸国的美男子,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我与阿璇在谷底呆了这么久,难道阿璇今日才发现我丰神俊朗?孟弘景扬眉。

阿璇的眼里素来便只有我,今日能发现您丰神俊朗,已是不易。

谢珩淡淡地插嘴道。

孟弘景听了,对萧璇道:这小子没救了。

连舅舅的醋都要吃。

萧璇噗嗤一笑,前辈,我们现在直接去见祖父吗?孟弘景听了,迟疑了片刻,指了指对面的酒楼,道:行了这么久,只吃了点干粮,阿璇应当也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前辈,您是不是紧张了?萧璇悄声问道。

孟弘景也不遮掩,坦然地叹了口气,道:是啊,想必这便是传说中的近乡情怯吧。

前辈别怕,我和阿珩会陪着前辈一起。

萧璇心中为孟弘景泛起微微的酸楚,她露出一抹安抚的笑,说道。

孟弘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欣慰又似遗憾,我若是有阿璇这般贴心的女儿,也此生无憾了。

舅舅正当壮年,待你登基,朝臣定会为你扩充后宫,届时您想生几个,便能生几个。

谢珩伸手揽过萧璇往酒楼里走。

孟弘景:……你这小子!三人在酒楼点了一桌子菜,店小二看了眼菜单,说道:本店新推出一款牛乳杏仁糕,堪称山城一绝,客官要不要来一份尝尝?不必了。

谢珩和孟弘景异口同声道。

孟弘景说完,突然反应过来,看向萧璇,道:阿璇,杏仁糕是甜食,想必你会爱吃,我们来一份可好?不必啦,前辈,我吃不得杏仁,吃了身上会起红疹。

你说什么?孟弘景的神色突地一变。

我说我不能吃杏仁。

萧璇有些奇怪地重复了一遍。

孟弘景的目光隐隐震动,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吗?极为相似的容貌,同样不能吃杏仁,不是母女,还会是什么?前辈,怎么了?只是突然想起一个故人,她也吃不得杏仁。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零七章竟这般巧吗?萧璇也觉得不可思议。

谢珩看了孟弘景一眼, 眸光里划过一抹深思。

孟弘景也没再说,以他对蓝昭雪的了解,她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流落在外,她的女儿更加不可能会变成齐国公主。

也许, 只有找到蓝昭雪, 才能确认她和萧璇到底有没有关系。

三人吃完饭,便朝孟宅而去。

我与夫君忧心阿珩下落, 迫不得已才来叨扰孟老先生, 还请先生见谅。

此刻的孟宅里,孟淑瑶正在前厅与孟老先生叙话。

孟老先生较之两个多月前,显然苍老了许多, 他沉默片刻, 问道:仓阆山的山壁陡峭,深不见底, 你们真觉得,他们还有生还的可能?孟淑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悲怆,她苦笑一声,说道:其实阿珩这些年经历过无数场刺杀, 他走这条路, 我心中已做好随时会离别的准备。

我与夫君不求别的,只求——死要见尸。

只是此番却连累了您的孙女,我们深感愧疚。

然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把他们的尸首找回来,好生安葬。

一日未看到他们的尸体, 我们便一日不会停止寻找。

孟老先生听了, 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是阿璇自己的选择,怪不得旁人。

就在这时,仆人上门来报,主子,有贵客到。

仆人话音刚落,便见一盛装打扮的美丽女子领着一众护卫走进了前厅。

孟老先生眯了眯眼,问道:敢问这位是……我乃瑾瑞生母,此番为见故人,不请自来,还请孟老先生见谅。

那女子下巴微抬,表情有些倨傲。

原是柳妃娘娘。

孟老先生站起身,疑惑地问道:不知柳妃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听闻燕国谢家的家主谢宽,如今正在孟老先生府上,不知老先生可否请他出来一叙?孟老先生听了,蹙了蹙眉,谢宽并不在此处。

不可能。

卫氏的面色倏然一变。

我夫君确实不在,不知柳妃娘娘找我夫君,有何贵干?孟淑瑶抬了抬眸,平静地问道。

卫氏的目光这才落到孟淑瑶脸上,她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半晌才开口道:长乐公主孟淑瑶?正是。

卫氏听了,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我本以为长乐公主天姿国色,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孟淑瑶的脸上不见怒气,只平静道:柳妃娘娘来这孟宅,先是寻我夫君,后又贬我容貌,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在吃醋。

你……卫氏脸色一变,待触碰到孟淑瑶平静的目光时,她倏地一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在一旁的椅子上款款坐下,道:我只是以为,我今日在此见到的,会是谢宽。

柳妃娘娘既如此想见我夫君,不妨等上片刻,他不过迟我一步,很快便会到。

卫氏看了眼孟淑瑶,笑了笑,只是二十一年不曾见过的故人罢了,听闻他来陈国,这才想要来见上一面,毕竟你们如今痛失爱子,想必正伤心欲绝。

我不懂柳妃娘娘的意思。

孟淑瑶手指微微一缩,面色却未变。

谢珩和萧璇在仓阆山上跳了崖,死无全尸,难道你们夫妇二人,不是为此事来的吗?卫氏端起一杯茶,唇角勾着畅快的笑意。

孟淑瑶平静的表情终于被打破了,她冷冷地看着卫氏,你想做什么?也没什么,不过是想欣赏一下谢宽此刻悲痛欲绝的表情罢了。

卫氏笑了笑,语气里竟含着一丝快意。

你与我夫君有仇。

孟淑瑶确认道,然而心头却有些怪异,这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牵扯之人。

卫氏看了眼坐在上位的孟老先生,微微一笑,孟老先生,今日,我要借贵府与故人叙旧,还请孟老先生回避一二。

孟老先生没想到卫氏竟然是这般不知礼数之人,尤其还对萧璇和谢珩的死幸灾乐祸,他蹙了蹙眉,冷冷道:柳妃娘娘既然来到我孟宅,刚刚说话也未见得顾及我老头子,何必还要我回避?谢夫人是我的贵客,贵客坐着,主人岂有走开的道理?卫氏听了,眸色微冷,孟老先生既然要留着,那便留着,到时候若是殃及池鱼,可莫怪我没提前提醒你。

怎么,柳妃娘娘还要在我孟宅动手不成?孟老先生不悦道。

孟老先生是当世大家,连陛下都要敬你几分。

当年你引狼入室,陛下仁厚,未曾降罪,但若陛下知道你不仅不知悔改,又收谢珩为徒,令我陈国又陷入内忧外患之境,不知陛下知道后,可还会宽待于你?卫氏幽幽道。

你、你怎知谢珩是我弟子?孟老先生一震。

我不仅知道谢珩是你弟子,我还知道你那个所谓的孙女孟璇,是前齐女帝萧璇。

卫氏冷笑,孟老先生先是收燕国谢郎为徒,又窝藏前齐女帝,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只怕您在这陈国,便没有立足之地了。

与我儿一起坠入山崖的,是前齐女帝萧璇?孟淑瑶一惊,她下意识地看向孟老先生。

孟老先生沉痛地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不错,阿璇确实是前期女帝萧璇。

他看向卫氏,神情坦荡,柳妃不必威胁我,我做事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若是陛下因此要降罪于我,只管来便是。

一时间,前厅里的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

孟淑瑶还陷在震惊中,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儿子会与前齐女帝搅和在一起,当初听飞墨说二人抱着跳下悬崖,她还觉得不敢置信,儿子才来陈国不久,如何便与孟老先生的孙女到同生共死的地步了?而如今,她更无法理解了。

卫氏眉眼沉沉,她看着孟淑瑶那一脸震惊的模样,嗤笑了一声,前齐女帝与燕国谢郎,倒也算般配,若这二人不是亲兄妹的话。

你胡说些什么?孟淑瑶脸色一变,怒道。

我胡说?卫氏笑得开怀,我为你们谢家,保守了这个秘密二十一年,你应当好好谢谢我。

这兄妹乱.伦的丑事若是传扬出去,即便那谢珩还活着,这辈子也再抬不起头做人,还不如死了呢,你说是不?卫氏喝了口茶,慢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秘密,她憋了二十一年,如今,终于能说出来了,她的眉目舒展,只要一想到谢宽和孟淑瑶的表情,心中便无比畅快。

柳妃,你莫要信口雌黄!孟淑瑶听了大怒,当下拍桌而起,萧璇与我儿谢珩,如何可能是亲兄妹?你觉得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他们是不是亲兄妹,你该去问你的夫君谢宽啊。

卫氏笑了,你去问问他,当年他在南楚,都背着你做过些什么?南楚?孟淑瑶蹙了蹙眉。

是啊,南楚。

卫氏幽幽叹息了一声,当初在南楚,谢宽与那南楚王女,你侬我侬,恩爱有加,可真是羡煞旁人呢。

只是谁也没想到,原来他在燕国早有家世,就这般抛下我们的王女,回了燕国,可怜我们王女还拼死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卫氏继续说道。

孟淑瑶听了,目光怪异地看向卫氏,问道:既是南楚王女的女儿,何以又变成了齐国公主?南楚王女有一表姐,不忍见王女日日以泪洗面,便将那孩子带到了齐国,假装是自己的女儿,她也因此成了齐国公主萧璇。

齐国的贤德皇后?正是。

卫氏佯作叹息,谁会想到这孩子,竟会爱上自己的亲兄长、与亲兄长作出天理不容之事呢?柳妃,请你慎言!孟老先生听不下去了,阿璇即便与谢珩两情相悦,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什么天理不容之事?!你休要仗着死无对证,便在这里肆意诋毁他们!发乎情止乎礼?卫氏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她看向孟淑瑶,问道:难道当初将自己亲妹妹用一顶花轿从秦府抬回谢府做妾的人,不是谢珩吗?那是秦太史之女秦宛!一直站在孟淑瑶身后的飞墨也听不下去这等荒谬至极的话了,忍不住插嘴道。

卫氏也不生气,只是慢条斯理道:是秦宛,不过,是顶着秦宛身份的萧璇罢了,容貌变了,名字变了,人却没变。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们便会信吗?如此荒谬绝伦之事,这天底下,又有谁会信?孟淑瑶觉得无语到了极点。

容貌能变,名字能变,声音却是变不了的,你不妨问问谢珩的身边人,这秦宛和萧璇的声音,是否一模一样?卫氏微笑。

孟淑瑶听到这话,虽然觉得不可能,却仍下意识地看向飞墨,却见飞墨也是一脸惊愕、甚至出现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她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卫氏自然不会错过他们的表情,她的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中却泛起淬了毒般的快意,萧璇做过谢珩的妾,孟老先生还觉得,他们二人,是发乎情止乎礼吗?就在这时,孟淑瑶突然笑了一声,你一定要说我儿和萧璇乱.伦,前提是他们二人是真的亲兄妹。

可若他们不是呢?怎么可能不是?因为我夫君谢宽,从不曾去过南楚。

孟淑瑶淡淡一笑,所以若你想将这脏水泼到我儿身上,恐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作者有话说:谢宽:我可真是个大冤种。

◉ 第一百零八章不可能!卫氏将茶杯重重一放, 当年谢宽明明就去了南楚。

当年是哪一年?二十一年前,二月十五南楚的花朝节。

卫氏说道,这个时间,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记错。

她就是在那一日, 遇到了谢宽, 当时,他于哄闹的街市之中救下了差点被马蹄踩在脚下的她。

这一切, 便是从那一日开始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

孟淑瑶说道。

怎么不可能?!卫氏的神情变得有些许疯狂, 仿佛孟淑瑶再否认一次,她便会拍桌而起。

因为,二月十五, 是我的生辰。

孟淑瑶平静地说道, 每一年的生辰,夫君都会陪在我身边。

莫说是那一天, 就连那前后三年,我夫君都不可能去南楚,我生阿珩时难产,险些丢了命,生下他之后, 一直体弱, 夫君一直陪在身边照料,从未有一天宿在外面过,又怎可能出现在万里之外的南楚?你说谎!卫氏蓦地站了起来,纤细的手指略微颤抖地指着孟淑瑶,声音有些尖利, 孟淑瑶, 你不肯承认你夫君在外面勾搭别的女人、生下孽种, 更为了维护你儿子的声誉,所以便撒谎骗我!我夫君若是当真在外面有了旁的女人,那我孟淑瑶现在、立刻便能与他和离。

孟淑瑶冷静道,可他没有,我也不能让旁人生生地冤枉了他!你口口声声说我夫君与南楚王女有私,你不过是一个陈国的无名之辈,借着美貌才进了陈帝后宫,你又如何知道这些?空口白牙便想让我信你的话,你算什么东西?孟淑瑶瞥了卫氏一眼,目光里多有不屑。

孟淑瑶是燕国唯一的公主,自小便深受宠爱,同胞兄长又是燕国战神,从没人敢在她面前如此说话,刚刚她念及自己身处陈国,才对卫氏多番忍让,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实在忍无可忍。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卫氏突然便想起了当年的谢宽,一模一样的眼神,那样高高在上、那样不屑,丝毫不加掩饰。

不,不止眼神,他们连眼睛、神态都很像。

谢宽呢?卫氏像是受了刺激,突然大叫起来,叫谢宽出来对质!谢某在此,请问柳妃娘娘有何见教?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人影大步地走了进来,他疾步走到孟淑瑶面前,神色温柔,夫人放心,你夫君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之事。

说完,他立刻冷眼看向卫氏,我已出来,你要如何与我对质?卫氏看着面前的人,神情猛地一变,你……你是谁?你不是谢宽!我不是谢宽,还有谁是谢宽?谢宽冷笑一声,你刚刚是如何编排我、挑拨我夫妻关系的,不妨再说一遍!不,不可能,你不是谢宽!你不是二十一年前出现在南楚的谢宽!卫氏神情大变,她颤着手指着谢宽,有一种荒谬的猜测从心底浮现出来,然而她很快就将它压制了下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绝不可能认错人!燕国谢家,只有我一个谢宽。

谢宽蹙着眉看着卫氏,道:既然你现在自己承认我不是你认识的谢宽,那么,想必也能还我一个清白了。

说完,他看向孟淑瑶,道:夫人,现在真相大白了,为夫确实是冤枉的。

我自然知道你是冤枉的。

孟淑瑶说着,眼眸深处却掠过一抹深思,她迟疑着,凑到谢宽耳边,轻声道:你觉得那个谢宽,会不会是兄长?从前你二人出门游历,也冒用过对方的名字……而且她记得,当年兄长给她寄过最后一封信,说自己遇到了心仪的女子,打算就此安定下来。

会不会那个人,就是当年的南楚王女?谢宽闻言,眼中划过一丝不可置信,他低声道:弘景不是如此浪荡之人,也许只是同名之人呢。

孟弘景是他认识的最坦荡负责的男子,他绝无可能去辜负一个姑娘。

卫氏并未听到二人的耳语,她的目光有些癫狂,她突然从身后的护卫手上抽出一把剑,颤颤巍巍地指着谢宽,厉声道:他不是谢宽,他又是谁?!是我。

就在这时,厅外响起一道平静浑厚的嗓音。

前厅里的几人俱是浑身一震,往外看去,待看到站在厅外的那人时,几人的脸色剧变。

那人穿着崭新的衣裳,玉冠束发、气度不凡,可他双鬓发白,那双眼亦添了沧桑,脸上的刀疤更是无可避免地落入众人的眼里。

然而,即便他身上有再多不同,孟淑瑶仍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她心心念念、找了二十一年的兄长!孟淑瑶的眼中唰得落下泪来,她朝着孟弘景狂奔而去,泪眼婆娑地抓着他的手,哽咽着问道:兄长,是你吗?她抓着孟弘景不敢撒手,生怕这是一场梦。

是我。

孟弘景的眼眶发红,淑瑶,这些年,让你为我担心了,兄长对不起你。

弘景,弘景啊……原本端坐在主位上的孟老先生也站了起来,仆从扶着他快步往前走,声音亦是带着颤音。

孟弘景松开孟淑瑶的手,噗通一声在孟老先生面前跪倒,重重地嗑了一个头,老师,弘景回来了。

弘景啊……孟老先生弯下腰,颤着手摸上孟弘景脸上的那道刀疤,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老师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孟弘景的眼中流下热泪,他握住孟老先生颤抖的双手,愧疚道:弘景也曾以为,再也见不到老师了。

你受苦了,受苦了啊!孟老先生老泪纵横,扶着孟弘景站了起来,他的这个弟子与谢宽同岁,今年也不过是四十出头,可谢宽仍是青年的模样,孟弘景却已经两鬓花白,面容沧桑,一双眼睛里沉淀了太多岁月的苦楚,而且他刚刚注意到了,他走过来的姿势,他的左腿竟然跛了!孟老先生一想到孟弘景这些年受过的苦,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孟淑瑶也在一旁掩面而泣,谢宽揽住孟淑瑶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老师莫哭。

孟弘景擦掉脸上的泪,笑道:学生如今活着归来,便已是最大的幸事。

你说得对。

孟老先生眼中也绽出笑意来,含着泪连连点头。

是你,你不是谢宽!当初你说你叫谢宽,是假的!卫氏怔怔地看着谢珩,表情似哭似笑。

不错,当初我冒用了谢宽的名字,但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孟弘景。

燕国战神……孟弘景?卫氏大笑出声,你竟然是孟弘景!这二十多年来,她竟恨错了人!可笑!太可笑了!阿宽,当初我用了你的名字,为你招来祸端,实在抱歉。

孟弘景看向谢宽,说道。

你我兄弟,何须抱歉?只是,方才柳妃所言,你可听到了?你与当初那南楚王女……孟弘景面色复杂,他看向卫氏,问道:昭雪当真为我生了一个女儿?是又如何?卫氏的唇角牵出一抹讥笑,人都死了,你想看也看不到了。

我的女儿,叫做萧璇?孟弘景又问,眼中隐隐泛起一丝激动。

卫氏却没有再回答了,她冷冷地看着孟弘景,眼中恨意滔天。

昭雪的表姐,只有你卫柳柳一人,所以,萧璇是被你带去齐国的?孟弘景声音平静,双拳却忍不住握紧,以昭雪的性子,她绝不可能让你带走她的女儿!不,你错了。

卫氏勾起一个冷笑,她如我一样,以为你是谢宽,她得知你早已有家室,还有了儿子,所以她恨不能将孩子打掉,只是,她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若是打胎,难免伤及根本,她只能含恨生了下来。

卫氏满意地看着孟弘景脸上出现悔恨的神色,她继续道:孩子生下来后,她日日痛苦,是她求我,把那个孩子带走,那是她的耻辱,她一刻都不想看到。

你应该感谢我,没让她冷着饿着死在外头,而是让她做了尊贵的公主。

不,你养大她,是因为你要用她报复我。

孟弘景摇了摇头,你以为谢珩是我儿子,竟妄图令他们兄妹□□,使他们身败名裂。

卫柳柳,二十一年前我便觉得你心术不正,但我没想到,你恶毒至此!我恶毒?卫柳柳大笑,孟弘景,是谁把我逼得恶毒?是你!若不是你当初救我,帮我,一次次给我希望,我怎会喜欢上你?可你呢?你转身就勾搭上了蓝昭雪,你们在我面前眉目传情、打情骂俏,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你在臆想些什么?孟弘景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卫柳柳,我从未给过你任何希望。

当初救你,更是昭雪让我出手,我与昭雪认识,在你之前,我爱上昭雪,更在救你之前,我从未掩藏过自己对昭雪的爱意,也从未做过任何会让你误会的事。

更何况当初你和萧邝出双入对,我一直以为你们二人两情相悦。

什么两情相悦?我从未喜欢过他!卫氏的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她手中的剑摇摇晃晃地指着孟弘景,你知道我最恨你的地方是哪里吗?便是你的自以为是!那日我让婢女去请你,你不来也就算了,为何要让萧邝来找我?!卫氏恨恨地问道,若不是你,我又怎会被萧邝……孟弘景听了,脸色有些微茫然,显然,他根本不记得这件事。

卫氏见了,神色更恨了,她又哭又笑,你不记得,你竟然不记得!你害了我的一辈子,你竟不记得!◉ 第一百零九章我从未做过害你之事。

孟弘景蹙眉。

你没做过吗?卫柳柳大笑, 二十一年前的三月一日,就是那一日,你令我的人生坠入深渊,从此万劫不复!昭雪的生辰?孟弘景眉峰蹙得更紧了, 那一日, 我一直与昭雪在一起……对,蓝昭雪的生辰!你只记得这个对不对?那一日我中了药, 让婢女去找你, 可你却急着要去陪蓝昭雪,竟让我婢女去找萧邝……卫氏恨得面容扭曲,明明姿容绝美, 此刻却只让人觉得可怖。

孟弘景努力回想那一日的细节, 可他一想起那日,便只有与蓝昭雪相处的点滴, 他半点也想不起自己曾与卫柳柳的婢女说过话。

莫说是那婢女,就连卫柳柳,他这二十一年来也从未想起来过。

他从未让你的婢女去找过萧邝。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嗓音骤然响起,只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前厅, 身后跟随着一众护卫。

那女子款款走进来, 气定神闲仿若这是她的主场,她随手掀开脸上的面纱,微笑着看着神情癫狂的卫柳柳,表姐,都二十几年了, 你竟还在臆想么?蓝昭雪?卫柳柳神色一变。

当初你那婢女说你中了药, 急急来找他, 那时他正与我在一起,我便觉得奇怪,表姐自己便精通医术,为何中药了反倒要找一个外人?再看你那婢女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显然表姐你中的不是一般的药。

蓝昭雪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孟弘景是我看中的男人,怎么,想让我的男人去当你的解药?表姐你觉得我会同意吗?你……卫氏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红,显然被蓝昭雪给说中了。

既然你不能自医,身为表妹,自然不能放任你不管,于是我让你婢女去找巫医。

哪知萧邝就在旁边,听见你婢女说的话,便殷勤地要去看你。

蓝昭雪说道,表姐曾说萧邝是你的朋友,每每在萧邝面前都含羞带怯,任谁看了都以为你二人郎有情妾有意,不过是探望一下,又有何不可?谁会想到,那萧邝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竟然也会做趁火打劫的事呢?蓝、昭、雪!卫氏差点把银牙咬碎,你故意的,你故意的……是你害了我!是你!表姐这便冤枉我了。

蓝昭雪冷笑一声,我还不屑用这般不入流的手段坑害你,怪只怪你自己,想要用不入流的手段抢我的人,我唯一做的,只是不让你如愿以偿罢了。

若是当初去的人是孟弘景,你还会如此这般要死要活吗?你只会在心底暗喜吧?你……蓝昭雪,我要杀了你!卫氏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恨意,举着剑朝蓝昭雪刺去。

蓝昭雪伸出两指,轻巧地夹住了剑身,然后一个用力,便将剑甩到了地上。

下一刻,众人听到响亮的啪地一声,只见蓝昭雪重重地甩了卫氏一个耳光,现在,轮到我跟你算账了!说,你是如何偷梁换柱换走我的女儿的?蓝昭雪这耳光一落下,卫氏身后的护卫立刻拔剑上前,护在卫氏面前。

蓝昭雪身后的护卫见状,也齐刷刷走上前来。

一时间,前厅的气氛越发紧张。

蓝昭雪的这个耳光用足了力道,直把卫氏打得眼冒金星,她的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唇角也渗出血丝。

卫氏缓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恶狠狠地瞪着蓝昭雪,你敢打我?我有何不敢?蓝昭雪神情倨傲,眼眶却微微发红,你偷梁换柱带走我的女儿,令我母女分隔二十一年,此等深仇大恨,我今日便是令你血溅当场你又能如何?!你敢?我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你在我陈国境内,还敢口出狂言?莫说你如今只是陈国的一个妃子,从前你是齐国皇后,我亦不曾将你放在眼里。

蓝昭雪冷笑一声,她是真正的帝王,十几年来深居高位,一言一行都自带气场和威慑,她有睥睨一切的资本。

卫氏听了,气得身子直发颤,她们二人的身份鸿沟,是她永远的痛,就算做了皇后又如何?她永远都不能跟南楚王相提并论。

其他人在听到蓝昭雪这话后都震惊不已,刚刚从卫氏的话里虽已起了疑心,但仍没有蓝昭雪这么直接点破来得震撼。

谁能想到,齐国的贤德皇后和陈国的柳妃,会是同一个人呢?这未免也太荒诞了些!蓝昭雪,你休要得意,如今你在我陈国境内,你竟还敢如此猖狂?山城附近,有我陈国三万将士,你今日如此羞辱我,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蓝昭雪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你还敢杀我不成?连陈帝都不敢做的事,你敢做?今日我若在此出事,我南楚大军,必将让陈国付出代价!届时陈国腹背受敌,我看陈帝第一个就要拿你祭天!卫氏握紧双拳,蓝昭雪说的句句在理,陈帝不可能让蓝昭雪折在陈国,可是,前提是她在乎陈帝、在乎陈国。

卫氏想到此,姿态突然便放松了下来,她微微一笑,你以为我怕吗?陈国付出代价,与我何干?陈帝想要拿我祭天,也得他有那个命才行!我等了二十一年,等的就是今天!今日我便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我本没想过你会来,但你来了,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卫氏说着,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孟弘景突然喊了一声,他快步上前,将蓝昭雪往后一拉,自己挡在了她身前。

只见卫氏从袖口拿出一把圆球,往地上一扔,便有阵阵白烟冒了出来。

大家捂住口鼻!孟弘景一边用衣袖掩住口鼻,一边喊道。

然而已经迟了,除了卫氏和她的护卫,其他人都发觉自己身软无力,倒在了地上。

卫氏满意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唇角浮起得意又狠毒的笑,她走到孟弘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带着刀疤的脸,含恨的目光里浮起复杂的情绪,当年让她求之不得、这二十一年让她每每想起都恨之入骨的人,此刻,终于落在了她的手里。

她从护卫手上拿过一把匕首,然后蹲下身,用刀尖抵着孟弘景的脸。

柳妃,你到底想做什么?!孟老先生气得面色铁青,痛心道:你如此行事,可有想过谨瑞?他会被你毁了!卫氏听了,轻飘飘地瞥了孟老先生一眼,他本就时日无多,就不劳孟老先生操心了。

你说什么?谨瑞怎么了?!孟老先生一听,立刻着急了。

自从你那好孙女跳了崖,我那好儿子便一病不起,如今,还缠绵病榻呢。

卫氏说着,不满地啐了一口,这样没用的东西,竟是我卫柳柳生的,真是丢人现眼!你,你……你如何配做一个母亲?孟老先生气得双手发抖。

而站在暗处听到卫氏这番话的萧璇,也是气得身子发颤,她的眼眶瞬间便红了,哽咽道:阿湛是她亲生的,她怎么能,怎么能……谢珩握住她的手,别急,回头让舅舅替他诊治,定能治好。

萧璇听了,狠狠地点了点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今日他们还未到孟宅,便发觉周围的反常,他们便决定静观其变,悄悄潜入孟宅,隐藏在暗处。

结果就听到了一出大戏。

萧璇本以为卫氏从齐国皇后变成陈国柳妃就已经够荒诞了,没想到竟还有更荒诞的!她竟会是南楚王蓝昭雪和孟弘景的亲生女儿!她初时听闻,只觉得不可能,怎么可能呢?然而卫氏言之凿凿,由不得她不信。

萧璇的心中不知是何感受,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

附近定有谢府护卫,我去安排一下。

你可敢一人呆在此处?谢珩问道。

萧璇点了点头,晃了晃手腕上的银钏,道:你放心去,我有这个呢。

银钏里面被谢珩重新装了银针,虽然没有毒,但关键时刻也能自救。

在我回来之前,切莫轻举妄动。

谢珩嘱咐。

萧璇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本便不想做什么母亲!这时,卫氏提高音量,说道:我生他们,只不过是他们有用罢了!毒妇!你这个毒妇!孟老先生听了,气得破口大骂。

卫氏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孟老先生,脸上的表情似要发怒,然而下一刻,不知她想到什么,怒容竟在瞬间收了起来,她看向孟弘景,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孟弘景,我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你自诩心里只有蓝昭雪一个,那么,便让大家看看,蓝昭雪在你心里,到底值几斤几两?你想做什么?孟弘景厌恶地看了卫氏一眼。

来人,将孟老先生和蓝昭雪扶起来。

卫氏吩咐道。

马上便有护卫上前,将二人扶起来,并排站在一起。

卫氏拿着匕首,在孟老先生和蓝昭雪的身上轻轻地划了划,唇角带着恶意的笑,孟弘景,今日我可以大发慈悲,放过一个人,只是,不知你要选孟老先生,还是蓝昭雪呢?卫氏话音刚落,就见蓝昭雪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卫氏瞪了蓝昭雪一眼。

表姐啊表姐,事到如今,你竟也只会玩如此幼稚的把戏么?蓝昭雪摇了摇头,以一种怜悯又不屑的目光看着她,我的命,又何时轮到旁人替我选了?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一十章蓝、昭、雪!不许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卫氏被蓝昭雪的眼神刺激到, 尖声说道。

我只想知道,当年,是谁帮你将我的女儿换走?蓝昭雪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如此聪明,不妨猜猜?卫氏听了, 发现自己终于有一件事是让蓝昭雪痛苦的, 她的笑容因此变得更加恶意。

蓝昭雪实在不想猜,当年她生产之时, 守在她身边的都是她极为信任之人, 一个是自小带她长大的嬷嬷兰媪,两个是自小陪她长大的婢女海棠和春雨。

不论哪一个,她都不愿意看到。

可这个人, 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揪出来的!她沉默片刻, 问道:是海棠吗?当年她母亲生了重病,是你救了她母亲。

竟就这般被你猜出来了!你倒是厉害。

卫氏眸光微闪, 说道:不错,我于海棠有恩,所以她才会背着你为我做事。

蓝昭雪听了,突然笑了一下,原来不是海棠。

你这是耳朵不好使了?卫氏一愣, 讥讽地问道。

一颗留在我身边的棋子, 关键时刻也许还能派上用场,若真是海棠,你怎会轻易承认?蓝昭雪淡淡道,既然不是海棠,想必便是兰媪了。

你都要死在这里了, 我还需要什么棋子?怎么不需要?你的野心, 想必绝不止当陈国的皇后吧?当年你欲把自己的女儿换给我, 难道不是为了让她以后能够继承南楚王位?可惜那孩子身子弱,送到我身边三天,就高热不退,连巫医也束手无策,就这么去了……蓝昭雪说到这儿,眼底浮现一丝怅惘,当初她并不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为此伤心欲绝,大病了一场,甚至还因此留下了病根。

卫氏的脸色沉了沉,若不是那孩子不中用,她又何苦费心与陈帝搭上线?将死之人,还管我有什么野心?卫氏冷笑。

见卫氏半点都没将那孩子放在心上,蓝昭雪的目光也冷了下来,继续道:当初春雨全程伺候我,并无机会抱那孩子,只有海棠和兰媪抱了,既然不是海棠,想必帮你的,便是兰媪了。

怎么?你竟连兰媪都不信了?卫氏的唇角浮起一抹笑,兰媪从小将你带大,若是知道你怀疑她,不知要怎么伤心了。

真是兰媪啊。

蓝昭雪幽幽地叹了口气,神情不知是悲是怒。

卫氏冷笑一声,是兰媪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一个将死之人,也没必要知道了。

她将匕首抵在蓝昭雪的脖子上,然后看向孟弘景,孟弘景,我再最后问你一遍,孟友为和蓝昭雪,你选谁?弘景,不必理她,此妇人恶毒至极,不过是想要以此折磨你、看你笑话罢了,她今日敢动手,便没准备放过我们任何一个人!孟老先生抖着胡子说道。

孟老先生高见。

蓝昭雪听了,赞同地笑了,卫柳柳,你想杀便杀,莫要废话!两人竟都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丝毫没有将死之人的恐惧和颓丧。

孟弘景见了,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卫柳柳,你可听到了?你有什么招,尽管放马过来,但要不要接招,可不是你说了算!卫氏气得面色铁青,握着匕首的手也被气得抖了起来,尖锐的刀锋划破了蓝昭雪的脖子,渗出一丝血迹,然而蓝昭雪却仿佛一无所觉,面色比卫氏可淡定太多了。

蓝昭雪是淡定,但萧璇可就不淡定了,若是卫氏再用力些,她恐怕又要变成个没娘的孩子了。

她焦急地看了眼周围,谢珩的身影还没出现。

萧璇咬了咬牙,将银钏对准卫氏,实在不行只能自己上了。

蓝昭雪,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卫氏的目光似淬了毒,她发了狠,举起匕首就往蓝昭雪的胸口刺去。

就在这时,一枚银针嗖得破空而来,竟直接射穿了她掌心。

卫氏痛呼一声,手中匕首哐当落地,孙将军忙上前查看,主子别动,我看看。

顿了顿,他松了口气,道:还好,这银针没毒。

谁在那儿?滚出来!卫氏痛得面色扭曲,厉声道。

萧璇像个鹌鹑似的缩在柱子后,当做没听到,她才不要滚出去送死。

然而卫氏第一次受此大伤,痛极怒极,对孙将军道:去,把人给我找出来,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孙将军听了,立刻持剑朝着萧璇的方向而来。

萧璇眼见自己躲不下去了,便只好挺直腰板,又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抬步走了出去,于是,众人便看到一脸淡定的萧璇微笑着对孙将军打了个招呼,孙将军,别来无恙。

小姐?孙将军一愣,脱口而出。

萧璇,你竟没死?卫氏见到萧璇,也大为震惊。

是啊,让你失望了。

萧璇抬眼看着卫氏,继续微笑。

俗话说得好,输人不输阵,她决不能露怯。

阿璇!孟老先生看到萧璇活着出现,眼眶瞬间红了,他颤巍巍地唤了一声,疑心自己老眼昏花了。

祖父,阿璇没事,让您担心了。

萧璇看到孟老先生的表情,鼻尖一酸,强忍住眼泪说道。

那行之,行之他……他也没事,我们都好好的。

孟老先生的神色骤然一松,这将近三个月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倏地就散开了,他红着眼睛笑着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阿珩没事?夫君,你听到了吗?阿珩没事!孟淑瑶闻言,激动地落下泪来。

谢宽的眼角也有热泪划过,谁能想到,他们从那么高的悬崖上坠下,竟还能活着回来呢?孟淑瑶喜极而泣,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飞墨忍不住嚎啕大哭,公子没事!实在太好了!苍天有眼呐!唯有卫氏面色难看,她任由下属帮她拔掉银针,包扎伤口,口中喝道:孙将军,你还愣着干什么?!杀了她!杀了萧璇!孙将军到底也算是看着萧璇长大的,一时起了恻隐之心,迟疑了一瞬。

怎么?我连你也使唤不动了不成?卫氏皱眉道。

主子……孙将军回头,看了卫氏一眼。

动手!卫氏厉声叫道。

孙将军的目光落到萧璇身上,他的脸上浮现一丝无奈,小姐,对不住了。

萧璇抬起自己的手,将银钏对着孙将军,说道:孙将军,你们束手就擒吧,孟宅外面,已经被谢珩的人包围了,今日就算你杀了我,你们也照样要死在这里。

孙某自跟随主子开始,这条命,便就是主子的了。

小姐勿怪。

孙将军说着,便持剑朝萧璇刺过来。

萧璇忙转动银钏,一枚银针飞射出来,但很快就被孙将军躲了开去。

萧璇想转动第二圈已是来不及,闪着银光的剑尖朝她刺来,她慌忙后退。

阿璇!孟弘景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萧璇冲了过来。

蓝昭雪的面色苍白,那一瞬间瞳孔里闪过的惊惧远超她自己面对生死的时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把剑突然横了过来,只听铿地一声,孙将军的剑被人挡了回去。

谢珩一手揽过萧璇的腰,带着她往后退,不是说了不要轻举妄动?萧璇一脸委屈,后怕地窝在谢珩怀里,说道: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娘被杀啊……这一声随口说出来的娘,让蓝昭雪的眼泪倏地就滚落下来。

放心,今日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他们一根毫毛。

谢珩安抚道。

好大的口气!卫氏被气笑了,你们都给我上,今日杀了谢珩,尔等都有重赏!卫氏身后的护卫立刻蜂拥而上,将谢珩团团围住。

嘿!在我们老孟家放肆,是不是以为我们老孟家没人?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只见赵寻山和杜七娘扛着刀怒气腾腾地一跃而进,两人一刀就将那一圈人破了个口子,护卫的团围之势立刻便被瓦解。

干爹!干娘!萧璇一喜。

他们一直在外面找我们的下落,刚刚正好撞到。

谢珩解释道。

萧璇看着那二人瘦了一圈的模样,鼻子一酸,当初连累他们二人身受重伤,如今又让他二人为他们奔波,她何德何能,能得到这些人的如此厚待?阿璇,你没事便好!不然我们要被爹打断腿了!杜七娘见萧璇好好的,眼里都是笑意。

萧璇立刻笑了。

卫氏看着萧璇的笑容便觉得分外刺眼,她看了眼孟弘景和蓝昭雪,突然笑了笑,有什么比在他们二人面前杀死他们的女儿更来得痛快呢?于是,她命令道:所有人,全力围杀萧璇。

萧璇:……想要阿璇的命,先过我们这关!赵寻山和杜七娘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

谢珩护着萧璇退到柱子后,道:呆在这里。

说着,他便上去与那些护卫厮杀起来。

卫氏眯着眼睛看着,然后跟身边的护卫耳语了一二,那护卫立刻悄悄地退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那护卫便潜到了前厅的另一边,正好能看到藏在柱子后的萧璇,护卫拿出一把□□,将箭头对准了萧璇。

一、二、三……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正准备射箭,一把匕首突然从背后直接插穿了他的胸口,那力道之重,可见一斑。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十一章护卫不敢置信地看着从胸口露出来的刀尖, 他僵硬地回了头,就见到自家主子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以及那张脸上令人望而生怯的杀意。

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不可以伤她?陈谨瑞近乎耳语般的声音传到护卫耳里, 然而护卫再也没机会回答他了, 砰地一声,护卫倒在了地上。

萧璇听到动静, 心头一跳, 她忙转身去看,就看到走廊的尽头,穿着一身白衣的陈谨瑞正悄然站着, 他的脚边, 倒着一个手中拿着□□的护卫。

阿湛!萧璇一眼就看出发生了什么事,心有余悸地唤了一声。

陈谨瑞快步朝萧璇走去, 他走路有些踉跄,显然是身体还很虚弱,青琮跟在身侧,一直想扶他,却被他推开。

三个月不到的时间, 陈谨瑞已瘦得皮包骨了, 他身形消瘦,一脸病容,一看便是缠绵病榻已久。

萧璇的眼眶微微发热,她朝陈谨瑞奔了过去,阿湛, 你怎么来了?她明明听卫氏说过, 他一病不起, 如何还能经得起这般奔波?萧璇扶住陈谨瑞,近看之下,陈谨瑞的脸色更差了,像是随时都会倒下,萧璇的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阿湛,你怎么这样了?你为何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阿姐,你不怪我吗?陈谨瑞乍一听到这话,怔了怔,低低地问道:是我害了你和谢珩……我怪你做什么?你做这些,本就是为了我。

萧璇说道,我知道的,阿湛对我最好了,你怎么会害我呢?而且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陈谨瑞长而密的睫毛微颤,转瞬间便盈了一滴晶莹的泪珠,他突然伸手,将萧璇揽进了怀里,过完年已是十七岁的少年,比二十一岁的萧璇足足高了一个头,他苍白的脸上有眼泪划过,阿姐,你好好的便好,你要一直好好的……萧璇点点头,她安抚地拍了拍陈谨瑞的后背,便如小时候那般,我当然知道,你更要好好的。

阿姐,我再不会让人伤害你……还有你爱重的那些人……陈谨瑞的神情变得温柔,这一刻的温暖,便是让他立时用自己的命来换,他也甘愿。

我最爱重的就是你,你能不能好好对自己?阿姐多么希望,你可以健健康康的。

萧璇叹气道。

她说的实话,自从这个弟弟出生,她便将他放在了心里,他自小体弱,她便更加想要疼爱他。

后来即便知道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即便知道他的性格并不像她最初以为的那般乖巧善良,她仍然把他当成自己最疼爱的弟弟。

哪怕她如今有了生父生母,有了别的亲人,但他永远都是她最重要的亲人。

陈谨瑞听了,唇角露出一个真切又乖巧的笑容,我知道了,阿姐。

话音刚落,他就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他松开萧璇,看向青琮,将手伸过去,药。

青琮犹豫了会儿,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一颗药放到了陈谨瑞的手里,陈谨瑞立刻咽了下去。

吃完药之后,陈谨瑞的咳嗽很快便被控制住了。

他给了萧璇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走进前厅,看着那群护卫,冷声说道:都给我住手!这批护卫,早已被陈谨瑞收归己用,只是陈谨瑞这些时日缠绵病榻,这才被卫氏钻了空子,拿了陈谨瑞的腰牌,将他们带了出来。

此刻陈谨瑞一开口,护卫们立刻纷纷停手。

瑞儿,你这是做什么?卫氏铁青着脸问道。

母妃,你用我的人,杀我阿姐,有经过我的同意吗?陈谨瑞抬了抬眸,凉凉地问道。

今日在场的人,我必须要杀,你若是敢阻止我,那么你我母子便断绝关系!卫氏咬牙说道。

你拿母子关系威胁我?陈谨瑞忍不住笑了,母妃,你知不知道,我从记事起,便恨不得自己是个没有母亲的人!我自幼便是个药罐子,可旁人的药,是让身体一日日好起来,你的药,却让我的身体一日日虚弱下去。

你明明身怀高超医术,却为了让我能够名正言顺地离开齐宫,不肯救我,导致我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到最后,等你觉得我该有一个好身体时,已然太迟了。

你这样的母亲,你觉得我想要吗?柳妃,你竟恶毒至此,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孟老先生一听这话,立刻气血上涌。

萧璇也听得出离愤怒,不敢置信地问道:阿湛,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今日当真要与我为敌?卫氏不敢相信地问道,你当真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与你的亲生母亲为敌?有何不可呢?陈谨瑞平静地勾了勾唇,来呀,母妃神志不清,将她带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见任何人。

主子!孙将军一听,往卫氏的方向走了两步。

孙将军,你若是不想她出什么意外,最好便安分些。

陈谨瑞瞥了孙将军一眼,警告道。

陈谨瑞!你这个逆子!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卫氏被手下人拖下去的时候,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给我堵住她的嘴。

陈谨瑞平静道。

很快,前厅里便恢复了安静。

陈谨瑞拿出解药,给在场的人服用了,好在卫氏用的只是独门秘制的迷烟,而不是直接致人死地的毒烟。

众人渐渐恢复力气,萧璇将倒在地上的孟弘景扶了起来,关心地问了一声:前辈,你还好吧?孟弘景站起身,深深地看了眼萧璇,眼眶还有些红,还叫前辈?萧璇一时沉默,她其实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父母是孟弘景和蓝昭雪,但她对孟弘景自小便尊敬仰慕,在谷底的几个月更是对他心生亲近,看着孟弘景殷切的眼神,一想到他在谷底艰难的那二十一年,她终是不忍让他失望,轻轻地唤了一声:爹。

哎!孟弘景在燕国百姓心里当了二十几年的战神,只流过血,未流过泪,哪怕当年被自己的兄长追杀跌落悬崖、全身骨头尽碎,他也不曾掉过一滴泪,可当他听到这一声爹时,他的眼泪唰地便流下来了。

他一把将萧璇按进自己的怀里,哽咽道:阿璇,是爹对不起你,这二十一年,让你受苦了。

倒也没有受苦……卫氏把她养大虽然是为了报仇,但确实也没虐待她,甚至她算得上是受宠的,可见卫氏是极能隐忍的。

然而孟弘景却不这么想,卫氏如此歹毒,自己女儿肯定受了很多苦,如今她不说,只是因为她懂事,于是孟弘景又说道:阿璇放心,以后爹定然不会再让你受苦!……好的。

萧璇知道自己解释也没用,干脆点了点头。

阿璇。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却带着丝温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孟弘景松开萧璇,目光复杂地看向蓝昭雪,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昭雪,我……你我的事,容后再说。

蓝昭雪声音冰冷。

孟弘景只好闭了嘴。

蓝昭雪看向萧璇,眼神立刻变得温柔,美丽的眼眸中有泪光闪烁。

这么近距离一看,萧璇才发觉自己与蓝昭雪长得真的很像,她看着蓝昭雪噙着泪的眼眸,突然想起当时在马车里,她说过的话,关于她的女儿也是正月十五生辰的事,也许那时,她便已怀疑她们二人的关系,故而出言试探。

更说明,这么多年,她其实一直还记着她。

爹都叫了,这声娘怎么也省不了,于是萧璇立刻便老老实实地唤了一声:娘。

然后萧璇又被蓝昭雪拥进了怀里,掌控一国生死、有着铁血手腕的南楚女王,也忍不住流下了热泪,都是娘的错,是娘对不起你,竟让你被卫氏换走。

萧璇能感受到蓝昭雪的痛苦和悔恨,她拍了拍蓝昭雪的背,实话实说道:她倒也没有虐待我,父……齐承帝对我也很好,真的,你们不信,找齐国百姓问问便知,我是最受宠的公主,后来还当女帝了呢……我记得,齐国女帝登基三个月便被燕军兵临城下,世人皆传你葬身火海……蓝昭雪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孟弘景身上,燕军二字咬得格外重,刚刚听卫氏所言,你还被她送进谢府当了谢珩的小妾?说完,蓝昭雪松开萧璇,一脚踢起地上的一把剑,稳稳地握在手中,然后指着谢珩,对萧璇说道:为娘今日便帮你杀了这个差点令你身死,又欺你辱你之人!萧璇:……这个娘有点生猛!昭雪……孟弘景忍不住唤了一声。

住嘴!蓝昭雪冷冷喝道,我知道这是你的好外甥,但你若敢帮他,我便连你一起杀!……阿珩这臭小子欺负我们女儿,我怎么可能帮他?孟弘景立刻表明立场,我跟你一起揍他!萧璇:……谢珩:……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十二章南楚王, 这一切都是误会!谢宽听了,忙上前说道:珩儿并不知道当初的齐国女帝是你的女儿,也不知道当初的秦宛便是萧璇,若他知道, 他又怎会纳她为妾呢?我知道。

就在这时, 在一旁沉默的谢珩突然开口说道,我知道秦宛便是萧璇, 正因为知道, 所以我才纳她为妾。

他一开口便扔下一个惊雷。

谢宽差点吐血,他瞪着谢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珩儿,你当初分明就不知道秦宛的身份!孟淑瑶也急了。

爹, 娘,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说的句句属实。

谢珩看向蓝昭雪和孟弘景, 道:舅舅、南楚王,我从前与阿璇有过误会,但又想将她留在身边,便强迫她成了我的妾,此事是我的错, 确是我对不起阿璇, 二位要如何罚我,我都接受。

你们听到了?这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蓝昭雪冷笑一声,看了眼谢宽和孟淑瑶,既如此,你便拿命来!蓝昭雪说着, 脚下身形微动, 剑尖直指谢珩而去。

娘!见蓝昭雪真要动手, 萧璇急急叫了一声。

只听铿地一声,蓝昭雪的剑被谢宽提剑挡了下来。

娘,您别杀他!萧璇着急地道:他纳我为妾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先诓了他做我情郎!萧璇一句话,让前厅立刻便安静了下来。

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萧璇脸色微红,讷讷解释道:我那时还是齐国公主,无意间救了他,那会儿他正好失忆了,我,我就……谢宽和孟淑瑶一副晴天霹雳的表情,震惊不已。

孟弘景则一副我女儿竟然这么能干的表情,他看了眼自家外甥,想笑,又忍住了。

蓝昭雪闻言,杀意虽敛,怒容仍在,她仍用剑指着他,说道:我家阿璇救你一命,又让你当她情郎,占尽便宜的难道不是你吗?你倒还委屈上了?你先是纳她为妾,又连累她落下悬崖、九死一生,谢珩,你不妨说说,你欠她的,打算怎么还?萧璇松了口气,自家娘亲这是不打算杀谢珩了。

不过刚刚虽为谢珩担心,但蓝昭雪的这一番举动,仍让她感动地红了眼眶,因为她是真心实意地要为她出头,她在维护她。

她与卫氏不一样,她是她真正的娘亲。

只有真正的娘亲,才会这样心疼和维护自己的女儿。

萧璇的心里那因为卫氏曾经痛得鲜血淋漓的角落,因为蓝昭雪,似乎重新生出了新的血肉。

就在这时,谢珩突然在蓝昭雪和孟弘景面前郑重地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大礼,道:南楚王、舅舅,我自知自己愧对阿璇良多,唯一能做的,便是用一辈子来补偿她,还请二位将阿璇嫁给我,我定会爱她护她,珍之重之,让她开心一辈子。

我向二位发誓,此生只会有阿璇这一个妻子,绝不纳妾。

蓝昭雪将剑收了起来,睨了谢珩一眼,哼笑道:阿璇是我的女儿,便是南楚王女,我们南楚成婚,从来都是男方到女方家,没有女方嫁进男方家的,你要想跟阿璇成婚,便只能成为阿璇的王夫,入我南楚王室。

蓝昭雪这番话一说出来,前厅立刻又安静了下来。

萧璇一脸呆滞。

谢宽和孟淑瑶更觉晴天霹雳,他们谢家嫡子,怎么可能入南楚王室当王夫呢?!谢珩也沉默了。

蓝昭雪冷笑一声,我料你这个燕国谢郎,也舍不得放弃你在燕国的……蓝昭雪还未说完,谢宽先忍不住,说道:珩儿乃是我谢家嫡子,谢家一族荣辱,均系他一人身上……谢宽还未说完,谢珩便开了口,他一开口,又扔了个惊雷下来,直把前厅的人都给惊住了。

只听他说道:我愿意。

向来把自家主子当天的飞墨的下巴已经掉了下来。

不,他一定是听错了!珩儿,你说什么呢?孟淑瑶震惊到呆滞。

我说,只要能与阿璇成婚,我愿成为阿璇的王夫。

萧璇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说话都结巴了,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知道。

谢珩抬头,温柔地看了眼萧璇。

谢珩!谢宽被气到了,直接连名带姓唤道:你知不知道你若答应了这事,意味着什么?我知道。

谢珩声音坚定,他看向谢宽和孟淑瑶,说道:父亲、母亲,阿璇能与我同生共死,我不过是成为她的王夫,又有何不可呢?儿子差点死了一次方才发现,这世上,能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好好活着,便是最大的幸运。

那燕国和谢家呢?你不管了?谢宽沉默片刻,谢珩的话虽然有道理,但他仍是不能认同。

燕国本就是舅舅的,如今舅舅回来了,我即便抽身了也不会影响大局。

至于谢家,父亲如今尚还年轻,有舅舅在,父亲亦不必韬光养晦留在家中,可在朝中大展身手,我亦不必担心。

谢珩说道。

谢宽被气得胸口痛,你这是要把事情都推给为父和你舅舅?这些先不提,为父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若你去了南楚,这谢家家主之位,我找谁来当?!我说了,父亲母亲都还年轻,你们二人再生一个孩儿,也不算晚。

谢珩淡定地说道。

孟淑瑶听了,脸色一红,她瞪了眼谢宽,谢宽立时又道:你、你、你这个不孝子,你说的是什么浑话?!谢珩面色不变,你们若是不想生,便从族里物色一个有能力的人当家主,对谢家并无不同。

谢宽:……谢珩又道:父亲、母亲,自我十三岁入朝,至今已有十一年,这十一年来,我自认从未愧对过燕国,也不曾愧对过谢家,我这一辈子,唯一有愧的,便是阿璇,望父亲母亲能够成全儿子的心愿。

说着,谢珩朝二人叩了一个头。

听到谢珩这么说,谢宽也沉默了,孟淑瑶更是红了眼眶,她是最知道自家儿子这些年的辛苦的,当初,他也是鲜衣怒马、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是她和谢家将他小小年纪便推到了波谲云诡的朝堂里。

一晃眼十一年已过,他虽权倾朝野,但她却从未见他真正开怀过,只有萧璇进府的那段时日,她才觉得他身上多了点烟火气。

好,母亲成全你。

孟淑瑶低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你需得知道,流言可畏,一旦你去了南楚,你势必要面临燕国上下甚至于全天下人的攻讦诋毁,你可想清楚了?流言于我如浮云。

谢珩笑了,儿子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那便好。

孟淑瑶点了头。

谢宽本还想再劝劝自家儿子,但见自家夫人都点头了,他便只能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母亲都同意了,那便随你去吧。

好!不愧是我孟弘景的外甥!孟弘景抚掌而叹,惹来谢宽一记白眼。

南楚王,我已同意您的要求,请问您可以让我与阿璇成婚了吗?谢珩看向蓝昭雪,神情郑重。

蓝昭雪定定地看着谢珩,眼神中闪过一丝满意,面上却依旧平静,她点了点头,道:你既有如此诚意,我自然便没有棒打鸳鸯的道理。

我会先带阿璇回南楚,你在燕国想必还有诸事未了,待你处理好之后,再来南楚求娶便可。

我们南楚求娶一个女子,不需要你们燕国的那一套三媒六聘,你只需在花朝节当日,折一支南楚的月蓉花,只要阿璇接受了,你们便可择一吉日成婚。

我明白了。

谢珩应道。

你要带阿璇回南楚?孟弘景一听蓝昭雪的话,立刻急了。

自然。

蓝昭雪看了孟弘景一眼,说道。

那我呢?你?蓝昭雪冷笑一声,你难道不回你的燕国?孟弘景一窒。

阿璇,我们走。

蓝昭雪拉住萧璇的手,就要往孟宅外走去。

孟弘景忙拦在蓝昭雪面前,急迫道:昭雪,我们谈谈!我与你之间,有什么好谈的?蓝昭雪冷着脸道。

孟弘景的表情有些受伤,沧桑的眼眸中出现沉痛之色,萧璇不忍他如此,拉了拉蓝昭雪的手,问道:娘,您知道我和谢珩摔下仓阆山断崖,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是何原因?蓝昭雪的注意力立刻就放在了自己女儿身上。

是爹救了我们。

萧璇如实说道:二十一年前,爹也是被人追杀,从仓阆山上摔下悬崖,浑身骨头尽碎,在谷底一呆就是二十一年。

这二十一年,娘能想象爹是怎么过来的吗?她仍记得当初在谷底,孟弘景提起蓝昭雪时的神色,岁月不在,但眼底温柔仍在,不管他们有何恩怨,她想,这都不是孟弘景想要的,她该为这个英雄一世也遭受了半辈子苦难的爹争取一个机会。

蓝昭雪一怔,眼底泛起了红色。

孟淑瑶闻言,更是不敢置信、继而痛哭出声,兄长,兄长这二十一年……太苦……太苦了……谢宽将孟淑瑶揽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只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为他也为孟弘景的遭遇感到悲痛。

而在另一边,听到这番话的孟老先生已是泪流满面。

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年少英才,心怀大义,这样的人中龙凤,本该如天上的雄鹰,展翅高飞,却生生被人折断了翅膀,遭了二十一年的苦。

孟老先生心中悲痛至极,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就直接晕了过去。

爹!杜七娘惊慌地喊了一声。

前厅里一时手忙脚乱,孟弘景将孟老先生抱到房中,萧璇和谢珩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

片刻后,前厅的人该散的都散了,只有陈谨瑞一人,还站在原地。

就在刚刚,他静静地看着自己阿姐找到了真正的父母、得到了爱人的求娶……有了这样的父母和爱人,她便重新拥有了家国和一切。

这世上再无人能欺辱得了她。

她也……再不需要他了……陈谨瑞这般想着,突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主子!青琮略带担忧地喊了一声。

陈谨瑞擦了擦唇边的血,露出一个有些缥缈的笑来,他咳了一声,轻声道: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十三章爹怎么了?孟老先生的房中, 一群人围着,杜七娘着急地问正在给孟老先生把脉的孟弘景。

老师这是悲痛过度,才会骤然晕倒,是我的错。

孟弘景垂了垂眼, 愧疚地说道。

那祖父有事吗?萧璇急忙问道。

没有大碍, 我给他开一副安神养心的汤药,好好调养便好。

在场的人听了, 均松了口气。

天色已渐暗, 杜七娘为家中贵客安排了客房和晚膳。

谢珩随谢宽和孟淑瑶去了一个小院,萧璇则和孟弘景、蓝昭雪被安排在另一个院子里。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萧璇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

她不欲打扰自家爹娘, 他们二人, 也是时候好好聊聊了。

萧璇对自家亲娘的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位娘亲在南楚国做事雷厉风行, 深得百姓爱戴,在南楚国威望极高,但她也是历任南楚王里王夫最多的人,足有十八个……想到此,萧璇突然在心底升起一抹对自家亲爹的同情……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机会。

于是她走出小院, 想去找陈谨瑞一起用膳, 那会儿见他脸色很是不好,也不知他的病情究竟如何了,得让孟弘景给他看看才行。

然而她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陈谨瑞的身影。

她一时有些心慌,跑去找杜七娘, 干娘, 您可有看到瑞王?杜七娘听了, 道:我听管家说,他们已经自行走了。

走了?萧璇一愣,他怎么就走了?杜七娘也觉得奇怪,他没说,我一出来就没见他了。

干娘,您能否派人帮我去打听下,看看他是否还在山城,还是已经离开了?萧璇连忙说道。

好,我这就让人去打听,一有消息,我便让人通知你。

萧璇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自己这个弟弟,敏感多病,又最是看重她,如今她找到了亲生父母,与谢珩的亲事也算定下来了,这对她是幸福,对他却有可能是刺激。

萧璇真怕陈谨瑞钻了牛角尖。

长廊上空无一人,萧璇正走着,一旁的柱子旁突然闪出一个人影。

孙将军?萧璇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姐不必怕,我不是来杀你的。

孙将军低叹了口气,说道。

那你来做什么?王爷出事了。

你说什么?萧璇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王爷今日本欲回封城,但未出山城,他便晕倒了,如今被安置在客栈里,他说想见你一面。

他晕倒了?萧璇立刻急了。

王爷不让主子医治,也不让我们去请大夫,属下只能来找您了。

孙将军说道。

萧璇心中焦急,忙朝小院的方向跑去,我去找我爹。

突然,她停了下来,不对,阿湛晕倒,怎么会是孙将军来通知她呢?然而就在这一刻,一道掌风袭来,萧璇只觉得颈部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醒来时,她已经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正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她面前,正阴测测盯着她的卫氏,她的面容扭曲,眼神里淬出毒来,仿佛是来索命的恶鬼。

萧璇被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

她缓了缓砰砰直跳的心,问道:阿湛呢?他怎么样了?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卫氏勾唇一笑。

萧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床榻上,正躺着昏迷不醒的陈谨瑞。

阿湛到底怎么了?萧璇问道。

如你所见,本就强弩之末,又用了虎狼之药,如今已是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了。

卫氏毫无波澜地说道。

为什么?他在封城时,明明,明明……萧璇的眼中滚下泪来,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意识到什么,是因为我……他以为我死了,所以……你说得没错,他本不必死,都是因为你,让他失了求生的意志,缠绵病榻也不肯喝药……卫氏冷冷道。

不是因为你!就在这时,一道虚弱却急促的嗓音响了起来,原来是床榻上的陈谨瑞醒了过来,他想起身,却因身体虚弱没有力气,他用最大的力气对萧璇说道:阿姐!你别信她!若真要追究,我的身体,亦是拜她所赐!都到现在了,还在我面前演姐弟情深的?卫氏嘲弄地哼了一声,也好,那我就让你看看,我如何当着你的面,毁掉她!你敢?!陈谨瑞的额头暴起青筋,努力提高音量喊道:青琮!卫氏笑了,别白费功夫了,青琮早就中了我的毒,他来不了,外面的护卫,也都知道你是将死之人,再不会听命于你。

今日,谁也别想阻止我。

卫氏看着萧璇,眼中含恨,神情癫狂,不是谁都爱你吗?孟弘景爱你,蓝昭雪爱你,谢珩爱你,连我这个不成器的孽子也爱你……既然我恨的人都爱你,那么,只要我毁了你,他们就会痛苦终身,不是吗?萧璇的心中一凉,身子微微一颤,死亡的威胁扑面而来。

你想做什么?她有些害怕,却不敢表露出来。

卫氏拿出一把匕首,刀锋轻轻地贴到萧璇的脸上,你知不知道,这十几年来,我看着你的脸,有多么痛苦?你越长越像蓝昭雪那个贱人,我恨不能在你脸上划几刀,可那时你还有用,我便只能忍下来。

如今,我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卫氏!陈谨瑞心中惊惧,面上却怒道,你若敢动她,我必……你能如何?卫氏扭头,看了眼陈谨瑞,脸上带着刻薄的笑,你如今便是一个废人,你能奈我何?陈谨瑞的眼中浮现出一层薄红,他死死地抓着身上的被子,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努力克制,才将自己心中的恨意和恐慌压下,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堪称软弱的表情,哀声乞求道:母妃……您别伤她,儿子求您了……卫氏听了,定定地看了陈谨瑞一眼,似笑非笑,这声‘母妃’,倒是难得真情实意,你还是第一次这般求我呢……只要您不伤她,您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谨瑞继续哀求道。

你还能做什么?卫氏脸色微冷,当初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却生生地因为你的身体错过了,如今五皇子成了太子,你还有什么用?不过就是太子之位,陈国换的太子还少吗?陈谨瑞努力试图说服卫氏,他用尽力气慢慢坐起来,喘着气道:母妃,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莫说是陈国太子,便是陈国的帝位,我都可以谋来。

届时,你便有了报仇的资本,孟弘景也罢,蓝昭雪也罢,你想让我陈国铁蹄踏向谁,他们就可以踏向谁。

卫氏听了,面色有一瞬间的波动,显然是有些心动了,但她很快蹙起眉来,你这身体,便是南楚当年的裘神医再世,也只能再保你三年五载,如今无人有这医术,我最多也只能让你再活上一年半载。

足够了。

陈谨瑞说道,母妃,一年半载最是合适,它足够我登上帝位,届时,母后便是太后。

等我死了,陈国至高无上的权柄,便只能握在母后手里,母后与女帝,又有何区别?陈谨瑞的话诱惑了卫氏,卫氏的眼里浮现出一丝光,仿佛看到自己坐在龙椅上,与蓝昭雪平起平坐的场景。

不,陈国比南楚地广人多,更为强盛,她若是能掌控陈国,蓝昭雪有什么资格与她平起平坐?她完全可以让陈国铁蹄扫向南楚,届时,蓝昭雪便只能跪在她脚下求饶。

卫氏越想,神情越是兴奋。

她手中的匕首离开了萧璇的脸,萧璇看着她那有些癫狂的神色,心中仍是坠坠。

她的余光瞥向陈谨瑞,陈谨瑞已经慢慢从床上站了起来,起身朝她们这边踉跄着走来。

萧璇更是不安,她想让陈谨瑞不要过来,但又怕刺激到卫氏,一时不敢出声。

陈谨瑞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然而这时,卫氏眼中的兴奋癫狂却突然如烛火一般熄灭了下去,她漆黑的眼眸沉静如一汪死水,只听她突然扬声道:不对!你骗我!他们是萧璇的父母,你这么看重她,怎么可能让我对她父母出手?然而当她回头看时,发现床上已没了陈谨瑞的身影,她心头一惊,立刻尖声叫道:孙将军!房门立刻被守在外面的孙将军推开,与此同时,陈谨瑞骤然发力,朝卫氏扑了过去,两人挣扎中,撞翻了桌上的烛台。

烛台滚落到一边,点燃了房间里悬挂着的纱幔。

陈谨瑞抢过卫氏的匕首,在孙将军进来的时候横在了卫氏的脖子上。

主子!孙将军见状,眸中一惊,王爷,您冷静点!孙将军,给我阿姐解绑。

陈谨瑞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许解绑!卫氏尖声叫道,我是他亲生母亲,他不敢杀我!你给我杀了萧璇,立刻!马上!然后卫氏刚说完,便突然痛呼一声,原来陈谨瑞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割破了她的脖子,鲜血立时便渗了出来。

孙将军,我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

陈谨瑞的唇角露出一抹凉薄的笑,我这条命,本就活不了多久了,她既是我亲生母亲,碧落黄泉,都当陪着我一起,你说呢?我放了小姐,你就会放了主子?孙将军迟疑着问。

当然。

陈谨瑞说道。

杀了萧璇!卫氏又急忙喊道。

然而孙将军迟疑了一下,仍是走到椅子前,解开了绑住萧璇的绳子,小姐,你走吧。

孙将军,连你也要背叛我?!卫氏恨恨地盯着孙将军,气到颤抖。

孙将军垂下眼眸,不敢直视卫氏的眼睛,只轻声道:我只是想主子活着。

你个废物!卫氏破口大骂。

着火了!阿湛,你跟我一起走!萧璇看了眼不远处窜到房顶的火苗,焦急道。

阿姐,我就不走了。

陈谨瑞朝着萧璇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萧璇看向孙将军,急道:你快叫人来救火啊!孙将军闻言,后知后觉地冲出去叫人了。

孙将军刚出去,陈谨瑞的身子便摇晃了一下,然而他仍死死撑着,对萧璇说道:趁现在,走!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十四章萧璇犹豫了一会儿, 知道现在是离开的最佳时机,马上就会有人来救火,陈谨瑞不会有事。

然而她心里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让她迈不动脚步。

她非但没走, 还快步上前, 扶住了陈谨瑞。

阿姐,我让你走!陈谨瑞的手有些抖, 声音也有些颤, 他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他没有把握能让她安全离开。

我们一起走。

萧璇咬了咬唇,说道。

她也害怕, 她也想跑, 可她不能丢下陈谨瑞一个人,他如今手下无人, 她不敢保证卫氏疯起来会不会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害。

萧璇扶着陈谨瑞,两人带着卫氏慢慢往房门处走去。

这时,他们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萧璇眼睛一亮,这个时候来这儿的, 必然是谢珩他们无疑了!有人来找我了!萧璇说道, 阿湛,你等会儿与我一起走。

卫氏眼见自己就这么错失了一个最好的机会,心中大恨,身后的火越来越大,卫氏的神情却越来越诡异, 眼看就要走出房门了, 她却突然用手肘猛然朝后一顶, 将本就没什么力气的陈谨瑞撞得往后一退,手中匕首也哐当落到地上。

陈谨瑞本就在强撑着,被这一撞,他的身子再也撑不住,直接软倒在地。

阿湛!萧璇吃力地想扶住他,却没能将他扶起来。

就在这时,萧璇看到卫氏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匕首上,危机感骤然涌了上来,她忙扑过去,想去抢匕首,但卫氏的动作显然比她更快。

匆忙之间,她的手抓住了匕首的刀身,锋利的匕首立刻将她的手心划破,涌出血来,可她不敢放手,她腾出一只手,颤巍巍地去转动手腕上的银钏,一枚银针飞射而出,直接穿进了卫氏的胸膛,卫氏闷哼一声,她的手一松,摔倒在地,无力地瘫倒在地。

萧璇忙将匕首扔进身后的火海里,然后跑过去扶起陈谨瑞,阿湛,我们走。

陈谨瑞艰难迈步,跟着萧璇慢慢往外走。

然而,眼看就要迈出房门了,一双手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让他动弹不得。

今日,即便要死,我也要拖着你们一起死!卫氏疯癫地笑着,力道之大竟让人完全挣脱不得。

火势越来越大,萧璇心中焦急,正欲去将卫氏的手掰开,陈谨瑞却突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直将她推出了门。

阿湛!萧璇摔倒在地,脑子有些懵,但不等她起身,就见陈谨瑞亲手将两扇门慢慢合上。

他看着她,目光温柔却坚定,而他的身后,是熊熊燃起,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大火。

不!萧璇尖叫一声,扑上前去。

但陈谨瑞却在她扑过去之前,将大门轰然关上,随即,萧璇听到了门闩合上的声音。

阿湛!你把门打开!萧璇的心里升起巨大的恐慌,她疯狂地拍着门,哭着喊道:你别这样,你打开,你别丢下阿姐!阿湛,你别吓阿姐!然而房门纹丝不动,滚烫的热息从门缝里流窜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陈谨瑞温柔的声音,阿姐,永别了。

陈谨瑞低头,看着卫氏狰狞的面容,他顺势坐了下来,背靠在房门上,他无波无澜的看着卫氏,突然笑了一声,低叹道:母妃,没想到黄泉路上,竟是你陪着我。

卫氏的眼中满是不甘,然而不等她开口,身后的火舌已经席卷过来,烧上了她的衣裳,卫氏的尖叫声立刻响彻房间。

陈谨瑞闭上眼,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他一动不动,一声未吭,宛若一尊雕塑,静静地等候死亡的到来。

陈谨瑞!萧湛!你开门!萧璇在门外听了,拍门拍得更用力了,本就有伤的手掌痛得麻木,门框上全是她淋漓的血渍,她喊得喉咙都要哑了,心中又痛又怒,她流着泪哽咽道:你是想让阿姐为你痛苦一辈子吗?萧璇的话让端坐在地上的陈谨瑞浑身一震,那颗一心求死的心突然无端颤动了下,泛着细细密密的酸疼。

阿璇!就在这时,谢珩终于赶到,他持剑飞跃到她面前,急急喊道。

谢珩!萧璇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快,把门撞开,阿湛还在里面!然而话音刚落,便见那扇门已从里面打开,陈谨瑞站在门口,火舌卷向他的衣摆处,他却似浑然未觉,他的一双眼落在萧璇身上,只听他喃喃地唤了一声:阿姐……然后他就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你这孩子,下次要是再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以后你出去就别说你是我学生,我没你这样不争气的学生!孟宅里,孟老先生坐在陈谨瑞身边唠叨道。

是,学生知错。

陈谨瑞温和乖巧的嗓音响起。

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如!孟老先生继续絮叨,这次不把身体养好,你不许走出孟宅!是,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还有,你阿姐虽找到了父母,但父母终究不能陪她长久,你身为她的弟弟,又那么爱重她,那么就须得活得比她更长久,才能给她撑腰,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个道理?孟老先生继续道。

学生明白了。

陈谨瑞的眼中浮现一抹真诚的笑意,道。

再者……萧璇端着药站在门口,听着孟老先生和陈谨瑞的对话,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容,这段时日,萧璇和孟老先生轮番给陈谨瑞讲道理,目的很一致,那就是要激起他满满的求生欲,决不能再出现这次这种不成熟不理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愚蠢行为!显然,他们没有做无用功,陈谨瑞的身上明显看到了生机。

该喝药了。

萧璇走进去,然后对孟老先生道:祖父,您也累了,先去歇歇吧。

我累什么?我一点都不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孟弘景和萧璇都活着回来,经历了最初对孟弘景的心痛之后,孟老先生也想开了,觉得现在这般已是最好不过,所以这几日精神奕奕,人都仿佛年轻了。

萧璇将药递给陈谨瑞,他端起药一饮而尽。

萧璇满意地点了点头。

明日你便要随你母亲去南楚了吧?孟老先生想到什么,问道。

萧璇点了点头,是。

说完,她看向陈谨瑞,道:你在这里好好养病,不许奔波,等你病情稳定些,我便派人来接你过去,听说南楚四季如春,最是宜人。

好。

陈谨瑞乖巧点头。

祖父,您若是愿意,到时,我接您一起过去可好?萧璇蹲到孟老先生膝前,弯眼笑道:您若不在,我便是身在南楚心在陈国,总难免牵肠挂肚,而且干爹干娘也愿意随我一同去那边玩一玩。

孟老先生心里一暖,道:我年轻时也去过南楚,确实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几十年不曾去了,去看看也好。

您答应了?萧璇眼睛一亮。

我只说去,可没说待多久。

您想待多久待多久,您若喜欢,便在那边陪我一辈子,若不适应,我随时送您回陈国。

萧璇笑眼弯弯地说道。

卫氏葬身火海,陈谨瑞虽未被火烧伤,但身体确有油尽灯枯之势,所幸孟弘景继承了裘漠云的一身医术,将陈谨瑞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日精心调养,佐以奇珍异药,不说三四十年,活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若是幸运,还能更加长寿。

萧璇不愿陈谨瑞再回封城,陈谨瑞也正有此意,如今孟弘景归来,陈国已是必败之局,他没有了去搅浑水的兴致。

这天晚上,孟宅的屋顶上,一对年轻男女相靠着坐着,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很圆很大,亮得像会发光的银盘,满天月华流泻下来,若光织的锦缎。

明年的南楚花朝节,你真的会来?萧璇转头,看着身边的谢珩,他的侧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唇形优美,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又添了抹静谧却醉人的风华。

她的心为独属于谢珩的风华砰砰直跳,心中的不舍越发强烈。

明日,她要随蓝昭雪回南楚,谢珩却是要随孟弘景回燕国的,这一别,没有一年半载,只怕是见不了面的。

当然。

谢珩伸手揽住萧璇的肩膀,让她靠进自己的怀里,我若是不来,只怕岳母大人一怒之下,就要为你选三五七八个王夫了。

萧璇扑哧一笑,你说得没错,这是我娘能干出来的事。

这段时日,萧璇越是跟自己这个娘相处,越能觉察出她的雷厉风行、骄傲果敢,就连传说中是燕国战神的爹在她娘面前,也只有低头的份。

所以,我定会在花朝节上,为你摘一朵月蓉花。

谢珩笑了一声,说道:等花朝节结束,我们便即刻成婚。

这么快?还快?与我一般年纪的男子,孩子都可以上房揭瓦了。

说起年纪,萧璇流露出一抹忧伤,确实,我都是老姑娘了。

仍是风华绝代。

谢珩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

所以你确实也觉得我老了?谢珩:……怎么会?你就是觉得我老了!萧璇坐直身体,控诉道,你嫌弃我了!想当初,初见时,她还是年轻娇嫩的十六岁……谁曾想,一眨眼就到了二十一岁!这个年纪的女子,孩子都该有两个了……现在若是谢家给谢珩说亲,找的定然也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她这个年纪的,是第一时间就要被筛选出去的!仔细想想,确实有些心酸。

谢珩看着萧璇丰富多彩的表情,觉得好笑又无奈,我遇见你时,已是你现在这般的年纪,你都未曾嫌弃我,我怎会嫌弃你?你我之间,我的年纪永远比你大,所以,只有你有资格嫌弃我。

难得听谢珩哄人,萧璇心里舒坦了些,反正你花朝节得来,你若不来,我就收下别人的月蓉花。

除了我的,旁人的你收一朵,我扔一朵。

谢珩掐住萧璇的腰,低声道。

萧璇低头抿唇笑。

谢珩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心下一动,正欲亲她一口,头才刚刚靠过去,就听底下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声。

他低头一看,就见自家舅舅站在下面,对着萧璇温柔道:阿璇,该回去了,明日还得早起呢。

谢珩:……作者有话说:谢珩:你还记得你是我舅舅吗?现在防我跟防贼似的!舅舅:不记得了……话说最终还是没舍得让弟弟死,本作者挽救了一条生命!◉ 第一百十五章萧璇扑哧一笑, 对着自家爹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马上下来。

她看向谢珩,眸光流转, 幸灾乐祸中藏着丝不舍, 如丝般勾着谢珩,阿珩, 带我下去吧。

谢珩在心底叹了口气, 带着萧璇下了屋顶,他看了眼自从知道萧璇是他女儿后就跟防贼一样防着他的自家舅舅,微笑着问道:舅舅, 你明日便要跟舅母分开了, 不去陪陪舅母吗?他日山长水远,你们可就再无相见机会了。

一句话戳到了孟弘景的死穴, 孟弘景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他明明知道蓝昭雪如今根本都不乐意搭理他,分明是故意往他心上撒盐!阿璇,爹带你回去!孟弘景哼了一声,拉着萧璇的手腕就往前走。

萧璇回头看了眼被抛下的谢珩, 朝他眨了眨眼。

谢珩忍不住一笑。

爹, 娘还未原谅你吗?回去的路上,萧璇的心思终于落到了自家这个可怜的爹身上,一想到自家娘那十八个王夫,萧璇都为孟弘景心痛。

这些时日,只有遇到萧璇的事, 蓝昭雪才会与他说两句话, 但客气疏远, 仿若陌生人。

分明住在同一个小院里,而且是相邻的两间房,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好似天堑鸿沟,难以跨越。

孟弘景叹了口气,没有言语,他不是没想过找蓝昭雪,可她根本不愿搭理他。

他自知理亏,也深知他们二人之间,除了萧璇这个牵绊,他没有资格要求其他,更何况,当初他能抛下一切去做她的王夫,如今他却需要对整个燕国负责,无法用后半生去弥补她。

爹,您别光叹气啊!萧璇都急了,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有了爹娘,她可不希望这二人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我孟弘景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但确实是我欺骗并辜负了她,我没资格去乞求她的原谅。

孟弘景心中绞痛,目光却很平静,在谷底呆了二十一年,他早已认清了这个现实。

所以,您打算就这么回燕国,登基为帝,充盈后宫,然后你们二人相忘于江湖?不,我不会立后,我也不会纳妃。

孟弘景坚定地说道。

萧璇不相信,眼神里□□裸地流露出来,就算他自己不想立后,朝臣也会逼着他立。

孟弘景摸了摸萧璇的头,笑了,你爹我一言九鼎,即便我登基为帝,我也不打算让旁的女子入宫。

那皇家子嗣呢?燕国总要有储君吧?我不是已经有子嗣了?孟弘景看着萧璇,挑了挑眉。

我?萧璇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我不行!怎么不行?你曾经也是齐国女帝。

是只当了三个月就被亡国的女帝。

萧璇强调道,反正我当不了皇帝,我只想吃喝玩乐!爹您千万别找我!她已经怕了当女帝了!如果你实在不愿,那我便从宗室里挑选一位有才能者,过继到我膝下。

孟弘景退而求其次。

萧璇眨了眨眼,确认孟弘景没有在开玩笑,说道:爹,您这么爱娘,我娘对您也不可能没感情,不然她也不可能生下我,你们分明曾经两情相悦,只是被命运分开,您如今回来了,为何不去找娘和好呢?和好?孟弘景苦笑一声,我既已决定回燕国,与她便再不可能长相厮守,二十一年已过,物是人非,我连她能原谅我都不敢奢望,又怎敢奢望她与我和好如初?如今这般,于我二人而言,已是最好的结局。

爹,您这就错了!有谁规定和好之后必须得长相厮守?你们二人虽然分属两国、相隔两地,但只要你们二人相爱,就算隔着山海又如何?山可移海可填,山海皆可平!萧璇激动道,你们就算再日理万机,也总能每年抽出时间,相聚个几日吧?这难道不是更好的结局吗?萧璇一番话,让孟弘景的心头一震,他以为自己如今被家国所缚,竟从未想过,还能这般行事!阿璇!孟弘景突然郑重地唤了一声。

嗯?我要重新追求你娘!我不仅要求得她的原谅,还要与她重修旧好!孟弘景的眼中绽出耀眼的光。

萧璇听了,连连点头,她凑到孟弘景耳边,悄声道:爹,实在不行,苦肉计美人计什么的,都是可以的!你这丫头!孟弘景笑了一声。

爹您快去吧!我去找干爹干娘说说话!萧璇催促道。

孟弘景听了,点点头,迫不及待地直奔小院去了。

萧璇眨了眨眼,唇角漾出一抹笑意,她想了想,转身朝刚刚和谢珩一起呆的地方跑过去,可惜不出所料,谢珩已经没了人影。

谢珩和谢宽、孟淑瑶同住一个小院,萧璇不好意思直接上门找,正准备去找杜七娘他们打发下时间,一双手突然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一根隐蔽的柱子后。

然后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

柱子后照不到烛火的光线,很黑很暗,但萧璇却没有半分惧怕,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将她拥在怀中的人是谁。

黑暗滋生出了欲望和胆量,萧璇搂着谢珩的脖子,被他掐腰提了起来,她整个人挂在谢珩的身上,被他亲吻着、吸吮着……他在她的唇上攻城略地,而她节节败退。

不知过了多久,谢珩才将她放开,萧璇被吻得气喘吁吁的,她看不清谢珩的眉眼,只能靠感官来感受他给予的热情。

谢珩却有一双能够在夜间视物的眼睛,他细细地扫着萧璇的眉眼,那双桃花眼中氤氲着一层迷离的水雾,眼尾染上薄薄的一抹红,像是能惑人心智的妖精。

你怎么还在这儿?萧璇轻轻地喘息着,在他耳边问道。

自然是一路跟着你,想目送你回房。

我看你是想夜探深闺才是真。

萧璇跟谢珩咬耳朵。

我倒是想,但我怕你爹娘把我腿打断。

萧璇扑哧一笑,她现在也是有靠山的人了!她偎进谢珩的怀里,戳了戳他的胸膛,明日我们便要分开了,你可要记得想我。

嗯,你也是。

明年花朝节,我等你。

好。

小儿女们情正浓时,依依不舍地在黑暗中絮语,而另一边,安静的小院中,蓝昭雪正坐在院子里,细细地擦拭自己的佩剑。

她垂着眸,神情专注,一身清冷气质,若月下神女。

孟弘景如风一般的身影冲进小院,打破了小院里的安静。

蓝昭雪蓦地抬头,待看到是孟弘景时,她立刻便拿着剑起身,转身准备回房。

昭雪!孟弘景忙叫住她。

蓝昭雪脚步一顿,却未转头,只冷冷问道:何事?在谷底的二十一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孟弘景深吸了口气,没再说无用的废话,开口说出心里话。

蓝昭雪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面容却仍清冷无波,所以呢?当初燕陈两国战事方歇,燕国内部皇权争斗却越发激烈,我身份敏感,不便以真实身份示人,出门游历时,便随口用了好友的名字,后来遇见你,仍是如此。

孟弘景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继续道:与你相交时,好几次我想开口坦白自己的身份,可是话到嘴边,却没敢说出来,我孟弘景这么多年没有怕的东西,可那个时候,我很怕你会因此远离我。

所以你便一直骗我?蓝昭雪蓦地回头,恨声问道。

若不是他骗了她,这二十几年,她何以如此痛苦?她宁愿她爱的人死了,也不愿自己的爱人是个已有家室的骗子!是我的错!孟弘景眼眶微红,昭雪,对不起,当初骗你之事我没办法辩解。

后来你我二人喝醉,我唐突了你,我便想着,我不能再欺瞒你了,我要用孟弘景的身份向你提亲。

我不欲卷入皇权争斗,也没打算再回燕国,正好你是南楚王女,我想,我可以当你的王夫,永远陪着你。

但我需要找一个长辈,为我写一份庚帖,我便去了陈国山城,找我的老师孟老先生,我想,有了他的祝福,你我二人定能长相厮守。

可我没想到,太子会不远千里派人追杀我……在谷底的每时每刻,我都在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早点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但我又抱有幻想,我未履约回去,以你的性子,定会来找我,若你找到了谢宽,便会知道,我不是他,谢宽也会告诉你我的身份。

可我怀孕了。

蓝昭雪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我不便奔波,便让人去燕国打听你的行踪,得到的回复是,你早已娶妻生子。

顿了顿,蓝昭雪说道:我的人不可能骗我,所以我信了。

对不起。

孟弘景心中绞痛。

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蓝昭雪的眼眶泛红,她垂了垂眸,掩饰住眼中的痛苦,你我二人之间,除了阿璇,不必再说其他。

蓝昭雪冷下脸,继续往前走。

孟弘景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蓝昭雪冷声问道。

昭雪,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孟弘景赤红着双眼,说道:我骗了你,所以活该我摔下万丈悬崖,活该我在谷底二十一年……你就当这些都是我骗你的报应,这样,你心里会不会舒服一点?孟弘景!你闭嘴!哪知孟弘景这么一说,蓝昭雪反倒发了火,谁想要你摔下万丈悬崖了?谁需要你这样的报应?!一想到这个人在谷底的二十一年,蓝昭雪的心里便生出一种闷闷的钝钝的疼痛,那疼痛不剧烈,却绵长,如锯子在来回拉锯,让人痛不欲生。

孟弘景的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丝希望,他想起自家女儿叮嘱的苦肉计和美人计,决定实施一下,当初我浑身骨头尽碎,成了一个废人,我当时便想,我注定要辜负你一辈子了,我想要拥抱你都不能。

后来,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又想,我在谷底出不去也好,至少,你不会看到我那样狼狈的模样……你别说了。

蓝昭雪清冷的眼眸中盈满了晶莹的液体,将落未落,她提高音量,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你不要说了!我如今毁了脸,也跛了脚,我连山野村夫都不如,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了?孟弘景一脸痛苦地看着她,轻声问道。

孟弘景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的天子骄子,家世、容貌、才情、能力,他应有尽有,放眼诸国,未有一人能与他比肩。

然而此刻,他却问: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了?蓝昭雪的内心突然涌现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扬起手,啪得一声,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到了孟弘景的脸上。

……孟弘景被打得懵了懵。

谁许你妄自菲薄的?蓝昭雪恨声问道。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十六章孟弘景的心猛地跳跃了下, 若不是他强行摁着,只怕要跳出胸腔了。

孟弘景,你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蓝昭雪冷着脸问, 眼中却似有火焰跳动。

我想与你重修旧好。

孟弘景如实道, 昭雪,我已与你错过二十一年, 我不想再错过下一个二十一年。

蓝昭雪眸光微动, 她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哪怕我有十八个王夫?哪怕你有……孟弘景下意识说着, 突然觉得不对, 蓝昭雪的话宛若一个晴天霹雳砸在他身上,他震惊地问道:十八个王夫?是啊。

蓝昭雪的眼中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 我有十八个王夫,你想与我重修旧好,是想当我的第十九个王夫吗?蓝昭雪有王夫这事孟弘景是知道的,但这二十一年是他辜负她在先,他没有资格介意, 但他却没想过, 蓝昭雪竟然有这么多个王夫!孟弘景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刀一片片割下,痛得鲜血淋漓,然而他看着面前这个近在咫尺的人,这是他这二十一年来想要见却始终无法见到的,此刻能站在此处与她说话, 都已是上苍的恩赐。

于是他咽下心中的苦涩和痛苦, 道:如今燕国需要我, 我没办法去南楚当你的王夫。

不肯当我的王夫,却又想与我重修旧好?蓝昭雪勾了勾唇,孟弘景,那你是想当我见不得光的情郎吗?我可以吗?孟弘景的眼睛里绽出一丝亮光,带着丝期盼问道。

……蓝昭雪有些不理解地看了孟弘景一眼,她蹙了蹙眉,你当真不介意?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介意。

你变了。

蓝昭雪嘲笑道,当初我多看旁人一眼,你都要乱吃飞醋,如今,你倒是大方。

孟弘景的眼中掠过一抹痛,你的伤害是我造成的,这二十一年来我不能陪在你身侧,已是我的错。

若是那些王夫能令你开怀半分,我也当心怀感恩。

蓝昭雪听了,却冷笑了一声,她看着孟弘景,道:既然你如此大方,又甘愿做我情郎,那么,我便给你一个伺候我的机会如何?说完,蓝昭雪便转身朝房间走去。

孟弘景呆呆地跟在后面,不过眨眼功夫,屋中的蓝昭雪便慢条斯理地褪下衣裳,露出并不比年轻时逊色的曼妙的身姿。

孟弘景的耳根染上薄红,目光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当年他与蓝昭雪曾有过一夜,但那时喝多了酒,所以此刻的孟弘景仍一副纯情的模样。

但心里虽纯情,身体却仍是诚实地走到蓝昭雪面前,然后……伸手抱住了她。

夜渐渐深了,房中的动静却尚未停歇,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二人才相拥着准备入睡。

昭雪,我爱你……孟弘景亲了亲蓝昭雪的眼睛,动情道。

蓝昭雪却只哼了一声,并不回应他。

就在孟弘景快要入睡时,蓝昭雪突然道:其实我没有那么恨你。

不待孟弘景回答,又听她继续道:因为当年,我也骗了你。

什么?孟弘景一脸茫然。

蓝昭雪翻身压在孟弘景身上,伸手勾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道:那一夜,你本不会唐突我,是我给你下了助兴的药。

……为何?孟弘景更加茫然了。

没什么,就是想得到你而已。

蓝昭雪挑了挑眉,宛若一个纵情欢场的浪荡子,谁叫你明明喜欢我,却古板守礼,无趣得很。

若是等你主动,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我古板守礼、很无趣?孟弘景沉默片刻,双眼眯了眯,流露出一丝属于狼的危险,那是属于孟弘景的一部分,在战场厮杀之时,他便如头狼一般一呼百应、凶猛悍勇。

蓝昭雪嗅到了那丝危险,正欲翻身下来,孟弘景已掐住她的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下面,昭雪,我会让你收回这几个字。

蓝昭雪:……到最后,蓝昭雪已累得没有了力气,男人在这方面大抵都能无师自通,不仅好学又学得快。

昭雪,我还无趣吗?孟弘景的唇覆在蓝昭雪耳边,低低问道。

……蓝昭雪沉默。

看来是我还没能让你满意。

孟弘景眸光微沉。

不无趣……蓝昭雪终是改了口,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以后,不许你那十八个王夫碰你。

孟弘景又道。

你不是不介意吗?蓝昭雪抬了抬眼,似笑非笑。

我介意。

孟弘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真心话。

你不过是我的情郎,有什么资格管我?蓝昭雪故意刺激他,明日你便回燕国了,你管得着吗?孟弘景一噎,他确实管不着……蓝昭雪看他这副模样,暗笑一声,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无情道:行了,你回房吧。

……孟弘景当然不肯走,他搂住蓝昭雪,低叹了口气,昭雪,我想娶你。

没办法做到的事,便不必说了。

蓝昭雪嗓音微冷。

我们明日在老师面前拜堂成婚,可好?孟弘景沉默片刻,问道,我知道这委屈了你,若你愿意,我也愿用最盛大的婚仪来迎娶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蓝昭雪转身,一脸不敢置信。

我知道你已有王夫,但我只会有你这一位妻子。

孟弘景。

蓝昭雪突然连名带姓叫道,你才当我一夜情郎,便想着要与我拜堂成婚,你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那当几夜你才愿意?孟弘景认真询问。

蓝昭雪:……孟弘景,你变无耻了。

第二日,早已收拾妥当的萧璇,一出门,便看到孟弘景从蓝昭雪房中出来,一脸春风得意,幸福感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与前段时日的沧桑沉闷判若两人。

萧璇看得目瞪口呆,自家亲爹这行动力够可以啊!离别在即,萧璇与孟宅的一众人道了别,便跟着蓝昭雪出了门,同样已在门口的还有谢珩一行人。

孟弘景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一出来,孟淑瑶便道:兄长,我们该走了。

哪知孟弘景却站到了萧璇和蓝昭雪身边,道:你们先回去,我得先去一趟南楚。

你去南楚做什么?孟淑瑶和蓝昭雪异口同声地问道。

舅舅,你这是何意?谢珩也蹙眉问道。

我要亲自送我妻儿回南楚。

孟弘景理直气壮地说道。

谁是你妻儿?蓝昭雪睨了孟弘景一眼。

孟弘景聪明地假装没听见,他看向谢珩,说道:燕国的事,你先去处理,我会尽快赶回来。

……谢珩在孟弘景和蓝昭雪之间扫了一眼,领悟了什么,但还是有些不赞同地道:舅舅是否太任性了些?嘿,你这小子,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孟弘景瞪了谢珩一眼,你再啰嗦,我便再晚一点回来。

谢珩无话可说了,他确实嫉妒。

萧璇在一旁憋笑。

谢珩将目光落到萧璇身上,道:阿璇,等我。

萧璇乖巧地点了点头。

众人寒暄过后,往不同方向离开。

萧璇和蓝昭雪一起坐在马车里,虽然离开谢珩有些不舍,但此刻,她心里只有对南楚的期待和向往,当然,中间也夹杂了丝紧张。

害怕倒是半点不怕,她如今靠山多的是,她也相信自己这个娘不会让她受委屈。

孟弘景骑着马走在马车旁边,时不时进马车刷下存在感。

萧璇明显感觉到蓝昭雪对孟弘景的态度已经软化许多,至少肯纵着他在身边死缠烂打了。

萧璇觉得,自家爹娘和好如初指日可待,只是一想到自家娘后宫里的那十八位王夫,萧璇又觉得和好如初好像不太可能……这中间的阻力太多了!孟弘景一路送到南楚边境,此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

越靠近南楚,天气就越暖和,等到了南楚边境,一行人早已换下厚厚的冬装,穿上了舒适的春装。

这天晚上,月明星稀,蓝昭雪一行人在驿站住下,孟弘景照例进了蓝昭雪的房间,嗯,他在努力履行身为情郎的义务。

蓝昭雪现在一看到他就觉得腿软,她顺手拿起一个茶杯砸了过去,没好气道:你滚!孟弘景稳稳地接住那茶杯,然后放回她面前的桌子上,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孟弘景,你有完没完?蓝昭雪朝孟弘景胸口捶了一拳,向来清冷的脸庞上染上微微的红。

孟弘景将蓝昭雪压到身下,温柔又细致地亲吻她的眉眼,昭雪,我明日便要走了,你能许我一个名分了吗?蓝昭雪的心微微一软,却仍嘴硬道:不是我不给你名分,是你自己不想当我的第十九个王夫。

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你知道的。

孟弘景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丝委屈。

蓝昭雪不说话了,孟弘景此番回燕国要做什么,她心里有数,她亦没有立场阻拦。

他们都是肩负着一国重任的君王,不是可以任性妄为的小儿女。

昭雪,我想当你的夫君,我想让你当我的妻。

孟弘景又说道。

怎么当?蓝昭雪终是松了口。

既然他执意要一个圆满,她也不是不可以配合。

往后相隔万里,谁知后事如何呢?她亦想做点什么事,将这二十一年的阴霾给覆盖过去。

孟弘景的眼中浮现浓浓的惊喜,他为蓝昭雪理好衣襟,然后拉着她奔出房门。

二人来到驿站的后院,孟弘景指着天上的那轮明月,说道:昭雪,我们今天以天为证,以地为媒,星月为我们的宾客,在此结为夫妻,从此祸福与共,此生不离不弃,可好?蓝昭雪安静地看着孟弘景,他眸中有万千星辰闪耀,眉眼亦染上璀璨光辉,眼角眉梢的喜意无法控制地流泻出来,让她的心在一瞬间又酸又涨,这是她年少时一眼便爱上的男子,年少时的感情多么热烈,如烈火,如山洪,排山倒海,义无反顾。

她甚至想过,这一辈子,有他一个王夫,便足够了。

谁曾想命运弄人,一眨眼,二十余年便这么过去了。

他们都已不再年轻,也没有可能长相厮守,那么,便给彼此留一个最好的结局吧。

于是蓝昭雪点了点头,道:好。

二人在星月下一齐跪下,拜过天地,两相交拜,结为夫妇。

第二日,孟弘景与众人辞别,他走到萧璇面前,摸了摸她的头,道:阿璇,爹走了,你在南楚要好好的,照顾好你娘。

萧璇点了点头,凑近孟弘景耳边悄声问道:爹,您跟娘怎么样啦?她已是吾妻。

孟弘景的眼里漾着笑意。

萧璇听了,忍不住给孟弘景竖了个大拇指。

孟弘景笑着弹了下她的额头。

对了,爹,您帮我给谢珩带封信呗。

萧璇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笑眯眯地递到孟弘景手里,您跟他说,让他别忘了给我写信,不然后果很严重。

孟弘景接过信,保证道:放心,我看他敢不写?!蓝昭雪含笑看着二人,最后开口道:行了,你快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孟弘景不舍地点了点头,他跨上马,深深地看了蓝昭雪一眼,纵马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十七章几天后, 萧璇抵达了南楚都城星越城,蓝明珠率领一众朝臣在城门口迎接。

萧璇看到蓝明珠的那一刻,心中莫名有些心虚,仿佛自己抢了别人的娘亲, 倒是蓝明珠热情地迎了上来, 道:阿璇,我早前便在想, 你会不会是我阿姐, 没想到你真的是!我盼了这么多年,可算有个姐妹了!蓝明珠的热情和高兴不似作伪,萧璇这才放了心, 只是心中却在嘀咕, 蓝明珠也太大方了些。

萧璇决定,要对蓝明珠好一点。

这天晚些时候, 蓝昭雪将萧璇和蓝明珠叫到寝殿里,一起商量王女册封的事。

蓝昭雪对蓝明珠道:明珠,阿璇比你早生两日,以后,她便是大王女, 你是二王女。

不过, 你们虽然长幼有别,但你仍是我南楚储君,这点绝不会变。

萧璇听了,连连点头,这事蓝昭雪早就跟她商量过, 她举双手赞成, 她可不不想再当什么女帝!蓝明珠听了, 却有些迟疑,阿姐既回来了,这储君之位,理应还给阿姐。

不不不,明珠,你看我这文不成武不就的,一看便不是当储君的料,这位子还得再辛苦你担着。

萧璇一听,立刻道。

蓝明珠被逗笑了,可是阿姐,你是母亲亲生,这储君之位,本便该由你来当啊!什么意思?萧璇一脸茫然。

刚刚母亲不是说了,你只比我早生两日,你想想,两日的时间,母亲有可能再生出一个女儿吗?蓝昭雪抿唇笑。

萧璇震惊了,她从未听闻过蓝明珠不是蓝昭雪亲生的啊!蓝昭雪笑了一声,解释道:明珠的生母是我闺中密友,亦是南楚圣女。

萧璇立刻便明白了,南楚圣女主管南楚祭祀,在南楚地位崇高,但却有个没什么人情味的规定,那就是终身不能成婚。

显然是这圣女破戒了。

此事知晓的人不多,只有我身边的几个人知道,你是我女儿,这事也不需要瞒着你。

蓝昭雪说道,不过你要谨记一点,此事万万不能外传。

萧璇忙点头应下。

蓝明珠显然也不在意这事,道:所以我觉得,这储君之位,该还给阿璇。

此事不必再议。

蓝昭雪直接堵死了蓝明珠的话。

萧璇的王女身份一早便传回了南楚朝堂,蓝昭雪对外的解释是,当初本生了双胞胎,但其中一个却被卫氏带走,一直到最近才找回来。

本来朝臣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女还心存怀疑,但看到她的脸之后,便无人再有疑惑了,毕竟这母女二人实在是太像了。

一个月后,蓝昭雪为萧璇举行了隆重的王女册封仪式,萧璇成了南楚的大王女,蓝明珠则成了二王女。

册封仪式之后,依照规矩,萧璇要坐在车辇上,在都城内游览一圈,让百姓能够充分瞻仰王女的风姿。

简单说,就是让百姓认认王女的脸。

萧璇面带微笑,端庄地坐在车辇上,一路与热情的南楚百姓挥手问好,脸酸手酸哪哪儿都酸的时候,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两个跟她挤眉弄眼的人——柳遇春和萧无双。

当晚,应付完宫里的晚宴后,萧璇溜出了宫,和柳遇春、萧无双成功在一个酒楼接了头。

三人久别重逢,把酒言欢。

小璇璇,我真没想到你的身世如此离奇……萧无双仰头喝下一杯酒,感慨道。

是啊,谁能想到呢?萧璇也仰头喝下一杯酒,感慨道。

是个人也想不到啊!柳遇春也仰头喝下一杯酒,感慨道。

谢珩就这么让你来当王女了?你当了王女,他还怎么娶你?萧无双对南楚的风俗也算了解一二,这南楚的王女,还从未有过外嫁的。

等他忙完燕国的事,他就来南楚当我王夫啊!萧璇说道。

噗……萧无双和柳遇春嘴里的酒同时喷了出来。

柳遇春鄙视地看了萧璇一眼,你扯谎也扯个像样点的,谢珩入南楚当你王夫?你想什么呢?就是!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萧无双也说道,小璇璇,你这梦做的,是不是有点美?……我说的是实话!萧璇瞪了二人一眼,他亲口在我爹娘和他爹娘面前承诺的。

你们不信的话,明年等着看吧,哼。

柳遇春和萧无双惊呆了。

我滴个乖乖,谢珩对你是真爱啊!萧无双缓了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事,她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杯酒,觉得爱情真奇妙!柳遇春拍了拍萧璇的肩膀,珍惜这个好男人!萧璇斜他一眼,你呢?有没有兴趣当我妹夫?柳遇春闻言呛了一大口,他拍了拍胸口,有些不自然地道:你别吓我!你分明喜欢明珠。

萧璇毫不客气地点破他。

柳遇春尴尬地喝了口酒,叹了口气,喜欢也不一定要在一起的。

所以你真的喜欢她?萧璇挑眉。

柳遇春拿着酒杯不说话了,一副深沉的模样。

萧无双看不下去,一掌拍向他脑袋,在我们面前还装什么呢?!说话!……柳遇春的脸差点砸桌子上,酒杯里的酒也洒了出来,他瞪了萧无双一眼,我喜不喜欢她关你们屁事?!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次!萧璇和萧无双立刻站起身,双手叉腰,露出同款凶狠的表情。

……柳遇春咳了一声,终于别别扭扭地吐露了真心话,我承认,我是喜欢她。

初见时,正是南楚的花朝节,满街的少年都拿着一朵月蓉花,他一时兴起,也摘了一枝,彼时他并不知道这是南楚独有的求婚风俗,以为只是摘花赠美人,图个热闹罢了。

于是他便将花赠给了街上最明媚的少女,哪曾想,却因此结下一段孽缘。

二人追追逃逃,一眨眼便好多年了。

他生性散漫,不愿被规则束缚,心知自己不可能入南楚王室,便不敢心动,亦多次拒绝。

但他低估了蓝明珠的难缠,也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他心动了。

可是,只是心动而已,未到情深不悔的地步,便不至于沦陷,尚能抽身。

柳遇春这般想着,笑了笑,自古多情空余恨……我呀,就不和你们这些俗人凑热闹了……你打算浪迹天涯一辈子?萧璇问道。

有何不可呢?可以看不一样的风景,见不一样的人,听不一样的故事……你便不想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柳遇春沉默片刻,苦笑一声,你不是知道我喜欢谁?既然无法在一起,我只需把她藏在心底便可。

萧璇:不后悔?萧无双:不遗憾?柳遇春:后悔如何?遗憾又如何?既做了选择,便不能回头。

萧璇看柳遇春这明明还在迟疑却还装得云淡风轻的高深模样,开始挖坑,你说实话,这么多年,你喜欢的姑娘,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了吧?所以你才这么看得开!胡说什么呢?我只喜欢过一个人!柳遇春瞪了她一眼,决心维护自己的名誉。

就只有蓝明珠?就只有蓝明珠!当真?比真金还真!萧璇看向柳遇春身后,露出个任务完成的笑容。

柳遇春一见萧璇那表情便觉得有些不对,他心头一跳,猛地回头,就见蓝明珠微笑着站在他身后,问道:不是说不喜欢我吗?不是说对我没感觉吗?没想到你还学会口是心非了。

柳遇春拔腿就跑。

你给我站住!蓝明珠拔腿就追。

萧璇和萧无双都看乐了。

就在这时,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看向萧无双道:聊完了?可以回了。

林、林雍棠?萧璇一愣,转头看向萧无双,他怎么在这里?萧无双头痛地抓了抓头发,无奈道:他非要跟来,我让他别来,他不听。

自从在仓阆山受了重伤,差点一命呜呼之后,林雍棠对她的管束明显严格起来!说好的放纵她行走江湖、绝不干涉她什么的,都成了屁话!我们明日便要回陈国,在此便先向大王女道别了。

林雍棠看了眼萧璇,说道。

这么快便要回去?萧璇有些不舍。

我不回去!萧无双拍桌。

由不得你说不要。

林雍棠一把将半醉的萧无双从桌前捞了起来,说道。

林雍棠!你是不是管太多了?!我不管着你,哪天你再一身是伤、半死不活地回来?林雍棠说完,萧无双便心虚地不吭声了。

萧璇也心虚地不吭声了,她甚至不敢直视林雍棠的眼睛,总觉得林雍棠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她看向萧无双,咳了一声,道:无双,你还是回去吧……下次我去找你玩。

萧无双:……萧无双就这么被林雍棠带走了。

萧璇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唔,突然有点想谢珩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燕陈两国的消息,时不时便会传过来。

谢珩一回国,便重新整顿了朝野上下,等孟弘景回去之后,谢珩便揭露了幼帝的真实身份,原来幼帝竟是郑舒芸和宋长风所生。

萧璇听到这消息时,着实震惊了许久,那宋长风也算是谢珩好友,怎么看都是克己守礼的正直男子,当初救了她也没挟恩图报,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玩了一出大的!为这事,萧璇还亲自写信向谢珩求证,顺便八卦了一下细节。

谢珩倒也没藏着掖着,很是爽快地跟她详述了这桩荒诞的宫廷秘事。

原来在郑舒芸年少之时,宋长风便爱慕于她,只是那会儿碍于谢珩的存在,没敢表露出来,等到郑舒芸入宫之后,更是只能将这份爱慕埋在心底。

但是他自以为藏得很好,却还是会忍不住关心郑舒芸,自然便被她看出来了。

郑舒芸虽被先帝纳入后宫,但宫中嫔妃众多,燕帝也并未专宠于她一人,而且后宫中渐有传言先帝已无法令妃子怀孕。

郑舒芸担心自己无子,在后宫难以生存,为了巩固地位,便在一次宫宴之后诱惑了酒后的宋长风。

没想到就这么一举得男。

因为这事,宋长风表面仍与谢珩交好,但实际上已默默地站到了郑舒芸身后的阵营里。

此事震惊了朝野上下,郑宋两家也因此广受牵连。

阴暗的地牢里,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在刑讯室中响了起来,紧接着传来的是一道尖利的咒骂声:谢珩!你竟这般对我?!你不得好死!那正在受刑的女子正是郑舒芸。

而谢珩则在一旁平静地站着,他一袭锦衣,一副清风霁月、君子如玉的模样,然而他的嘴里却吐出足以让郑舒芸发抖的两个字:继续。

下属领命,立刻又拿起一根粗长的钢针,插进郑舒芸的指甲缝里。

郑舒芸又是发出一声惨叫,她发现咒骂无用后,立刻软了身段,哀求道:谢珩,谢郎,你放过我,放过我……我放过你?你放过她了吗?谢珩的眉宇间闪过一抹厌恶以及痛恨。

郑舒芸先是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目光里满是不敢置信,原来你是为了她……你竟是为了她!她以为她遭此刑罚是因为她混淆皇族血脉,得罪了如今的新帝,却没想到,谢珩竟是为了那个女人!他是在给那个女人报仇!不然呢?谢珩冷笑一声,你加诸于她身上的痛,今日我便向你千倍百倍地讨回来!郑舒芸脸色灰白,眼中淌下泪来,她看着谢珩,恨恨道:明明我与你才是青梅竹马,我对你才是一往情深……你竟如此对我?谢珩,你没有心!谢珩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的眼泪,并不言语。

谢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我再也不害她了,我只是太爱你了……郑舒芸见谢珩那冰冷无情的模样,立刻又抽泣着哭了起来。

谢珩居高临下地看着郑舒芸梨花带雨的模样,讥诮地牵了牵唇,舒芸,今夜,且长着呢。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地称呼她的闺名,然而郑舒芸听了,却只觉得寒气从足底冒了上来,她在一瞬间面如土灰。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十八章(大结局)幼帝不是皇族血脉, 孟弘景便成了唯一的天子人选,而谢珩更是拿出孟弘景父皇当初的遗诏,遗诏上定下的储君人选,正是孟弘景。

孟弘景在燕国的声望本就极高, 如此便名正言顺地登上了帝位。

内政解决之后, 谢珩和孟弘景便开始着手对付陈国。

陈帝因着一年之内痛失三子、边关大败,一连串的打击让他直接病倒, 而孟弘景归来的消息, 更是让他大受刺激,陈帝心知拿下燕国已是痴人说梦,多年夙愿一朝成空, 大受打击, 竟就因此一病不起,直接中风了。

五皇子陈谨赫便提前登基, 成了陈国的新一任君主。

陈谨赫的生母是宫婢,他生来便不受宠,性子又被养得怯懦,本不是当皇帝的料,但陈帝只剩这一个血脉, 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谢珩看准时机, 重启两国战事,两个月的时间,便连破陈国三城。

陈谨赫起先还表现得不惧不畏,一直派兵抵抗,但三个月之后, 燕军已经一路快要打至封城了。

陈谨赫立刻本性毕露, 吓得想要连夜逃离封城, 最后被朝臣劝住,但陈谨赫转头就派了使臣投降,表示愿意将陈国拱手相让,但需得保住他的荣华富贵。

中风在床的前陈帝一听自家儿子干出如此窝囊的事,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薨了。

前陈帝一死,更无人能挽回大局,于是,陈国就这么成了燕国的囊中之物。

陈国的投降比想象中来得快许多,别说燕国百姓不敢置信,连很多陈国百姓都未反应过来,毕竟陈国与齐国不同,陈国与燕国是有一战之力的。

但此事已成定局,燕军过境之处亦从未伤害过普通百姓,而孟弘景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若他成君主,定然能护家国安宁。

不曾被逼上绝路、甚至完好无损的陈国百姓便也没有了反抗的理由,就这么默默地接受了家国被吞并的事实,甚至暗暗期待自己的日子可以过得比从前更好一点。

孟弘景也未辜负大家的期望,天下甫一统一,就颁布了一系列削减赋税、利国利民之策,且恩威并施,稳定了局面。

等燕国天下稍稍稳定了些,已经是这一年的年底了,不过南楚四季如春,萧璇半点没感受到冬天的气息。

这日,萧璇照例陪着蓝昭雪散步,她看着自家娘亲高高隆起的肚子,好奇地问道:娘,我听巫医说,您这个月就有可能临盆了?说起这个,萧璇就觉得自家爹实乃神人,刚追到自家娘,竟就让娘怀孕了!委实厉害!是啊。

蓝昭雪摸了摸肚子,向来清冷的眉眼此刻浮现一抹温柔。

您真的不打算告诉爹么?告诉他做什么?与他有何关系?蓝昭雪哼了一声。

这不是爹的孩子么?萧璇摸了摸鼻子,问道。

要不是听蓝明珠说,自家娘已经许多年没有宠幸过后宫那些王夫了,萧璇真要怀疑这孩子不是自己爹的。

是他的又如何?蓝昭雪不以为意地说道,这孩子从我肚子里出来,便是我的。

顿了顿,蓝昭雪又提醒萧璇,阿璇,你可别给你爹通风报信,不然我让你和明珠一起帮我批奏折。

哦……萧璇心虚地点了点头,她可不敢说自己在半个月前就没忍住跟自家爹说了,毕竟娘这肚子越来越大,当年爹错过了自己的出生,不应该再错过这孩子的出生,不然爹该伤心了。

以自家爹的性子,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应该就会快马加鞭赶过来,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吧……两人正走着,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朝蓝明珠行了一礼,道:陛下,微臣有事禀告。

蓝昭雪听了,问萧璇道:朝中之事,你可要一起听听?萧璇连忙摇头。

蓝昭雪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道:那你回去吧。

那您早些回寝殿歇息。

萧璇嘱咐道,别站太久,容易腰酸。

蓝昭雪笑着道:知道了,你这爱操心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那还能有谁?肯定是我爹呗!萧璇俏皮一笑,迅速溜了。

毕竟自家爹每封信上都会关心地问娘儿俩的各种生活细节,很多小事都要特意叮嘱一番。

这操心劲儿,真的没谁了,有时候萧璇都觉得这爹有点烦,他是怎么做到一边打仗治国,一边能写这么多啰里啰嗦的信的?他要是知道蓝昭雪怀孕了,指不定要怎么操心。

萧璇这么想着,忍不住笑出声,她回头,看了眼蓝昭雪和那儒雅的男子,那男子是蓝昭雪的大王夫,名叫文岚,说起来,有点皇后的意思,但南楚后宫的制度没有燕国那般分明,除了大王夫地位稍微高一点,其他王夫都没什么区别。

本来王夫是不能参与朝事之中的,但蓝昭雪力排众议,让这位大王夫参与了朝事。

萧璇也是从蓝明珠嘴里知道,蓝昭雪和文岚是青梅竹马,所有王夫中,只有文岚是与蓝昭雪是有感情基础的,蓝昭雪也对文岚最特别,嗯,也就是说,这位王夫应该是自家爹最大的情敌。

萧璇耸了耸肩,只能在心底祝爹好运了。

过了几日,蓝昭雪在睡梦中突然感受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危机感让她倏地睁开了眼,枕头下的匕首也被她随之抽出。

然而,当她要将匕首刺向对方的时候,却赫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面前的人一身风尘,眼底青影重叠,眼中则布满了红血丝。

孟弘景?蓝昭雪震惊地瞪大了眼,疑心自己在做梦。

是我。

孟弘景伸手拿走她手上的匕首,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蓝昭雪还是有些不能相信,你竟离开了燕国?你都要临盆了,你说我怎么在这里?孟弘景的嗓音里透露丝委屈,你怀了我的孩子,你竟不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话音刚落,蓝昭雪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定是阿璇告诉你的。

顿了顿,她又问:也是阿璇带你进来的?孟弘景虽然武功高强,但要进她的寝殿,也绝不可能如入无人之境。

好在我还有个好女儿!孟弘景闻言,一脸骄傲。

天下初定,你就这么跑来南楚,合适吗?蓝昭雪瞥了他一眼,问道。

别说天下初定,就算天下未定,我也得来。

孟弘景揽着蓝昭雪,深情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我怎能不陪在你身边?这是我的的孩子。

蓝昭雪警惕地看着他,你休想带回燕国。

孟弘景闻言一脸受伤,这是你生的,难道我还会与你抢孩子不成?当初阿璇出生,我未能陪在你身边,已是我毕生遗憾。

此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守着你。

蓝昭雪心中的警惕立刻便被瓦解,心底有温柔浮起,只是面上却仍冷淡,你守着我,燕国呢?阿珩帮我看着呢,出不了事。

孟弘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浑然没把谢珩的不情愿放在心上。

二月的花朝节,谢珩得来。

蓝昭雪提醒道。

我知道。

孟弘景不情不愿道,我会提早回去,让他能赶上花朝节。

蓝昭雪看着孟弘景的模样,终于笑了一声,你这风尘仆仆的,也不知道收拾下自己,你看你,有一国之君的样子吗?孟弘景也笑了,他在蓝昭雪身边躺下,笑道:急着见你,好多天没合眼了,你别嫌弃我,让我睡会儿先,明日我定好好拾掇我自己。

说着,孟弘景就合上眼睡了过去。

蓝昭雪看着孟弘景疲惫的睡颜,一向坚硬的心,突然便软得一塌糊涂。

孟弘景如愿睡在了心上人身边,远在燕国的谢珩却还在熬夜批改奏折。

伺候在谢珩身边的飞墨递上茶,忍不住提醒道:主子,您歇会儿吧。

谢珩接过茶喝了一口,问道:今日南楚可有信寄来?还没呢,估摸着明日会到。

飞墨连忙道。

谢珩点了点头,他低头看了眼案几上的奏折,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如今天下初定,局势渐稳,朝中之事他也已经全部交了出去。

本打算过些日子便启程去南楚,正好能赶上萧璇的生辰,给她一个惊喜,结果现在倒好,不仅南楚去不成,还得继续监国。

谢珩低叹一口气,这可真是他亲舅舅!这边的谢珩苦大仇深,另一边的孟弘景也开始手忙脚乱。

因为第二日一早,孟弘景还未睡醒,蓝昭雪就突然痛呼一声,说是羊水破了,即将临盆。

蓝昭雪虽然已经生过一胎,但到底相隔了太久,所以这二胎生得也不甚容易,一直到晚上才把孩子生了下来。

期间孟弘景全程陪在蓝昭雪身边,半步都不曾离开,蓝昭雪受罪,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觉得像是自己生了个孩子似的,打仗都没这么担惊受怕。

怎么又是弟弟啊?萧璇抱着襁褓中的男孩子,颇有些失望,她还想要个妹妹呢!弟弟好呀,可以给我们欺负!蓝明珠在一旁笑道,妹妹我还舍不得呢!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人了,还当自己是孩子呢?蓝昭雪瞪了二人一眼。

萧璇笑了,她看了眼已经恢复精神的蓝昭雪,转头问孟弘景,爹,您打算什么时候回燕国?怎么也得等你娘出月子了。

孟弘景说道,怎么?难道你还想催我回去不成?怎么会?是我想去燕国玩,娘就交给您照顾了!萧璇笑眯眯道。

我看你是想见阿珩才是真。

你说是就是吧!萧璇也不否认。

这得看你娘的意思。

萧璇立刻又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蓝昭雪,娘,您怎么看?去吧,不过,花朝节之前,你们二人得回来。

蓝昭雪笑了笑,说道。

谢谢娘!萧璇将怀中的小婴儿交给孟弘景,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这一年的除夕,萧璇是在去往燕都的路上度过的,随行的只有青枝和一众护卫,身旁没有亲人在侧,但萧璇却半点都不觉得孤单,因为如今她爹娘俱在且恩爱,朋友安好,而她现在,更在奔赴她爱人的路上,她的内心已是非常圆满。

小姐,谢大人若是知道您亲自去燕都找他,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一行人住在一个驿站里,青枝与萧璇一起坐着喝了杯果酒,说道。

萧璇也笑,双眼亮晶晶的,胸有成竹道:那肯定,他要乐死了!正月十五的黄昏,萧璇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燕都。

这一日的燕都,正在举办全国最隆重的一场元宵灯会,全城张灯结彩,灯火辉煌,来自各地的游人争相进城,热闹十足。

萧璇找了家客栈,简单地用了晚膳,便急急地在青枝的伺候下沐浴更衣。

奴婢一定把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姐今日定能艳惊燕都。

青枝一边给萧璇梳头,一边说道。

戴这个。

萧璇指了指谢珩给她买的红玛瑙耳坠和发簪,说道。

她对艳惊燕都没兴趣,她只要艳惊谢珩就行。

收拾完毕后,萧璇穿上了一条玛瑙红的裙子,又披上了谢珩送她的雪白的裘皮披风,红裙配白裘,衬得她那双清丽无双的脸都多了分艳色。

打听过了?观月楼那边开始了吗?此时已入了夜,萧璇问身后的护卫。

元宵灯会,燕帝一般会与皇后、皇子皇女们一起,邀请众大臣以及一些世家子弟在观月楼赏灯赏月,再放一阵烟花,彰显与民同乐,如今燕帝不在,肩负监国重任的谢珩自然便要代替燕帝把这事干了。

刚刚开始,我们现在过去正好。

护卫答道。

萧璇听了,笑眯眯地点点头,她戴上帷帽,道:那我们走吧。

这个时间,观月楼下早已人山人海,除了普通百姓,不少世家子弟、贵女们也都在下面凑热闹,毕竟观月楼是宫中楼阁,最是彰显地位,能上观月楼的基本都是朝中大臣,女子更是只有皇后和公主能上。

人潮涌动,喧闹之中,萧璇在青枝和护卫的保护下,朝着最里侧挤过去,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站在高楼之上的谢珩,他身着一袭月白锦衣,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系的披风,他这么遥遥一站,就犹如谪仙下凡,俊美无俦,让人见之心动。

这观月楼下的少女占得最多,只怕有不少都是冲着谢珩来的。

萧璇所经之处,都能听到少女们热烈的讨论声。

谢郎当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我就看一眼,我这心就跳得停不下来。

要我说,谢郎就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我从未见过比他更俊的……如今天下已定,谢郎也该成婚了吧?也不知谁能这么幸运,成为谢郎的妻子?必然是崔卢那两家的贵女,如今都城之中,也就这两家的贵女能与谢郎匹配了。

少女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飘进萧璇的耳里,萧璇挑了挑眉,想起当初在请君来酒楼见过的那两位贵女,唔,只怕要让这些人失望了。

不过,萧璇低估了这观月楼下面的人数,她挤到人群中间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挤不进去了。

萧璇只好原地停下来,仰头看着楼上的谢珩。

只听夜空中响起砰地一声,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萧璇却没有去看烟花,烟花再美,却远没有此刻的谢珩对她有吸引力。

将近一年未见,心中的思念早已泛滥成灾,萧璇恨不能立刻便奔到他身边,扑进他怀里。

萧璇正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高楼上的谢珩似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的身上,然而她戴着帷帽,而且她为了给谢珩一个惊喜,特意给青枝也戴了帷帽。

所以高楼上的谢珩只是看过一眼,便准备收回目光。

但就是这一刻,人群中的女子慢慢掀开了帷帽,她仰着头看他,如玉的脸上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她一袭红衣白裘,成了这一刻,谢珩眼中最美的风景。

有那么一瞬,谢珩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人潮涌动,烟花声声,所有的喧嚣都仿佛隐入尘埃,成了一幅无声的画作。

唯一鲜活的,是那人山人海里正冲着他笑的美丽女子。

众目睽睽之下,谢珩突然动了,他从高楼之上凌空跃起,足尖轻点,颀长的身形转瞬便落在了观月楼下。

他是今晚观月楼的主角,满朝文武、全城百姓,都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落到地面时,人群中的声音赫然便停止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知他此举是何意。

直到他朝着人群中间狂奔而去。

原本挤挤攘攘的人群,不自觉地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萧璇站在原地,看着他全力朝她奔来的模样,鼻子骤然一酸。

终于,谢珩奔到了萧璇面前,他看着她的脸,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她竟就这么出现在了这里。

阿璇?他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不确定。

萧璇忍住想要落下的眼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当然是我!惊不惊喜?谢珩闻言,猛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这一刻,世界重新生动起来,高照的明月,绝美的烟花,以及汹涌的人潮里,偎在他怀里的人。

未能赶到南楚为她过生辰的遗憾,在这一刻,被她全部填平。

观月楼上,崔广目瞪口呆地看着下面相拥的一对璧人,他扯了扯卢照的袖子,不是,什么情况?那是哪家的小姐?我怎从未见过?卢照面色怔然,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下一刻,谢珩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萧璇上了观月楼。

谢大人,观月楼乃皇家楼阁,除了皇后和皇女,其他女子不得上来。

御史台的人最是喜欢扫兴,一见谢珩坏了规矩,御史大夫立刻便硬气地上来劝告。

谢珩此时心情愉悦,也不在乎御史大夫的扫兴,他只是笑了笑,道:此乃南楚大王女。

御史大夫一愣,没想到萧璇身份如此尊贵,但他仍是坚守原则:南楚王女也不能……亦是陛下亲女。

未等御史大夫说完,谢珩又施施然补充道。

观月楼上的一众大臣立刻目瞪口呆。

陛下亲女?御史大夫震惊道。

萧璇笑了笑,掏出一枚令牌,淡定道:此乃我父皇的令牌,见令牌者,如见我父皇。

众人见了,慌忙下跪,陛下圣安。

平身吧。

萧璇说道,她做惯了公主,也当过女帝,这些事于她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她身上自然流露出来的贵气不似作假,一身气度也让人信服。

我母亲刚生下皇弟,父皇正在母后身边照顾,父皇说了,今日,多谢诸位代他在此处与民同乐。

萧璇把孟弘景嘱咐她的话说了出来。

蓝昭雪一直不曾告诉世人孩子生父是谁,南楚百姓对此也并不在意,只要孩子是女王所生,父亲是谁,无关紧要。

然而孟弘景显然急着公开二人的关系,除了他心底那点隐秘的占有欲,也是因为有人成天想着往他后宫塞人,他实在不堪其扰。

萧璇的一席话信息量太大,观月楼上的大臣震惊地一脸呆滞。

新帝不仅有了女儿,如今连儿子都有了?!而且新帝的妻子竟然是南楚那位有十八位王夫的女王。

大臣们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尤其是那些打着让自家女儿进宫为后主意的大臣,更是觉得晴天霹雳……这还忙活个啥?当晚,萧璇宿在了皇宫,孟弘景早就让人给她准备了一个宫殿,里面布置一应俱全,只等着她这个主人入住。

而同样宿在皇宫的,还有谢珩。

你今晚当真不回去?萧璇喝了两杯暖身的果酒,伸手戳了戳谢珩的胸膛,故意问道。

你当真想我回去?谢珩看着她,幽深的目光里窜动着火苗。

不想。

萧璇笑眯眯的,如实说道。

我也不想。

谢珩将她揽进怀中,唇角勾着浅笑。

那今晚,你就是我的……生辰贺礼。

萧璇的桃花眼轻挑,有惑人的媚意流泻出来。

乐意之至。

谢珩虽早已让人将贺礼送去南楚,此刻,也愿意配合她胡闹。

萧璇扑哧一笑,她搂住谢珩的脖子,脸蛋红扑扑的,你说实话,你这些日子,想我了没?想了。

有多想?你很快就知道了。

谢珩将萧璇一把抱起,往床榻走去。

层层纱幔落下,遮住了独属于有情人的天地。

情到深处,谢珩吻着萧璇的眉眼,一遍遍地唤着:阿璇。

嗯?我很欢喜。

为这一生,有幸能遇到你,为此刻,你能在我怀里。

我也是。

曾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厮守的人,谁曾想命运还会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相爱、相拥?这是许多人不曾得到的福气,她既有幸得到,必当不负这上天的恩赐,珍之重之,与他白头偕老、长相厮守。

夜渐渐深了,热闹璀璨的灯市里,人影渐渐稀薄,然而那高悬在天上的明月知道,有情的儿女正在耳鬓厮磨,互诉衷肠。

愿这世间,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正文完)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完了!这是我写过最长的一篇文!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写新文了!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爱你们~这个月会尽力把番外更完,不能保证日更,见谅哈~【新文预收】苏茵与沈清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早早定下婚约,只待沈清时高中,二人便会成婚。

然而沈清时归来时,带回来一美貌女子纪灵烟,苏茵性情大变,因为嫉妒一次次地陷害纪灵烟,最终让沈清时对她厌恶至极,退婚绝交。

等到沈清时与纪灵烟成婚当日,苏茵更是企图杀死纪灵烟,最后,却是她被沈清时一剑穿胸。

苏茵死的那刻,她很茫然,当初及笄之时,分明是他将她搂在怀中,在暗夜里一边情不自禁地吻着她,一边声声唤道:茵茵,我终于可以娶你了……为什么一眨眼,他会一剑贯穿她的胸膛,冰冷无情地道:苏茵,这是你自找的。

死后苏茵才知道,原来她不过是一本书中的恶毒女配,永远得不到男主,也永远只配一个凄惨下场,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书中写好,她不过是一提线木偶。

重活一世,苏茵冷眼看着黏在自己身边、小意殷勤地喂她吃葡萄的未婚夫。

很快,他就要变心了。

书上说,男主身心都属于女主。

但此时此刻,她要睡他,易如反掌。

于是苏茵决定干票大的给男女主添添堵,顺便圆上自己上辈子的遗憾。

等沈清时上京赶考之后,苏茵立刻往沈府送了一纸退婚书,转头就潇洒地重新择婿。

哪知成婚前夕,沈清时竟然回来了,本该变心的未婚夫没有变心,但变成了疯批……疯批未婚夫捏着她的下巴,唇角挂着让人胆寒的笑:茵茵是想始乱终弃么?是谁告诉你,我会同意?苏茵:……这书是不是写崩了?────────────㏄依华整理推荐小说㏄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