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2025-03-22 08:26:41

随着赴宴的人陆续赶来, 听星阁里开始变得热闹,此处宫殿宽而阔朗,一进门, 两侧的连廊呈圆弧状,蜿蜒开去, 将整个园子怀抱起来。

当中种了一株巨大的流苏树,此时正是花期, 满树盛开着白色的小花, 一簇簇拥在一起,绒绒如雪, 清风吹拂时, 便有细细的花落下来,气味清浅, 香而不腻, 沁人肺腑。

树下设了数十坐席, 团团环绕,每隔一丈便有一座黄铜莲花宫灯,角落又置了一尊芸烟香炉,燃着如意香,烟气袅袅。

宴席尚未开始, 许多盛装打扮的女孩儿们正立在廊下, 环肥燕瘦,云鬟雾鬓,或拈花枝,或执团扇, 她们互相寒暄攀谈着, 一时间满园子都是莺声燕语。

黎枝枝是生面孔, 所以她一进去,便被人注意到了,不动声色地打量和审视,各自猜测着她的来历和身份。

枝枝!黎枝枝顺着那声音来处望去,却见苏棠语正立在流苏树旁,笑吟吟地向她招手,她身边站着江紫萸,两人今天的打扮有些相似,远远瞧着,倒真像一对亲姐妹。

黎枝枝走过去,苏棠语拉住她的手摇一摇,亲昵道:我方才还在找你呢,一直没见着,还道你今日不来了。

黎枝枝便道:我四处走了走。

江紫萸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间,道:你这枝钗子真好看,是在哪个铺子买的?黎枝枝一笑,道:是……我堂姐送的。

江紫萸听了,不无羡慕,对苏棠语似嗔似怪道:你看看人家的堂姐。

苏棠语无奈笑道:我昨日不是才给了你一枝簪子么?江紫萸噘了噘嘴,道:那是银的,而且也没她这个好看呀。

苏棠语犹豫了一下,只好道:我那还有一枝玲珑孔雀金钗,是今年新打的,你上次不是说很喜欢么?也送你了。

江紫萸眼睛一转,嘻嘻道:我方才只是说句玩笑罢了,你这样,倒仿佛我在伸手向你讨东西似的,我才不要。

她竟然还拿起乔来了,黎枝枝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一时间有些无语,眼看苏棠语还准备劝,她实在忍不住,笑眯眯地开口道:就是,这么贵重的钗子,你随手就送了,江姐姐岂不是还要找一件更贵重的回礼?也太为难人了。

江紫萸面上的笑意蓦地一滞,苏棠语笑道:不用回礼,我们是姐妹,哪会计较这个?话是这样说,黎枝枝故意不看江紫萸,只对苏棠语道: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要她回礼,人家却未必想占你这个便宜,你瞧,我堂姐送了我钗子,我正想着怎么给她回一份大礼呢!她说着,笑意盈盈地看向江紫萸:对吧?江姐姐。

江紫萸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似被人劈脸扇了一耳光似的,须臾,才勉强笑道:是、是啊。

她像是有些待不下去了,道:我去那边走一走,这里太吵闹了。

说完便匆匆走了,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木后,黎枝枝面上露出几分不安,对苏棠语道:我方才是不是说错话,惹江姐姐生气了?苏棠语忙道:跟你没关系,她……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片刻后,才轻声解释道:紫萸的性格一向如此,她不是故意要针对你的,劳烦你多担待了。

黎枝枝笑起来:无妨,我只是担心江姐姐因此和你闹别扭罢了。

苏棠语心中一暖,失笑道:应当不会的。

……主阁里此时很热闹,众夫人都在堂上说笑闲谈,黎夫人也在其中,她的位置有些靠后,也不太插得上话,只是含笑听着。

夫人们说得无非是各家的闲话,谁家夫妻不和,谁家儿女不成器,谁家后院不宁,整个京师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事儿,只要哪位没来,就有可能成为她们的谈资。

主持这次游春宴的是益国公夫人,她端着茶盏,面上含笑问旁边的妇人道:我先前听说,你家三小姐下个月就要及笄了,可看好了人家?那妇人摇着团扇,笑道:看却是没特意看,不过前阵子,武威将军夫人探了口风,我还没应,想着再等等,小女到底还没及笄呢,不着急。

有些夫人不乏艳羡,道:武威将军去年才立了大功,得圣上青眼,封了忠义侯,他只有一个独子,你不赶紧应下,还等什么?那妇人只摇首笑道:京师里没说亲的好儿郎多的是,何必这盯着这一个?黎夫人身边有个妇人小声道:闭着眼睛卖布,听她瞎扯,就她家的女儿,将军府能瞧得上?她见黎夫人看过去,便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她二女儿去年成了亲,嫁了兵部给事中王大人的小公子,不就是瞧着人家刚封了伯么?谁知没两个月,她女儿就被赶回娘家了,听说是不敬公婆,王家闹着要休她呢。

她说着喝了一口茶,冷笑道:她小女儿么?模样生得尚可,可惜是个对鸡眼,瞧着就不聪明,上回我们说起来的时候,武威将军夫人也在,还问了两句,如今在她嘴里,她女儿倒成了香饽饽了,也就是国公夫人性子好,愿意陪着她聊,换作是我,非当场拆穿她不可。

这说着说着,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黎夫人身上,原是建昌侯夫人笑着道:令媛我方才见过,模样生得十分标致,瞧着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像也是今年及笄吧?众人听罢都看过来,黎夫人微微挺直了腰,微笑答道:就是五月的事了。

哎呀,那可要请咱们去观礼啊。

黎夫人忙道:这是自然。

有人笑着打趣道:到时候啊,你就请侯夫人去为令媛主持及笄礼,她去年才张罗完大儿子的婚事,一回生二回熟,过两年正好再忙一忙小儿子。

侯夫人爽利道:若真有这等好事,我岂不是捡了大便宜?只是怕夫人不肯割爱呢。

黎夫人含蓄笑笑,只道:倒也不急,小女还在明园读书呢,若能与侯夫人结成亲家,实在是敝府高攀了,至于及笄礼,我先前已托付国公夫人了。

益国公夫人笑道:确有此事。

又有一人忽道:说起来,太子殿下也还没娶正妃吧?我之前过来的时候,似乎见着他了。

众人立即来了兴致:果真?中宫无主,到底没个主事的,不过太子殿下这婚事也是该定下来了。

哪有那么容易?皇上去年着礼部去议了,到现在还没个结果,总之就是不满意。

谁不满意?这话一出,空气都静了几分,有人去问座上的一位妇人,小声道:朱夫人想必知道?众人齐齐看过去,那朱夫人干笑道:实在是抬举了,这我如何知道?所有人都不信:尊府先生是礼部尚书大人,他总不能半点口风都没透露给你。

朱夫人只好用团扇遮着口,轻声道:正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眷,皆不可议,王侯伯爵家的,亦不能议,现任朝中武将的,更不能议。

有人嘴快道:那总不能娶个民间女子做太子妃吧?也有人道:皇上他——益国公夫人忽然轻咳一声,打断了那人的话头,她笑吟吟道:天家之事,咱们也不好妄议,都喝茶吧。

众人这才警醒过来,纷纷道喝茶,又说起旁事来,只是方才的话,倒也有不少人放在肚里细细琢磨,这就是别话了。

黎夫人与几位夫人说笑,不时转过头往外看,待见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她笑着道了一声失陪,起身走了出去。

你怎么才过来?黎素晚正低头走着,一只手忽然拉住她,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没叫出声来,待看清楚那人是黎夫人,她才松了一口气:娘。

黎夫人拧着眉看她:怎么还出汗了?她取出帕子来,道:快擦擦。

黎素晚接了帕子,黎夫人将她拉到角落处,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直看得黎素晚浑身不自在了,惴惴道:娘,怎么了?黎夫人疑惑问道:你头上怎么少了一枝钗子?这个……黎素晚急忙忙解释道:我借给枝妹妹戴了,她那身打扮太素了,我担心旁人笑话她。

你倒是好心,黎夫人嗔了一句,倒也没说别的,只替她理了理衣裳,欣慰笑道:我家晚儿果然漂亮,这模样身段,放到人堆里都是出挑的,娘打量着,这京师里能配得上我女儿的没几个,方才建昌侯夫人还跟我打听你呢。

她说着,从鼻腔里哼笑了一声,道:若是她那大儿子倒还可以,小儿子简直草包一个,谁愿意把女儿嫁过去?黎素晚一怔,惊讶道:裴言川?他配不上你,黎夫人面露不屑,伸手替她捋好鬓发,这才轻声道:娘方才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太子殿下今天也在琼林苑。

黎素晚迟疑,吞吞吐吐道:您的意思是……黎夫人握住她的手,笑道:太子殿下还未娶正妃,听说连个妾室都没有,你若是能嫁给他,往后岂不是一步登天?黎素晚被这番话说得很是心动,犹豫道:殿下能看中我么?今天有这么多人……晚儿不要妄自菲薄,再说了,太子殿下又不会来这里,黎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娘自有办法。

黎素晚的心怦怦跳起来,她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这厢母女说着话,那边从花厅里出来个人,正是那位建昌侯夫人,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边问身边的婢女:川儿呢?不是说他已经过来了?婢女答道:是,奴婢之前亲眼瞧见少爷在的,他——她的眼睛尖,一下就定在了庭中那株巨大的曲干流苏树上,低声提醒道:夫人,那是不是少爷?建昌侯夫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繁茂的树枝间翘出来一只脚,深青色的靴面,井天蓝的袍角,不正是她儿子今天的穿戴?侯夫人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烧起来了,她气得顾不上别的,提起裙摆就往那边赶,一边叫道:裴言川,你给我滚下来!树上人似乎惊了一下,急忙把腿收了回去,这动作引得树枝摇晃起来,树下的黎枝枝正在和苏棠语说话,似有所觉,往上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一双眼睛,两人皆是一怔。

侯夫人的声音近乎咆哮:你竟还敢躲!蹬蹬的脚步声传来,树上的少年再顾不得别的,一个翻身跳了下来,花枝剧烈震颤着,数不清的流苏花飘落,霎时间,仿佛凭空下了一场细小的雪,纷纷扬扬,美不胜收,引来几声低呼或惊叹。

黎枝枝原本就站在树底下,这会儿猝不及防,满头满身都是花瓣,哪怕这流苏花的香气再好闻,也实在过于浓郁了一些,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那少年转过身来,俊美的面容上透着几分无措,他下意识伸了一下手,又迅速收回去,道:你没事吧?没等黎枝枝回答,他就痛呼一声,却是建昌侯夫人一把拧住他胳膊上的肉,咬牙切齿道:你还知道疼?老娘以为你是金刚不坏身呢!裴言川疼得龇牙咧嘴,求饶道:娘,亲娘,您收着点劲!拧掉一块肉可怎么办?侯夫人冷笑:那就剁碎了做成包子给你吃。

裴言川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侯夫人察觉到旁边的视线,转过头去,见是黎枝枝,立即换上一副亲切和蔼的表情:哎呀,是黎姑娘,真巧啊。

黎枝枝微微一笑,向她福了福身:见过侯夫人。

建昌侯夫人见她这般乖巧有礼,十分喜欢,应了一声,手上拧裴言川的力道也松开了,笑吟吟道:我方才见着你伯母了,就在那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道过去?黎枝枝犹豫片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花瓣,摇首道:我还是先收拾一下吧。

建昌侯夫人听了,又揪了一把始作俑者的胳膊,耳边是儿子的痛叫,她面上仍旧是笑眯眯的,亲切道:也好,倘若没有事情,也可以来找我说说话。

侯夫人揪着自家儿子走了,裴言川忍不住往后又看了一眼,好奇问道:娘,她是谁啊?我从前竟没见过她。

侯夫人没好气道:你没见过有什么稀奇的么?当然稀奇,裴言川吃惊道:你儿子我连朱雀街头有几只猫几只狗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侯夫人往他脑门上抽了一记,恼火道:你就继续胡诌吧!流苏树下,黎枝枝正在掸衣裳,苏棠语踮起脚尖,替她拣去发髻上的落花,一边抱怨道:这人真是不干好事儿,你说好端端的,爬到树上去做什么?觉得好玩吧,黎枝枝不以为意,也替苏棠语拂去了花瓣。

正在这时,又有人过来,却是黎行知,他上下打量黎枝枝,问道:没有事吧?黎枝枝扬起一个笑,摇摇头,黎行知松了一口气,道:游春宴要开始了,我带你去入席吧。

闻言,黎枝枝便与苏棠语道过别,跟着黎行知一道离开,往黎夫人她们在的方向而去。

席位是早就安排好了的,黎夫人坐在中间,一左一右分别是黎素晚和黎行知,黎枝枝的位置在黎素晚旁边,红椿木云纹案几上摆着一个鹤颈白瓷瓶,里面插了一枝新折下来的细柳,并一枝桃花,柳芽青翠嫩绿,桃花泛着温柔的浅粉,倒也颇有意趣。

黎枝枝打量那桃花的时候,感觉到黎素晚频频看过来,她回望过去,笑盈盈道:晚儿姐姐,怎么了?没——黎素晚下意识否认,但很快,她又改口问道:你把那朵花扔了?黎枝枝微微讶异:怎么会?姐姐送我的花,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扔呢?她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朵深蓝色的花,完好无损,只是花瓣边缘有些蔫了,黎素晚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强调道:不是我送的,是赵姐姐送给你的。

黎枝枝看向对面,赵珊儿和萧嫚两人坐在一处,正在说着话,不知是说起了什么,赵珊儿掩口轻笑起来,黎枝枝也笑了,她抬手将那朵漂亮的花放在了花瓶上。

此时宴会已经开始了,虽然叫了游春宴这个名头,但到底不是真的踏青游玩,最主要还是为了让各家适龄的女儿们和少年郎相看,若有中意的,回去便可以择日请媒人上门了。

这次筹办游春宴的是益国公府,国公夫人坐在主位,笑吟吟地和旁边几位夫人说话,道:说起来,敝府的厨子前阵儿做出个新花样的点心,我瞧着还行,趁着今日大家都在,给你们试一试,看看要怎么改进。

众人皆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国公夫人轻轻抚掌示意,便有一行身着碧色罗衫的婢女入了庭中,各自手捧朱漆雕花盘,步履轻盈,分花拂柳一般,送到每一张桌案上。

正在这时,黎枝枝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拽了一下,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冷不丁看见一个人蹲在自己脚边,正弯着一双眼睛对她笑:姐姐!竟是萧如乐!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脸上还围着一块绢纱,遮去了面容,只留出一双圆圆的眼睛,黎枝枝吓了一跳,吃惊道:阿央?你怎么在这里?萧如乐笑眯眯道:我来找你玩呀。

黎枝枝急忙四下环视,问道:就你一个人?对啊,萧如乐扯了扯面纱,道:我偷偷溜出来找你,没叫她们知道,还遮住了脸,这样谁都认不出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她竟然还邀功,黎枝枝哭笑不得,道:是是,您真厉害。

萧如乐的出现,已经引起了左右邻座的注意,不时有好奇或探究的目光看过来,黎素晚也注意到了这边,问道:枝妹妹,你在和谁说话?萧如乐却丝毫不觉,只把目光盯着桌案上的点心瞧,眼巴巴地道:姐姐,这个好吃吗?现在再做什么都来不及了,黎枝枝索性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又拿了帕子替她擦手,才道:你试试。

那碟子里摆了几块糕点,状若桃花,色泽微粉,上面缀着一点绯红,萧如乐显然是馋了,拿了一块糕点,想了想,还掰成两半,仔细比较过一番,才把大的那块递给黎枝枝,道:姐姐吃。

黎枝枝失笑,道:我不喜欢这个,你吃吧。

萧如乐顿时眉开眼笑,道:那阿央帮你都吃了。

哪怕是吃东西,她也坚持不肯摘面纱,一边小心翼翼地捏着绢纱边缘,一边吃糕点,不时有细碎的渣滓掉下来,落在衣服上。

黎枝枝只好替她掸干净,旁边传来黎素晚狐疑的声音:枝妹妹,这是谁啊?有帖子没有?这里可是御园,不是谁都能混进来的。

黎枝枝心里讽道,你坐在别人家的后花园里,倒说起正主来了,面上却依旧微笑道:她有帖子的。

萧如乐一边咀嚼糕点,一边用力点头附和:对!我有帖子!附和完,又小声问黎枝枝:姐姐,我的帖子在哪里啊?黎枝枝悄悄向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萧如乐立即闭了嘴,乖乖地吃起糕点来,黎枝枝这才转头对黎素晚笑道:倘若晚儿姐姐要验她的帖子,就得去找她家的下人了。

这游春宴并非黎府所设,黎素晚自是没资格验别人的帖子,她又不蠢,心中悻悻然,看了萧如乐一眼,这才移开目光。

不知道萧如乐是怎么溜进来的,大抵是因为她那一身穿戴的缘故,一时间竟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旁人打量几眼,就没再关注了,只当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虽然行为不太雅,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接下来的时间,萧如乐一直坐在黎枝枝身边,她不吵也不闹,专心吃糕点,直到外面进来了一行人,黎枝枝打眼一看,目光便定住了,那几人都穿着内侍的服饰,领头那个长相阴柔,面白无须,显然是宫里的人。

黎枝枝坐的席位远,听不真切,只看见他和益国公夫人说了一句什么,对方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凝重,失声叫道:竟有此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那大太监道:原是一个小崽子办事不力,咱家吩咐他仔细守着纯妃娘娘种的花,谁知他玩忽懈怠,一个没看好,叫人把花摘了去,那花是纯妃娘娘亲手所栽,种了整整一年,今儿早上才开出来那么一朵,金贵着呢,方才得知此事,娘娘十分生气。

他说着,转向益国公夫人,拱了拱手,道:皇上深仁厚泽,与民同乐,赐各位夫人小姐们来御园游赏踏青,这是天恩浩荡,怎么有人竟胆敢做出这般失礼之事呢?益国公夫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面上都要挂不住了,那花虽然不是她摘的,可今日这游春宴是她办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简直是在当众打她的脸。

她勉强保持住表情,道:出了这种事,也有我的疏忽,我这就派人去查一查,若找出是谁做的,定会给纯妃娘娘一个交代。

大太监点了点头:那就请夫人快些吧,纯妃娘娘还在等着呢。

席间众人表情各异,低声喁喁私语起来,惊讶者有之,鄙夷者有之,知情如赵珊儿与黎素晚二人,一个面露不自在,另一个则紧张地低下头去,用眼角余光去瞥旁边的黎枝枝。

还有一个人……黎枝枝的目光落在萧嫚脸上,她正一手拈着茶杯,优雅地啜饮着,姿态从容自如,神色自若,就仿佛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一般,察觉到黎枝枝的目光,她回视过来,细眉微微一挑,眼里盛着矜傲和轻慢。

正在这时,益国公夫人忽然指着黎枝枝这边,道:公公,您看那里,是不是纯妃娘娘种的花?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来,黎枝枝往花瓶处瞥了一眼,表情微怔,那花瓶上空空如也,花儿呢?她明明放在这里的,怎么……黎枝枝意识到了什么,立即看向萧如乐,只见她手里正捏着那朵深蓝色的花,还兴高采烈地道:姐姐,你看这朵花长得好奇怪啊,它是蓝色的诶!黎枝枝顿觉头皮发麻,紧跟着就听见那大太监一声厉喝,声音尖利刺耳: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抓住她!几个小太监立即冲过来,要抓萧如乐,黎枝枝立即站起来将她挡住,道:公公,这一定是误会!那大太监指着她,面露怒色,道:人赃并获,你还要替她狡辩?却听黎枝枝道:小女子不是替她狡辩,公公,这朵花是我的,和她没有关系。

这话一出,众人都颇为吃惊,神态不一地打量着她,或好奇或轻蔑,就连赵珊儿都十分诧异,看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而黎素晚则是面露几分幸灾乐祸。

那大太监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黎枝枝,点了点头,道:倒是个敢作敢当的,有点子骨气,你是哪家的孩子?益国公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都一起看过来,黎夫人这下有点坐不住了,就如之前与建昌侯夫人寒暄时那样,她今日与人攀谈,把收养黎枝枝的事情说了出去,收获了不少赞誉,这让她面上颇有光,但是她没想到才半天不到,黎枝枝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她只得站起来,对那大太监勉强笑道:实在对不住,公公,这孩子是府里前阵子收养的,乡下人,不识规矩,触犯了娘娘。

大太监看了她一眼,又转向黎枝枝,道:你今日得罪了纯妃娘娘,娘娘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快跟着咱家,去领罪受罚吧。

说完还问了一句:你是自己走,还是让咱家来请?黎行知站起来,正欲说话,被黎夫人连忙一把拉住,瞪他一眼,低声道:坐下,这当口你出什么头?另一边,裴言川看着那身形纤弱的少女,一个人站在原地,仿佛孤立无援,他心里生出几分不忍,轻轻扯他娘的衣袖,小声道:娘,您要不说一句?建昌侯夫人瞥他一眼,扯回自己的袖子,也低声道:你娘我在纯妃娘娘面前连句话都说不上,我愿意说,你看那太监愿意听吗?黎枝枝没动,那大太监面色有些不好,道:那看来姑娘是要咱家请了。

说完,便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小太监转而来抓黎枝枝,恰在这时,一只小茶杯从旁边飞出来,正砸在一人的面门上,只听他哎哟痛叫一声,少女清脆的声音喝道:大胆!不许碰我枝枝姐姐!萧如乐抱住黎枝枝的腰退了几步,生气地道:你们都滚开!真是刁民!那大太监气得不轻,指着她们两人道:都抓起来!等等!黎枝枝急急解释道:公公,这花虽然是小女子的,可不是小女子去摘下来的啊,它是旁人送的。

大太监眯了一下眼,道:谁送的?黎枝枝转头看向黎素晚,她轻咬着嘴唇,眼眶微红,十分歉然道:晚儿姐姐,对不住,可是我、我不能看别人被连累了……空气寂静了一瞬,众人都面露恍然之色,自以为明白了其中的因果,无非是表妹要给表姐顶锅之类的,她们又开始窃窃议论起来。

从黎枝枝看过来那一眼,黎素晚的脸色就倏地变白了,她紧紧揪住袖子,竭力保持镇静,辩解道:你、你在胡说什么?那花怎么会是我送给你的?黎枝枝微微张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就是你送的,你——不是的,黎素晚打断她,语气既委屈又难过,神色楚楚道:我从没有送过你花,你害怕纯妃娘娘责罚,也不该污蔑我啊。

黎枝枝没和她争,只回头问那大太监道:公公,这花是不是种在小佛堂那边?大太监颔首:正是。

黎枝枝解释道:当时她们说要去小佛堂看花,我并没有跟着一起去,既然我没去过小佛堂,又怎么可能摘纯妃娘娘的花呢?她们?大太监问道:还有谁?黎枝枝欲言又止:公公,我……你怕什么?那大太监下巴微扬,道:你方才不是有骨气的很,自己站出来认了这朵花,如今倒怕说别人的名字了?而席间另一处,萧嫚轻轻推了赵珊儿一下,低声道:要是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今天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赵珊儿疑惑:为什么?萧嫚心里暗骂一声蠢货,道:那太监明显更相信黎枝枝的话,你要让她说出来?闻言,赵珊儿也有些紧张了,萧嫚的声音很轻,带着怂恿的意味:去帮晚儿,踩死她。

她们是……赵小姐和荣安县主。

赵珊儿霍地站起来,声音尖锐:你说的什么鬼话?当时明明你也在小佛堂,你亲手摘的花,我本着同窗一场,没有出来指认你,你如今倒好,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了,怎么还给我们泼脏水?赵珊儿是丞相的嫡孙女,家世显赫,贵不可言,在场众人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就连那大太监也知道,换上一副笑脸,道:原来是赵四小姐和荣安县主。

赵珊儿定下神,下颔微扬,信誓旦旦道:当时我在小佛堂,亲眼看见黎枝枝摘了那朵花,县主可以作证。

黎枝枝摇首,极力解释道:我真的没有去小佛堂。

你就是去了,赵珊儿轻蔑地瞥了她一眼,道:我们都在,你还想撒谎?我当时在和……我可以给枝枝姐姐作证,一直没说话的萧如乐忽然大声叫道:她根本没去那个小佛堂!萧嫚的脸色微变,不知为何,她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蒙着面纱的小姑娘,声音怎么有几分耳熟,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见过……但是还没等她想明白,园门口处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柔和的嗓音:那本宫应该也可以替她作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声音来处,一位美貌妇人款款而入,她身形高挑,穿着华锦宫装,发髻高挽,鬓边的金钗步摇轻晃,端庄高雅,正是永宁长公主。

黎枝枝终于得以把她的话补充完整:我没去小佛堂,是因为当时在和长公主殿下饮茶。

黎素晚、赵珊儿包括萧嫚在内,三人都傻眼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支持,本章留言全部发红包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