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2025-03-22 08:19:38

屋子里很安静, 房门虚虚掩着,只有一线昏黄的烛光透出来,玉兰在门边伸着脖子, 探头探脑,试图看一看屋里此时的情形。

旁边的海棠轻轻拉了她一把, 朝她摇首,玉兰却不以为意, 冲她摆了摆手, 正欲继续细瞧时,里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 房门就被用力打开了,玉兰吓了一跳, 连忙缩回脖子。

出来的人正是黎素晚, 她双眼通红, 满面怒意,胸口不住起伏,看来是气得不轻,衣袖和裙摆都湿淋淋的,像是被水浇过一遭似的, 狼狈不堪, 她恶狠狠地剜了玉兰和海棠一眼,飞快地跑了。

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玉兰啧啧两声,这才进了屋子, 她家小姐正惬意地靠在榻上, 赤着双足, 脚丫子雪白如玉,干干净净的。

榻下放着一个木盆,里头还有大半盆水,不知怎么弄的,地上湿漉漉的全是水迹,海棠有些吃惊道:主子,晚儿小姐真给您洗脚了?黎枝枝想起黎素晚当时那副表情,像是恨不得当即一头撞死,却又只能忍气吞声地照做,忍不住笑了。

玉兰也笑道:她既要做黎府的嫡小姐,怎么能这点苦头都吃不了?这可是那位高人的意思,跟咱们小小姐没关系,又不是小小姐要故意为难她。

她收拾着木盆,一边讥讽道:白天做小姐,晚上做丫环,她的命可比咱们好多了,你要是心疼她,还不如心疼心疼咱们小小姐,好好的千金被她们生生作践,洗个脚怎么啦?要不是沾了小小姐的光,她天生就是个洗脚的命。

说罢还啐了一口,玉兰的嘴巴一向利索,海棠说不过她,只呐呐解释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着又看向黎枝枝,神色慌张无措,黎枝枝忍俊不禁,对玉兰道:好了,她说一句,你能说十句,知道你嘴皮子厉害,说话好听,早上婆婆拿了芝麻糖来,你们俩都分着吃了吧。

这厢主仆气氛融洽,那边黎素晚怀着满腔怒火,去正院见了黎夫人,还未说话便先掉了眼泪,哭着诉说黎枝枝的恶行恶状。

黎夫人一听,果然十分生气,怒而骂道:这小蹄子,怎能让你做这种事情?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她还真拿自己当一碟子菜了。

说着便动身要去疏月斋,谁知才站起来,便有下人进来道:老爷遣人来问,夫人抄的忏悔文可好了,经诵了没有?黎夫人顿了一下,才道:已抄好了,经书的话,晚些时候再念。

下人退下了,黎素晚眼里还含着两汪泪,愣愣地没反应过来,看着黎夫人问道:娘,您为什么要抄忏悔文,还要诵经?黎夫人面有不虞,重重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不要再问了。

黎素晚虽然好奇,却也只得按捺住了,又说起自己的委屈来:黎枝枝她就是故意的,她还亲口说过,就是要折辱女儿,娘,往后可怎么办啊?黎夫人拧着眉心,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教训道:你怎么就那么蠢?我让你去疏月斋,就是做样子给你爹看的,你还真给她做奴婢使唤了啊?长了两条腿不会跑么?黎素晚却哭哭啼啼地解释道:我是想走,可是她威胁女儿,说倘若不照她的意思做,她就告诉长公主,让公主殿下不给我上簪,娘,她说得是真的么?长公主能听她的话?闻言,黎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表情微微凝重,半晌才沉声道:这小贱蹄子,竟真叫她掐着命门了。

黎素晚见她这般反应,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吃惊得连哭都忘记了,问道:娘,是真的?黎夫人神色颇有些难看,道:我今儿见着她跟长公主去慈恩寺,有说有笑,一路上长公主亲自牵着她,带她拜佛,亲切得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亲生女儿呢,想来那小贱人说什么话,长公主必然是会听的。

听罢这话,黎素晚又是震惊又是嫉妒,脱口道:就她那土包子样儿,怎么能入得了长公主的眼?黎夫人看了她一眼,道:都说王八看绿豆,各花入各眼,长公主看中了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娘今儿寻着机会在公主面前说了一阵子话,没一会儿公主就不太耐烦了,我怕过犹不及,便告了辞,只留下黎枝枝在那里,谁知道到了傍晚,公主才亲自送她回来。

说到这里,黎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恨铁不成钢地道:但凡你争气一点,长公主看重的人是你,也就没今日这许多事情了。

黎素晚有些委屈地道:女儿哪能和长公主殿下说得上话啊?那黎枝枝怎么就说得上?黎夫人轻瞪了她一眼,往日总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很好,如今竟也发现了几分瑕疵和不足来,她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也没法子,在你没有及笄之前,咱们都得捧着这黎枝枝,免得她去长公主耳边吹什么妖风,倒坏了你的好事,一着不慎,鸡飞蛋打,那才真真叫不合算。

黎素晚今天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却还要忍着,去给那黎枝枝伏低做小,光是想想她就有些受不了,黎夫人可不管,只叮嘱她千万不能和黎枝枝对着干,先等及笄上簪了再说,黎素晚便只好忍气吞声地应下来。

等回了紫藤苑,她还是气不过,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稀烂,又揪着几个下人痛骂,如此好一通发泄,方才算消停了。

……次日一早,要去明园读书,黎枝枝收拾妥当了,往膳厅的方向走,半道上却瞧见那路中间站了个人,穿着一袭藕荷色的衫裙,身姿纤弱,十分眼熟,她定睛一看,那不是黎素晚是谁?她正站在朱槿树下张望,不像是路过,倒像是在等人一般,待看见黎枝枝时,黎素晚连忙迎上来,柔柔唤了一声:枝妹妹。

这可真叫人惊讶,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黎枝枝微微挑眉,仔细打量她,却见她双眸泛泪,眼眶微红,像极了一株柔弱无害的小白花,与昨天晚上那又叫又骂的姿态简直判若两人,事出反常必有妖,有点意思。

黎枝枝可不认为是她幡然醒悟,心生悔意之类的,她只笑了笑:好巧啊,晚儿姐姐怎么在这里?我在等你,黎素晚忙解释道,又小心翼翼地看她,道:想着枝妹妹会从此处经过,便特意等了等。

她自是不知道自己的演技在黎枝枝看来有多么拙劣,黎枝枝也不拆穿,只配合着演下去,讶异笑道:晚儿姐姐找我有事?黎素晚轻咬了咬下唇,低声下气地道:枝妹妹,我是想和你说一声抱歉,昨天夜里……我回去仔细想了想,其实你没有错,这些本来就是我欠你的,别说是要我服侍你洗脚,哪怕你要我为你当牛做马,也都是应该的,从今日起,只要你开口,便是要拿我的命去,我都不会有二话。

晚儿姐姐怎么会这样想?黎枝枝故作吃惊,她的眼角余光瞥见黎素晚身侧的朱槿树后,露出了一角湖蓝色锦袍,心中顿时了然,感情这位一大早堵在这里,原来是想唱大戏啊?这她自然是要奉陪到底了。

想到这里,黎枝枝上前一步,拉住黎素晚的手,十分诚挚地道:姐姐误会了,昨天的事情,实在不是我故意想刁难你,只是老爷吩咐过的,事关黎府的兴衰气运,我不敢有任何疏忽,怕给黎府招致灾祸,我心里其实并不怪晚儿姐姐的,你可要相信我。

黎素晚像是被她的语气恶心到了,整个人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得对方手心微凉,仿佛被一条蛇缠住了,鸡皮疙瘩四起。

黎枝枝却恍若未觉:倘若晚儿姐姐心里委屈,只管也使唤我好了,我自小在乡下长大,什么粗活重活都做得,不怕吃苦,姐姐千万不要怜惜我。

你怎么……黎素晚震惊无比地看着她,这人怎么变脸这样快?明明昨天晚上她那么嚣张得意,口口声声说着要折辱她,为何今日又忽然改了口,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她知道……不,不可能,黎素晚在心里否认,最后只能归咎于黎枝枝的心机太过深沉,简直是无懈可击,自己根本斗不过她。

没等黎素晚说话,黎枝枝又十分恳切地道:其实我也觉得姐姐是千金身子,做不来这些事情,我今日就去和老爷说,让他请高人再另想一个法子好了。

别去!黎素晚下意识拉住她,黎岑和黎夫人可不一样,对她没多少耐心,倘若黎枝枝真的去说了,他大概还会觉得黎素晚吃不得苦,少不了又要训斥她。

黎素晚现在骑虎难下,心里万分纠结,最后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我没关系,枝妹妹,不用去找爹爹了。

真的吗?黎枝枝微微张大眼睛,道:姐姐不会觉得很辛苦么?不辛苦,黎素晚近乎咬牙切齿,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看着面前人宛如吃了苍蝇一般的神色,黎枝枝扑哧一下,无声地笑起来,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黎素晚的肩膀,然后微微踮起脚尖,凑到她耳畔,用很小很轻的气声道:跟我斗,姐姐还嫩了点呢。

作者有话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