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纪家纪仁堂里的老先生给的偏方确实灵验,亦或是明珍的孕吐实已到了结束的时候,在喝了三四天的陈皮生姜红糖水之后,明珍真的停止了孕吐。
纪家上下,一时人人欢喜。
纪母便开始张罗,要给明珍好好进补,将前几个月落下的,都补回去。
老鸭汤鸽子汤水鱼汤……每日里不重样儿地给明珍换花样。
奈何物无定味,适口者珍。
在纪母眼里真是天上美味的,于明珍,却油腻得让人望之则避。
明珍总不好拂了婆婆的美意,可是真真难以喝下去那么大碗大碗的补汤,强压着反胃,小口小口地往下咽。
殊良最晓得妻子隐忍的性格,也最懂得明珍眼睫低垂,眉尖淡拢的不喜。
殊良怕自己去同母亲说,母亲哪怕现在不以为忤,日后也要拿来指摘明珍,思来想去,找了一日,请纪仁堂里的老先生到家中,为明珍诊脉,也不详说,只说妻子胃口总也不开,汤水饭食用得总少。
老先生望闻问切一番,开了一张日常饮食的单子,交给了殊良。
褚先生你看,明珍这是什么症候?如今暑意未消,天气干燥,少奶奶又在孕中,五内燥旺,不宜多进油腻,可以适当用些清肺去火的食物,如莲子百合绿豆百合汤,银耳枸杞羹一类的,每日当汤品或者点心用。
水果蔬菜多进些温凉的,柚子文丹等俱是上上之选。
老先生一笑,安抚纪母,东家放心,少奶奶脉象强而有力,平稳得很,不必担心。
倘使方便,少奶奶也可以饭后在花园中走动片刻,有益日后生养。
送走了老先生,纪家当晚的菜式便换上了清淡爽口的三丝银芽,凉拌西瓜皮,糟溜鱼片和鸡毛菜豆腐汤。
因之清脆爽口,明珍格外多吃了小半碗饭。
纪母不免又上上下下暗暗打量明珍。
等到饭后吃过水果,殊良扶着明珍到花园当中散步去,纪母便拉住丈夫,两人坐在客厅中闲聊。
明珍同我当初怀殊良时,很是不一样。
纪母想起当时自己总算怀有身孕,公婆大喜过望,也是嘱咐自己不能摸高爬低,一应人等万万不可拍她的肩头,不可流泪等等禁忌,又说孕中酸男辣女,喜酸总归是要生儿子的。
肚皮尖溜溜的,便是儿子,倘使是圆的,那一定就是女儿了。
又如打后头望去,身量上不显得臃肿,看不出是孕妇的,那必定是儿子,反之就是女儿……林林总总,推测她肯定能生个麒麟子。
彼时她日夜盼望,就是自己能生下麟儿,不教婆家失望。
所幸也的确生下了殊良,在婆家的日脚一下子就好过了起来。
如今看明珍,肚皮倒是尖溜溜的,背影也不显得臃肿,加之明珍本不喜辣,仿佛应该是个男胎无疑的了。
然则,明珍也并不特别喜酸,又吐得格外凶。
老人家说女儿同母亲是前世仇人,父子亦人,所以才托生来,这辈子要折磨父母。
所以怀女儿的女子,会吐得格外凶些。
这样一想,仿佛又是怀着个女儿。
纪母思来想去,总不塌实。
纪父看得发噱,轻拍老妻的手。
是男是女,都是殊良的孩子,我们的孙子。
再则,即使是个女孩儿也无妨,殊良明珍到底还年轻……呸呸!纪母赶紧打了纪父手背一下,示意丈夫一起呸两声,瞎三话四!观音未闻!纪方瞿便微笑起来。
前尘俱往,现在这样——也很好。
花园之中,明珍轻挽着丈夫的手,沿着花圃间的石子小径慢慢散步。
殊良怕蚊虫叮咬了明珍,出来前,拿风油精和了一点点水,掸在明珍露在衣服外头的手臂脚背之上,清凉的薄荷脑的味道在晚风中一丝一缕地飘散开来。
殊良手里执着一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替明珍驱敢傍晚出来觅食的蚊虫。
花园的草丛之中,有鸣虫唧唧,蔷薇花开到极盛,粉色颜极而衰,带了一点点白。
空气里有淡淡的蔷薇花香,并不刺鼻。
谢谢你,殊良。
明珍倚在殊良肩膀之上,轻轻道。
谢什么。
殊良只消一侧首,就能吻上妻子的头顶。
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明珍在殊良看不见的角度微笑。
倘使不去想外头纷飞的战火,这一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傻囡。
殊良再也忍不住,飞快地在明珍头顶吻一吻,我既娶了你,就要叫你幸福。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何用你说个谢字?明珍搂紧了殊良的手臂。
这个男人呵。
幸福的时光,从来易逝。
转眼已是十月,明珍的表哥承冼迎娶了未婚妻沈依平。
明珍挺着肚皮参加了婚礼。
看见明珍出席,新郎新娘十分惊喜。
新娘沈依平将明珍拉到一旁,两姑嫂喁喁私语。
明珍你圆润许多,也比从前妩媚许多。
沈依平一身大红嫁衣,绾着髻,鬓边别着宝石,两眼熠熠生辉,美丽得让人无法逼视。
明珍略略一笑,打趣道,哪里能比新娘子漂亮妩媚?明珍!沈依平几乎要跺脚。
我从母亲处知道承冼表哥竟是同你订了婚,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
明珍拉起依平的手来,我们同学一场,当年要不是你们齐心合力,我恐怕已经掉下翠屏山的山涧去了……那些事过去就过去了,还说它做什么。
依平掩住了明珍的嘴。
明珍一笑,旧事便揭过不提。
如今你成了我的表嫂,我很是高兴。
明珍自手袋里取出一支簪子来,这是我单送你的贺礼,祝你同承冼哥哥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依平接过那支和合银首簪,轻轻抱了一抱明珍,明珍,我也祝你与殊良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两个女子格外地珍惜这一刻相聚,谁也不知道这变幻莫测的时代,在下一秒,将会把他们推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