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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乱世相许(5)

2025-03-29 02:07:23

明珍与纪方瞿一同走离临时医院,明珍稍稍落后纪父半步。

纪方瞿在心中一叹,这女孩子始终守礼。

外间许多许女子受了西洋礼教的冲击,讲究女士优先,事事处处要男人礼让,便显得咄咄逼人起来。

而柳明珍,虽然内心坚强,可是形容举止上,却始终是温润的。

有这样一个女孩子,让儿子真心喜爱,纪方瞿从心里觉得欣慰。

只是——明珍,你可知道,殊良的母亲,纪妈妈,比纪伯伯大两岁?纪方瞿忽然问。

明珍微微动了动眉梢,这倒从未听人说起过。

纪方瞿轻笑,不等明珍答话,继续往下说。

纪伯伯这话,你今日听过算数,他日千万记得替我保密。

明珍虽则一头雾水,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纪方瞿将一手负在背后,形容优雅。

说起来,我同殊良母亲,倒是世交,可惜,因伊从小娇生惯养,难免脾气骄纵。

我们纪家以医药传家,从小家教甚严,我见她形容跳脱,有时并不喜欢。

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纪方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明珍心下微动。

纪几夫妇,在徽州时已是远近闻名的恩爱,举案齐眉,传为美谈。

然而,这样一对鹣鲽夫妻,竟不是青梅竹马么?这同她与殊良,又有什么关系?明珍不语,静静往下听。

我喜欢的,是我家药房里,帐房先生的女儿。

纪方瞿笑了一笑,笑声中有缅怀故人的一点点怅惘。

那女孩儿同我一般年纪,相貌上并不出色,可是气质十分沉静。

帐房先生有时算帐留得晚了,伊会得挽一个竹篮子,里头盛着伊家里做的家常小菜,几个烧饼,然后蒙上一块厚巾,给先生送来。

先生不放心女儿独自一人行夜路,总是叫她等他一起回家去。

她有时就在店里等,有时先生实在是忙,就会得让她到后头晒药的空地上玩儿。

我记得第一见她,她就在那空地上踢毽子。

她那天穿了一件蓝底儿紫花的襦衣,黑色滚天青边儿的筒裤,一双绣着小荷才露尖尖角花纹的布鞋,将一只鸡毛毽子题得上下翻飞,好看极了。

纪方瞿神色悠然,仿佛那一幕就在眼前。

我被祖父差遣,从二进跨院的月洞门里出来,要去前头叫父亲。

跨过月洞门的小槛,一抬头,就看见了她。

她正从晒药场上一跃而起,拧身把毽子踢到半空中,随后轻巧地落在地上,等毽子从天上落下来,一个弯腰,做了个‘倒踢紫金冠’,那毽子直直朝我的脸面飞了过来……明珍想象那时场景,富家清癯少年与帐房先生的女儿,那样电光火石间的一眼。

纪伯伯一定是真正喜欢那女孩子罢?如许多年过去了,还对那初见的一幕,记忆犹新。

我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看呆了,竟不晓得躲,那两枚光绪通宝铜钱做的毽子就直直飞过来,打在了我的鼻梁上。

说着,纪方瞿用手轻触了一下自己的鼻梁骨,当心疼得我眼泪都流了下来。

她吓得半死,赶紧过来捧着我的脸上下检视。

好在那铜钱外头包了毡布,否则皮破血流都是免不了的。

她忙不迭地跟我道歉,说对不起。

我就傻忽忽地任她捧着脸。

她的手心微微有些汗,温热,带点女孩子的味道……就这样,喜欢了罢?一喜欢,就是一生一世。

明珍与纪方瞿一时沉默。

可是,我家大门大户,怎么会容得我娶一个帐房先生的女儿?祖父祖母大约是察觉了我的心思,便教父母给我说了亲事,就是殊良的母亲,你纪妈妈。

当时结婚,无不是父母只命,媒妁之言,我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反抗,就此娶了自己不爱的女子。

我结婚不久,帐房先生就辞了我家的活计,从那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她。

纪方瞿停下脚步,微微转向明珍,我对自己说,既然我娶了殊良的母亲,就要对她好。

我已经不能教我喜欢的女孩子幸福,总不能再毁了她的幸福。

所以娶了她过门,便一心一意地对她好,这个婚姻里,总要有一个人,是开心快活的,是不是?明珍心间微微一酸。

原来那举案齐眉的美谈,背里竟然是这样的故事么?好在,殊良的母亲虽然娇纵,心地却是好的。

纪方瞿无声太息,我自己没有娶喜欢的人,到底希望儿子能娶自己所爱。

明珍扬起睫毛,望向纪方瞿的一双睿眼。

难道他不是来劝她,远离殊良的么?纪父笑了起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简单的道理,纪伯伯还是懂的。

只是——殊良的母亲已经结缡二十载,早年一直未能生养,承受了家中颇大压力,年过二十,才只得殊良这么一个儿子,难免宝贝宠溺。

我希望你同殊良成亲以后,看在她是殊良的母亲,养育了殊良十四年的份儿上,莫与她计较。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纪伯伯在这里先向你道歉,她未必心有恶意,只是惟恐不能将最好的给殊良罢了。

您不反对我们?明珍问。

你会好好对待殊良,爱护他关心他么?纪方瞿不答反问。

明珍点头,她既然答应了外公,她便一定会做的。

正如纪伯伯刚才所说,同一个人结了婚,便要一心一意地他好,要他开心快活。

纪方瞿轻轻拍了拍明珍的肩膀,明珍,你是个好孩子,纪伯伯希望有一日能听见你叫我一声父亲。

我乐见你同殊良结成夫妻。

你纪妈妈那里,请你多担待。

我会的,纪伯伯。

明珍轻声说。

纪方瞿嘉许地点了点头,又同明珍闲谈了数句,才告辞离去。

回去之后,也不知同纪母说了些什么,三日之后,时任上海徽帮商会主席的舒先生,与纪父殊良一起,至柳家提亲。

念及明珍外公柳直的身体状况,两家将婚期定在了十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