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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情义两难(5)

2025-03-29 02:07:21

明珍在药房的店堂内漫步参观。

同中式药房有所区别,西药房内没有一格格的抽屉,而是改以宽敞透明的玻璃橱柜,所有药品均摆在玻璃门后头,望过去一目了然。

药品多放在深咖啡色玻璃瓶子里,以软木塞子塞紧瓶口。

瓶身上贴着标签,写着英文名字,成分,注意事项等。

明珍并没有认真学过英文,不像世钊,因父亲留过洋,所以讲一口流利英语,使得世钊也略通英文。

明珍只在徽州翠屏山上的学堂里,跟着舒先生学过汉语拼音同二十六个英文字母。

虽然明珍的父亲也是留过洋的,但却不谙英语,只懂德语,而且也从不在妻女跟前提及炫耀自己留洋的生活,所以明珍于外语一门,并不比外间任何国人有优势。

这时看见药瓶上弯弯曲曲的外文,明珍简直如见天书。

好在标签上还有后写上去的中文,盘尼西林,阿斯批林,等等等等。

柜子里还放着长方形搪瓷扁盘,里头盛着器械,夹子镊子钩子,如同刑具。

明珍十分好奇,原来西医竟然是用这些东西治病救人的。

忽然便听身后的门哐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扰攘杂沓的人声如浪一般涌了进来。

明珍心头一紧,转身看去。

坐在沙发上低声交谈的淮闵与罗森伯格也微微讶然,只是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看向门口处涌进来的一群人。

进得门来的,俱是深目高鼻金发的洋人,三五个人架着两个浑身是血,早已经看不出原来面目的人。

大卫·罗森伯格自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明珍身旁,轻轻将明珍推护到自己的身后。

淮闵也随之走了过来,默默地拉住明珍的手。

明珍垂下眼睫,看着自己同淮闵交握在一处的手,又看了看挡在自己前头,大卫高大宽厚的背影,倏忽微笑,稍早那一点点紧张,便烟消云散。

不知恁地,明珍便笃定,这两个男人决不会教她受一点点伤害。

明珍听见大卫·罗森伯格以外语同那伙人交谈,那些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地,十分嘈杂。

大卫忽然转过头来,对明珍与淮闵笑一笑,抱歉,我这里现在要处理些事情……没关系,我们不打扰你。

淮闵握紧了明珍的手,你一个人能行么?要不要我们帮忙?大卫摇摇头,他不希望淮闵和他身边这个荏弱如白色小花的女子被无端牵扯。

可是,门口一个高壮的洋人却拦住了明珍淮闵。

不把我的兄弟医好,谁也不许从这里走出去。

洋人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再明白不过。

淮闵苦笑,这决不是逞凶斗狠的时候。

倘使只得他与大卫·罗森伯格两人,他也许还可以放手一搏,然而——有明珍在场,他难免投鼠忌器,不敢放开手脚。

只好隐忍一时。

大卫·罗森伯格与淮闵交换一下眼色,淮闵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大卫便妥协,走进柜台内去,取出两块白色棉布,一块铺在沙发上,一块则铺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随后示意那群洋人将伤者抬到沙发和茶几上。

这一过程中,明珍始终站在淮闵身旁,任由淮闵将她的手握得死死的,而明珍只是微微抿紧了嘴唇,面色略白,可是到底还是镇定的。

大卫·罗森伯格取了托盘出来,看见明珍的面色,对淮闵说:这位小姐前两天才中暑,还没有彻底恢复,你最好兑些盐水给她喝。

热水瓶在后面的休息室里。

淮闵才要牵着明珍过去,先前开口的洋人便喝止:不要耍花样!治疗我的兄弟要紧!明珍看见大卫皱了皱英挺的眉毛,随后取过镊子,自一只广口玻璃瓶里夹出浸在透明液体里的棉花团,便往那浑身是血躺在沙发上仿佛人事不知的伤者额上擦去。

只见那伤者猛地抽搐,嘴巴里叽哩咕噜里吐出大串诅咒。

明珍哪怕听不懂,也晓得决不是什么好话。

大卫却仿佛浑然未觉,将沾满了血渍的棉花球扔进另一个托盘里,然后重新夹了一个,继续小伤者脸上擦拭,换来一阵又一阵的咒骂。

明珍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她看着都替那人觉得疼。

待托盘里已经堆了一堆棉花球,那个伤者的脸上总算没有了血渍,看得清楚脸面了,只是仍然难见真颜,只能看见肿得老高的眼角,歪掉的鼻梁,乌青的额头和仍在朝外渗血的嘴唇。

大卫又检查了伤者的身体,如是三番,大卫笑一笑,都是皮外伤,死不了。

你们自己给他包扎一下。

我去看看另一个人。

大卫·罗森伯格扔下一卷纱布绷带和一瓶碘酒,就准备去看另外一个伤患。

你!你来给他包扎!不料那个粗壮的洋人却指了指明珍,别动坏脑筋!明珍望了一眼淮闵眼底的忧虑,微笑,以一只手拍了拍淮闵的肩膀,我没事,你别担心,让我去罢。

明珍走过去,模仿大卫的样子,取过一个干净的镊子,拿干净棉花球沾了碘酒,均匀擦在伤者的创口上,然后展开纱布绷带,替那人一点点缠上。

大卫一边处理第二个伤者,一边分心留意明珍,有些诧异,这个女孩子,竟没有害怕,而是镇定地替人包扎,十分稳健的样子。

等将两个血人都处理好了,开了药,叮嘱了伤口三日内不要进水以及服药的注意事项,那伙人便又扶着两人,扔下钱款,扬长而去。

对不起,叫你们受惊了。

大卫·罗森伯格叹息,这些人为了一个歌女闹得私下决斗,受了伤却又不送到医院里去,跑到药房里来。

我叫他们报警送医,他们便叫嚣着要砸了我的药房。

唉……明珍听见歌女两字,心里闷钝地一痛。

在最最危急时刻,救了世钊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歌女。

淮闵是知道事情缘由始末的,也不便多说什么,天色也不早了,明珍,来,让我送你回家。

明珍点点头,与大卫·罗森伯格告别。

大卫微笑,小姐在这种情况下,十分镇定,是女中丈夫。

有没有兴趣来我的药房当护士?淮闵自然明白这是大卫·罗森伯格在同明珍开玩笑,放松她的精神。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句戏言日后竟然成为了明珍立身乱世的救命稻草。

这是后话。

这时明珍淮闵出了药房,明珍的司机才长出一口气。

小姐你和叶少爷总算出来了。

我看那群洋人气势汹汹的冲进去,又不敢贸然跟进去。

明珍这才蓦然软了脚步,多得淮闵眼明手快扶住了明珍。

怎么会不怕?可是怕又有什么用?只有强自镇定,不露出一点破绽来。

这种时候最忌哭哭啼啼,万一惹怒了那些洋人,才最最危险。

只要伤患得到妥当治疗,他们自然会走。

毕竟他们的目的在于救治,而不是伤人。

淮闵摸了摸明珍的头顶,你做得很好,明珍。

谢谢你,淮闵。

明珍略白的脸上,浮上淡而又淡的红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