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赶到柳家的时候,明珍已经回到自己房间睡下了。
请来的医生说,不妨事儿,只是中暑,多喝点消暑的东西,睡一觉就好了。
留下柳茜云照顾女儿,其他一应人等,都回到了客厅里。
佣人上了冰镇过的酸梅汤,并切成一角角的西瓜,盛在大盘子里,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今天真是多谢两位了,如果不是你们——只得明珍一人……许望俨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伯父太客气了。
淮闵与殊良同声说。
留下来吃顿便饭罢。
柳老爷子吩咐佣人准备多烧几个小菜。
淮闵却不打算留下叨扰,正想起身告辞,勖家的司机冲了进来。
亲家老爷,我家先生和少爷被一帮坏人围在了百乐门里!还请亲家老爷想想办法,帮帮忙!三伏天里,司机已经汗透重衣。
众人大惊,联想到世钊爽约,没有前去拍摄结婚照一事,便知情势不妙。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许望俨总算还镇定,忙递了杯冰酸梅汤给司机。
司机将事情经过大略讲了一遍,我一看事情不对,便过来讨救兵,也不晓得那边情况怎样了。
此事可大可小,万万不可卤莽。
许望俨沉吟片刻,思忖考量。
百乐门舞厅开在极斯菲尔路的南端,而极斯菲尔路又是租界跨界筑路的产物,实属于华界与租界的分界处。
路权和警权十分复杂,社会治安因此变得益发错综复杂。
政府特务不能在租界内任意行动,往往采用将人引到该路后加以逮捕的手段,更使得极斯菲尔路的情况不同他处的棘手。
假使勖氏父子索性被困在租界里,倒也好办,毕竟勖家本就是吃贸易这行饭的,在领馆里颇有些人脉,又或者索性在华界里,则可以直接同警察署联系。
偏偏被堵在了四三不靠的百乐门里。
分明是已经被跟踪了许久,终于找着了下手的机会。
只怕不能善了。
如今徽帮在上海地界,谁的人面最广?许望俨自问他问。
一室人齐齐思考。
舒先生的人脉是最广的,许多大佬都去他家的茶室品茶。
殊良一语惊醒众人。
那好,我们先去联络舒先生。
许望俨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对司机说,无论如何,你且去同你家先生熟识的租界头面人物处,得不得着奥援暂且不论,总要试上一试。
我们在百乐门汇合。
司机衔命而去。
殊良你且回家去,免得家中担心,有什么事,我们容后再说。
殊良点头,心知这不是耍少爷脾气的时候,看了一眼淮闵,也走了。
淮闵,此时原同你没有太大关系,我们柳家本没道理请你插手,可是事急从权,我想冒昧请你联络同令尊有旧交的军政人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伯父说得是哪里话,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
淮闵说完,也告辞出去,联系父亲的旧识。
许望俨向岳父柳直轻轻一作揖,父亲,我这就去向舒先生求援,茜云和明珠那里——你放心,我省得的。
柳直拍了拍许望俨的肩膀,两翁婿都觉得肩膀上异常沉重。
许望俨从柳家出来,着司机开着车,一家家舒家茶行,从最近的找起。
跑到第三家的时候,茶行的大掌柜的微笑,是,我们舒先生在店里,只是有客,目前不方便出来。
许望俨长出一口气来,请掌柜的将这件物事交给舒先生。
赫然是过年时候,舒先生送给明珍的那块刻有貔貅图案的玉牌。
茶叶行掌柜的虽然不懂珠宝,也看得出此物非比寻常,赶紧双接过了,跑进内堂去了,未几,舒先生在前,掌柜的在后,两人大步走了出来。
许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舒先生笑着拱手上前。
舒先生,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事求你来了。
许兄同我这样客气做什么?有事尽管说。
舒先生将许望俨让到沙发前,嘱咐掌柜的泡茶。
不不不!舒先生,事情紧急,关乎性命,我实在没有时间耽搁了。
许望俨擦了擦额角淌下来的汗水。
究竟是什么事?舒先生也收敛了笑容。
许望俨将事情前后经过讲了一遍,现在也不知勖家父子那便情况如何,这怎不教人心焦。
舒先生略一沉吟,然后抬起头来,我这里倒有一个人,的的确确能帮得上忙,许兄不妨随我一同来。
舒先生将许望俨引进内堂。
内堂里,尚坐着一个斯文男子,穿烟色长衫,戴一副无框圆片眼镜,正执着茶盏,轻轻以茶盖撇去浮末,轻吹一吹,饮了一口。
看见舒先生引着许望俨进来,便微微一笑,舒兄有客,我不便打扰,先告辞了。
不,杜先生,正是有事相求,请您相帮一把。
那斯文的杜先生,有一副如刀般锋利凛冽的眼神,闻言,只是淡而又淡地挑眉一笑,什么事,能教舒兄你露出这等表情来?说来听听。
等听完许望俨的叙述,杜先生转着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有片刻无语,终是叹息。
真是一帮子没见识没规矩的,竟到我的地方来撒野,也只有姓张的手下,才这么不开眼。
说完,杜先生将茶盏重重地墩在桌上,一撩长袍的前摆,起身,若由得他们在我的地方放肆,我以后还怎么管理手下?舒兄,许先生,真是抱歉。
还请杜先生帮忙。
许望俨只觉得总算有一线希望。
许先生请放心,一定教那两位毫发无伤地回来。
倘使哪里受了伤,我要那些人十倍百倍地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