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3-29 01:34:07

瑾,对不起……我必须背叛你……我……因听见自己的声音还有愈来愈清晰的哭泣声而苏醒的左靖臣,没意料到自己看见的是一名金发少年,湛蓝的大眼被泪洗得更是晶亮,小脸哭得绯红,显然已在他床边哭上一段时间。

他以为他会待在床边陪他直到他醒的。

左靖臣心里感到有些失落。

耳边的抽泣声未停,像是故意若心他心烦似的。

你哭什么!知道他就是奈伊,左靖臣并未感到任何讶异。

遇上他们早就不寻常,再多惊奇也会习惯。

主人他……奈伊抽抽噎噎了好半天,就是说不全一句话。

裴迪!他怎么了?  主人他……他个头啦!快点说!忍住握住他的肩猛摇的冲动,左靖臣因他孩童似的嚎啕大哭而慌了心绪。

你快说啊!主人他的伤……好不了,呜……好不起来了。

伤好不了?左靖臣愣了愣,无法听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伤好不了?主人他……他什么!该死的你马上给我停止哭叫,把话说清楚!要不我一剑砍了你这鸟妖熬汤!你砍啊!反正主人死了我也不要活,呜……奈伊挣开他,索性趴上床大哭特哭。

我也不要活了……他人在哪儿?混帐鸟妖,果然头上无毛的家伙办事就是不牢,左靖臣决定直接去找人。

别听他胡说。

裴迪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神色从容地倚在门边,黑眸来回扫过两人。

奈伊,过来。

主、主人?流着泪的奈伊更让人想一把搂进怀里疼爱,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童。

裴迪朝他招手,柔声重复:过来。

是。

奈伊边揉泪眼边走向主子。

左靖臣也在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被他直叫鸟妖的奈伊长得是何模样。

金色微卷的长发垂至纤细的腰枝,一张白净俊秀不失可爱的脸孔,一双明亮大眼,纤细修长的四肢,光是看就很吸引人,站在裴迪身边……也很相衬。

心倏地划过一阵刺痛。

他想起那一夜裴迪和奈伊调情的景象。

就在他面前,像是刻意激怒他似的在他面前调情,还让奈伊在他怀里……左靖臣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深想。

你没事吧?听见裴迪关切问候的声音,他抬起头,却发现那双抚遍自己的手掌有一只正落在奈伊的肩,他甚至故意靠在奈伊身上!左靖臣瞪着那手掌和两人太过靠近的亲昵模样,心中顿觉酸涩。

一旦对自己承认动情的事实,很多感觉也跟着复苏,好比是――嫉妒。

你又救了我。

本想开口道谢,可是谢字一到嘴边,不知怎地就是说不出来,最后竟变成这一句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的话。

天晓得,这根本不是他想说的。

偏偏,这话在裴迪听来就是左靖臣会说的话。

我知你一心寻死,但我无法视而不见,是我多事。

早知他的作为只会坏他的事,但就是不舍,在他可顾及的范围内,不愿他就此绝世。

这份不舍,他绝对不会明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左靖臣皱眉,双手环胸,平日作假的不羁似乎因为日积月累而化成他真正的本性。

我是说……瞪着主仆俩忽然更靠近的亲昵,左靖臣抿起嘴,别开脸。

怎么了?裴迪不明白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是因何缘由,但也没有再跨出一步接近,仿佛决意靠在奈伊身上似的。

没事,我累了。

他边说,背对主仆二人上床平躺,不再转回头。

那就再休息一会儿。

果然在怨他多事救他。

裴迪在心中叹息,伸手为他合上门时,脚步古怪地踉跄了下。

主……奈伊才刚开口就被主子的掌捂住,连声都发不出来。

裴迪朝他摇头,等奈伊会意地点头,才为左靖臣关上房门。

???向来没有多少耐性的左靖臣躺在床上愈想愈气,满脑子净是方才那一对主仆的亲昵状,含妒的怒火不断窜烧,在他心上烧出个大窟窿,痛得他辗转反侧,最后跳起身。

该死!恶声低咒,他决定找裴迪问个清楚。

前脚才踏出房门,便瞧见奈伊抱着水盆走进另一间房,白净脸孔上的紧张兮兮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似的,让他不但没有出声叫他,反而躲回房看他动静。

待他关上门后,左靖臣移身到房间外,侧耳倾听。

门里,奈伊哽咽的声音又断断续续传出,说的话也模模糊糊的让人听不清楚。

真混帐!就只会哭。

左靖臣在心里抱怨。

就在此时,裴迪低沉的嗓音像在安慰奈伊似的,非常温柔,也非常……让左靖臣气得牙痒!别哭了,这只是小事一件,别哭得像个女孩似的,多丢人。

您要我怎么不哭!奈伊抽抽噎噎地说,一边忙着换染上鲜红的布巾。

怎么办?这血一直流一直流,都不停啊!主人,您的伤一直在流血,好不了了,呜……怎么办嘛?奈伊手背猛拭泪,可泪就是停不了,就像主人停不了的血。

你说得太离谱了,奈伊。

裴迪苦笑,轻捏随从的鼻尖,顺手拭去热泪,偏新的泪水又跟着滑下。

我的伤已经比昨日好多了。

骗人!明明从昨天起就血流不停还想骗他。

伤口根本没有起色!小声点。

修长的指尖轻点随从嘟起的嘴,扬起一抹无力的笑。

别让他听见了。

我就是要他听见嘛!您为他挡了一刀,他不但不知道感激还怪您多事,哪有这样的!您……您的伤又流血了。

奈伊拿干净的布巾重新覆上裴迪胸口。

转眼间,一盆水又染成红色,看得奈伊猛掉泪。

别再哭了,这样反而会让我心烦,伤更不容易好。

低头看着覆上的白巾马上又渗出鲜红的血,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行治愈伤口使之愈合的能力像是消失了似的,细长的血口始终无法完全密合,频频渗血。

主人!想到什么事的奈伊,紧张地丢下搓洗的布巾奔到主人身边。

难道是预言开始成真?长老预言说您会有危险,难道说找不到您命定的新娘,您就会失去所有能力,会……别信那老头的话。

裴迪很想跟自己忠心可爱的随从这么说,但眼前摆明的事实让他不能如愿。

那老头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有场劫数,而且攸关生死。

怎么办?现在要到哪儿去找您的新娘?从一开始到这儿来便没认真找过,要一下子就找到主人命定中的新娘无疑是缘木求鱼。

呜……他早该逼主人去找的,而不是任由主人和左靖臣发生这么多牵扯。

不要再哭,哭得我心都烦了,奈伊。

不能死啊主人!如果您死了我也……我也不要活了,痴傻的爱恋就只对他一个人啊!他死了,他也活不下去。

我没有要死。

裴迪好气又好笑地将奈伊的头按在肩上。

他又不是在另一间房里的他,怎会动不动寻死?但伤口频频淌血自己却依然从容平静,没有恐惧害怕,这算不算在期待,期待自己打破族人长生不老、永远不死的惯例,成为第一个短命的吸血鬼?可是……呜……别哭了,再去换盆水来。

呜……嗯。

奈伊擦干泪,捧着一盆血水走出房,准备到屋外打水换过。

谁知才一关上房门,便被隐藏许久的黑影捕获,连人带盆拖到屋外,压在墙上不得动弹。

小畜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光听小畜生三个字就知道是哪个家伙。

奈伊唔唔了几声,别过脸不看向把他拖到屋外的人。

可左靖臣此刻没心情跟他胡闹,方才听见他断断续续说什么死不死的,他只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快告诉我!奈伊腾出手指着自己嘴上的掌。

混帐!捂住他的嘴要他怎么说?不准叫我才放。

白了他一眼,奈伊点头,总算又能开口:你这混帐王八蛋!该死天杀的猪猡!我唔唔……不准骂我!左靖臣龇牙咧嘴低声威胁,耐性显然已被磨尽。

我警告你,我可没多少耐性,不要让我动手把你拆了炖汤,听清楚没有!他当真该死的一厢情愿拿他当鸟看!奈伊在心里咒骂千百句不止,但眼看形势比人强,只能安分地点头。

说,裴迪出了什么事?哼,我家公子的事与你何干?少假惺惺了。

走开,别碍我做事。

挣脱出左靖臣笼罩的黑影,奈伊双手端着水盆便要往地上泼,却立刻硬生生被左靖臣截住。

皎洁的月光让他看见整盆水的鲜红,这是……你还我啦。

奈伊伸出手欲抓回盆子,偏偏长得比他人高马大的左靖臣只消一只手便将他囚在原地,害他使劲伸长手也构不到一点边。

还我啦!满眼的鲜红令他错愕地瞠大双眸,匡啷一声,连盆带水落地。

啊,你看你,呃……咽喉突然被紧紧一掐,按压在墙上,奈伊喘息困难地猛咳。

咳、咳咳!他到底发生什么事?黑眸眯成危险的细缝,大有再不说就把你拆来熬汤的气势。

奈伊握拳不断捶打掐在咽喉上的手,他不放要他怎么说?左靖臣会意,松手前不忘要胁:若再胡扯,我绝对拆你熬汤!我又不是鸟,差点大吼的奈伊想起他的威胁赶紧捂住嘴,等把话吞回肚里去之后,开口述明一切,包括他们的来历、此行的目的,还有最重要最重要的事――裴迪血流不止的伤势。

???听见门板开合声,正背对门解开不小心沾上血渍衣衫的裴迪没有回头,开口笑道。

这么久,难不成你上山打水去了?回应他的,除了水盆搁在桌上的声音外,没有奈伊断断续续的哽咽。

怎么,眼泪流干了是吗?他依然笑道,动手脱下外袍,不料竟从后头被拦腰抱住。

奈伊?裴迪单手覆上叠合在自己腰腹的手,垂眸看见麦芽般的色泽后,黑眸眯成细线,语气转趋冰冷:放手。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受伤无法愈合却不告诉他?为什么瞒着他?出去。

该死的他又在同情他!裴迪拉开圈住自己的手,往两旁甩开,始终背对身后的人。

别让我说第二次。

对他,他已经彻底死心,无法停止爱他,但已经放弃追逐。

累了,倦了,也无力再承受从他嘴里吐出不属于他的名字。

看着我,我有话……强行扳过他,看见他胸前的红渍,左靖臣当场骇住无法成言。

白皙的胸膛上一道鲜明艳红的血口细长地横过浑厚的肌理,触目惊心。

为什么?为什么无法愈合?之前在船上他不是在他面前自行将伤口愈合吗?为什么现下却……够了。

裴迪甩开他的双手,脱下外袍直接按上伤口,再痛,也痛不过他脸上的错愕与随之而起的同情,该死的刺目!他还要同情他到什么时候?钳制住左靖臣的腕,裴迪将他往房门拖,丢开手上的袍子欲开门。

不!左靖臣先他一步用身子挡住门板,不让他将自己赶出去。

你不能!我可以。

裴迪摊开双手压低身势,将他因在自己与门板间,口气强硬。

我要你出去。

我有话跟你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要怪我多事是吗?哼,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多事,管你寻死寻活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再缠着你,你满意了吗?如果满意就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裴迪绝然无情的言语让左靖臣瑟缩了身子,起了怯意。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意,曾经有过机会,却在什么都来不及说的情况下结束;而现在,孤独了这些年的他,更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眼前的人明白他的心意。

好不容易开了口,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奈伊……这是你第一次不叫他小畜生。

见他怯弱瑟缩的模样,裴迪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放软了口气。

退开身,弯腰欲捡起被丢在地上的袍子,左靖臣比他更快一步捡起,压在他胸口,瞬间缩短彼此的距离,呼吸间,净是对方的气息。

依然是烈阳般的炽热……裴迪眯起眼,半显沉醉。

左靖臣则嗅进更浓郁的蔷薇魅香,味道最浓的地方,是裴迪不停渗出血珠的伤口,他才知道这香味来自他的血。

压在他胸前的手沾上被血湿透的袍子渗出的血,在裴迪接过衣袍之后,左靖臣盯着自己沾血的手直看。

愣了愣,他伸舌欲舔……裴迪及时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回过神的脸色异常紧张。

你在做什么?我……奈伊跟你说了什么?不悦的阴霾笼罩在俊美的容颜上,看了就让人觉得阴邪,忍不住打起哆嗦。

但左靖臣不,因为他知道他为什么会瞬间厉色对他。

他什么都说了。

裴迪深吸口气,重喝:奈伊!门外传来抽气声,里头净是无法掩藏的胆战心惊。

是我逼他说的。

左靖臣挡住他往房门走的身子说道。

大丈夫敢做敢当,没有道理要别人承受。

不干他的事。

即便如此……裴迪拉起他的手至唇边,舔去每一处血渍。

你也用不着这么做!为什么?他疑惑。

竟然还敢问他为什么!你该知道喝下我的血会有什么后果。

左靖臣点头。

裴迪反而艰涩地扯开一抹苦笑。

你一心想追随那个人到九泉之下,却要来喝我的血得到永生?靖臣,你不觉得自己的作法太过矛盾?其实早在他吸下他的血之际,他已成为他的族人,只是……我……我不想死。

他想活着,活在他怀里,纵使背叛往日所爱的那个人,他也要选择眼前这个爱他深切如火的人。

不因亏欠、不因同情,只因为也爱他。

只是他说不出口,好难,真的很难。

哈!你不想死?三番两次赴死的他说不想死!裴迪闻言只有摇头苦笑的份。

你的同情及施舍到此为止。

出去,否则别怪我伤你。

你不会伤我。

虚假无力的威胁说给谁听,他左靖臣会信才有鬼。

必要时我会。

就像那日对他索求无度一样,他会狠狠伤害他。

我说过,绝不原谅别人的同情及施舍,即使对象是你亦然。

滚出去!左靖臣明显退步,但一会儿后又立刻挺身向前。

不是同情也不是施舍。

为什么他不懂?如果我真要找死,就不会想喝下你的血,我……你敢说你是真的想要变得跟我一样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只能靠吸食人血维生,拥有冰冷的身躯,再也感受不到温暖的滋味?有你在,两人一起取暖便不冷了不是吗?哈哈、哈哈哈哈……他的同情与施舍究竟能到什么地步?裴迪跌坐桌边的圆凳,弯身大笑,不在乎扯痛伤口。

他给的,比这痛上千倍!裴迪?很有趣的话,哈哈、哈哈哈……我是说真的。

被忽视至此,再怎么忍耐也有个限度。

我是认真的。

裴迪还是止不住笑地摇头,青色的袍子已沾满鲜血,激动起伏的身子让他扯动伤口,流出更多鲜血。

左靖臣见状,赶紧上前。

裴迪却避开他。

别过来。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这点血还死不了。

可是……你方才说的话是代表你也爱我的意思?左靖臣愣住,麦芽色的颊逐渐浮现绯红,久久没有明白回应,只是一径沉默。

看在裴迪眼里,那是一种犹豫,近乎拒绝的犹豫。

这让他更确定自己正在被同情、被施舍。

怒火正以燎原之姿由心口窜升,直冲脑门。

那么,证明给我看,证明你爱我呵。

轻柔的口气与脸上狰狞的表情不相称,却也依然诡魅诱人。

左靖臣不明白他要他做什么,只能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一团白雾突然汇集在裴迪掌心中浮沉,愈来愈大,大到足以让两个人并肩穿过。

抉择的时候到了,证明给我看,如果你真如你所说的爱我,你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左靖臣瞪着迷蒙的白雾,随着时间流逝,原先的迷蒙愈来愈清晰,待肉眼可见分明时,黑眸倏地大睁。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