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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025-03-29 01:34:06

咿——呀——深夜人静时,木门推移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但床板上的人似乎没有动静,仍旧在黑甜乡中,没有清醒的打算。

这全拜侵入者开门前戳破纸窗吹进的迷香所赐。

这里就是那家伙住的房间。

带路的陆麒指着床板。

他就在那,要找自己去。

他要乘机找些银子好上路。

说完,他往旁边一转,立刻被转动身面扣住咽喉动弹不得。

这才发现一直在他背后的人身穿夜行衣,也蒙了面。

我已经带路了你还想怎样?我怎知你是不是诓我。

蒙面客沉声道,逼他一同走向床板。

等确认床上的人再放你也不迟。

中了他迷香的人还有什么危险性可言,哼。

陆麒边挣扎边被带到床侧,两人四目一瞧,透着月光勉强看清床上躺的是谁。

看,我没骗你吧,还不放我走。

这家伙忒笨,死到临头还睡得这么香甜,陆麒心想。

的确是莫昭尘。

蒙面客呵呵低笑,剑尖指向陆麒。

你做什么!陆麒被逼得连退数步,直到背抵上墙,退无可退。

留你,后患无穷!你卑鄙!纳命来!蒙面客剑势一起,银光逼向无处闪躲的陆麒。

死定了!可恶!这个混帐竟然来这么一招!算他倒霉!去他的,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陆麒紧闭双眼,咬牙等死。

我做鬼也不饶你这个混帐!他诅咒似地大吼。

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直逼向牠的剑尖忽地被人从旁弹了开,气劲逼得蒙面客往房门方向一个驴子打滚以卸去劲道。

不知阁下深夜拜访莫某有何指教?莫昭尘?你明明中了我的迷香!怎么可能清醒!呵呵,在下就是因为阁下的迷香才清醒的。

莫昭尘悠哉起身,瞅着半跪在门前的黑影。

是谁派你来的?事迹败露,蒙面客咬牙顺势出招攻向莫昭尘下盘。

纳命来!下回记得,要取人性命前千万则先出声。

呵,败露行迹的刺杀不过是余兴。

莫昭尘向后空翻,双足落在桌面。

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我要杀了你!在下与你素不相识,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你来杀我不可?奇了,他鲜少与人结怨,哪来的仇恨夜袭?除非——是柳娘派你来的?不是!蒙面客飞快答道。

此地无银三百两坷。

瞧你回答得这么快,呵呵,果然是她。

你——该死!蒙面客举剑刺向站在桌上的莫昭尘。

只见他左足一点,侧翻跃过刺客上方,同时出掌击中来者的肩胛,令其踉跄数步,跌趴在床边。

转告柳娘,男女情爱谁也勉强不来,她的情意莫某实在难以回应,还望她趁早死心、另觅良缘,不要自误误人。

莫昭尘!在下不想动手,更不想染血。

染了血还得洗——麻烦。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苦自绝生路?莫昭尘边说,悠哉的拿起火折子点亮烛火,才清楚看见跌坐在墙边的陆麒与蒙面客相距不到一尺,黑眉不由得一凝。

许是游走的目光和瞬间转变的神态引起蒙面客的注意,他侧首看见陆麒。

你!你做什么?他杀他的,捉他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听见没有!拎着陆麒的刺客仗势移动身面,隔着桌子与莫昭尘互调位置,站在门前。

不想这小子死就自尽!呵呵……你以为我会为这小子送上自己的命?扬扇轻笑,莫昭尘搬了张木椅,从容就座。

这小子窝里反引你进我房门,就算你不杀,我也会动手。

空出的手轻松一扬。

说来你还帮了我大忙,不过烦请你将他带离客栈再动手,免得我还要派人清理。

你——不料他竟这么说,刺客当场接不下话。

莫昭尘!什么嘛!见死不救!你果然是个坏家伙!什么玩意嘛!老子我做鬼也饶不了你!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时我一定——一定劈了你报这辈子的仇!莫昭尘的回应是——轻搧凉风,朝他一笑。

我……我恨你!恨死你!诅咒你不得好死!骂你祖宗一百零八代通通下十八层地狱!我——闭嘴!被吵得不耐的刺客执剑抵上他咽喉。

就在这时,莫昭尘忽地眼睛一亮看向刺客后方。

来得好!小三子快出手!刺客闻言,下意识的回头一望,挟持的手不由得一松。

说时迟那时快,原先还坐在椅上的莫昭尘竟利落地空翻向刺客,落定时拉过陆麒往后退。

晃子!刺客一惊,挥剑直砍背对自己的陆麒。

面向刺客的莫昭尘自然没错过这幕,想也没想的,便将陆麒拉进怀里转身——剑影在这同时迅速一落,准确的砍上莫昭尘后背,立时划下一道伤口,鲜血淋漓。

莫昭——被护在怀里的陆麒才刚要开口,门外便传来吆喝声打断他的话。

爷!被嘈杂声惊醒前来探看的小三子见状急吼了声:你是谁!为何行刺我家主子!可恶!眼见情势不利于己,刺客兴起退意。

莫昭尘!我不会放过你的,咱们走着瞧!点足一跃,刺客立时翻上屋檐。

追!不准留活口!事要办就得办个彻底不留余地,为免日后纷扰,莫昭尘下了命令。

是!深知主子意思的小三子应了声,往刺客消失的方向追去。

待小三子依令追去,莫昭尘才允许自己昏厥,坠入黑暗之中。

※  ※  ※他……他不会有事吧?陆麒盯着趴在床上双眼紧闭的莫昭尘半晌,怯问忙着照料的小三子。

大夫说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你还要问几遍?不耐的口吻直冲嗫嚅询问的人,恨不得拿话砍他百八十刀,以泄心头火气。

他脸色白得像纸糊似的——真的没事?再问我就轰你出去!不要!陆麒抱紧床梁,说什么都不出去。

我、我不问就是!哼!全是这小鬼,害他主子受这么重的伤。

去他的!真想砍他个十刀八刀消消火!你干的好事!竟然引刺客到主子房里行刺,好样的你!等主子醒了看我怎么处置你!该死!真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要舍命救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小鬼!可恶的小鬼!包藏祸心的恶人!他也想知道啊!我、我怎么知道他会……他会救我……为什么救他?陆麒自己也不明白啊!明明当时还说刺客杀他是帮他一个大忙,为什么到最后他会替他挡下那一剑?我……我不知道他……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救我……他明知是他引刺客摸上他的房间,为什么还要救他?幸好爷身子挺得住那一剑,要不然把你千刀万剐都难消我心头之火!我不知道……陆麒茫茫然的表情像听不见小三子的劈头臭骂,顺着床梁滑跪在地,血丝布满双眼,眼眶微显湿意,口中不时喃喃自语: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救我……不知道……爹和娘——撑住最后一口气也要推他爬上树顶,最后力竭被洪水冲走双双丧命,可他心里明白,爹娘是疼他爱他才这么做;但莫昭尘……他又是为了什么要救他?他不过是他花银子买来的下人。

毫无关系为什么要——喂!你这小子哭什么哭!真正想哭的是他啊!保护主子是他的职责,可瞧瞧他把主子护成什么样子,回去怎么跟白宁姑娘交代!该哭的是我吧……虚弱的笑声自床上发出,间或伴随牵引疼痛的低嘶。

受伤就罢,耳边还不得清静,连觉都睡不安稳……莫昭尘觉得自己才是最委屈也最有资格哭的那一个。

爷!爷您醒了!被你这大嗓门直嚷,死人也给你吵活了。

莫昭尘拨开遮住视线的散乱长发,略带疲惫的眼即使在此刻仍笑意浓浓,彷佛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捎封信回厦门告诉宁儿,我另有事办会迟半个月动身。

是,等翠儿回来,我会差人送信回去。

先去办。

可这样就没人照顾主子您了。

小三子不放心道。

莫昭尘撑起额角——噢,痛!背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因此令他顿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这屋里不只我跟你吧?难道——斜眼余光扫向床尾。

不会吧?可莫昭尘下一句话解了他的疑惑,还有陆麒在,他会照料我。

他?小三子扬声叫,正眼看向泪流不止的陆麒。

他行吗?靠这个泪痕未干的小鬼照顾爷?不行就学,学了就会。

目光瞥向小三子看去的方向,莫昭尘才知道陆麒缩在床尾哽咽掉泪。

哭什么?被砍了一口子的人又不是你,有什么好哭的。

这个倔强的小鬼竟然因为这种小事哭成泪人儿,要不是有伤在身,他绝对要捉住这机会好好笑他一番——唔!疼……陆麒?吓傻了吗?莫昭尘看向小三子。

他怎么回事?小三子耸肩。

从见您背上给人划开这么大口子,血流如注之后那小鬼就像傻了似的,嘴巴一直念念有词又听不懂他在念啥东西。

带他过来。

是。

小三子依令行事,可拉扯的动作粗鲁到家,彷佛是乘机出气,存心不让陆麒好受。

被拉到床头的陆麒仍傻愣愣的跪在地上,怖满血丝的眼掉出一滴又一滴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泪。

有什么好哭?莫昭尘伸手抹去那一脸泪,热呼呼的泪在他的指间、他的掌心,慢慢蒸散,或者——说是渗入体内,化成唇边一笑,我又没死。

怎么泪流个不停呵。

莫昭尘极有耐心地抹去陆麒满脸湿意。

收泪看清楚,我还活着,别哭得像我死了似的。

爷!这玩笑哪能乱开啊!小三子急叫。

他没死?陆麒动了动呆茫的眼。

莫昭尘没死?没有像爹娘一样?陆麒?见他双唇微动,莫昭尘又唤了声。

等了会,才听见陆麒断断续续的哽咽道:爹和娘……死了……你——呜呜……我没死。

这小子要他说几遍哪?不过你再哭下去,迟早我会被你的眼泪淹死。

你……你少胡说!陆麒吼叫,双颊烧红两圆火。

我、我……我哪有哭!那这是什么?湿漉的手扬在他面前,莫昭尘好心情地逗他:难不成屋里下雨了?那个、那个是……是……好了,不哭就成。

大掌拍上他发顶,莫昭尘抬眼望向小三子。

还不去办事?可是——有陆麒在。

笑眼转向忙着偷擦眼泪的少年,莫昭尘朝他挑了眉。

你会帮我的对吧?会!会!陆麒不停用力点头,黑漆漆的瞳子灼亮如星。

我、我的命是你救的!从今以后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你叫我往东我绝不走西,就算要我死也绝不偷生,我发誓!要是违背誓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教我在路上被马车撞、喝口水也给水呛死,让我——呵呵……唔!痛……你没事吧?陆麒凑近床边,担忧的盯着刚裹上药的背。

痛吗?要怎么你才比较不痛?看他这样痛得满脸汗,似乎很难受。

陆麒想也不想就拉起袖口为他拭汗。

看吧,这下你可以放心去办我交代的事了吧?这话是对小三子说的。

那么——看了看背对他专心替主子拭汗的陆麒,小三子迟疑好一会终于点头。

小的这就去。

※  ※  ※你——嗯?为什么救我?迟疑许久,陆麒终于鼓起勇气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为什么救——没有为什么。

骗人,现今世道没人会那么笨,毫无理由替跟自己不相干的人挡剑。

这么说我是笨蛋啰?这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被这个小子骂他笨?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麒急忙澄清。

我、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舍命救我。

我还活着,没有哪来的舍命。

小三——小三哥说只差一点就见骨,救不回来……这样还不叫舍命吗?那又如何?他到底还是没死不是吗?你为什么要救我?救你一定要有理由吗?这小子真固执。

我救人,你活着,我也没死,皆大欢喜就好,何必非要有什么理由不可。

那个贩子头一开始对我极好,说可以帮我找我爹娘,所以我跟他走,结果他一路上只想卖了我好换银子,这世道——没有人会不求回报地帮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道理是谁教的?他才多大,把世道看成这样?虽然看得准确,却不合他这年纪吶,莫昭尘心想。

不用教,只要用眼睛去看,看个几回就知道了。

他低声说。

从太原到泉州这一路很苦?大家没一顿吃饱的,有像水一样的米汤喝就算一顿,饿得大伙儿没有力气反抗逃走,只能乖乖被带来泉州。

不知自己被成功转移话题的陆麒,顺着莫昭尘的话题走,想起过去一路走来的苦日子,无心再开口说话,任凭沉默笼罩满屋满室。

半晌,莫昭尘开了口,显得有些虚弱。

陆麒……啊!陆麒收回失焦的心神。

什、什么事?床边有水盆绢巾,不必用袖子抹我的脸,这样——很痛。

是高兴他心甘情愿照料受伤的他没错,但用粗布磨他脸,还没有停手的打算——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增加他的痛苦,莫昭尘苦笑想着。

啊?是、是吗?陆麒眨着异眼,这才发现旁边的确有盆水和一看便知触感柔软的绢巾,再看向莫昭尘被自己袖口磨红的额头。

呃——对、对不起。

你会道歉?这可忒有趣了。

是我做错事。

陆麒拧干绢巾为他拭汗边说:爹对我说过,做人要是非恩怨分明,我——我以为你是坏人,所以……所以才会——你爹娘都死了?莫昭尘打断他说不出的话。

嗯。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吧?陆麒心想,顺从他的好意转了话:我是山西太原人,今年洪泛我爹和我娘只顾着救我,结果……结果都淹死了……连、连尸身都、都找不到……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话你没听过?爹说过,可是……就是想哭?嗯……他知道这样丢人现眼,可……可就是想哭,想起爹娘会哭、想起他替他挡了一剑也会哭。

我知道不该哭,但忍不住不哭啊,所以我、我——最后一回。

莫昭尘抬掌将陆麒的脸压在铺着锦被的床板上。

我准你趴在这哭最后一回,今晚过后不准让我看见你掉泪丢我们男人的脸。

哪有不准人掉泪的……被压在床板上的陆麒闷声咕哝。

是谁刚刚说我要他往东绝不走西?我哭会让你丢脸?非常丢脸。

身边跟了个爱哭的小鬼,他莫昭尘不只丢脸,堂堂花街笑面虎,沦落成一个爱哭小鬼的奶娘不丢人才怪!那、那我不哭!陆麒抬头,抬臂粗鲁抹去一脸湿意。

我不哭!从今以后再也不哭!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哭?不哭!就算害怕也不哭?不哭不哭!打死我都不哭!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莫昭尘替他说完,忍不住呵呵直笑。

哎哟!疼……呵呵……陆麒见状,一双黑瞳盯视被苍白减了几分俊秀的笑脸好半晌,跟着冽嘴,扬起傻气的笑。

他跟他,跟定他了!小小的心灵暗自立誓——不管到哪儿,他陆麒都跟定他了,跟定他莫昭尘!就算是哪天要用自己的身子为他挡刀挡剑也跟定了,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