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五,风回雪舞。
太上脉有规矩,每五十日一次,凡留在仙门内的修士焚香沐浴后须得换上羽衣,于卯时正在各脉大殿静坐调息一个时辰。
一则为静心,一则为同门探讨修行事宜,毕竟修士们平日里各忙各的,很少能碰上。
眼下卯时差一刻,一脉山大殿门尚未开,天全然是黑的,雪花大如鹅毛。
令狐蓁蓁刚甩去脑袋上的积雪,忽觉身侧多了个人,正是大师姐霜月君。
她笑得温和:小师妹来得早,可住得习惯了些?这……她要的粗绳铆钉至今不见踪影,天天爬上爬下倒确实是习惯了。
令狐蓁蓁默然点头。
霜月君闲话家常一般:听说这些日子老三和小七也忙着修行,指点你三大法的事现下是谁做?自然是无人指点,按说叫谁师尊就该谁教修行,可她都来一个多月了,从没见过大脉主,实实不晓得他师在何处。
令狐蓁蓁道:他们说了三大法的窍门,我自己琢磨,但有好些不会的,可以向师尊请教吗?霜月君摇了摇头:师尊为一脉脉主,日理万机,从来不会指导刚入门的弟子。
你与别不同,虽在一脉,修行却要从头学起,向师弟妹们请教自然再好不过。
是吗?可一脉修士们好像一直避着她,总也说不上话。
令狐蓁蓁索性向这位据说很厉害的大师姐请教:大师姐,腾风我学不会。
修士新入门有三大法:行之法、真言之法、袖中乾坤法。
后两个她一点即透,唯独行之法很陌生,全然无从下手。
霜月君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腾风……令狐蓁蓁等了半日不见她有下文,一时摸不透怎么个情况,忽闻铜钟声敲响,卯时正,大殿门骤然开启,与此同时,一阵狂风也掀了起来。
雪片被狂风带动着四下乱飘,一道雪白身影乘着风无声无息落在不远处,果然是闭关静修的秦晞,掐着点腾风而来,还有半只软靴没穿好。
仔细算算,应当是四十四……不,四十五天没见到他,来中土后,好像反而不容易见他了,不像在大荒,天天见。
令狐蓁蓁扭头想看他,霜月君轻轻携住她的手,低声道:小师妹,一个时辰后才好与师弟妹们说话,先忍忍。
大殿内弥漫着一股平和中正的香气,地上每隔十步便有一方不大不小的青玉台,霜月君盘腿在台上坐下,声音极轻:修行之事欲速则不达,平日里厚积薄发,待时机到了,便是一点即透。
虽然你情况特殊,但刚入门一个月便想把修士三大法都学会,未免心气太高,慢慢来吧。
说罢,她合目静思,再不说话。
怎么中土仙门想学东西就是心气高?这是什么道理?令狐蓁蓁没遇过这种情况,以前无论在深山跟大伯过,还是拜入神工君门下,勤勉好学都是被夸赞的长处,到了太上脉反而不对了。
好容易熬过一个时辰,她打算找霜月君就这个问题仔细探讨一下,她却早已飘然而去。
令狐蓁蓁翻身跃下青玉台,第一眼便望见身着雪白羽衣的秦元曦。
他脚上的软靴已穿好,正与几个师兄弟一面说笑一面往外走,并没有回头。
这就走了?前些日子他天天静修,洞府大门紧闭,她识相地没去打扰,今天既然能出来,是不是能继续指点一下腾风?就算不指点,也可以说两句话。
她试图追上,可他身边两个年轻男修士将他推着走得飞快,眨眼便出了大殿。
令狐蓁蓁只得停下脚步,摸着右腕上的金雕镯怔怔发了会儿呆,忽见俞白走过来,笑吟吟地招呼:在干嘛呢?一脉这些师弟妹你都见过了吧?咦?他们都走了?她愣了一下,突然醒悟:他们没来过?这帮王八羔子!你来!我找他们算账!俞白的脾气说暴就暴,拽着她便走。
令狐蓁蓁奇道:算什么账?他们多半有误解之心。
俞白怕她多想,连声安抚,令狐羽是令狐羽,你是你,人死万事空,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千万不要多想。
说的真对,真有道理,要是令狐羽的仇家们也这样想就好了。
令狐蓁蓁被她拽出大殿,方开口:鱼白,你能再教教我腾风吗?我学不好。
俞白不由惊奇:怎么会只有腾风不行?她忽又恍然大悟:估计是你没腾飞过,束手束脚的缘故,向来腾风都是把心一横跳下去,没什么好怕的。
令狐蓁蓁只觉一团风把自己裹住,瞅着架势是往悬崖边送,登时急道:等下!别急!俞白哪里理她,一派严师风范,谆谆善诱:你把腾风心法默念三遍,凝神,静气。
把周天运转起来,按照心法运行灵气。
一,二,三,去!说着把风势一撤,就见令狐蓁蓁利落干脆地掉了下去。
俞白慌得连连唤起风势,足捞了三回,才险险捞住,被风裹住的令狐倒还淡定,满脸无辜地望过来。
为什么?!俞白震惊了,怎么独独腾风学不好?不应当啊,修士入门三大法每个修士都要会,令狐身怀令狐羽毕生绝学,令狐羽会的她都该会,只不过除了龙群飞刃之外的东西没人教过她。
按说如今有心法,她学起来理当像捅破窗户纸一样轻松,现在这是怎么个奇怪情况?一道黑色身影缓缓腾风而来,却是沈均。
他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小师姐当然学不会腾风,令狐羽在来一脉前曾是二脉修士,跟随二脉主学的纸通神为行之法。
令狐羽不会的,你自然也不会,与其费工夫学腾风,不如去找二脉主,想来那纸通神你学着比腾风要快。
纸通神是什么东西?令狐蓁蓁正要问,俞白已颇怀疑地开口道:……你对令狐羽倒是很了解。
沈均淡道:就冲他能自创龙群飞刃,便是我仰慕的前辈。
小师姐,我问你,看一次龙群飞刃当真只要一两银?令狐蓁蓁一下来了精神:不错,你要看几次?沈均伸手入袖,取出十两银钱递给她:还剩下九次。
竟然有这么上道的人!她两眼放光:现在就要看吗?他好似是个比她还干脆的人:今日我有事,下次吧。
前些日子冲撞一事我便算赔礼了,告辞。
哦,好,她会记着的。
令狐蓁蓁捏了捏手里的十两银钱,她就欣赏这种有事说事,还懂礼尚往来的干脆作风,忍不住感慨:他不错。
头回听见有人说沈均不错,俞白哭笑不得:你别听他的,这家伙说话做事毫无规矩,咱们是一脉修士,哪有找二脉主学术法的道理。
而且因着师尊把令狐带进一脉的事,搞不好二脉主气恼至今,别看他是个脉主,其实还蛮小气的,多半求了也不肯教,何必碰一鼻子灰。
令狐蓁蓁却道:我两个都要学。
俞白大是惊奇:为什么?行之法只需一个就够了。
腾风是我想学的,而且令狐羽不会。
纸通神他既然会,我也要会。
俞白觉着自己好像懂了她的意思,一时还有点琢磨不透,索性笑道:既然如此,腾风还是让老九的水磨工夫从头一点点教你,正好今日修士不闭关,直接找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