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旧事, 姚静檀曾捧着一张画像过来寻他,说她照着自己的样子描摹了许久,她笑意阑珊将那画捧到自己面前, 问好不好看?他当真觉的不好看吗?不,很好看,比一般画师画的都好看,可那时他为什么非要嘴硬, 宁可逗她也不乐意同她讲一句心里话呢?记忆里的姚静檀几乎从未同他使过小性, 就连他调侃时也不曾嗔怪过一句。
如今才晓得,实际上姚静檀为了他当时随口的一句调侃就此不再提笔。
她觉得自己不够好, 她宁可放弃。
而这些, 孟砚泓从前竟一无所知。
照壁后的人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捏紧,本意是想来看看她, 可就在此瞬,他突然觉得没有脸出去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愧感袭遍全身。
或许,或许姚静檀离开自己并非是一时冲动, 而是蓄谋已久, 栾城之事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私下他不知道的角落,她对自己的心其实已经死过了千百回,可每一次都因为不舍得而忍下了。
孟砚泓的步子一点一点退出垂花门去,退出这院子,退到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回了书房, 他静默良久,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喝酒, 最后冲张进宝道:进宝, 给我拿些酒来,要烈酒。
三皇子,烈酒伤身......你话太多了。
他冷声打断张进宝的话,声线平静却不容反驳。
张进宝无奈,才要出门便听他又反复无常地说道:算了。
知所以想要喝酒,是因为他向来认为身上若是难受,心里的难意就会轻一些,可借酒浇愁的事他从前也不是没干过,醉时且疯一会儿,醒来还是一样。
呵。
他自嘲一笑,是在笑自己。
从前孟砚泓以为,姚静檀在他身边是快乐的,可是今日听她说的那句话,还有那副神情,他便知尚有那么多他不清楚的事。
他不曾了解她的事。
他不喜欢姚静檀吗?他喜欢。
他真的喜欢,只是那时他不知道罢了。
如今我知道了.......孟砚泓闭目低语,声音小的连自己也快听不见,你回来好吗?房内无人回应。
只怕是往后,她再也不会回应。
......山海县气候湿润多雨,阴雨打雷更是家常便饭,傍晚时明明还晴空万里,忽不知从哪里赶过来一团黑云,将天空压了个密不透风。
一声雷响伴着疾风,将房里的灯火吹的乱跳,险些熄了。
姚静檀握着笔的手一抖,眼前书页被狂风胡乱翻飞,连笔尖儿上的颜料亦弄的到处都是。
我去把窗子关上。
坐于她对面的向鹿鸣站起身来来到窗前重新将窗子合上,再回来时手里拧了个湿帕子递到姚静檀面前,擦擦手,手上都是颜料。
姚静檀被外面的雷声吓的阵阵恍惚,帕子到了面前好久才想着去接。
本来打算早早就走的,可外头忽然下起雨来,还打了雷,姚静檀明知这个时辰留在向鹿鸣的房里似有不妥,可仍不敢走。
多年不曾提笔,一画起来竟到了这个时辰。
果真热爱是可以用来融化时光的。
刚才那一声突如其来的雷响将姚静檀吓的一抖,这些向鹿鸣都看在眼里,他默默挪动了位置,从她对面坐到她身旁,他很有分寸,即便坐到了她身旁,二人之间仍隔了一个小臂的距离。
别怕,这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待这片云过去就好了。
他细细翻动姚静檀今日所画的草药,每一页都让他惊艳不已,好似伸手便能从书页里摘下来一般。
姚静檀稍抬眉眸侧过头去看他,眼底浮了些讶意,你怎么知道我怕?一眼就看出来了,脸色都变了。
他面上挂起淡淡的笑意。
有人怕打雷.....姚静檀轻抿了一下嘴唇,觉得自己似在问一句很可笑的话,你不会觉得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觉着打雷是件很可笑的事的人才可笑,他笑意更重了些,有人怕飞虫子有人怕走兽,那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打雷一响就是彻天地,就连我这素日里不怕雷声的,若是它突然在我头顶响那么一下我也怕,更何况你这样的小......‘姑娘’两个字他险些脱口而出,觉着似有些冒犯,便生生忍住了。
姚静檀被他逗笑了,好似听着外头的雷声也不似方才那样紧张了,她抬手轻轻抓下耳朵,想着昨夜的一幕有些尴尬,可是我既怕蛇又怕打雷。
那你知道我怕什么吗?向鹿鸣眼珠子一转问道。
怕什么?我怕果子里的小肉虫,怕的要死!他似怕姚静檀一时想象不到,还拿拇指与食指对在一处给她比量了大小。
你怎么怕那个?姚静檀属实也想不到那样的小肉虫有什么好怕的,觉着有些好笑。
我就是怕那个。
他笑,就像你怕打雷怕蛇一样,无法改变的。
此间又是一阵狂风吹来,方才合上的窗又被吹开,又是一阵风雨灌入。
向鹿鸣再次起身去合窗,可是这次行到窗边,却瞧见院中立了一个人,背对这边,面朝姚静檀房间的方向。
姚静檀见他这窗迟迟关不上,不禁起了好奇问道:怎么了?好像是......这会儿檐下唯有一盏残灯摇晃,将那人的身影照的若隐若现,他不敢确定,却怎么看都像是孟砚泓。
姚静檀好信儿起身走过来,顺着向鹿鸣所指的方向看去,她一眼便认出她房门口站的那人是谁。
姚静檀脸色一沉,重力将窗合上,顺手将窗沿压的死死的,而后甩身坐回桌前。
那人是公子吗?应该是吧。
他看样子找你有事。
谁知道他发什么疯,不管他。
姚静檀重新拿起笔,猛蘸了颜料在册子上来回涂抹。
向鹿鸣见她动笔,抬手又将灯芯挑明了些,几欲想问她些什么,可一见方才她面上还风平浪静的,见了孟砚泓便立即变了脸,想问的话再一次咽回了肚子里。
她不是公公,不是护卫,是一个姑娘,还是和孟砚泓有关系的姑娘。
外头的雨似越下越大,风再没有将窗子吹打开来,姚静檀画完了一片叶子后手上动作放缓,随而幽幽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向鹿鸣手里的书页翻过一页,唇角轻轻勾起,你若想告诉我便说,我听着,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问,讲或不讲总有你的道理。
对此答案,姚静檀觉着意外又欣慰,本以为他会很迫切的想要问为什么,但是他没有。
在向鹿鸣面前好似永远都不用担心一些外在多余的东西,想或不想,只是这般简单。
雨比方才小了些许,孟砚泓听见落于头顶的油伞外的雨声由急到缓,由缓到小,过了那阵子狂风骤雨,雷电渐远似不会再在此处敲响他才稍稍安心下来。
听到雷声响动的那一刻起他便忍不住跑过来,站在姚静檀的房门口却未上前叩门一声。
孟砚泓很清楚,现在姚静檀不乐意同他在一处,连看他一眼也不大乐意,他不想自讨没趣,便一直站在这里隔着门板陪她也好。
自他站在此处屋里便没动静,屋里也未见掌灯,雨声渐停,撑在头顶的油纸伞上再没了水珠滴落之音,孟砚泓将伞收起,自腹内吐出一口闷气。
孟砚泓轻步撤出院子,就在拐到廊柱之际忽听到有门声响动,他步子一顿回头看去,只见自向鹿鸣的房中照出一抹光,而后从里头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脚步轻快的回了自己房间。
从始至终姚静檀都未察觉就离她不远的廊柱下站了一个人。
她推门进屋,而后燃了烛火,看着姚静檀的小影照在窗上。
孟砚泓心头却是一哽。
脚底气血上浮,他抬手将伞一丢,随后重新折返回去,急急在她房门上叩了两声。
作者有话说:男主:我要闹啦,我要开始闹啦,我已经在闹啦~~女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