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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2025-03-29 00:40:06

风桃花眯起眼,抬头望望头顶的阳光,瞳眸再次被一片金晃晃、曳逦洒泄的彩色弄得晕眩。

那片幻象般的斑斓,好似前天她去庙里看见的菩萨成仙图的壁画。

在一方阳光照射末到的角落阴影中,有一个穿着蓝墨衣服的男子正在练剑。

剑芒森锐狂气,疾而不显急剧,舒而不减狠辣,一剑飞过,便听得松树簌簌作响,松针如雨而落。

成千成万枚松针在芒亮的剑尖处,被剑气凝聚汇成一道龙卷风,练剑者的右手再施以掌力,掌风与龙卷风两团相遇,霎时千万松针如火树银花爆泻,在空中随风而舞,却又始终不曾落地。

好呀!狂儿,这是武功中的上乘境界,不愧是剑神!马明和刘大石在旁边看得禁不住鼓掌叫好。

张狂收掌,缓缓地吸呐吐气之后,只见千千万万枚松针化作一团绿影,如同仙人掌般落在一处空的盆栽上。

你今天练得特别精采,是不是有小桃子看着的关系?马明走上前,笑得暧昧地用手肘撞了撞张狂的手臂,再看向明月楼上方的贵宾客厢。

那客厢最为幽静,视野之好,能居高临下地望见整个明月楼的活动区域。

明月楼楼主关明月从来没有将它外租或使用过,但五年前他将它赠给了风桃花。

赠与原因外传纷纭,持最大的两个说法,一是关明月想收风桃花做妾。

关明月本就是怪人,怪人爱丑人,不足为怪。

另一说法是,这几年明月楼被怡红院抢去不少生意,关明月想挖掘风桃芸换东家,于是先巴结着她唯一的亲人,也就是她的妹妹风桃花。

但这些说法,从来没有获得当事者的亲口证实。

城民只当是默认,越说越甚嚣尘上,连甫回城的张狂也有耳闻。

张狂和那厢的视线迎上,风桃花凭栏而立,春风吹得发丝花裙纷飞,她的脸上仍戴着素面的半截面具。

他想到了她貌美如花的脸蛋,想到它被藏在面具下很可惜。

可是如此一来,也不会有人晓得她的美貌,他心底像握了一个秘密般畅快。

他又想到她在他身下激情地呻吟,她的红唇与香颈、欲动的身躯,同时也想到了一些以前不会去想的事情。

所以,他说话了,语气不好也不坏,由喉咙逼出低重的声音,颇值得玩味。

她在这儿做什么?张狂把视线收回,面庞的神色教人看不出心思。

写书弹筝舞娱……马明嘻嘻哈哈地道,见张狂剑眉一蹙,遂改了语气,那厢房已是她的,你关叔送的。

基本上,风桃花就算把明月楼当自家厨房,也是很少上那厢房的。

大概是张狂回来的关系,她已在这儿住上好些天。

那老小子什么居心?张狂仍然面无表情。

怪了,你从不关心你关叔做什么事,怎么今天问起这事?马明大感好奇。

他开始觉得狂小子和小桃子之间或许有不可告人的事。

只是不想他落个老牛吃嫩草的臭名。

张狂故意把这句说得大声,好让正走来后院的关明月能够听见。

在上处的风桃花颦着眉,而后蓦然一笑,这话给了她某些启发。

自两人发生肌肤之亲那一夜后,算算有七天过去,张狂没再到过怡红院。

他不来,她只有亲自移驾到明月楼。

这三天来她天天见他练剑,未曾主动上前和他攀谈,就像一只沉着的狐狸思考着怎么令老鹰飞至嘴边。

但这鹰很顽固,看来他打算把那一夜看作是一场春梦。

这会儿他自己露出破绽,她得好好把握。

哈,真那样也是小桃子占便宜,她丑、关楼主俊。

刘大石凑上一句。

难道没人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张狂脸色倏然一沉。

自古英雄爱……女人,有何不对?关明月经过张狂身旁时,浓眉微挑。

他摘了几株花,正打算鲜花赠佳人。

风桃花在他眼底,虽然不是美女,却比美女有趣一百倍。

光是一曲《绿腰》,舞得连洛阳王都着迷不已,就值得别人对她刮目相看。

把她挖掘过来明月楼当作招牌,或许是不错的主意;收起来作为自己的女人,也不错。

男人,能有各式各样的女人,和皇帝也相去不远。

她的年纪比你小了整整一倍。

张狂冷峻的神色阴沉下来。

男女之事你情我愿,年纪不是问题。

关明月泰然自若。

不怕把明月楼招牌砸了?张狂不愠不火,冷峻从容。

天哪,剑神居然会关心这个问题,马明、大石,你们有没有听见?大宋抗金有望了,关明月难得做着夸张表情。

二楼厢房上的风桃花见了,轻笑出声。

张狂把那笑声听在耳底,淡淡扫了关明月一眼,懒得开口,走到另一边用巾子抚擦着自己的剑。

关明月走到风桃花所站位置的底下,高举手中的花向她示意,姑娘,我向你表达我对你的倾心、爱慕、着迷: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爱意,成为我的女人?关明月自认是情场高手、风流才子、俊公子哥儿,女人都会被他手到擒来。

他的幽默、他的风采翩翩,谁不爱?谁都爱!愿意。

风桃花配合著演出。

她要看看张狂是不是真如外表般不在乎她?突然间,当!地一声,八道目光齐往张狂看去。

他手中的剑竟被他折断成两截,他静凝地抬首看了看关明月和风桃花,眼神中掺杂了某种复杂的情绪,他们都不清楚那是什么。

而此刻的张狂,才像是真正的剑神,森冷无情的目光泛烁着弧烈的杀意。

四人同时惊喘地看见,断掉的森冷刀片在张狂手里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最后那把上好的刀,成为流沙泄落至地。

刀变沙,被风吹起,显得哀伤也很美丽。

张狂的身子如驽箭般射出,明知追不上,风桃花仍疾奔下楼。

经过关明月身旁吋,她对这自作多情的男子冷横一眼,疾言厉色地重道:刚刚只是作戏!本姑娘只要张狂一个人,我的终身幸福要是被你破坏,明月楼就要关门大吉!如果她可以,她想像张狂那样把关明月变成一把流沙。

但她现在什么也不敢想,又或许她不该企图追回张狂,而是应该回到怡红院忍一忍、等一等,好好想一下张狂为何有这样奇异的举止?※※※※※※※※※风大。

但张狂后来才知道,不是风快,而是他的轻功快。

到底他的轻功有多快,他自己也不晓得,只是眼前的一切都不清楚,清楚的只有他胸中的怒意与妒意。

怒与妒,是剑神的大忌——师父曾经这样说过。

练剑者贵气;气贵在于平。

平者,生生不息、天下无所不伏。

他会击败前剑神,不是因为技高一筹,而是前剑神动了怒心。

他刻意说了一句话令他生气,就在那一瞬间,前剑神败了,发被他削去一截,对一个剑神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羞辱人。

如今他也犯了这妒怒,但他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关明月?风就在他的耳侧怒吼,落叶在风中狂舞,远方的山凄清。

他想去找风桃芸,她总是让他感到自在,她也很了解他。

※※※※※※※※※风桃花寻不着张狂的身影。

她悬着一颗心回到怡红院,失魂落魄地走到姊姊的房门前,推门而人,房内无人,她躺在床上等风桃芸回来。

她翻了翻身,抱着床褥,知道这些时日风桃芸经常出入洛阳王府,很多人传言她就快要成为洛阳王的最新宠妾。

但她从来没从风桃芸口中听到一丝风声或蛛丝马迹。

想来,她太不关心姊姊了,而姊姊的感情世界也很神秘。

张狂到底去了哪里呢?他一向有心事都会来找风桃芸。

他们两人此刻会不会在一起?她开始认为让他成为剑神是个愚蠢的主意,以往他就算会点武功,也只够防身,怎么跑也跑不远。

如今他一个凝神提气,就可以飞得好远,飞得她怎么追也追不上。

她要张狂保护她,但大伙心知肚明,她根本没要人保护的的需要。

虽然她身在怡红院、身在繁华似锦的京城,但她绝绝对对是最安全的一个,谁会想要去动一个丑八怪的主意?看来她终究要成为花魁,令众人眼睛一亮,然后那些人为了得到她,便会无所不用其极,就像姊姊当初选择了洛阳王当靠山一样的道理,让自己置身险地,张狂便要保护她。

她虽然比较喜欢现在安宁的生活,但为了张狂,她愿意放弃这样的生活。

就算把京城闹得轰轰烈烈,那些轰轰烈烈也不在她的眼底,她的眼底只有张狂一个人。

有了他,她什么都可以不要!※※※※※※※※※春色宜人的京郊,风桃芸和张狂两人慢慢行着。

风桃芸戴着面纱,两人走了许久,张狂不开口讲话,她也保持沉默。

有时候沉默比舌灿莲花、能言善道来得心神交会,勉勉强强说了些言不由衷或是应景的话,反而令人可憎。

朋友之间,不是应酬,所以风桃芸不会拿怡红院那套来对待张狂。

你总是很善解人意。

张狂终于开口。

很可惜这是需要时间,需要经历些风吹雨打、人世沧桑,才能学会的事。

风桃芸淡笑,她指的是身世背景的不同,能造就出不一样的人。

她知道张狂心底有难以开口的事,所以她不强加追问。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候,不是不开口,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了,不会觉得比较好;不说,心底又塞了太多东西,总得有一个出口让那些私密倾泄。

至少死了之后,不会可怜到没有一个人理解。

你过得幸福吗?张狂对风桃芸和洛阳王的事有所耳闻,奇怪的是,他的心没有嫉妒,只是希望她能够幸福。

马马虎虎。

风桃芸又是一笑。

虽然和风桃花是姊妹,但她的笑容里有着浓浓的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苦涩;而风桃花的笑,总是炫惑人心又相当有自信。

我不想实践对风桃花的诺言!张狂抿紧红红的唇,终于说出他来找风桃芸的原因。

他的手因为方才劈打树干而淌着血珠,风桃芸早就看见,但她因为他表现得无谓的模样,她也就无谓。

她知道那是小伤,况且一个人只有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大惊小怪。

她闻言先是微怔,继而笑声扬扬,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这么开心,没想到会让剑神语气结巴的,竟然是我的妹妹桃花,她真是三生有幸。

风桃芸的口吻是正经的,也是在开玩笑的。

想必他的手伤也是因为风桃花的缘故,风桃花真幸福也真幸运!她真有识力、识人、识事、识物的本领。

她一眼就看上的张狂,没教人看走眼,就算此时他不知道自己已爱上了她,也是心动的。

她比任何人聪明,学任何事都是先静静在一旁仔细瞧过一遍,再用自己的方式去演绎,把原本属于别人的舞、别人的音乐,创造出新的生命。

她判断事情,也不喜把道德标准那套拿来框在自个儿身上。

我不是在开玩笑……你不能那么做!张狂微诧,风桃芸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对他说话。

她的神情是那么认真,态度是那么坚硬,相信我,为了你,她什么都肯。

不是每个女人都是这样的,那是你的幸运,你要好好把握。

况且,这是你承诺她的!你懂什么是幸运?张狂苦涩地回望风桃芸。

要是问他,他会说洛阳王才是那个幸运的人。

难道他那么多年来对她的感情,她就不懂?小狂,就是未获幸运之神眷顾的人,才晓得什么是幸运!风桃芸叫着张狂的小名,在她眼底他永远都像个弟弟。

难道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知道,你把我当成是家人。

至于深一层的感情——爱情,你并不爱我。

否则不会在这五年里没有行动,却为了对一个小孩子的承诺全力以赴。

我这样说你懂吗?你如果爱我,不会到了今天才告诉我你要放弃对桃花的承诺。

风桃芸眼底的笃定,令张狂有些心虚。

你早就受她吸引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能到一个远远的地方去拜师求艺,摆脱眼下的烦恼正好!人生,有时岂不是像我们眼前的烟雾一样?但真正的爱情,不管面临怎样的风和雨,都会勇敢坚定。

每天在怡红院面对不同的人来人往,她仍相信永恒誓言这类有如神话般的事。

如果她不信,她真的不知道她要怎么活下去?张狂无语,这是他第一次得知风桃芸对感情的看法。

忽然间,他觉得她既亲近又疏远,而他的心,再也不似以往,被她一句软话就能抚平!但他想逃离的意愿并没有更改……他们又回到原先的缄默,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一切胧烟蒙蒙。

那幻象般的斑烂,令人质疑这么美丽的世界是否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