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响彻繁华盖世的京城,震天价响的锣鼓钹闹,增添无比喜气。
如此热闹的气氛,不是哪位公主欲招驸马爷,而是京城里男人最爱流连的青楼怡红院,择了今儿个的吉日良辰,大张旗鼓地重新开幕。
只要是男人,随便抓一个来问,谁不期待这一日赶紧到来?已是春日融融的时节,山川明媚,景物宜人、香风习习,万物复苏逗弄得人春心骚动不消说,重要的是好戏人人爱看,美女人人想得。
据说年前怡红院的秦老鸨收了几位官大爷、商哥儿的银票,尤其是有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洛阳王霍樊南当后台之后,便信誓旦旦要让业绩总是屈居老二的怡红院,在屋宇鳞次栉比,车如流水马如龙,市招区牌琳琅满目、彩楼欢门争奇斗艳的妓院街,挤下坐稳妓院一姐地位的明月楼。
为了那第一的目标,秦老鸨苦思多年,还学过古人卧薪尝胆,最后仍不得其解。
谁知在五个月前,秦老鸨经过高人指点,找出怡红院的明财位,便大举整顿翻修,堆山凿池、起楼竖阁;以黄金铺地、白玉为桥,楼台殿阁,游廊曲栏,极目所见之处尽是美轮美奂。
这些金光闪闪、瑞气千条,为的就是要让每个进来怡红院的男人拥有犹如帝王般的享受。
而帝王般的男人,身边绝少不了女人,而且最好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美女——这就是秦老鸨的秘技!有四十年专业经验的她,甚知经营妓院之道和其他商道没什么不同,都是物以稀为贵,也早就练就比男人更刁钻的挑女人目光,那些一般的莺莺燕燕,自然无法帮她击败明月楼。
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搜寻那么多年之后,终于在关外找到一名绝色。
秦老鸨一眼就瞧出这姑娘有北方蛮夷血统,应是祖辈有一方是西夏、契丹或是金国人。
在乱世总是这样,有许多混血儿,住在白山黑水的夷人,五官深刻、眼珠非黑即蓝绿、体格强壮魁梧,和南方汉人混种后所生出的小孩,长相醒目但稍嫌不耐看,就文化上的审美观来讲,有时甚至被批为不伦不类、不南不北。
但这名姑娘,黑瞳、身材适中,肌肤微丰,腮若新荔,鼻腻卵脂.深刻的轮廓补足了大宋女人平板的五官,温柔沉默的神情,又没有塞外女子的刚烈,总之是人间有一、地上无双。
是以秦老鸨头一遭看见这等天香国色,马上喜出望外,放话说怡红院里藏着一个号称绝对轰动武林、惊动万教,不看会天寿、看了会长寿的天下第一美女!有多美?到怡红院看看就知道!坊间流窜着满满这类耳语,一车车华丽的马车,早排了好几列,车上载着王公贵族、富甲名户,坐不起马车的平民百姓,也凑热闹地塞爆妓院街。
这些人当中,有人真心相信秦老鸨能变出那样一个赛天仙,也有人存心要看秦老鸨出糗闹笑话的。
后者里,兴致最高昂热络的就属明月楼的楼主,人称风流才子的关明月。
占尽地利之便的明月楼,怡怡在怡红院的正对面营业。
在明月楼二楼的关明月,羽扇纶巾、嘴边噙笑,居高临下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包括站在怡红院外笑得合不拢嘴的秦老鸨,和那群盲目的火山孝子个个焚心似的猴急样。
这回,他不得不服了秦老鸨,认定她是全天底下最会作秀的人。
就一点不好,那鞭炮声存心要吓死他楼里的姑娘!还好他有先见之明,要她们在耳朵塞棉絮。
姑娘们也尽往有窗阁的地方挤,睁大眼睛盯着对面的怡红院,贪事好奇地就怕错过这京城里一等一的大事。
未夜先缤纷,这场景多热闹!京城里,万人空巷,唯有一巷是万人。
人潮如汹涌海浪一波波往这街汇聚,把前后两个路口挤得水泄不通,而明月楼空空如也,半个客人也无,但关明月仍是笑得出来。
想去?关明月的眼看着底下,问着身旁一个迳自沉默着、模样清秀的男孩。
原本平淡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就是有一种风流万千、雅性调侃的文人兴味。
哪有!男孩别过脸,一张天真犹存、童稚未泯的脸蛋儿,尽显青涩倔气。
你也十四岁了。
温文尔雅的关明月轻叹一声。
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男孩俊眉一挑,几乎是粗鄙无礼地吐出这些话来。
他的脸,若没有那么凶恶也是好看的,有几分关明月的影子,又不是那么相似。
关明月露出一抹深邃的笑意,呵,十四岁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呢?我都忘了。
你那时在四处拈花惹草!男孩咬着唇,两颗水银晶亮的眼珠散发着炯炯的眸光。
多谢提醒。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岁月!关明月不理会男孩的刻意挑衅,眯上了眼,沉醉的表情宛如当真回到过去,沉吟道:人不轻狂枉少年!男孩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他一定要离开明月楼和这个男人的身边!未料,身后仍阴魂不散地传来关明月的声音。
狂儿,就和那些叔叔伯伯们去怡红院瞧瞧,你……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虽然关明月开的就是妓馆,但因种种因素,自小在明月楼长大的张狂,在某方面仍是纯洁如纸。
不用你管!抛下这句话,张狂负气盲目地奔出明月楼。
他最想要与之脱离关系的就是明月楼,奈何,这世上天大地大,最甩脱不掉的就是血缘。
※※※※※※※※※哎哟,我的姑奶奶,咱们不是说好你在怡红院接客,我罩你姊妹俩,你这又在端什么架子?秦老鸨扭腰摆臀,甩着手巾,悄然地走进怡红院里最华丽的厢房。
对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美女,她自然不能用对付一般庸俗粉的方式来应付。
少了一块肉、绽破一处皮,她都听见黄金丢进河里的声音。
我要见我妹妹。
坐在秦老鸨面前的是一名二十上下的美艳女子,一身窄身红裙衫,把肉贴得紧紧的,浑圆的大胸脯挺得快喷弹出亵衣,尤其那嘴唇,又艳又红,丰姿百态,裙摆下的玉腿若隐若现,更是引人遐思,教人怦然心动。
都照你的话,给她吃了人参养荣丸,不便宜啊,一粒要怡红院一个姑娘的开苞价。
她现在醒了,正在厨房里像个饿死鬼大吃特吃。
女子柳眉一蹙,神情美丽又哀愁。
我们饿了很多天,加上她身子弱,所以……好啦好啦,我听这些干嘛呢!秦老鸨手一挥,不想重新开幕的好好气氛被弄拧。
风姑娘,我把丑话先说在前,我们可是打了契约,你能帮我赚多少,我就让你们姊妹俩吃多少。
我知道。
红衫女子紧扯着衣裙。
你是清倌,今天好多人等在外面等着标得你的初夜,该怎么做你都晓得,可别砸了我的招牌。
现在可以出去了?出去前,让我见我妹子一眼。
她会有勇气活下来,都是因为要誓守爹娘生前的遗愿,好好照顾妹妹。
,以后她就不再纯洁了,所以她想再望望那双纯洁的眼睛。
真罗唆!秦老鸨向旁边的大汉使了个眼色。
没多久,保镖便回来,手上揣了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丫头的衣领。
放开我!放开我!我还没吃饱……只见大汉臂上挂了个模样七、八来岁的丫头片子,有着小小的鹅蛋脸.秀气的尖下巴,双眸如星的大眼睛,挺直娇小的鼻子,要不是左半边的脸从眼腈至鼻翼处有着大块的紫红印记,那模样可真的比红衫女子还出色三分。
你这个坏人!再不放开我,我咬你!小丫头见拳头挥在大汉身上如同空气打在石头上,嘴一张,用力咬着又臭又硬的坚肉。
大汉只拧着眉,也不叫声痛就把脏丫头甩出去。
啊!红衫女子倒抽了一口气,急忙探视被甩至床榻里边的脏丫头是否平安。
桃花,你有没有事?风桃花用手捂着额,虽没喊疼,但整张小脸皱在一块儿,就晓得她有多痛。
为了安风桃芸的心,她摇头勉强一笑,再朝那大汉龇牙咧嘴,我变成鬼了,也会缠着他!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今儿个是我怡红院重新开幕的大吉日子,什么鬼不鬼的!好啦!人你也见着,该跟我出去了。
秦老鸨摇着头朝来自关外的两姊妹说道。
要她说句真心话,这个妹妹风桃花够呛够辣,刁钻精灵的本性,才是花魁的上上之选。
要知京城是首善之都,那些镇日嘴里嚷着要文化治国、精励图强的达官贵人,可不会要一只木美人。
不能光会傻笑、陪酒、木讷地弹琴,不能万事万般都随他们的意,要懂得撒些娇泼,搔得他们心痒难耐。
最好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诗词歌赋经史子集,无不涉猎,加上言之有物,见解独到,酒过三巡之后再装傻地笑倒在他们怀里,如此一来便能够大大地满足他们的自尊,认为恁地厉害、艳冠群芳的女人,也照样融化在他们的男子气概里。
总之,那些男人要的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生尤物、绝世佳人,这样征服起来,才有腾云驾雾的优越感。
然而风桃花那张脸,第一关就过不了!那鬼胎记让人退避三舍,更会误以为撞鬼,身子骨也过于单薄无肉,所以秦老鸨打算让她留在厨房里,做些打打水、洗洗碗的粗活。
至于风桃芸这株金钱树,若能替她招进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甚至超越明月楼,风桃花也就不用做着下人的工作。
以妹胁姊,这一样风桃芸就会心甘情愿留在怡红院做个花魁。
姊,你要去哪里?从小过着颠沛流离日子的风桃花,眸子立即涌现不安的神采。
桃花乖,以后咱们就在怡红院住下来。
大姊去去就回,你别等我,困了先睡。
风桃芸强忍泪珠。
她不能在妹妹面前显得不中用。
他们要欺负你?风桃花灵眸一转,人小鬼大地道,并朝秦老鸨和她身后的三、四个大汉瞪去。
桃花,你要记住,以后不能对秦嬷嬷无礼,也不能打咬这些……哥哥们。
总之,你乖乖的,每天都有好吃的。
毕竟以后就要在这儿待下,风桃芸也不想妹妹因性子莽撞导致日后吃亏。
真的?风桃花的瞳里闪着慧黠的怀疑。
当然是真的。
风桃芸知道妹妹本性聪颖,强自打起精神。
那好,以后我们都有好吃的,你笑一个。
风桃花率先笑道。
毕竟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又是面对至亲的亲人,放下了心防,也就没有了戒心。
吉时快到了,嬷嬷。
方才甩了风桃花的大汉提醒秦老鸨。
风桃芸闻言,不待秦老鸨开口便站直身,朝风桃花露出一个如花的笑靥,桃花,待会儿秦嬷嬷会让人送糕点来,你好好吃,要吃多少就尽量吃。
风桃花笑着点头。
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以后不用再饿肚子,也不必再冻着身子,在寒风刺骨的大半夜摸黑溜走。
这么想着,她心里也就不那么讨厌秦老鸨和那些大汉。
一群人走后,在等待糕点送来的时间,风桃花独自打量着这间漂亮的上房。
大姊说这里以后就是她们的家……可是,她们从来没有过家,而且,这个家和她想像中差别很大又干净又香,让人浑身不舒服。
人也太多了!还有,怡红院这名字,真真真老土!※※※※※※※※※怡红院从十年前开幕至今,从没有像今日这么万头钻动过。
数百名花娘穿梭在各大楼阁间,就是为了安抚那些急于一见花魁中的花魁、怡红院的天字招牌风桃芸。
有如一张大帷幕从二楼垂至楼下的大画像上,风桃芸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丽模样,早已不能满足他们。
此时,他们要看的是真人,所有的人都骚动着要花魁赶紧现身,甚至有人为了抢得花台前的好位置,大打出手,让怡红院的保镖们疲于奔命。
前方的小混乱被搞定,后方的小混乱又起,终于,在升格为数娘的昔日花魁贝海儿的一声令下,台上出现开路撒花的丫鬟,秦老鸨率先登场,短暂地重温过去曾有过的风光。
八大保镖分别立于左右,台下顿时鸦雀无声,混乱的局面也归于平静,众人引颈期待花魁的出现。
秦老鸨,赶快让风桃芸出来!上百人喊着。
对,我们要见风桃芸!又有上百人附和着。
秦老鸨睁着精锐含笑的眼,别急,先让桃芸为你们弹一曲,听完曲后各位大爷可以开始标价,出价最高的十位,能见得桃芸一面;十位之中,再由出价高的五位和她共桌饮酒;最后由五位当中出价最高的一人夺得她的开苞权。
语毕,怡红院内霍地哗然。
一只肥羊剥三层皮,不愧是吃人不眨眼的妓皖。
但不管怎样的骚动,在那阵清盈悦耳的琴声传来之后,所有的人纷纷静了下来。
琴声歇毕,出价声此起彼落,最后秦老鸨笑不拢嘴地将十位大爷们带进内院。
他们所出的总价合起来可以再盖一座怡红院,尤其当中有三位是明月楼的客人,这更让她洋洋得意。
见过风桃芸的绝世美貌之后,只剩下出价最高的五位男人和她同桌共饮。
张狂的眼紧紧盯着风桃芸,他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
说她像云,她又具体存在,还会软语劝酒。
说她似水,那真的是柔情万千,魅态天成,比明月楼任何一个女人更具女人味。
酒过一巡之后,张狂厌到浑身燥热,有些不耐地走出厢房,来到花园之中,他身后跟着奉阔明月之命拉着他前来怡红院的两位叔叔。
小狂,你怎么了?叔们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女人,你也不让咱们多看几眼。
刘大石道。
刘叔、马叔,我们走吧!张狂道。
走?开玩笑,这怡红院最美的女人,能玩的当然只有我们明月楼的男人!你关叔说了,不管对方开价多少,我们再多一倍,一定要让你今晚试试绝品。
马明快人快语。
自小在妓院长大的张狂,自然听得懂两位叔叔的黄话。
我说了我不想。
回去吧!明月楼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做。
这可由不得你,刘叔我刚刚替你买下了风桃芸的初夜。
那要多少银子?我没有!用不着你付,你关叔的钱,金山银山还怕倒得了他?就是他,我才不屑!张狂冷哼一声,模样就像他的名字,狂气十足。
我要的女人,我要用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钱,不必其他人干涉。
那么美的美人儿,他见了也不是不心动,只是不喜欢他喜欢的女人,坐在那里被别的男人垂涎三尺。
加上他年轻,根本没有足够的金钱买下风桃芸,能见上她已是万福。
就算能买下她,没有两情相悦,他也不要!所以他走出来了。
打算眼不见为净。
那还得等上几年?别像个娘们罗唆,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觉得浪费,我们都替你可惜!马明同刘大石示意了一眼,两人同时捉住张狂的手臂,打算赶鸭子上架。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张狂武功没两位叔叔好,踢着脚死命地挣扎着。
噗!一道娇呢轻笑霍地传出。
谁在那儿?刘大石问道。
躲在花丛后面的风桃花倏地想起姊姊叫她乖乖待在房内别乱跑,立即想打溜,却被眼明手快的马明抓住后领提起。
哇,怡红院也有这么难看的丑八怪?马明吃了一惊。
小妮子,你躲在这里干什么?看两只阿猫阿狗,正要抓着一只小猪往里边去。
风桃花机伶地道。
这人骂她丑八怪,她就骂他们是禽兽。
小丫头,你在拐着弯骂人哪!马明和刘大石同时哈哈大笑。
是他们先损人,反而被损得无话可说,倒是这小妮子聪慧绝伦的神情,很像一个人……像明月楼楼主那芳华早逝的妻子——公孙万紫。
原来阿猫阿狗也听得懂人话!风桃花嘻皮笑脸,甚是得意。
猪?!张狂斜眼冷冷地向风桃花侧视,脸上神色显得大为不屑。
他虽生性狂傲,但看女人的眼光却相当保守,认为女人就应该像房里的风桃芸那般矜持温柔,而不是眼前这副嘻笑涎脸的小无赖样。
况且俊俏的他,被明月楼的姊妹宠爱都来不及,谁舍得骂上他一句?刚刚你被抓着,挣扎着的模样不像猪,难道像驴?八岁的风桃花哪有张狂那么多心思,她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看见好看的事情就笑。
尤其张狂那睥睨斜眼看她的模样,就晓得他瞧不起人。
所以该从嘴上占便宜、讨公道的,自小在塞外学会许多生存技巧的她,自然不会马虎放过。
我说小姑娘,得饶人处且铙人。
刚刚是我们的错,和这位小兄弟无关。
刘大石见张狂难得气得一时语结,替他解围。
嗯,相识就是有缘,你别看这小兄弟冷面冷心,其实他心肠可热呢!曾经徒手打过一只老虎,救了一位老太婆。
马明补道。
风桃花狡黠的眸子转了一圈,仍然跃动着掩不住的光彩。
我三岁的时候就有一只马当宠物,五岁就睡在狼身边,七岁时每天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又温驯又可爱的鬃狮。
哈哈哈,小姑娘你真会吹牛!马明望向刘大石,两人都被逗得开怀大笑,和风桃花之间好似故友重逢,没有年龄的差距。
风桃花给了马明一记彼此彼此的眼神,她的确是在吹牛,也不相信张狂曾徒手打过一只老虎。
因马明的话,她又仔细打量了一回那青布长衫的少年。
张狂正好整以暇地抱臂倚柱,懒洋洋地扬起一边眉毛,似乎也对马明的介绍不以为意,宛如看猴戏般,斜瞅着她和马刘两人,那德行闲懒中有股说不出的狂妄与目中无人。
但这狂妄和域外人士不同,不那么粗鄙,反而有些文雅。
风桃花这一看,细腻如丝、晶莹似雪的小小心灵,倏地如小鹿乱撞,有了三分微醺。
马叔,把你手上那只猴子放下吧!我们进去继续喝。
张狂给了一记回马枪给风桃花,转身便想走进方才令他意绪难耐的厢房。
他想再看一眼风桃芸,尤其见识过举止粗野、讲话完全不带女人味的风桃花之后,他才知道女人不是生来就是女人。
小狂,你真的要……马明眼见关明月交代的任务这么容易就要完成,差点痛哭流涕,也就马上甩了手里的风桃花。
风桃花哀号一声,跌坐在地上。
她爬起身,尚未意识便贸然又理所当然地急急脱口:等一下臭驴子,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浑身流露着飞扬跋扈、又狂狷不拘的少年,她只知他叫小狂……马明和刘大石闻声回头,然而风桃花真正唤的人并没有转身。
小妞,他叫张狂。
刘大石望了望前方那个停下脚步的宽阔背影,又看了看身旁的风桃花,直觉此时气氛不太对劲。
这这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少女动了春心,想癞蛤蟆吃下张狂这天鹅肉?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风桃花从不对人感到好奇,但此时此刻她不只好奇,还好奇得不得了!来妓院当然是找女人!马明心直口快地道。
女人是谁?虽然不知道妓院是什么东西,但风桃花对女人两字很敏感,她知道男人口中的女人代表的意思。
关外那些叔叔大伯们,总是在日未落的时候就搂着女人大嘴大吻,还把手伸进她们的衣衫里,然后就找了一处没有人迹的地方呻吟起来。
风桃芸总是将她保护得很好,不让她偷溜着跟去看,只说:那就是女人,女人到最后都会和男人做那档事。
至于那档事到底是什么事,风桃花似懂非懂。
总之,她还不是女人,别人都叫她丫头。
她知道别人唤她丫头时的惋惜神情,她脸上大块的胎记总是抓紧着人们的目光。
姊姊常说倘若有个男人能不在乎她长得是扁是圆而喜欢她,那种喜欢才能够长久,就像天上的日月活得那样久。
怡红院的花魁!小狂今晚要和她睡。
马明笑得贼兮兮地补了句。
他喜欢花魁?花魁是什么?风桃花一连追问,花魁听起来是个人,她语气有着几丝失望。
小小的芳心,也不晓得是否真喜欢人家,但听见张狂有了喜欢的人,便有些落寞。
花魁就是全京城最美丽的女人。
刘大石表达得很含蓄,直觉不能教坏孩子。
风桃花低首沉思的安静模样,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马叔、刘叔,你们不是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还在这儿和她瞎和个什么劲?张狂语毕便要踏入花魁的房里。
我会成为花魁!被激起一股斗志的风桃花疾快说道。
在塞外,人人都是这样,要什么、不要什么,都非常爽快,也不喜欢说假话。
先说了就算,至于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没有人会去深究。
敢说敢要,豪气万里,才会被人欣赏。
前方两个大男人和少年回过头来,对她的宣示感到怔愕。
马明和刘大石总算见识到世上有人比张狂更狂,暗自欣赏这女娃儿。
张狂则认为风桃花年纪小小就不思学好,而且浑然不知羞耻与害臊。
她人在风尘,但仍可力争上游,成为女中豪杰,靠着小聪小明、牙尖嘴利,将来在市井混做点小生意定难不倒她。
但花魁……她也不照照镜子,凭她长这样子也想?风桃花显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一番话,会在将来造成怎样的结果,只是觉得当花魁应该没什么难的。
小姑娘,你为什么要成为花魁?刘大石禁不住好奇地问。
风桃花但笑不语,对自己的话能引起他人的注意感到相当开心。
说也奇怪,尽管她脸上胎记极丑,但那眼珠子灵活一转,水俏生烟似的,竟比上房内的风桃芸更慑人心魄。
邪门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娘们!马明喃喃自语地摸了摸后脑勺。
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竟让他这个见过美女数千的壮汉把持不住地红了脸,说出去肯定笑掉人家的大牙。
张狂也看见了,她露了一手……不,是一笑,那笑纯洁中带点邪气,没有多余累赘的表情,而她脸上的胎记,就像被烧熔的黄金不知收敛地施展它无尽的魅力,耀目炫眸。
但瞬息之间,她又展现截然不同的面貌,回复成原来那个其貌不扬的丑丫头。
张狂不同于两个大叔,他将脸看向别处,一副不凑热闹的小气;但那冷峻阴沉的眉角,显示出他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而是有着些许耐人寻味的闪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当花魁?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们。
风桃花眨了眨眼,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