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4 章

2025-03-22 07:51:35

容琤锋锐的漆眸之中隐含警告之意, 如尖刀一般扎在王吟礼的身上。

一阵冰冷的战栗感划过肌肤,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王吟礼乃王府唯一的嫡子,自幼无人违逆、除了幼妹之外, 连父母也不曾说过重话。

纵然时常招待府上客居的名士, 在他心中不过是招揽的手段,从未觉得自己矮人一头。

不过是多看人/妻子一眼,不知者不罪, 值得这般不客气地对待么?他心头瞬间浮现起不快之意,闪烁的眸子翻动了数次, 才勉强压下了发作的念头, 盯着容琤的眼:原来如此, 倒是在下失礼了。

奈何, 他双手抱臂,话中也听不出半点歉意。

照微闻言,眼中染上薄怒,看向王吟礼的目光也变了。

分明是眼前之人冒昧在先, 理亏在后。

道歉是天经地义的,却被他说得好似恩赐了一般。

这般桀骜秉性,纵然他可能是表兄, 也让人亲近不起来。

逆料,王吟礼说完之后,甚至隔着容琤的身影, 对她假惺惺道:贸然唐突了夫人,在下也该向夫人道一句歉才是。

他被照微的美貌所慑,这一声道歉可比方才诚恳得多了。

至于心中有无旁的龌龊念头,摆明了是差别对待。

容琤修长的手, 闻言捏紧了一瞬, 把广袖捏出一条细细褶皱。

下一刻,他觑了身后的女子一眼,却乍然松开。

照微眼尖,瞥见这一幕,心顿时酸软得一塌糊涂。

堂堂天子,纵使白龙鱼服之后,傲骨却依旧如故。

被如此不着痕迹羞辱,却忍气吞声,不过是顾忌这人姓王,可能是她表哥罢了。

皇上可以为她让步,她可不能眼睁睁皇上受这般委屈。

是她表兄给的,也不行。

大不了不住在王家,他们也有的是地方可去。

照微上前一步,从容琤的背影中走出,直面向王吟礼的目光:这位公子,我与夫君还有些私密话想说,您若是没有旁的事了,就请便罢。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她本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却不想王吟礼深深看她一眼之后,眼神躲闪了一瞬,又莫名其妙回避了去。

又过了数息,竟然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怎么回事?照微望着他匆匆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容琤倒是看出了几分端倪。

但他绝不会告诉照微,那王吟礼方才想看又不敢窥探的模样,与他当初一模一样。

罢了。

照微想不透,便干脆不想了。

至于这王家,主人不曾赶客,就暂且住下来罢。

从这位王公子的身上,她敏锐察觉了自己的舅家,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至于是不是真的,就交给明日约定好的见面定夺罢。

王吟礼离开之后,除去婢女送来饭食,再无旁人前来打扰。

照微也能静下心来,欣赏院中的好风光。

澧兰院中的陈设处处典雅奢华,洋溢着不动声色的奢华。

但在照微的眼中,着实算不了什么。

她在宫中生活了数月,见过帝王祭月的排场,也在与皇上同住之时,深知了他的秉性。

天下物力只奉一人,堂堂九五之尊却依旧清简。

而王家偏居江南,却爱摆弄富贵,落在照微眼中,难免有些啼笑皆非。

这满室奇珍不能入她眼,院中奇崛的假山造景,和引水的一方小瀑布,却招致了她的兴致。

瀑布湍流之下,清澈活水扬起白浪点点,招来几尾小鱼聚集。

照微方才就是在此游玩,用过晚膳之后,又拉着容琤一道来到小瀑布下。

有月无灯的夜里,静寂得惊人,只有瀑布哗哗的清亮水声。

凉凉的水划过她的手。

不远之处,是另一只修长匀称的手,他的指尖还被小鱼轻轻亲吻着。

照微若有所感一抬头,入眼是男子收敛了锋芒的侧脸,在月光之下格外温柔。

此刻的他,似有些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人意外地抬头,她才惊觉,原来自己把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

容琤讶异之后,唇角抿出一丝苦笑。

他还能想些什么呢?不过是担忧王家人在照微面前,一不小心露出了本性……他默许了王家演一出亲人情深的戏码,但是演戏一事,决不能暴露在她面前。

如今看来,只怕是事与愿违了。

如今突然被照微问了,容琤呼吸一顿,脑中空白了一秒,才道:不过是在想些陈年往事罢了。

说起来,也与你有些关系。

他的目光停在照微的皓腕之间,一串小叶紫檀佛珠在月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你可记得,先前我说过,朕此行去江南,是经过慈恩寺中一位大师点拨?容琤的眼中带着些怀念的神色:说不得你还认识他。

照微循着他如水的目光看去,脑中闪过了一丝什么。

是觉禅大师?她试探道。

若她记得不错,第一夜伴驾的时候,皇上见了她这串佛珠,登时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恐怕那时候,就认出了它原本的主人罢?是。

容琤果然道:朕第一次见了这串佛珠,就知晓你在慈恩寺待过。

只是那时……他的声音带了点笑意:朕以为,你是到慈恩寺进香之时,被觉禅大师诈了一笔,高价买下了这珠子。

什么?或许你有所不知,朕曾经亲眼目睹,大师曾口灿莲花,说服京中一礼佛的大户,花上白银万两,请走了与你那珠子相似的一串。

照微听得目瞪口呆,顿时觉得自己腕上之物重逾千斤。

一万两,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不多。

容琤淡淡森然道:那家礼佛大户,也是京中有名的贪腐蠹虫。

这一万两民脂民膏,大师尽数捐去了。

不愧是大师。

照微由衷慨叹。

她本想说,觉禅大师也会如市井泼皮一般行骗,令人诧异。

转念一想,他逛花街柳巷之时,亦会救下无辜女童,又怎会做出贪人钱财之事?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

那皇上是觉得我……?突然,她想起了自己手上的这串:皇上莫不是怀疑,我这也是大师路见不平,坑骗换来的罢?朕怎么会?容琤含笑看她一眼:不过是初时有些误会罢了。

后来查出她的经历,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照微也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一话题。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意外地静谧。

聊起共同的故人,让二人心上有一道线,冥冥中相连。

照微的手落在水中,任光滑的小鱼在指缝间游弋,心中浮现起密密麻麻的酥痒之感。

她与皇上,他们落魄的日子都是在慈恩寺。

虽然不曾同住过,却共同拥有了尖耸如云的金色佛塔,观音慈悲的法相、和鼻间的香火气。

照微甚至有些可惜,上辈子,她为何错过了皇上,生生失去了这一个……知己。

若是最后的日子有他相伴,或许不会那样难过罢?不动声色之间,她悄悄朝着容琤挪动了一小步。

容琤静默无声,漆眸映着月光与流水,扬起细碎的波纹。

他看似不曾发觉身旁的异动,薄唇勾起的弧度,却再也没放下来过。

-次日,阳光刺入雕花窗,照微悠悠转醒之时,身畔的衾被已然凉透,不留一点余温。

澧兰院的卧房之中,只有一张拔步床。

顺理成章地,两人又隔着一床锦被,同床共枕了一夜。

许是习惯了,又许是鼻息之间安神香萦绕,这一次的照微少了生疏与不适,很快陷入了沉眠。

逆料,这一夜犹如悬在空中,又似凌波于水面,睡得极为不安稳。

罪魁祸首,乃是身下的绒被。

被衾是时兴的苏州样式,芯中填了细羽鸭绒毛,松松软软,让人无着无落地陷了进去。

次日醒来之时,她的腰间竟传来一阵难忍的酸痛。

阿窈服侍洗漱之后,酸痛之意愈发剧烈,让照微有苦说不出。

她以手抵着腰,才稍微好受了些。

阿窈见了,连忙关切道:小姐,你这样走路不方便,我这就叫……叫姑爷来扶您!说罢,不等照微制止,她就一溜烟跑走了。

半炷香之后,身后跟着一个满面忧色的容琤:如何,可还能走动?照微又好气又好笑,瞪了阿窈一眼:她瞎说了什么?我有什么不能走的?她正要站起身子,以示清白。

容琤却眼疾手快扶了上去,手掌使力托住了半截腰身。

照微略一挣扎,就知这力道,他是不会松手了。

无法,她只好被半扣在容琤的怀中,一路向院子里的正堂走去。

别说,半边力道卸在了男子身上,果然让她好受不少。

到了正堂,照微轻轻松了口气。

正要坐下之时,才发现正堂之中,原来还有另外两个人,顿时意识到与容琤的亲密姿势,全被他们看了去。

顿时,她颊上飞起两片云霞,羞得无地自容。

而在场的王吟礼与王吟殊兄妹,心情之复杂,不亚于照微。

王吟殊怪异的目光扫过二人,心道这对夫妻果然感情甚笃、如胶似漆,连走路也要歪缠在一处。

而王吟礼已然通晓人事。

自然知晓婚后的女子连路都走不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既妒且恨,狠狠瞪了容琤一眼。

最后,还是王吟殊道:二位休息好了么?家父家母已在等待二位了。

照微闻言猛地抬头,也顾不上羞赧了,一颗心忐忑得扑通直跳。

这份忐忑,一直持续到见到王家主之时。

在见到人那一刹那,真相已然尘埃落定。

照微可以笃定,眼前文气飘飘的中年男子,就是她母亲的嫡兄长,她的亲舅舅。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估计更新时间很阴间,建议明天早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