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1 章

2025-03-22 07:51:35

最后, 还是王家主一锤定音道:既然圣旨有命,咱们就要好生与贵妃娘娘交好关系,务必让他觉得, 这些年我们是念着她、记挂着她的。

圣旨上还说了, 此行一切从简。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你们切记不可招摇行事,让皇上和贵妃娘娘见了去。

江南鱼米之乡, 本就比北边更为富庶。

他们王家更是累世名家。

论起讲究来,未必比皇家差多少。

若是这外露的富贵无意中招了皇上的眼, 那就是无妄之灾了。

子女三人纷纷点头称是:父亲放心, 我们晓得轻重韩氏见一家人都十分重视那位贵妃, 心中的不爽顿时弥散开来。

她掩着帕子咳了一声: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位贵妃娘娘呢?王家主怒目一瞪:妇道人家懂什么。

这圣旨可伪造不来, 盖着天玉玺和天子的私印。

谁敢造假,那可是杀头的重罪!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伪造这么一封圣旨送往我们王家。

谁若是背后指使,只为说一说贵妃之事, 未免也太穷极无聊!此事必为真的,不必再说了。

韩氏面上立刻浮上委屈道: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圣旨是真不错, 可是这贵妃娘娘的宠爱几何呢?前些日子应夫人不还跟我炫耀,他们家即将出第3位皇后吗?这贵妃比之皇后,就是妾比之正妻啊。

咱们往家出了贵妃, 印家却出了皇后。

以后江南行事,咱们王家不就矮了一家一头么?方才怒气冲冲的王家主捻着胡须,顿时陷入了沉思。

见状, 韩氏心中的气消散了不少。

你说, 那应家将出皇后的消息, 有几分真几分假?是我带着吟文去应家做客的时候,她家大夫人告诉我的。

想来,既然她都肯告诉外人了,定是八九不离十的。

韩氏道。

其实并非如此,应大夫人不过隐晦暗示了一句。

但是韩氏为了与未曾谋面的贵妃隔空较劲,不介意说得更严重一些。

王吟殊瞪大了水汪汪的双眼:那母亲说,咱家该怎么办?难道要放着这圣旨不管,得罪皇上和贵妃娘娘?不料,韩氏却宛然一笑:吟殊,你这是想左了。

皇后也好,贵妃也好,如今都是没有定数的。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

焉知他们的宠爱能维持多少年?又能给咱家带来多少好处?可是这皇帝陛下,却是货真价实的。

与其从后妃入手,不如讨好皇上。

王家主两条粗眉毛拧在一处。

讨好皇上?他们王家,有什么是拿得出手让皇上高看一眼的呢?这一思来想去,沉凝的目光投到了如花似玉的两个女儿身上。

王吟文和王吟殊被看得一阵不自在。

其中,长姐王吟文年龄比江照微还大半岁,依旧待字闺中。

又是一副七窍玲珑的心窍。

她登时就明白了父亲眼中所含的意思,看了眼依旧懵懂的小妹,主动站起来道:若是父亲有需要,女儿愿意为家族搏一前程。

王家主与一捋长须,欣慰地笑了。

韩氏也颔首表示满意。

倒不如说,这就是她刻意引导的结果。

之前王青鸢一纸书信,抢了她大女儿的好婚事。

如今不过是把这一切还到她的女儿身上罢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她看着自己娇养了十六年,出落得楚楚动人,风致婉约的女儿。

世家女子,怎么也比流落在外的女孩儿好看。

皇上清心寡欲,没见过几个女人。

一时看走眼,把稻草当珍宝的情况也是有的,正好让吟文给他开开眼,看看真正的大家小姐是什么样子。

若是入宫的是吟文,如今贵妃哪轮得到江照微?王吟殊睁大了水汪汪眼睛,一个命运的转机,在几句话之间尘埃落定。

她突然意识到方才的迟疑,究竟让自己错过了什么。

原来姐姐要当皇妃了,以后我就有一个皇妃姐姐罩着我了。

她浅笑着贺喜了一声,既是安慰也是说服自己。

,心中却像被蛇咬了一口。

王吟文垂眸,清浅嗯了一声:此事未必能成,到那时再庆贺罢。

王吟礼看看妹妹,又看了眼长姐,不知该说什么。

王家主和韩氏却对二人绵里藏针的交锋视而不见,转头商榷起了接驾的细节事宜。

一场短暂的小聚议事就此落幕。

几人走出正堂,王吟殊就攀上了王吟礼的手臂:大哥陪我出去散散心。

王吟礼迟疑了一下,点了头、二人顺理成章地一齐离开,仿佛竖起一道无形的隔膜,把王吟文落在最后。

仿佛有,但它是一件非常天经地义的事情。

王吟文捏着粉圈望着二人的背影,眼中划过一丝落寞,很快又升起淡淡的光。

若是……若是这一回能入皇上的眼,往后就不是她看弟妹的脸色,而是弟妹要仰她的鼻息。

那厢,兄妹二人一路无话知道出了大门,走到大街上,王吟礼才问:长姐她……又怎么你了?一个又字,道尽了姐妹关系的精髓。

王吟殊鼻孔里哼了一声,轻轻撇开头:她才没怎么我呢。

她马上就是皇上的女人了,我的未来夫婿还不知在哪呢。

王吟礼叹气,果然还是因为这事。

姐妹俩,为了婚事暗中生了隔阂。

他一个兄弟,又是男子,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其实在王吟礼看来,这事怪不了姐妹任何一人,是做娘的糊涂了。

当然这话,他不能明说,只好轻轻拍看拍小妹的头:娘也是疼爱你才一直给你相看,这不是怕你遇人不淑,嫁进去吃苦吗?你还没及笄,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不着急,不着急就会变成长姐那样。

网银是在一个。

买糖人的小贩上提下来,掏出铜板,买了两支糖人,一只含在口中,一支递给兄长。

这些套话,你也就在长姐面前说说,可别跟我讲大道理。

恶心得我胃口都没有了。

娘哪会跟我相看?她恨不得把所有的好夫婿都在长姐面前过一遍眼,哪想得到我?她一口咬碎了糖人的头:最后挑挑拣拣,竟然相中了皇上。

王吟礼里含着妹妹递过来的糖,一言不发。

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

良久,他才劝慰了一句:如今皇上要南巡,也是好事一桩。

你想,万一长姐真被皇上收入后宫了,咱们娘的要紧事,就是给你相看了。

哼。

王吟殊嗤之以鼻:等她看上了眼,连黄花菜都凉了。

我要自己找一个夫婿,至少……要比皇上出众的!……王吟礼哑然失笑:这话,你可不能在皇上面前说。

我才没那么傻。

王吟殊扬起细秀的眉:皇上不过是地位最高罢了,学识、人品、样貌、怎么会处处天下第一呢?那好,等你看中了人,就带来给哥哥相看一眼。

嗯。

王吟殊点头,探寻的目光已经在街上的男子身上逡巡了起来。

王吟礼还以为小妹在说气话,见状不由讶异地问道:你还说真的啊……你的未来夫婿,就准备在街上找?那当然了。

男子又不像女子一样,成日里关在屋子里绣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即使是天下第一的男子,也要出门的。

-微服私访?照微讶异道。

容琤颔首:嗯,在此地停驻一日,仪仗照常行走,咱们先行一步南下,只带上朔泰、桂月和阿窈。

照微愿意与我一道么?帝王车驾轻装简行,碌碌地行驶在官道上,几乎要飞起来。

照微沉吟了一声,忽然笑了:难怪。

她之前还奇怪呢,皇上为何明明与山东巡抚照过面,却不肯在山东停驻——毕竟是孔子之乡,儒家圣地、又是泰山所在之处。

天子驻跸却不拜见,实在说不过去。

原来皇上此次南巡的目的一直很明确,就是江南。

照微想,她骨子里大约也是不安分的。

不然,为何在听到这个提议之后,只有无穷尽的期待和刺激,却没有一丝担忧和紧张呢?而皇上,也不愧是十九岁登临御极、年轻气盛的天子。

他的南巡,从不是为了耍皇帝的威风、赏玩江南的风物、或是听河清海晏的歌声。

而是为了见一见真正的黎庶百姓。

她迎上容琤灼灼的目光,宛然一笑:好啊。

一刻钟之后,銮驾停靠在驿站。

照微再出现时,换上了一身藕合色的袄裙,发髻上只盘了素银簪子。

清简的米珠缀在耳垂,将她白皙的面容衬托得更加出尘,整张脸仿佛焕着光一样。

抬眼一看,眸中划过一缕惊艳。

只见容琤发上一根木簪、身着青色长袍,外面盖着一块薄薄的白色狐裘。

那狐裘历经水洗,瞧着有些年月了。

可这一身朴素的打扮,却掩盖不住他一身清华之气。

举止萧肃、长身鹤立。

两人牵起手来,上了另一辆外表简陋的马车。

内中却别有洞天,几个盛着银丝炭的炭盆,火光明灭,熏得人暖如春日。

照微上了车,呼出一口白气,忍不住打趣:这一回,皇上是不是失算了?咱们的衣着相差得太大,看起来倒不似一对夫妻。

确实,她这一身袄裙上面还有缂丝与钩花。

比容琤的寒门书生打扮富贵了许多。

夫妻二字取悦了容琤,他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温声道:哦?这不正好说明,朕宠妻如命,宁可自己寒酸些,不舍得让妻子受一点委屈么?……再说了,以你我的样貌,有什么不相配的?容琤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自己的腰带:别人看到了,除了夫妻,照微说说,还会想到什么?照微循着他的目光,见到他腰间一晃一晃的青色璎珞。

低下头,果真看到自己腰间别着花纹相似的一条络子。

她彻底哑口无言。

谁能想到,皇上竟会在这些细节之处动小心思呢?怕也和上次的同床共枕一样,是早有预谋吧。

说也说不过容琤,又怕他在这一对儿的璎珞上再做文章,照微连忙找了个话题:皇上为何会想到要微服私访?容琤看出她的心思,也不戳破,从善如流地回答:也没什么,不过是从前在慈恩寺的时候,听说过的一段故事罢了……哦?听到慈恩寺三字,照微来了些兴致。

说起来,皇上从未对她提过自己当年寄居慈恩寺的生活,即使偶尔提到过了,也是草草一笔带过。

怕是……会触及她的伤心事罢?不过,经过昨夜共振的一番恳谈,也不必在乎这个避忌了。

也没什么……也不过是慈恩寺的一位大师曾对我说,他在江南,恰逢当年大旱,当地的百姓颗粒无收、民不聊生。

但是那时,容琤深深叹了口气:那时,恰逢先帝南巡。

他亲眼见到当地的官员是如何欺上瞒下、祸害本就朝不保夕的百姓。

从那时起,朕才知晓,天子驾临有时带来的并不是福音,而是灾难。

照微忧心忡忡问道:那些百姓呢?后来如何了?大师说,他当时寄居的佛寺方丈是个慈悲人,开了仓给百姓放粮,这才让他们好过了些。

不过一人之力、一寺之力有限,救得了一人,如何救天下?所以皇上才要微服私访?是。

容琤剑眉紧蹙,意气风发的面上难得出现一丝担忧:今年江南风调雨顺,又是个暖冬,百姓们大概能过个好年。

不过,这不过是天公作美的结果。

该有的蛀虫,依旧好端端的在。

还记得黄薇儿检举之人么?应清书,江南道督抚,就是其中之一。

他和应家、和太后娘娘有关系?照微问。

容琤颔首:是。

他也是应家的旁枝,多年前金榜题名,入了太后的眼之后就将他提到江南一带,应家这几年朝中愈发势大,与太后有关,与他也脱不开关系。

照微听了,并不意外。

世家大族就是如此。

当代直系子弟未必出众,但枝繁叶茂、总有出众的弟子。

这就是为何他们能传承百年、甚至千年。

容琤又道:此次我们南下,他和太后恐怕要坐不住了。

会有危险么?照微敏锐察觉他话中的未竟之意。

但是一向笃定异常的容琤居然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其实,朕也不知。

从前不过是觊觎母后的后位,和朕的皇后之位。

他笑了笑,笑意之中带着几丝勉强:朕不知,她会不会真的痛下杀手。

但是,皇上一定早有准备,对么?照微却弯起唇角,笑吟吟看着他:既然皇上敢把我带来,一定是有万全之策。

容琤神色中的隐忧消失无踪,也笑出了声:是。

这次微服的行踪隐秘,除了你我之外只有几人知晓。

不过。

虽说有万全之策,但是刀剑无眼,一旦有了危险,你一定——照微了然:我会顾好自己,不给皇上添麻烦。

不。

容琤的口吻难得严肃,倏然握紧照微温暖而细秀的手心: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地躲在朕的身后,让朕来保护你。

照微的心口顿时盈满了鼓胀的暖意,炭火的温度比之也相形见绌。

她对上写满了坚定的漆眸,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回握着容琤修长的手,定定嗯了一声:我知晓了。

光是知晓还不够,到时候,可千万要记得。

容琤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

还没说完,他自己先破了功:朕真是关心则乱,都说起傻话来了。

只希望,这一次,没有那个‘到时候’才好。

-轻装简行,一日千里,果然比随銮驾而行更快。

不过三日,就跨过江河,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照微掀开马车的车帘,听见门外人声嘈杂,皆是与京城迥异的南音,还有些不真实感。

此刻,他们正在江城的城门之外,正随着人流缓缓进城。

等了半个时辰,江城才吞吐完拥挤的人流,轮到他们通过进城前的例行检查。

士兵们神色懒倦,见马车外表清简,驾车的仆人衣着普通,态度就有些不耐:喂,车上的人快点下来,没进过城呐!容琤神色如常,拿着两份文书,从车上走了下来。

士兵们一见他形容样貌,响起了几声的抽气音。

若是商户还好,他们敲诈一番,还能榨出几两油水来。

……谁能想到,是个穷书生。

还是个清俊挺秀、仪表堂堂的书生!有个新上任的愣头青还想上前去试探几句,就被老兵拦了下来:慢着点,这种人,你可不要去招惹!新兵不服气:为何?朝廷厚待读书人,最怕他们闹事,过路费这事闹大了,吃亏的还是咱们!而且你看他长相……说不定以后就有大出息呢。

这种人,只可交好,不要得罪。

说完,他就友好中带着一丝恭敬,接过了容琤的身份文牒,随手翻看了两眼就还给了他:马车中的,是夫人?容琤的耳目清明,士兵之间的小动作他看得清清楚楚。

眼风却扫过身后排队的长路。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经过这里时,会被刮掉血汗钱。

但他面上却不露一丝破绽:嗯。

容琤说:天冷了,我娘子受不了寒,不便下车。

理解理解。

士兵随口说了一句夫妻恩爱的好话,爽快地给了通行。

容琤便重回马车之中了。

照微乖乖坐在马车中,只听见零星几句娘子恩爱,并不知内情。

见容琤面色如常,携着一身的寒气,就把炭盆往他那处推了推。

这一推,目光顿时被文牒吸引了去:这是身份文牒?我能看看么?容琤松开了手,露出好整以暇的神情:给,看吧。

他这么一笑,照微就条件反射般警惕起来,犹豫地接了过去。

这一看,果然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江琤?她指着文牒上姓名的那一栏,惊呼出声。

嗯……既然要扮成书生,朕总不能还叫本名罢?随母后姓的话,在江南又太过显眼,思来想去,也只有江姓最合适了。

他眨了眨眼,故作楚楚可怜道:照微,是不愿意朕随你姓么?……照微不接话,又去翻自己的文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江照微三字。

她像是抓住了容琤把柄,得意道:同姓不可婚,你方才却说我是你娘子?不怕被守门之人发现么?原来照微听到了。

容琤顿了顿:可是,他这不是没有发现么?那是他们粗心。

照微说:那往后,我们怎么办?以夫妻相称么?还是……兄妹二字,她还没有说出口,就是一阵恶寒。

随你。

容琤说:朕当然愿意与你夫妻相称,只怕你不愿意,冒犯了你。

照微见状,叹了口气。

皇上的企图心丝毫未减,行事却是比从前更为圆滑,也更难对付了。

若是从前的他,定然不过问一声就擅作主张,大庭广众唤她一声娘子,她纵使不愿意,也要被迫接受了。

哪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地说出自己企图。

又以退为进,扬言一切以她的意愿为准。

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她哪里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还是说,皇上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拒绝才会如此?照微思来想去没个答案。

末了,也只能头疼道:一切随皇上的意思。

容琤点头,状似客观道:嗯,这样最便宜行事。

可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唇角却出卖了他喜悦的心情。

逆料,便宜行事四字,果然应验了。

马车由朔泰牵去客栈补给,阿窈和桂月也先去客栈收拾了。

容琤和照微则双双踏上街,想一睹江南的风土民情。

今日是个好晴天,冬季的阳光不刺目,落在身上却是暖意融融的。

街上一片喧嚣的叫卖之声,比之京城繁华更甚。

照微还是两辈子第一次来江南,目光被街上琳琅满目的南方物产吸引住,几乎移不开眼。

容琤比她见多识广一些,只偶尔在一些售卖女子首饰的摊位上驻足,偶尔拿起一些饰物放在照微的云鬓边比划。

两人正逛到一半,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朝着容琤走来。

王吟殊扬起一只手,想给那个背影清挺的男子一个出其不意,那男子却提前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比她想象中更为俊逸的脸。

只是,那张脸上却写满了冷漠,漆眸如雪,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容琤确认她是个弱女子,身上没有携带兵器之后,才冷冷开口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有何贵干?声音如珠脆玉碎,泠泠淙淙,煞是好听。

王吟殊几乎听愣了去,半晌回过神来,脱口而出第一句话就是:敢问这位公子……可曾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