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大事, 在祀与戎。
十月二十三,是钦天监定下的吉日。
这是皇上御极以来,第一次大型祭祀。
不用皇上吩咐, 礼部早在一月前就通力运转起来, 力求把大典办得工整华美。
大到祭月的流程、南郊行宫的修缮整理,小到銮驾新旧、马匹有无杂毛。
一应要事琐事,都有官员操心了个遍。
落到照微身上, 她只须操心带哪些衣物、用具。
她还是头一回参加祭祀,再加上少见的出宫机会, 自是新奇不已。
上辈子虽是靖宁公府二少夫人, 但应玉京自己也是个受着公府荫蔽之人, 更别提给她挣一封诰命。
祭祀这等要事, 与她无缘。
照微有一刹那的晃神。
从前让她恨入骨髓之人,如今想起之时已掺着几分陌生。
那段命途多舛的前世,更是像隔着一层雾一样,渐渐看不真切。
她重生之时暑气醺人, 正值仲夏。
如今夜霜渐起,已近深秋。
拢共不过三四月过去。
照微一叹。
这一切都要拜一个人所赐。
他无可阻挠地改写了她的命运轨迹,把她带入另一个世界, 远离了上辈子的仇恨和荒唐。
隔着一道深深宫墙,从前庞然大物的江家、应家,如今已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照微抿了抿唇, 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好是坏。
阿窈觑她空茫的神色,忍不住道:小姐走神的坏毛病又犯了。
小姐,你还没决定带哪件大氅呢?这件蓝色如意纹的?还是银朱色的?我觉得还是银朱色好看, 衬小姐的的肤色。
银朱色, 有你说得那么好看?是啊是啊, 这不是冬日快到了嘛,该穿些明艳的颜色。
到时候再涂个亮颜色的口脂,保准小姐压倒众人。
既然这样……照微道:那我选宝蓝色的好了。
小姐!阿窈意识到她被耍了,不满地嘟嘴:那我觉得宝蓝色好看。
那我还是选宝蓝色。
照微笑嘻嘻道,轻轻捏了捏她面团似的银盘脸:好啦,我又不是去选秀的,压倒众人做什么?祭月大典,皇上才是主角呢,难不成你想要我压过皇上的风头?提到皇上,她眼神一移,有些微的不自在。
好在桂月和阿窈没有察觉。
好吧。
阿窈勉强接受了,又想起一件事来:小姐,南郊的行宫会不会很冷啊?我们要不要带点红萝炭过去烧。
京城的冬日来得总是要比时令早些,虽是深秋,但草木已然凝了霜,看作冬日也无妨。
南郊久无人住,定然比宫里疏冷几分。
照微沉吟片刻:有道理。
再把我平日盖的那床棉被也带去罢。
反正马车够大,应该装得下。
桂月道:小姐,奴婢都记下了。
冬天出门,真……啊。
阿窈忽然感叹了一句,照微猜她大概想说遭罪或是难受,然而害怕祸从口出,把那个字眼囫囵了过去。
但她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附和道:是啊。
也不知南巡,江南的冬日会不会暖和些?噗。
桂月忍俊不禁:小姐,您实在是多虑了。
依奴婢看,江南的冬日,比还京城要冷些呢。
照微讶然:不是说江南气候宜人,最温暖不过么?怎么会冷?桂月回忆起那种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在暖融如春的小花厅中,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奴婢外祖母是江宁人,奴婢小时候也在江宁住过的,真没骗您。
照微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那正好,反正陛下南巡,定然没有我们的事。
我们就躲在长秋宫,正好猫一整个暖冬。
阿窈和桂月同时抬头,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前几日,她们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朔泰公公来时的狼狈情状,她们可看在眼里。
小姐的去向也不言自明——澹宁居。
她回来之时,那怅然若失又故作平静的模样,瞒得过皇上、瞒得过小姐自己,又怎能瞒住日日随侍身边的她们二人呢?虽然小姐说了,她与皇上早已断了干净。
但是桂月却莫名笃信,这绝不是二人最后的结局。
至于阿窈,则更大胆直白些:小姐以后定然宠冠六宫。
陛下南巡,定然没有我们的事。
这话,还不一定呢。
-十月二十三,卯时二刻,宫门处就已人影攒动。
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伞盖之下,流苏随风微微飘起。
密密匝匝的人头涌成一道墨色的长河,浩浩荡荡地鱼贯而出。
帝王车銮未至、仪仗先行。
随后是太后、女史、宗亲与大臣的车架,辰时三刻末,最后一个五品京官的车辇起摆后,厚重的宣阳门终于吞吐完宫禁最后一波人流。
侍书女史,按仪制是三品官,却无人把她们视作官员。
礼部让她们的车驾缀在太后的车马之后,显然是将她们视作后妃了。
这样处理有几分道理,也有几分不妥。
折子上了天听,见皇上没有驳回,官员们干脆将错就错了起来。
照微上车之前,数了一下,女史乘坐的马车竟然足有五辆。
她往四下一看,果然,应羡阳的身影也出现在等待的队伍中。
想来是太后娘娘,想方设法把她捞出来了。
应羡阳依旧一袭浅色薄衫,在冷意凛冽的秋风中瑟瑟发抖。
见照微疑惑的眼神飘来,她扯了扯冻得青白的唇,算是打了个招呼。
至于旁人,一如往常。
该说笑的说笑,该寒暄的寒暄,该无事发生的无事发生。
直到上车之时,两个身影突然比她先一步窜上了她的马车。
姐姐。
江姐姐。
你不会不欢迎我们罢——面对如出一辙恶作剧得逞的笑意,照微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她就知道,曲菱方才用那种古怪的笑意看着她,绝对有后招。
眼见着身后的楚绪也上了马车,等待着前面的马车出发。
照微也无法,只好放弃把他们赶回去的想法,认命地登上自己的马车。
曲菱和容琏毫无鸠占鹊巢的自觉,自顾自找好了舒适的角落。
江姐姐,你这儿的垫子比我的要软呢。
曲菱拍了拍坐垫,软和的棉花发出噗噗的回响声。
照微狐疑:真的么?马车不都是礼部统一安排的么?是真的呀。
曲菱晃了晃脑袋,很快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曲姐姐你要不要吃?阿琏带了好多零嘴出来。
容琏闻言,变戏法似的掏出个袋子,揭开口袋,里面果真什么零嘴都有。
藕粉糖糕、牛肉条、莲花酥,甚至还有几块月饼。
各种零嘴被一包包分门别类装好,扎紧在口袋之中。
那厢,曲菱和容琏已经你一口我一口吃了起来。
照微哭笑不得:你们是把祭祀当踏青了么?容琏眨了眨眼睛:可是母后说了,让我放心地玩,怎样玩都可以。
皇兄都不会怪我的。
照微心下一凛,摸了摸容琤的头。
他尚未及冠束发,乌发光亮而柔顺,还毛茸茸的,摸起来甚是上瘾。
自从学曲菱摸过一回后,她就爱上了这种手感。
你皇兄今日要做大事,记得不给你皇兄添乱,知晓么?照微不知太后娘娘出于何种心思,对宁王殿下说那样的话。
谁都知道这次祭月对皇上的重要性,若是被破坏了,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或许不会怪罪宁王殿下,却绝对会有个疙瘩。
天长日久下来,他对容宁王的恩遇会一步步不如往昔。
直到太后娘娘仙去了,宁王殿下他生而智迟,能依靠的只有陛下这个兄长。
那时候,他们的兄弟情分消磨得不剩些许,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结局呢?太后这是不惜儿子的前程,也要恶心皇上啊。
算清了因果,照微忧心忡忡对容琏嘱咐道。
容琏虽没有她想得深,但是什么叫给皇兄添乱他是省得的。
想起母后吩咐他的去祭坛上和皇兄玩捉迷藏,这是不是添乱呢?那还是不要好了。
捉迷藏什么时候都可以玩嘛。
当即就一连着点头:阿琏不会的,姐姐放心。
江姐姐放心,我会看着他的。
曲菱突然插嘴道。
她的目光不似往常纯稚,而是带着一点了然和狡黠。
照微深深松了口气,曲菱是武将家的女儿,或许不懂得汲营算计,但是并不傻。
太后应鸾坐在銮驾之上招摇过市。
她丝毫不知,自己对亲儿子千叮咛万嘱咐,竟比不上两个女子的一番话。
更不知几句无心的见招拆招,把她的计策破坏了个彻底。
容琏在马车之上吃饱喝足了,又随着颠簸睡了一觉,到达南郊之时,困劲儿还没散去。
容琤穿着玄色吉服,在祭坛之上巍巍而立,敬告天地之时,容琏则跪在下面,头一点一点的。
眯着湿润的鹿眼,要睡不睡的模样,瞧起来可怜又可爱。
连应羡阳这等万事不理的高傲之人,都忍不住看向他,眸低一丝温软。
更别提旁人,更是时不时瞥他一眼,忍不住发笑。
无人怪罪他失礼。
宗亲和大臣们皆知他智迟,更因他长得实在可爱,不免多了几分宽容。
祭祀大典之上睡觉,也无伤大雅嘛,他们其实也想睡,只是不敢。
只有太后气了个仰倒。
怎的早不睡晚不睡,偏偏这个时候睡?她昨晚揪着耳朵说到嗓子发干,都白说了!作者有话说:告诉大家一个悲伤的事情,以后我可能日六双更不了了。
今天下午和导视频聊了一下选课,他给我把春学期安排得满满的,还塞给我一堆书,从今晚开始就要啃文献了QAQ以后每天暂定日三,先这样吧,请大家不要骂我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