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尹烨的心情算不得多好。
白日里在河里游泳的时候, 马超几个第一次发生了争执。
离高考重新开放已经过去了几年，有想法的人家卯足了劲想靠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人和人之间究竟还是不同的。
当初马超他们几人约好要一起考京市的大学。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 人的想法总是会改变, 高考的来临让他们重新面临新的人生节点。
他们聊起以后，却发现原本纠缠的命运已经脱离了原本设定好的轨迹。
几人在河里比赛游了一圈，累了后泡在冰凉的水里。
马超年纪最大, 家里也早有安排，他说：我娘让我读完中专别读了。
结巴和他一个班, 但也从没听他说过这事，咋、咋回事？中专在我们这已经够用了, 我娘想让我到时直接顶我爹的班。
冯小二皱眉, 超哥，我们说好要和老大一起考去京市的！马超不说话, 他想说以他的水平, 要考去京市太难了。
一年考不上考两年，可要是两年也没考上, 还要考第三年吗？小二愿意等他, 老大和治哥呢？跟着尹烨李治时间越久，就越清楚自己和他们的差距。
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马超还记得他、结巴和陈立三人中考拼劲全力才能考上中专，而老大和治哥却毫不费力的落差感。
这不是嫉妒, 仅仅只是认清现实后的一种无力感。
他们三个都不是学习的料, 能考上中专已经是走了大运。
最近几次模拟考, 大专的边都摸不上，还要怎么考？马超也很痛苦, 他想继续跟着兄弟们一起, 但能力却不允许。
就算去了那边, 也是拖累老大而已。
最后只能说：考大学也只是为了一份工作。
现在既然我能接我爹的班，为啥还要考大学？冯小二觉得自己遭到背叛，他在省城这么拼命努力练习是为什么？练不好被师傅拿着鞭子抽却咬牙坚持又是为什么？还不是想和大家一起去京市！？结果马超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们共同的目标否定了，冯小二简直气炸了。
他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推了马超一把，水流扫起溅了他一脸，冯小二红一字一顿地，马超，你给我再说一遍。
冯小二从没喊过马超的名字，他们小团体的地位是按照打架能力排名的，冯小二小时候一次也没打赢过马超，因此也一直超哥超哥的叫。
这一次也是气狠了，连名带姓地喊。
马超低着头不说话。
冯小二恶狠狠地转向结巴：结巴！你说！你要不要考大学！？结巴被这么一问也沉默了，其实他比马超还早退缩。
上了中专后，他说话的方式被人笑了好久，还是尹烨李治带着他们把人揍服了才没人敢继续明面上笑话他。
但私底下，恶意学他说话的人不少，他自己就抓到过好几个。
结巴按照李治从书里找来的方式练习过，好不容易说话连贯一点。
但他拼了命的练习才能和普通人一样平起平坐，这种挫败感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就像他的人生，起点原就比平常人低，只是想跟上普通人的步伐就觉得筋疲力尽了，更何况是李治尹烨这样的人。
冯小二见结巴这样的神色，哪还不明白他的想法？他愤怒地狂拍着水面，骗子！骗子！你们都是骗子！这时陈立说：小二，你别这样，就算我们不去京市，也一样是兄弟！你放屁！那怎么一样呢？他们约好要做大事的，现在就这么轻飘飘一句是兄弟就打发他了？他气得转头问尹烨，老大治哥，你看他们这群孬货！他们就是欠揍！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岸上的两人。
尹烨没说话，扭了扭脖子，拉伸了下身体，退了几步一个助跑跳进河里。
冰凉的河水溅起，把河里几人浇成了落汤鸡。
尹烨在水里游了几圈才浮出水面。
爽！尹烨抹了把脸，把湿漉漉的头发撩到后面，李治，下来啊！冯小二见尹烨无视他，有些不满。
老大，我和你说话呢！尹烨满不在乎，我又不是你们保姆，还能管你们一辈子不成。
这话一出，不仅冯小二，就连马超三人都愣住了。
冯小二犹如晴天霹雳，老大，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管我们了？尹烨翻了个白眼，我还能赶着你们做事啊？马超几人心里难受，却不敢开口说话。
这么多年来，尹烨从来没有真正嫌弃过他们。
少年人时意气风发，想着好兄弟就是一切，为兄弟两肋插刀那是分分钟的事。
但年纪越大，越觉得谈梦想是一种奢望。
李治在岸边平静地看着他们。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人的一生总是会面临无数次离别。
他多少能猜得到马超三人的想法。
你们想好了？马超几人不说话，只有冯小二赌气道：我是要跟着老大的！我已经跟师傅说好了，只要这次我上台演出得奖！就让我去京市参演！我不孬！我记得当年自己说过的话！说了跟老大混，就会努力跟着！后面的话针对性太强，马超脸上有些难堪，但依旧没说话。
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心里比谁都难过。
已经见识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但凡有能力都不想一辈子呆在小地方里。
大家静默了一瞬。
尹烨撑起身子坐回岸边，他坐了片刻，突然说：我也准备要回去了。
冯小二呆了呆，回哪里？当然是京市，还能回哪里？当初尹良平拖家带口下来时，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回去升官的。
现在政绩做得差不多了，当然要回去。
尹烨笑得灿烂无比，是以前他想坑人时候的熟悉表情，老子要回去吃香喝辣的了，谁要管你们？在场的人都知道尹烨是故意这么说的。
但马超几人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干嘛一副死了爹的样子，别娘了吧唧的，不就是几天几夜的路程，这辈子还见不着不成？结巴想哭，被尹烨一巴掌扫过去，你还以为是小时候啊？哭个球！李治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尹烨不在意地说：不知道，快了吧。
他警告地扫了一圈冯小二几人，老子话撂在这了，我走那天你们谁要是敢哭，小心你们的屁股！冯小二这下是真的哭了：老大！那我呢？你要是想来我还能挡着你不成？尹烨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到时报我的名号！保管没人欺负你！冯小二沉默了片刻，最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等马超几人离开后，尹烨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他躺在沙地上，呼了口气。
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说不难过是假的。
但是尹烨尊重他们的选择。
几年前从京市来到云水县，他就明白一个道理，人不可能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熟悉的人也会一个个离开。
李治也没走，穿好衣服坐在一旁等他。
尹烨：原本还想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要回去的事，现在好了，大家也不想去京市了，省得我操心。
李治知道他心情不好，你别怪他们，他们呆在县里也不错。
尹烨心里不得劲，这种心里空捞捞的感觉，也只有李治能懂。
我怪个屁。
尹烨嘴硬了句，最后还是说，就是心里不爽。
就算知道他们不想一直靠着自己不愿意拖着他也不爽。
好像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这么一想，尹烨又恶寒上了。
算了算了。
他摆烂了，反正你还在这边，有你在，他们也不至于过得太差。
李治无奈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和你一届的？尹烨一愣，他还真忘了，不是吧？那幼幼怎么办？李治沉默。
他们比小丫头大三岁。
短暂的分开是在所难免的。
片刻后李治说：考完高考，我打算先去参军。
尹烨骤然看向他。
几秒后。
行，真行。
尹烨忽而恶狠狠地笑了，你们一个两个都都自己的打算，现在才说，牛气，老子服还不行？李治静默了一瞬，我也是这几天才下定决心。
小的时候就一直想当一名军人。
后来因为放心不下莫荣兰，就把这个想法搁浅了。
这几天看到谷鸿志，他心底深处的想法再次涌上来。
尹烨翻了个白眼。
到时看你怎么跟小丫头说？李治笑了，你还是先想想你怎么跟幼幼说吧。
尹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