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到这里, 就是为了让我们知晓你与辛敖的父女情深吗?甘叔的五官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
他再无法像一个平静的智者那样,端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和其他人交谈了。
当然不是。
乌晶晶摇头。
她伸出手:另外半个虎符呢?甘叔瞳孔一缩:你说什么?乌晶晶蹲下身, 想要和他平视着说话。
但隋离突然从后头将她提溜了起来。
不要凑在他面前, 这个人吐出来的气息都是脏的。
隋离道。
甘叔涨成猪肝色的脸, 一瞬间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了。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是阶下囚, 无能狂怒并没有什么作用。
于是他只从喉中挤出了一句话:虎符不在我这里,不是在您的身上吗?我的陛下。
乌晶晶摇摇头:我说的是另外半个。
一定在你的身上。
不然,你当初为什么那么想要我这半个呢?甘叔目光一闪, 没有说话。
乌晶晶心道我也还是很聪明的。
怎么可能轻易把我糊弄过去?她转头看天羽:你知道在哪里吗?天羽张了张嘴。
他还是太年轻了,叛军中很多重要的事,他连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隋离:他不会知道。
说完,他才看了天羽一眼。
高高在上的, 冰冷的,带着俯视情敌的姿态。
事实上, 我连个情敌都不算。
天羽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的心上人,在心智城府上是高大的,远远胜过他的。
乌晶晶犯难道:那怎么办呢?隋离只看着她。
乌晶晶与他短暂地对视片刻, 陡然反应过来:哦,你是不是知道该怎么办?乌晶晶一下便来了力气, 她重新回到隋离的身边, 抱住了他的胳膊, 并不在意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毫不吝啬地表达着与他的亲近。
怎么办怎么办?快教教我。
隋离垂眸,目光定在她张合的唇瓣上。
他看也不看甘叔, 淡淡道:以他行事的风格, 可见他并不信任身边的人, 也习惯于私底下使用下三滥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虎符在他的身上。
之所以不被搜罗出来,那东西或许藏在一个极为隐秘,旁人想象不到的地方。
乌晶晶:?乌晶晶:所以是什么地方?隋离捂住了她的唇,半揽住她的腰道:走吧,出去等。
一会儿便会送过来了。
说罢,他朝一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士兵们现在虽然还沉浸在前几天巨大的震撼之中。
但军令如山,他们想也不想便听从了隋离的命令。
辛离!你二人为天理所不容!且等报应那一日罢!甘叔愤怒地斥骂着隋离,很快被士兵拖下去了。
在乌晶晶听来,这话骂得实在不痛不痒。
但凡在外面有一两个仇家的,谁没被这样骂过呢?她抬手去抓隋离的手指。
他的手有些凉。
乌晶晶怔了下,不由抬眼瞧了瞧他的脸色。
隋离不是个能被轻易挑衅的人。
他很少喜形于色的。
但这一刻,她能很明显感觉到他不悦。
这种不悦,甚至发展成为了阴沉的戾意。
不过戾意只是一瞬间,很快便从隋离身上消失了。
乌晶晶思考了一会儿,甘叔那段话是哪几个字触动了隋离,奈何实在思考不出结果……也就算了。
乌晶晶牢牢抓住隋离的大拇指,只管跟着他一块儿往外走。
隋离反手就握住了她的手指。
他的手掌原来这样大,轻轻一舒展开,再合上,便将她的手整个裹住了。
乌晶晶好奇问他:为什么要带他下去拿虎符呢?隋离:因为没什么好看的。
是吗。
乌晶晶想。
她前脚迈出去,后脚就听见了——啊!那是甘叔惨叫的声音,叫得撕心裂肺,惨不忍听。
乌晶晶听见之后,都本能地心悸了一下。
那东西到底藏在哪里啊?藏在他的肚皮里吗?不然怎么会叫得这么惨呢?没一会儿,士兵就把虎符拿来了。
虎符清洗得很干净,让人完全无法捉摸出它到底是从哪里取出来的。
乌晶晶伸手便要去拿,隋离却按住了她的手背:……别拿了。
乌晶晶:嗯?可是今天他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拿虎符吗?隋离看向士兵,淡淡道:拿根绳子,串起来。
士兵应声。
乌晶晶手里的那一半也被串了起来。
拎绳子就好了。
隋离道。
乌晶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就这样拿着虎符去山腰了。
走的时候,隋离还让人把天羽、甫雨二人也放了出来。
这二人的面孔对于他们来说更熟悉。
这样便能免去他们最后的抵抗。
隋离不急不缓地说道,并不在意被他二人听了去。
天羽变了脸色:你想做什么?隋离:保你们的命。
天羽冷笑:我岂会信你?隋离:信不信也是如此。
若非因太阳之故,你们早就丧命了。
天羽疑惑道:好罢,你因为她要留我们的性命。
是要用虎符让我们归顺辛敖是不是?隋离:不是。
你们只须归顺帝姬便是。
天羽更疑惑了:辛敖知晓后,难道不会怀疑你们有反叛之心?那便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了。
天羽心下自己有了猜测。
认为是辛离公子与帝姬有了私情,但若是被辛敖知晓,肯定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他们二人从现在起要与辛敖唱反调了。
天羽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不归顺辛敖便是好的。
要他们归顺他,还不如杀了他们。
隋离此时也不在意天羽几人在想什么,他只管将话说得不明不白,天羽几人自然会补全其中逻辑,然后深信不疑地继续效忠乌晶晶,也就不会想着拼死拼活了。
眼见着太阳渐渐西沉,乌晶晶一行人方才行至半山腰。
乌晶晶轻轻地喘了口气,想也不想便先转头去看隋离:你还好么?累不累?当着情敌的面,偏还问他累不累。
隋离掐了掐乌晶晶的指尖,转而将她整个手掌都裹入掌心。
他面色泛着些许白,但气息依旧稳当,道:有你忧心,自然不觉疲累。
乌晶晶呆了一下。
隋离说话的口吻……变了。
变得好生肉麻啊!乌晶晶盯着他眨了眨眼,却是没有说什么。
落在旁人眼中,这便像是害羞一般了。
天羽见状,心下自然更觉苦涩。
隋离道:止步。
众人便应声停住。
甫雨左顾右盼:……并不曾瞧见士兵啊。
隋离没有出声。
再往上便是一片茂密丛林。
极适伏击。
隋离随意点出二人:前去查探,有异状便及时退回来。
是!此举哪里是查探,其实只是为了告知对方,有人来了。
山林间。
兵败的叛军倚坐在树木下,抬头望着天边夕阳。
日薄西山,日薄西山!有人喉中挤出了悲怆的声音,显然以为那夕阳便如他们的命运一般,已然走到了末路。
他们满腔的抱负,尚且还未来得及施展。
心中愈想愈觉得不甘。
可辛敖手底下的大将实在过于强悍……先前他们多次从朝廷围剿之下逃脱,便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能与辛敖相抗了。
如今叫人家大军找上门来,方才知晓当初的念头何其可笑。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年纪轻一些的忍不住哀声道。
死在战场上,本就是你我宿命。
恨只恨,后世史书上恐怕连我们半个姓名也没有。
一旁的士兵扯了扯嘴角,露出讥讽的笑。
半晌,有人弱弱问道:不知陛下如何了。
旁边的人想笑,真当她是陛下了?只是到底也笑不出来。
他们一心为寻先王遗孤。
如今找到了,死期却也来了。
辛敖若是知晓她做了我们的皇帝,会杀了她吧?这话一出,一时众人都沉默住了,渐渐更生出些羞愧来。
他们跑得倒是快,却是连陛下都没救下来!再忆起那日她入城的模样,高高在山宛如神祇,再忆起那日她要为百姓分粮,百姓便围在她的脚边抢着叩头……她不同于那些都城中的女人。
她是先王的血脉,长于辛敖膝下。
辛敖为她起名太阳,雪国百姓对她无不崇敬爱之。
她本该活着……好好地,耀眼地活着……他们本该为她鞠躬尽瘁……正在众人思绪恍惚间。
有小兵慌乱地快步跑来:有人来了!可是甘叔他们?……恐怕更应该是辛敖的大军追来了。
不如我等拼死一搏……他们口中说着掷地有声的话,但面上却是笼着深深的绝望。
你二人为先锋。
一将军模样的人站起来,当即点了两名小兵。
两名小兵自然不敢推拒,连连应声,并往着前头去了。
只是不多时,他们便回来了。
颤声道:……是、是陛下。
他们话音落下。
乌晶晶这才在众人开道之下,缓缓走入了山林间,也走入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尊贵的帝姬,他们的陛下,发间钗环叮当,红绯色衣裙裙角飞扬,更甚天边的夕阳。
没有半句寒暄,没有慌乱的呐喊,没有困惑的质问。
乌晶晶就这样拿出了虎符——两只虎符碰撞到一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悬挂住它们的绳子打起了转儿。
夕阳为它们披上一层血色,格外夺目。
……虎符。
为首的老将,当先落下泪来。
多年未再见到的虎符,它们终于一同出现在了眼前!一时恍惚,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岁月。
陛下……他喃喃恍惚地喊出声音。
噗通一声,他跪了下来。
先有乌晶晶救济百姓在先,再加上甘叔早早为她举行了登基仪式,如今还有天羽、甫雨两张熟面孔顶在那里。
现在虎符也有了。
那些茫然而又狼狈的,如同失去了头狼而溃散万分的士兵们,也纷纷朝着乌晶晶跪拜了下来。
这代表着,从即日起,各地叛军都要听从她的调遣,且只听从她的调遣了。
愿为主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士兵们的喊声震天响。
乌晶晶在震天的响声中,茫然地回过头去看隋离,问:然后我还要做什么呢?再多读几本书吧。
……?因为从今日起,你便是他们真正的主人了。
你的每一个决策,都关系着他们的性命。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乌晶晶垮了垮脸。
想到还有无极门等着她……真是好大好大好大的责任哇!幸而想到辛敖一贯处理政务的姿态,乌晶晶才松了口气。
怕什么?有隋离呢。
乌晶晶还是小小妖怪的时候,便隐约听得旁人说什么吹枕头风啦。
她也要冲隋离吹吹枕头风,自然诸事都能解决了是不是?当日重新整编了残余的叛军后,乌晶晶便在隋离的指导下,命令他们先撤出了山谷,另寻一处作老巢。
百姓也一同迁走了。
同时又查抄了不少大臣的家,从他们那里收来了不少金银和粮草。
之后还写信交予领头的将军,要他率领众人安置好后,便设下军屯,要士兵们自给自足,而不再单单是倚靠这些百姓上交的赋税。
这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很。
等处置完叛军们的去留,已然是寅时了。
乌晶晶哈欠连天,不知不觉便倚在隋离的身旁睡着了。
宫人们手中提灯走在前。
隋离抱着乌晶晶走在后。
昏黄的油灯灯光照映下,隋离的额上渗出了一点汗珠。
但他依旧牢牢地抱着乌晶晶,直至跨过门槛,来到床榻边。
待他将乌晶晶放上去,乌晶晶一下便惊醒了。
她还记着吹枕头风呢。
乌晶晶想也不想便揪住了隋离的衣摆。
隋离按住了她的手指,垂首道:我去洗漱。
乌晶晶睁着一双朦胧的眼,脑子还混沌着,便只一味揪住了他,不让他走。
隋离伸手便去按了按她的脑袋,好叫她老老实实躺下去。
谁晓得这一挨上去,乌晶晶登时就变本加厉了。
她将脑袋靠住隋离的手臂,顺势便朝他抱了过来。
隋离毫不设防,竟是叫她带了个踉跄,一下二人便一齐栽倒在了床上。
她紧紧依偎着他,轻轻唤着他的名字:隋离,隋离……隋离眉心一跳,捂住了她的唇。
小妖怪便咬了一口他的指尖。
轻轻地,不带半点凶狠的意味,便更像是捉弄了。
隋离一下弓起手指,抵住了她的小尖牙。
乌晶晶无意识地舔了下他的手。
隋离眼底眸光一跃动,哪里抵得住小妖怪这般亲近?他按住她的腰侧,勾动了衣带。
乌晶晶睁着眼:?嗯?她还没吹风呢?乌晶晶睁着水盈盈的眸子,这下倒是清醒了许多,她巴巴地道:隋离。
嗯?你今日这样累,会不会明日起不来?乌晶晶发誓,她当真是关怀隋离的病体呢。
隋离动作一顿。
他嘴角向上扯了扯,似是露出了点笑容。
然后便将乌晶晶按得更用力了些。
乌晶晶张开唇,而后便怎么也合不上了。
最后到底是隋离带着她一同去沐了浴。
水声哗哗。
还伴随着隋离低声教她,如何驱使叛军的声音。
他问她:阿晶可记得了?小妖怪将脑袋点得如小鸡啄米,口中:呜呜唔唔……都分不大清楚说的是什么了。
转眼第二日起床,乌晶晶便忘光了。
呃。
昨日隋离都教了她什么来着?若遇叛军有二心,该当如何来着?乌晶晶觉得那不应当是她的错呀!是隋离的错!隋离醒得晚些。
他起身给乌晶晶披好了衣裳,出声道:该启程了,若是没有睡够,一会儿马车上再睡。
乌晶晶瞧着还在发呆。
隋离心下失笑。
不会还在想小狐狸的事吧?半晌,小妖怪才如梦初醒一般,舔了舔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面颊都红了红。
而后她才转过身去:走罢走罢!他们沐浴更衣,又用了些食物,然后才启程往都城回去。
一路上还有不少残留的血迹。
乌晶晶瞧了几眼,便将帘子扯下来遮住不看了。
她与隋离依偎到一处,低声道:你的手好凉。
隋离:……嗯。
昨夜她也这样说。
到底是少年人,好像一旦开了荤,便难免总想着这些记忆。
隋离喉结滚了滚,压下了种种翻涌的心绪。
乌晶晶又小声道:我忘了你昨晚同我说的话了。
隋离云淡风轻道:忘了便忘了罢。
挑那个时候说给她听,也是故意欺她记不住。
乌晶晶有些发愁。
见隋离没有要再说一遍的意思,她便紧紧抱住隋离的胳膊不让他动弹:我忘了,我忘了。
你再说一遍,就一遍,这一回一定记住了。
隋离好笑地推了推她的脑袋:改日再说。
乌晶晶:当真么?那我记住了!隋离:……嗯。
免得再叫小妖怪缠来缠去,还不知几时才能回都城了。
辛敖只怕要在都城生生等成一座石像。
因惦记着辛敖。
他们这一路便没再耽搁,紧赶慢赶地往都城走。
回程多了个乌晶晶。
元楮自然被打发去了另一驾马车上。
他独自躺在马车内,忍受着路途颠簸,伤口因而撕裂带来的痛苦。
只是转瞬想到辛离公子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元楮便觉得心下平衡了。
等一路行至宫门外。
隋离卷起车帘,道:去请姹女,将她与元楮安置在城西的宅子。
士兵应声,将元楮从马车上带了下来。
元楮这才又得见了乌晶晶。
他远远地朝着乌晶晶拜了拜,嘶声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几日不曾拜见,请您谅解。
隋离神色淡淡地盯着他。
这是隐晦地告他的状啊?这厢乌晶晶摆摆手:无妨。
哪里听出了元楮的弦外之音。
元楮抬头瞧她,见状也不由有些失望。
倒是忘了,这位帝姬似乎并无什么复杂的城府心思。
她只听得出一句话表面上的意思。
乌晶晶:你好好歇着吧。
嗯……不要死了。
乌晶晶想着还是添了后面半句。
他还有大用处呢!元楮权当是门主的祝福了,低头应声。
等他再抬起头,乌晶晶已经亲昵地抓着隋离的手,一并往里去了。
元楮看到这里,终于面色微变,瞧出了点异样。
他们……二人……元楮本来尚算平衡的一颗心,登时生出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好么。
他是受了一路颠簸。
这辛离公子却是悄然抱了美人归!到底只有他受罪罢了!……辛离公子带着帝姬回来了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辛敖的耳中。
从他们刚一踏进都城,辛敖便知晓了。
宫人问:陛下,可要遣出车舆去接帝姬与公子?辛敖绷紧了面容,冰冷地坐在那里。
元楮走时给他的两个盒子还在他面前,只不过里头已经空了。
有个老头儿跪在辛敖的跟前,正颤颤巍巍地同他说起:纪侯这两日发了疯病,不知何故将自己勒死在了床边……辛敖也没有理会他。
这个男人似是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
只听得宫人又来报,说是帝姬已经要到钩弋殿了。
辛敖这才重重一抿唇,沉声道:一路辛劳,先让公子与帝姬好生歇息吧,不必来见寡人了。
宫人闻声心下惊讶。
以陛下近日思念的情状来说,应当是迫不及待地召见帝姬才是啊!只是陛下都已下令,君王的心思自然不是宫人能随意揣摩的。
宫人躬身垂首,应声退下。
当他将话传递给帝姬时。
果不其然,帝姬面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乌晶晶纳闷道:父亲怎么不见我?宫人落了几滴汗,结巴道:便如方才所言,陛下是顾念帝姬与公子的身体呢。
乌晶晶还是觉得不对。
她那父亲,哪有这样细心的时候?他才管不得别人累不累呢!一旁的隋离若有所思,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乌晶晶一提裙摆,干脆也不叫宫人去通报了。
她自个儿去见他不就好了?这厢辛敖仍旧坐在王座上。
沉如泰山。
他突地出声打断了面前的老叟,道:去请司伯。
老叟张张嘴:臣……你明日再报。
可纪侯之事……再放两日没那么快臭。
……老叟想到辛敖的行事风格,也只好罢了。
司伯一早便等在外头了。
只是辛敖将他唤来,却迟迟没有进殿。
此时老叟退出去,司伯便与他擦肩而过,迈进了殿中。
司伯便是当年的军师。
当年辛敖攻入皇宫,便始终是他跟在辛敖身侧。
辛敖这才出声道:寡人当年只想着,既然妖妃都死了。
她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了。
谁人敢说什么?却不曾想过,终有一日,帝姬总会知晓自己的身世。
现在再回忆起帝姬拿了个形状怪异的虎符给他看,莫不是一种试探吧?但再想想又觉得……帝姬应当没有这样的脑子。
毕竟全皇宫上下,就一个辛离才有这样聪明。
军师闻音知意,也不与皇帝客套寒暄,接着道:陛下是忧心……帝姬被叛军掳走后,知晓了身世,与您生出间隙,乃至仇恨?辛敖:……不是。
他紧紧皱起眉头。
他只是……只是……只是无法想象,帝姬用伤心的目光看他,亦或是讨厌的,冷漠的,总之都不行。
既如此,那便暂且不要见好了。
您是担心她反叛?军师又问。
自然不是!辛敖眉心拧得更深。
那是……寡人到底不是她的生父……养恩大于生恩。
若是加上杀父之仇呢?这……陛下若是犹疑,不妨先下手为快。
辛敖面色一变,冰冷地盯着他:先下手?下什么手?军师登时便明白了陛下的心意。
今日不是皇帝在询问他。
而是一个父亲在询问他。
养在膝下多年,冷硬铁血的帝王到底是生出了几分父女柔情。
他不仅不想杀了帝姬。
他更想要弥补这一次经历所带来的隔阂。
就在军师思虑该如何如往常一样,为陛下出谋划策的时候。
殿外一阵脚步声近了。
后头还跟着宫人慌乱的声音:帝姬、帝姬……帝姬慢些……他们根本不敢拦乌晶晶。
身边又跟着一个辛离公子为她开道,他们便更拦不住了。
辛敖脸色大变,站起身来还不等他走开,乌晶晶便已经跨进门了。
拜见帝姬,辛离公子。
军师有礼地躬了躬身。
隋离转头与他颔首示意。
乌晶晶却并不看他,只抬眸看向阶上的辛敖。
辛敖转过头。
他行事我行我素,从来不管他人想法。
难得一回不敢对上乌晶晶的视线。
这位高大英武的帝王立在那里,便好似成了一座雕塑。
乌晶晶疑惑地问宫人:父亲怎么不说话?宫人结结巴巴答不出来。
乌晶晶更疑惑了:他又头疼了?可是无极门都那样了啊……辛敖听到此处便忍不住了。
他转过头来,大步拾级而下,一把抱住了乌晶晶,再顺手将隋离也抱住了。
他臂展长,身形又魁梧,要抱住一双儿女并不难。
她还关心他呢。
她还怕他头疼呢。
难道是叛军没和她说身世之谜?辛敖狠狠抱了抱乌晶晶,沉声道:可吓死老子了!乌晶晶也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
辛敖怎么会多疑到她的头上呢?她还是他的女儿啊!乌晶晶忙推了推辛敖道:憋死了,松开些,松开些。
辛敖拍了下她的头:寡人不是叫你们先去沐浴更衣歇息吗?乌晶晶瘪嘴道:我是好心,担心父亲思念我们,才赶紧来了。
一路上我们都不敢停歇。
辛离都累瘦了。
辛敖看了看隋离,还当真点了点头:是瘦了些,想必吃了不少苦。
隋离顿了下。
吃苦倒没有。
甜是吃了不少,净是小妖怪喂给他的。
辛敖又看乌晶晶:你也瘦了!还不快去备膳!他瞪了一眼旁边的宫人。
宫人连忙道:陛下,您忘了,早先您就吩咐了,已经备着了。
辛敖那会儿惦记着帝姬的身世之谜,早忘了这回事。
估计是底下人灵巧,记得早早按帝姬和公子的喜好备下了。
辛敖当然也不会说寡人没吩咐。
他看着宫人,心道是个聪明的,改日有赏。
军师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自知今日用不上他了,于是躬身往外退去。
等宫殿中安静下来,辛敖犹豫了下,道:辛离,你先到偏殿去,寡人请了医官来为你诊治,看看这一路可有受伤,可有病情加重。
他有话要单独与帝姬说。
隋离什么也没有问,只点点头去了偏殿。
不多时这里便只剩下了辛敖与乌晶晶二人。
辛敖想了许多。
不管叛军有没有与她说起身世之谜,谁晓得将来哪一日又被说破了呢?那时他岂不是又要忧心?何不今日便与帝姬干脆说个清楚,有什么都摊开来。
她若生气。
他便让帝姬插上一剑,如此便可全了她的孝道罢?太阳。
父亲。
谁知晓二人同时开了口。
二人顿时都是一愣。
他们沉默了片刻,再度出声: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莫要生气。
父亲,有件事同你说了,你不许生气!二人又是异口同声。
辛敖:?乌晶晶:?辛敖:不然你先说?乌晶晶:一起说罢!辛敖:……也好。
辛敖沉声道:寡人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亲生父亲被我一刀斩了头。
乌晶晶:我和隋离洞房啦!辛敖一颗心极为忐忑。
她听后会如何?嗯等等……她说什么?!辛敖腾地一下站起来,还带翻了桌案。
此刻用怒发冲冠来形容也不为过。
你说什么?寡人的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