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萧瑟的夜晚, 灯牌上方的炽白灯泡表面蒙了一层薄薄的蛛丝网。
纹身店里时不时传来电钻机器的滋滋声，纹身的是个黄毛男生，大概年纪也不大, 一直哼哼的叫着。
店外，李绝楷穿着件利落的北面户外冲锋衣外套，一条银色十字链条落在凹陷的锁骨窝处, 头颈笔直帅气。
他拉链拉到顶，黑色领口竖起正好抵着冷硬精致的下颚线，露出高挺鼻骨和漆黑深长的眼。
人靠着墙面有些放浪形骸的懒散, 但英眉紧紧蹙着，看向好友那的申请居然莫名被同意添加了。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Jue：？书颜背着包出来时，正好看见他发来的这条消息。
一抬眼, 瞥见少年正懒洋洋地靠在凌霄巷口那的一面墙那。
在无人时, 他那张颓靡痞贵的脸上并没太多表情。
Yan：怎么了。
Jue：该我问你怎么了。
Yan：那我把你删了？Jue：？Yan：你在哪。
Jue：当然在家, 想我？Yan：没有, 在我家巷子口看见一条狗, 长得像你。
李绝楷：……一侧身, 两个人隔着两米多的距离对上视线。
风雨渐来的天气, 道路上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他似乎没有被抓包揭穿的尴尬, 站直身看她背上的包, 瞭起薄薄眼皮：这么晚回来, 现在又要去哪？书颜轻描淡写：外婆住院了，我过去陪床。
李绝楷了然, 没多问。
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在指节上晃, 朝边上的机车指了指：我送你去。
书颜看过他开机车, 和他本人行事一致的离经叛道, 肆意张狂，是压弯时都敢加速超车的疯子。
但她仍旧没拒绝，乖乖爬上后座。
戴上他递过来的头盔，她轻声提出了要求：你开慢点。
后面难得有了女生坐着，李绝楷垂着漆黑的眸笑了下，干净指骨屈起，敲了敲她脑袋：嗯。
可是油门一踩，车就像□□般飞奔出去，根本来不及反应。
耳边是疾驰的风声，路边的路灯商铺如闪电般迅速从眼前闪过。
书颜闭着眼，抓着后面挡泥板的手迫不得已往前伸过去，紧紧搂住男生的腰身，脸贴在他宽阔后背。
黑色衣料紧贴她肌肤，他身上是一贯淡淡的薄荷味，充斥着一点清苦的刺柏香。
她在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精致的下颔折角，和似有若无上扬的唇边。
疾风中，传来身后少女一字一顿地喊他名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气愤：李、绝、楷。
是警告，也是没有办法后的求饶。
车速很快慢了下来，在红绿灯路口停住。
李绝楷长腿踩在路面上，坏主意得逞般地笑，胸腔震鸣：早抱我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书颜贴近地感受到陌生的体温，又羞又气地去想揪他腰。
但外套布料太硬质，他腰腹肌肉也紧实，根本很难下手。
像是察觉到她的动作，李绝楷握起她手放在自己腕骨那，话语里有纵容的意味：掐这撒气。
真到能掐的部位了，书颜反倒不动，手指蜷了下。
不掐？那抱回去。
他故意一副捉弄人的语气，红灯一停，车再次加速飙了出去。
某种程度上，引擎轰鸣声和呼啸而过的风让书颜感觉很解压。
有时候她也很羡慕李绝楷这种自在恣意的勇气。
他好像没有惧怕的东西，也百无禁忌。
喜欢就直言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永远活得这么坦荡自由。
街景飞速掠过，像一阵绚烂的美梦。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搂紧了前面男生的腰。
打个车去医院至少半小时以上，搭他便车直接把时间缩短了一般。
快进入医院里边，李绝楷找了地方停车，拎过她后背的包和她一起往大门里走。
外婆要紧吗？书颜咬了下腮帮里的软肉，犹豫道：不小心摔跤了，过几天就能出院。
他点了点头。
书颜侧头看他：你和杜霖认识？李绝楷皱眉，看向女孩柔和的侧脸：怎么问起他了。
是认识的吧？那天听杜霖语气，对他似乎是有点忌惮的。
不熟。
他如实道，大概是我初三升高一那一年吧，他爸做过我爷爷短期的警卫员，但没做多久就辞职了。
书颜背脊绷直了点：为什么辞职？生病，战后ptsd，一直有做心理治疗。
后来我就没怎么关注过了。
李绝楷说到这，转过身挡在她前面，我知道杜霖这人挺讨女孩喜欢的，但他根本不像看上去那么回事儿。
他爸在我爷爷那任职的时候，他跑来我爷爷家蹭饭，拍照发在社交平台上说这是他家，我的司机保姆都在网上成了他的。
但其实虚荣是杜霖最微不足道的一点，他人品更堪忧。
他之前初中追一个隔壁学校的女生没追到，去尾随人家被报警。
事儿闹大了，还是他爸腆着脸来求我爷爷帮忙。
难怪那次，他什么惩罚都没有。
不知不觉间，书颜手指用力攥紧了袖子，月牙指尖那泛出一点白。
李绝楷勾下一截颈，专注地看她清澈分明的眼睛：我不是想限制你交朋友。
但别和他这样的人走太近，他锱铢必较，做任何事都只抱着对自己有益的目的。
书颜睫羽颤了下：知道了。
烟还我。
他话锋转变得太快。
她错愕：什么？李绝楷俯身，径直探入她外套口袋把那包万宝路拿回来，捏了下她软糯脸蛋：从我这顺烟干嘛，你来进货的？什么时候发现的啊……本来去店里买一回烟就困难，真不明白凭什么他们男生这么容易就能买到。
书颜微窘迫：我就想抽两根，缓解一下压力。
行。
他打开烟盒，抽出其中一大把，还真就只给她留了两根在里面。
放回她口袋里，别让外婆知道了。
书颜盯着男生低眼把烟盒塞回来的动作，后颈那露出一截冷白棘突。
她抿了下唇瓣，慢吞吞道：李绝楷，你刚刚有句话说错了。
侵略感强烈的身影覆下来，天花板上白炽光光线在他脸上分割出阴影。
李绝楷懒散哼出声，顶着张桀骜不驯的脸觑她：嗯？书颜望着他鸦羽般黑密的睫毛，清晰的眉骨。
她张唇，眼眸一眨不眨地说：他哪有你讨女孩喜欢。
……她云淡风轻说完，接过包往病房里小步走进去，关上了门。
留下将近一米九的男生立在走廊那站得有些愣怔，表情从一脸复杂到耐人寻味。
-我知道杜霖这人挺讨女孩喜欢的。
-他哪有你讨女孩喜欢。
李绝楷低头笑，抓了下自己发热的耳根。
-那天过后的一周里，书颜放学来医院陪宁涓，李绝楷每天都送她。
青春期异性之间的吵架和好比同性之间还不讲道理。
稍微其中有人给个台阶，下一刻就能得寸进尺地更进一步。
而学校里的气氛逐渐变得奇怪起来，导火线的痕迹是在体育课上的女生团体话谈，那些说小话的声音在书颜出现时就会戛然而止。
很显然，这场话题的主人公是她。
书颜不清楚这些人提到她的时候，又给她加了什么罪名。
但她接触到杜霖那个玩味笑容时就清楚：无缘无故的孤立从现在已经开始了。
午饭时间去食堂，段小雅叽叽喳喳地聊起高一十三班那个向她献殷勤的体委小学弟，程知在旁边轻声笑。
有值日生过来发牛奶，说是食堂今日免费的赠品。
书颜坐下还没一会儿，边上几个男生端着餐盘就过来了。
段小雅一抬头见到是谁，立马催促着程知往长餐桌里面挪了挪位置。
他们那几个人默契落座。
邵扬吃惊地看了眼旁边女生的餐盘：哇小鸭！你吃这么点啊？别是减肥吧。
段小雅瞥了眼坐在书颜对面的李绝楷，为了维持好形象，她咬着牙笑眯眯：你少开玩笑了，这就是我平时的饭量。
邵扬锤着胸口两下，自以为很懂地指了下她：懂了兄弟，这是第二份吧？段小雅保持微笑：……我二你妈。
书颜那份猪脚叉烧饭已经快吃完。
李绝楷瞥见她餐盘边的牛奶，有点疑惑，她平时没喝过花生味的。
他多问了句：哪来的牛奶？她慢咽着嘴里那口饭，随口道：食堂发的。
谁发的？没注意。
她哪有这么多精力去记住一张值日生的脸，你想喝就喝。
李绝楷拿起来，仔细看了眼插吸管的锡箔纸上，似乎有点脏污的白色固体在上面。
无形中，感受到有视线一直盯着这一块。
他拿起吸管插进去，佯装要喝。
身后突然有个女生冲了过来，手疾眼快地打掉他手上那瓶牛奶：别喝！牛奶哐当砸在铁质餐盘上，发出嘈杂撞击声，动静太大，整张餐桌的人都一愣。
书颜停下筷子，不解地抬头。
李绝楷不太意外，转身好整以暇地看向她，挑眉：为什么？女生扭捏了片刻，往某个方向心虚地看了一眼，小声说：我们加了粉笔灰……这本来不是给你喝的。
如果他没拿，这牛奶用来对付谁的也不用多说。
书颜淡然的神情慢慢黯下来，扇形弧度的一双冷眸往上看。
依旧端坐着，筷子搁在餐盘里。
女生是文科11班的语文课代表，叫闻霜。
李绝楷记得和她男朋友一起打过球。
他站起来往后面那张桌子的人堆里看过去，喊了一句：班科。
男生脸色有些难看，被点名似的站了起来。
替女友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脸上猛地被砸过来那瓶盒装牛奶。
他踉跄几步，扶住身后的餐桌站稳，急急地捂住鼻子。
奶盒受到重击掉在地板上，开口破裂，牛奶流出来溅脏了一地。
在那个女生一声惊呼的尖叫之后，食堂这一角瞬间安静得听不见说话声了，各个看热闹的也只敢偷偷拿着手机在群里聊。
李绝楷鹤立着，不疾不徐地拿纸巾擦手。
他不苟言笑时五官冷漠又凌厉，鼻挺唇薄，不可违逆的气场没人压得住，外套的金属拉链锁扣因动作而轻轻打在硬质布料上。
替她捱，有意见吗？低沉嗓音再度响起，明明是问句，却是先兵后礼。
班科悻悻地摇头，走过来扯过呆立着的女友往外走，走前还不忘在书颜那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国外有行为艺术家做过一个实验：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痛觉的假人在市中心人流最多的地方。
一张纸牌上写着———随意对我做什么都行，我不会有任何反应。
于是街头路人慕名而来，先是用笔在艺术家脸上、衣服上胡乱画画，后是骚扰，最后是侮辱扇巴掌，拿着枪试图扣动扳机。
他们无冤无仇，只是借机宣泄。
永远不要低估人的恶意，所以才有了法律来规范行为的底线。
李绝楷在食堂帮书颜教训人之后，情况并没改善多少。
她们不再明面上刁难她，却一个个在校园论坛里发帖，在表白墙匿名喊话。
班里先反水的是原先和计檬关系不错的那一伙人。
但小圈子的人嘴巴紧，段小雅打听半天也不知道书颜哪里惹到她们了，反倒还被劝诫了一番离她这种人远点，时间会证明一切，真相早晚会水落石出。
【越能装纯的，秘密越多！指的就是高三某位清高女神的人设。
】【能有这种后来居上的手段，表面装□□答不理，指不定背后对人家下了多少功夫，这不得身经百战？多少人教的啊！】【买了一块表，没想到上面写着：只能喝茶配用。
果然茶配表，天下无敌。
】……说得比唱得还玄乎，但没人揭秘。
大部分人只知道矛头指向谁，却还是看得一头雾水。
书颜偶尔也刷论坛，她从不在网上参与骂战反驳，即使有些帖子已经就差指名道姓。
连段小雅都惊讶她的定力：【我以为你至少要说点什么。
】书颜：【没必要在网上和她们阴阳怪气地对骂，不敢线下刚的都是跳梁小丑。
】段小雅：【霸气！不愧是大佬的女人！！[/大拇指]】刚回完她的消息，不知道又是从哪加上她微信号的小号正义人士发来一句：【不要脸的臭货！害死了人家爸爸还大摇大摆地转学，转过来就勾引男人。
天道好轮回，当心我们让你在深高哭着退学！】书颜看完内心毫无波动，面色如常地打上一个字：【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