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 无聊，这种评价并没有如常从女孩嘴里蹦出来。
李绝楷终于察觉到她心情低落，垂下眼睨她：怎么了？书颜仰着脸看他, 眼一弯：伸手。
他照做。
啪得一声，手上落下她丢过来的那摞书。
书颜往前走，脚步并不快。
李绝楷单手抱着书, 腾出手拉住她外套的后衣领，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了？没怎么。
她摇摇头，一副寡言少语模样。
虽然平时话也不多, 但情绪也是真的可见沉郁。
但人，也确实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心情稳定。
李绝楷看了眼抱在手上的书，不太意外：这就是那个转学生的吧。
书颜攥紧了手，听见这几个字就感觉呼吸不过来似的。
她想到刚才杜霖出教室之前别有深意的笑, 那种蝎子般的恶毒眼神还真是好久没见到了。
他连自我介绍的那几句话都没变过。
这个第一眼永远看上去温和无害的人, 骨子里却藏着低劣的偏执和报复。
还是躲不过。
她低喃了一句。
李绝楷没听清, 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 低头靠近了点：什么？眼眶不知不觉间转红, 不甘和恐惧再度涌上来。
书颜用力闭紧了一下眼睛, 把乱七八糟的情绪收回去。
没抬头看他, 只是岔开话题：你今天没给我带糖。
就为这个生气？摸摸我口袋。
李绝楷催她。
书颜原本也就随口一说, 但闻言也顺手探进他那件棒球服的口袋里。
食指两边碰了下, 什么也没有。
但夏季外套薄, 隔着这层布料能触碰到少年劲瘦结实的腰腹肌理。
李绝楷被碰得下意识身体紧绷着，磨了下后槽牙, 勾唇笑得不正经：书同学, 占我便宜啊？……书颜不搭理这话, 只是闷声, 什么都没有，你骗人。
她正要收回手，李绝楷拉着她手往另一边口袋里放过去。
低眸，声音很温柔：摸到了吗？这回摸到了，是大白兔奶糖的形状。
乌黑发顶被轻轻揉了下，书颜听见自己的脑袋上方落下一句：奖励给不开心的小孩。
-班里虽然转来一个新同学。
但，并没多大变化。
男生们发现，这位新同学不怎么爱运动，游戏也很少打，没什么太多共同话题。
可是靠着杜霖桌子的那一圈女孩们倒是和他相谈甚欢，大概是因为虽然他其貌不扬，却很能聊天。
来来来，新同学分给我们的夏威夷果！过了会儿，段小雅又带来新的零食放在桌上。
程知小声吐槽她这副容易被收买的德行：明明上节课还一直说人家长得不好看。
段小雅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不好看没事儿，都是姐妹！书颜伏着背默写单词，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如影随形，她从始至终没往后排转过去一次。
放学后。
篮球场上还热闹着，五六个男生在打篮球。
邵扬买了水过来，随口问了句：绝爷，我听良子说你们班的那个转学生是杜霖啊？李绝楷随意嗯了声，接过他丢来的那瓶矿泉水。
他对这些和自己关系不大的人，都不太在意。
况且杜霖见到他，也并没其他说要寒暄的意思。
叙旧更是谈不上，难不成还指望杜霖像以前杜父那样，喊他一句少爷吗？邵扬面露嫌弃：卧槽！这逼怎么转来我们学校了。
一旁的魏子良和张树听着好奇，问了句：你们认识那四眼仔？我倒想不认识，可惜他是我的初中同学。
邵扬指了下边上运球的李绝楷，说，也是他爷爷曾经用过半年的警卫员的儿子。
魏子良今天在班上和杜霖有聊过几句，但话不投机。
他挠挠后颈：扬哥，听你这语气，你好像很不喜欢他？我感觉这小子女人缘挺好的，班里女生对他印象都不错！我……邵扬不知道从何说起，叹口气，我语言组织能力不行，你们不如让绝爷说。
他平时挺没脑子不怎么顾虑的一人，这突然支支吾吾的，搞得一整个球场的男生们都被吊起了胃口。
薛远风接过篮球就是一砸：绝爷，跟哥几个说说呗！李绝楷回到球场边的座椅上，把外套脱了丢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起第一句：他爸是位退伍军人，但他生得并不算正气。
这是有目共睹的，杜霖的气质偏阴柔，面孔柔和。
加上不爱运动外出的缘故，皮肤比同龄男生要细腻白皙。
这种面相尽管不是高中女孩们爱慕的类型，但混在女孩堆里倒很受欢迎。
有点心思，大都不在正道上。
很会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人。
薛远风问：心思不在正道上是什么意思？邵扬这会儿就有话说了，举了个例子：初三那会儿吧，有一回我和绝爷学校那边的人一起约了把篮球赛。
杜霖是和我一队的，这小子打球打不赢，故意装被推倒受伤，裁判就把对方最强的人给罚下场了。
说完，他补充了一句，幸灾乐祸道：哦，对面最强的就是绝爷。
李绝楷耸耸肩。
反正是那种属于我和他是一队，但都觉得这种手段丢人显眼的。
邵扬义愤填膺，关键，杜霖后来还挺得意地跟我说这是战略。
张树：呸！打个野球打成这副德行，战略他妈呢！魏子良：那道德制高点指责人又怎么说？李绝楷捏着那瓶水，笑了下：没理要争三分，有理就恨不得弄死人。
-今天的广播室里，轮到书颜值日，她把晚饭时间放的歌曲换成了语文老师交代的《朗读者》。
门口传来门把扭动的声音。
那个关注她一整天的男生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校服，眼里藏着不为人知的阴鸷，笑得无邪：我找了你很久。
做错事的人却不赎罪，是不是不太好？-他高中就不和我一个学校了。
邵扬说，不过，后来我听以前初中的同学说杜霖在高一开学的时候，追一个女孩没追到，你们猜他怎么着？魏子良急不可耐：快说啊！他居然强行把自己和人锁在一个废弃小教室里一整节晚自习！也不知道干什么了，那女生是哭着出来的……然后他就任由那些散播谣言的去弄坏人的名声。
-门把手从里面被反锁上，杜霖堵在门板那看她。
狭隘逼仄的广播室里，书颜冷眼回视：你人生没有别的事要做吗？我的人生不是被你们毁了吗？他突然大步上前，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如毒蛇般黏腻的目光一寸寸描绘过少女精致的五官，一年多不见，你好像又漂亮了很多。
-后来好像是那女生家里和他家有什么冲突，欠钱没还吧还是什么来着……时间太久，邵扬也不确定：杜霖不是女生缘好吗？他是真有点小聪明的，和那种小团体里的女王能混很熟，然后就在那些女生里面挑拨离间说些有的没的。
-伤害总是循序渐进的，先是背后说闲话，再是个体到群体的孤立，进而是生理上的欺凌，一步步试探受害者的底线。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伤害一个不熟悉的女生，但中学时代的女孩子大多数都像是动物世界里的象群。
雪崩时，每一片雪花都不无辜。
在敏感多思的青春期里，没有人愿意做冒险逆行的那一个。
她们坚韧地摸索出在学校里和同学面前的社交面具，但又都脆弱地害怕落单。
就像心理学上说的羊群效应也是一样的意思，它告诉我们：谚语那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话并不对。
在群体里生活的大部分普通人，往往最容易丧失基本判断力和独立思考的能力。
大家喜欢跟着领头的一起湊热闹，人云亦云。
被不知名的女生推进公共浴室，开着热水花洒烫在她身上。
感冒那天被她们故意锁在宿舍里一整天，什么都没吃。
她的桌洞、宿舍衣柜和鞋子里都放满了蟑螂。
……在图书馆偶遇数学老师聊了不到五分钟，两人坐在一起的样子被拍成照片上传到学校论坛里。
一传十十传百，那些人藏在五花八门的id下一个个愤慨激昂，兴奋异常。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经确立。
一场似乎不用负责任的情绪发泄计划从这一天的一张照片引起全面的爆发，每个人的末梢神经都激动到顶点，你一脚我一脚地往下踩。
她居然勾引有妇之夫，连老师都不放过！真的骚啊，以前怎么看不出来这副面目，我还以为她挺好的。
不骚能让余甜男朋友才见她没几次，就和甜提了分手吗？不是，大家都理智点吧，就算是匿名论坛也有言论限制的。
操.你妈，言论自由不懂啊？老子在互联网不发疯还要去哪发疯，死远点装纯！楼上不会是书颜本人吧？居然还有为她说话的，我不信，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我们网络暴力她了哈哈哈。
那些认着校外混混当哥哥姐姐的人更是肆无忌惮表达对她的厌恶。
围在小巷子里扒她衣服，抢走她每天吃饭的生活费。
她们给她取着侮辱性的外号，用着最低级下流的词。
漂亮，优等生，家境也不错，那又怎么样？她在别人嘴里不过是爱装清高的婊.子，是爱抢人男友的骚.货，是无形中吃了人.血.馒.头的受益者。
解释就是狡辩，沉默就是心虚。
老师说着会私下找个别人谈话，但又说逆来顺受是你不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说你平时怎么一个好朋友都没有。
同学说———她怎么好意思对着人家发火啊？把人家害得家破人忙，要我都恨不得去死了。
又装哭，我看哪个男的敢心疼她！乔茵你干什么？还敢给她递纸，离她这种人远点吧，不然遭殃的下一个就是你了！大家真的不用同情她，有些人就是罪有应得，活该。
……想起来了吗？杜霖手掌轻轻扇她脸颊，镜片下折射出熹微的躁动和恨意，你的舒服日子要过够了，该还债了。
-广播里传出一道短促呜咽的女声，细微孱弱，像是小兽在痛苦地颤抖。
在声音出来的那一瞬间，广播就被关掉。
大概是和某种金属物体相撞上，刺耳的尖鸣响了两秒。
操，吓老子一跳！什么声音？邵扬后背一激灵，凉汗都冒起来了。
魏子良望着墙上的广播器若有所思，不确定地说：嫂子今天是不是在广播室啊？下一秒，他们齐齐往李绝楷的方向望过去，却看见男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拿起衣服朝广播室那栋楼里走去了。
身后的司南茜似乎是找他有事，远远地就叫了他好几声。
但李绝楷走得快，没听见也没回头。
她烦躁地在后面跺跺脚，只好跟着跑了进去。
邵扬摸摸鼻子，在不远处看热闹：李绝楷是去找他老婆，但司大小姐跟进去干嘛？吃狗粮？那颗篮球满满滚到自己脚边，薛远风闲散地摇摇脑袋：修罗场。
-门打不开。
李绝楷敲了两下，喊她名字：书颜？我真是低估你！连李绝楷这样的人都会主动跑来找你，原来你已经和他这么熟了。
杜霖死死用力地捂紧女孩嘴巴，禁锢住她手腕的手下了狠劲。
书颜没动，呆滞地看着那道木门。
他凑到她耳边，捋了下她凌乱的刘海：你不会和他乱说什么的，对吧？你这么聪明，应该不想要这场游戏这么快就被迫开始。
门的隔音并不好，隔着一道门和不近不远的距离，能听见里面的男生似乎在说话。
谁在里面？李绝楷眉心不耐烦地蹙着，手上还拎着那件外套，直接抬腿踹了一脚，给我滚出来。
晚上还有学生上晚自习，这会儿高二学生会的人来广播室这巡逻检查设备，被这股动静吸引过来看。
其中一个短发女生要过来规范行为，边上的男生急忙拉住她往回走：那是李绝楷学长！你想干什么呢，别管了。
他们刚往拐角走，迎面差点撞上人，讪讪问了个好：南茜学姐。
嗯。
司南茜放慢脚步，等他们往下走了才继续小跑着上前，看见李绝楷正站在广播室门口。
他人拓跋高挺，线条薄利，侧着脸的下颚线冷硬英锐，冷白皮被一身黑衬得清俊禁欲。
但整个人此刻脸色极阴沉，锋利狭长的眼尾像是开了刃的利器。
她不明所以，轻喊了句：李绝楷？李绝楷视线未偏移，显然是对广播室里的人耐心告罄：我数三声，一。
门锁咔嗒一声，门被拉开。
书颜和他若无其事地对上视线，她面无表情地问：有事吗？身后的杜霖慢慢走近，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绝楷，好久不见了。
李绝楷瞥他一眼，视线挪回到书颜脸上，脸色好了点。
但仍旧不爽：你和他在里面干嘛？好熟悉的问话方式。
你和他在里面待了好久啊，你们干嘛了？在谈恋爱吗，谁知道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做了什么哈哈哈哈……书颜眼里情绪复杂，嗓音不自觉带着寒意：和你无关。
见她急着走，李绝楷被那双清冷的眼睛刺了一下，跟着过去。
司南茜在一旁仿佛被当成了透明人，她这才反应过来，急切地拉住他衣袖：李绝楷！我周日过生日，你能不能来？没空。
手被毫不留情地甩开，司南茜看着他的背影咬紧了牙。
杜霖倚着门槛，看热闹道：诶，你喜欢李绝楷？你谁？司南茜并不善意地望着他，想起他刚才和书颜在广播室里似乎做了什么，表情带了点探究性，你和那个书颜认识？杜霖看着她胸口处的铭牌，当下就笑了：我们不仅认识，还关系匪浅。
想不想听个故事？-书颜回教室收拾东西，把校服领口拉到顶，背起书包就直接往校外走。
李绝楷腿长，没两步赶上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扯住她肩膀，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凸起，声音沉哑：你又生我气？她没说话，一张脸是以往的安静寡言。
他高瘦身影笼罩下来，须臾后，看着她白皙平静的侧脸服了软：好了我错了，刚才态度不太好。
我好像听见你声音了，你刚又和其他男生在一块儿。
所以呢？她听到这，言语里隐隐冒火。
疏远又漂亮的一双眼眸看向他，你以为你是我的谁，我和谁在一块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一番话砸下来的力度并不轻，像是在碾压一个高高在上的少年的自尊心。
她明明知道李绝楷是那样不可一世的人，随便打场篮球赛，场下3/4的眼神都会覆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从来不缺爱慕和追求，但这样的人却一心吊在她身上吊了一年多，不逼迫也不强求，最后只换来这么几句话。
李绝楷慢慢站直了，居高临下看着她。
他下颚线冷漠地绷紧，嗓子里像是含了块冰块：书颜，你养不熟是吗？她心口一紧，殷红唇瓣动了动，最终冷眼别开脸：你别这么可笑。
那天的结果，毫无疑问是不欢而散。
之后几天从学校到后面的周末，李绝楷没再找过她说一句话。
他不主动，书颜也从来没主动过。
他们平时在班上的交流就克制，就算冷战也没让多少人发现。
只有离得最近的同桌段小雅发觉不对劲又不敢说，只能时不时念叨安慰自己：小吵怡情，小吵怡情啊。
周日晚上，书颜刷新q.q空间的动态。
首页是牛诺转了个ID叫Nancy的说说，是司南茜过生日发的文。
配图是一张别墅里的九层蛋糕塔，长篇小作文下面有一句加注：【ps，今天生日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是最好的十八岁生日礼物鸭！[/亲亲][/亲亲]】她点了个赞，面色如常往下拉了刷新。
凌晨三点，俱乐部包厢里的大电视机正在直播球赛。
欧冠四分之一决赛，对阵双方是拜仁慕尼黑和巴塞罗那。
按照目前比分来看，拜仁慕尼黑远超巴塞罗那，已经是6：4的差距了。
佩里西奇，克罗地亚的左脚将。
你看他传球……穆勒跟进，射门！解说员在满场欢呼声中激动地解说着。
魏子良开了灌酒坐到沙发上，听见走廊那传出惨叫声经久不绝。
他往门缝那瞄了眼，那道落拓肩身的影子斜斜立在墙上，有一缕白烟顺着穿堂风飘进来，伴随着浓重的酒气。
李绝楷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根烟咬在嘴边，低颔，手拢住风口。
金属机匣发出清脆的啷声，外壳被打开，一束橘红色的火光倏地亮起点燃烟尾。
他窄长深邃的黑眸里亮过一簇火焰，那张混世皮囊在灯下阴影处半明半灭，如鬼魅。
脚下稍稍用了点力，踩得地上的男生再次嗷嗷直叫：疼疼，对不起绝爷，是我嘴贱！我嘴贱死了，我再也不胡说了！他挣扎时踢到地上的玻璃碎片，像是积聚的鹅卵石靠在一起，发出刺利的碰撞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魏子良转回头，拧了下眉：绝爷是不是喝多了？下手这么狠。
也就几分钟前，从外面经过的一男的嘴贱和兄弟吹水，说三（4）班那个书颜漂亮是漂亮，但爱端着，交个朋友都不肯。
其实也就是脸好看，但是胸小啊，不过那股清高劲儿倒是招人稀……话没说完，喝酒喝到一半的李绝楷拎着酒瓶就出去砸人了。
薛远风也觉得匪夷所思：这几天不是都吵架了吗？至于为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女的，连决赛都不看了。
边上一男生推了推他，提醒：人家小两口吵就吵呗。
兄弟，你还敢说她，不要命？事不关己的邵扬嗑着瓜子，无奈摇摇头。
哪有这种吵架的。
明明都互不搭理了，可听见有人说她一句不好都要和人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