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厌这桩生意, 凝白并不打算再做了。
九死还魂草虽然稀世罕有,但也不是非它不可,她大可以找法子重新去苗疆寻心蛊, 然后再继续寻其他的救命物什。
而她非太子不可。
只是若要终止, 还是头一次,并且, 她还不知道雇主是谁。
但问题不大,现在步女郎有夫有子的传闻闹得满城风雨, 更有囚锁金笼的传言, 只要她几天没有下一步动作,慕容厌那边没有异样,雇主就会坐不住, 主动前来联系她。
凝白想得清楚, 抬头, 锋利俊美的侧脸映入眼帘, 心下怔忡, 他好像比从前消瘦了些。
重逢这些时日以来, 她都没有怎么好好儿看过他。
凝白想伸手摸摸, 只是如果真的付诸行动,他心中一定又气又恨。
她就又想起昨夜他陡然呕血。
默默往他怀里蹭。
原本,想从他怀里下去的。
他一条手臂受了伤,她没力气走路,他就单手抱着她。
昨夜原本就只睡了几个时辰, 又与他这几个时辰, 倦累至极, 甫一入他怀里, 她就昏昏欲睡。
现在, 已经是她睡醒了。
就算她很轻盈,那也是一个正常人的份量,单手抱着走了这样久,想想都很累。
殿下。
没理她。
闷声闷气:殿下。
他霍然停住。
她也不害怕,小声问:殿下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啊。
她问这个做什么?想算算她还剩多少时间,决定接下来还要不要继续与他虚以委蛇?与你无关。
她就哦了一声。
可他顿了顿,反而低眸,冷淡问:怎么。
凝白对上他目光,又想亲他了。
她也就亲了。
他整个人僵住,揽在她腿弯的手遽然用力。
但他一动不动,她亲了下就缩回他怀里,好像什么也没做过一样,他冷静极了,无情漠视,继续向前走。
凝白又问:殿下累不累啊。
他不理她。
殿下如果累的话,就放我下来吧。
她小声说。
仍旧不理。
如果是从前,这样的情形,这样的状态,他说什么都要噙着笑调笑两句,看她羞恼翻脸,他还要似模似样低低叹,怎么脸皮这样薄。
凝白勾着他的脖颈,心里又是酸酸的,好一会儿才提别的建议,那不然殿下背着我吧,我会紧紧攀住殿下,给殿下省力的。
他还是不理,凝白就拖着自己软得能滴水的身子,拧腰要往他背后去,看起来十分像胡闹折腾。
他也果然忍无可忍,步凝白。
殿下改主意……啪。
清脆一声。
凝白愣了,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倏然红了脸,他、他怎么可以打她屁股!她耻得脸红直冒烟,想质问又质问不出口,那模样真是羞窘极了。
可是这会儿她几乎半个身子都在他肩头,他也看不到。
有一会儿没有动静,她脸皮那样薄,按理说是要闹的,只有委屈的时候才会不吭声。
就算她对他再如何假意,这会儿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她那天下第一的轻功,腿软得站都站不了,只能依靠他,自然是要多思忖的。
至于发善心心疼他?她哪里有心。
就算有,里面也没有他。
凝白这性子,遭了事要是不理论出来,就越想越憋屈,是以,就算羞窘,她也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想说点什么。
可是还没等她说什么,整个人就被颠了一下。
下意识搂紧了他,低下眼一看,他面无表情,仍旧很冷淡。
凝白有些迟疑,太子这是无声告诉她他有力气,很有力气,不至于抱不动她吗?殿下……他又停住了。
看向她,又恨又没有办法。
凝白就被他背着了。
凝白觉得他肯定是弄错了一些很微小的细节,但他肯定不愿意听她再扯这回事。
就乖乖伏在他肩头。
一步一步,安稳极了。
殿下?殿下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啊?殿下路过金陵,是要办什么事啊?殿下?没有回响,凝白却依旧乐此不疲。
彩云在碧空中渐渐流动,同下面一双人影一起,卷卷舒舒。
感到太子停了下来,凝白停住话头,抬头一看,是一匹马。
毫无疑问,就是昨夜那匹。
凝白就被太子丢上了马,很快,身后被拥住。
她心里有点犹豫,单手持缰会不会有点危险?但很快,她想到刚认识他的时候。
没有马鞍,他照样能够单手持缰策马宫禁。
她转头看他,盯着看了会儿,吧唧亲了一口。
灵渊哥哥,好厉害哦。
赵潜已经足够冷静,昨夜出了岔子,她的生意能不能做还未可知,要是再不能摆脱他,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无论是主动踮脚吻他,还是制造意乱情迷,还有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他都一清二楚。
有了马,几百里的路程就快多了,天刚擦黑,他们就回到了金陵。
回来的动静不算小,毕竟还有匹马,团子似乎原本就在等他们,这下哒哒哒就跑了出来,看到马被牵走,眼睛就睁大了。
爹爹娘亲不带团子!他控诉。
虽然完全是意外,但事实上,他们消失了一整天,看起来真的很像趁团子还睡着就偷偷出门玩不带团子的一对爹娘。
凝白想到什么,咳了一声,而且,消失的一天里,有一半时间,这对爹娘确实是在困觉。
上回是错觉,这回是没有借口抵赖了,尤其,她还在太子怀里呢。
控诉完,团子又哒哒哒跑上前,看看爹爹,看看心虚躲在爹爹怀里的娘亲,瘪瘪小嘴巴,爹爹娘亲玩了一整天!而且还没有带团子!听起来真是可恶极了,凝白就想哄哄小孩儿,还没哄,太子淡淡开口:爹爹有事,没有玩。
团子将信将疑,爹爹娘亲如果是出门办事,娘亲怎么会被爹爹抱回来呢!小孩儿一旦过了启蒙的年纪,小脑袋瓜是很有逻辑很能思索的,简而言之,没那么好骗了。
眼下,显然是没骗过去,凝白就想帮忙骗,可太子又说:爹爹受伤了。
团子愣住,而后,一下就急了,巴巴儿跟到房里,已经是泪汪汪,看着爹爹把娘亲放下,看着爹爹脱下乱七八糟的衣裳,直到看到爹爹遍布伤痕的手臂,呜的一声就哭了。
太子还要包扎,凝白就将团子牵来怀里揽着哄。
团子乖乖在她怀里,一边哭着,一边看爹爹包扎,等到包扎好了,抽抽噎噎问娘亲:爹爹疼不疼?娘亲声音低了点,小声说:不疼,你看爹爹都没皱眉。
团子就信了,眼泪才渐渐止住。
三喜把团子带出去用晚膳,太子也穿好了衣裳,凝白默默看着他,突然问:殿下疼不疼。
他身形微滞,冷澹澹的眸看向她。
一定是疼的。
她自言自语。
赵潜冷静极了,这一招她当年已经对他用过,恐怕她早忘了。
到了夜间,怪事没再发生。
翌日,怪梦也没有发生。
醒来后,身边只有团子,连他人影也看不到。
凝白看看团子,很乖巧地交握着小手,睡得香甜,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从她身上翻过去的好动睡态。
山不就我我就山,晚上等团子睡着,凝白就小心翼翼把团子抱挪到床里边,然后若无其事躺在中间。
再然后,若无其事挪啊挪,挪到太子身边,脑袋一偏,就枕上他肩头。
也没被推开过。
信任一旦破碎,修复就是很难的事,就算修复,也终有嫌隙,就如破镜就算重圆,也终究会有裂痕。
凝白都知道,但她不怕。
他爱她,那就什么都不怕。
就如同当初一点点谋取太子真心一样,如今凝白开始一点点粘着他们之间破碎的一切。
算算,今晚可以做点别的。
凝白就微微红着脸,再三确认团子睡着了,不会被吵醒,可还是感到很羞耻。
她枕在他肩头,激烈斗争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劝服自己,于是红着脸微微支起身子,小声唤:殿下。
凤眸阖着,没理她。
这也正常。
如果睁开眼,岂不是意味着他装睡?凝白就只好通红着脸,凑过去吻他。
一开始是一点点轻吻,而后舌尖怯怯却努力大胆地描摹,后来,就探入了他唇齿间。
原来吻一个睡着了的人是这样的感受,凝白想着,可无论如何,还是忽略不了团子,总是心惊胆战,怕突然响起团子清糯惊奇的声音,来一句娘亲在亲爹爹,转头再对上他乌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就只好轻轻咬了下他的唇。
果然,下一刻,太子睁开眼,冷淡漠然,一点儿也不像被咬醒的。
回想起他们初经云雨后,是太子哄着诱着她在昭明殿留宿,现在也算风水轮流转。
凝白倒是想叹,可实在害羞,原本觉得一句话的事,现在这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可若当哑巴,难保他不会觉得她是忍辱负重,肯定更气了。
她就红着脸小声说:……团子睡着了。
好一会儿,又凑到他耳畔,声若蚊蝇。
其实凝白拿不准他应不应。
毕竟爱恨交织,一切都无法揣测。
他冷冷看着她,凝白反而知道他会应了,就红着脸准备下床,毕竟,绝对不能在这间房里。
可是刚坐起来,他冷冷说:孤伤未愈。
凝白在这一刻竟然想,如果他再狠一些,大可以说一点话来羞辱她,两个人都别想好过。
可是他爱她。
凝白看着他,红着脸软软小声说了句话。
因为这句话,凝白第二天没能起得来床。
凝白一直对自己的实力有很清晰的认知,比如她连鹅都打不过,确确实实,手无缚鸡之力。
所以,她没有不忿地想,凭什么太子出力不影响分毫,而她出力的结果却是被团子误会睡懒觉赖床。
毕竟,太子可是能负伤单手抱着她徒步一个多时辰啊。
她只在想,成功进入这个小阶段,下个小阶段胜利在望。
于是团子就看到,娘亲天天都在睡懒觉赖床,爹爹还不管。
差别太大,团子瘪瘪嘴巴,神仙不但会睡觉,还会睡懒觉嘛?等到太子的伤快好的时候,凝白就收拾收拾准备下一阶段。
他绝不会信困觉是因为她喜欢这种鬼话,只会觉得她为了能够迷惑他,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现在,她要开始做的,就是消除他这样的想法,这就难得多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凝白很沉得住气,与此同时,她算算时间,雇主也该坐不住来消息了。
凝白等了两天,没等来雇主的消息,反而等来了柳莺娘,彼时她正在陪着团子练字,余光就瞥见窗前倒挂下一个人来,差点吓了一跳。
现在已经知道太子爱她,不会过一天少一天,凝白就出了门,翻到了檐上,问柳莺娘是不是有消息了。
她拜托柳莺娘的,也就只有一桩事。
可柳莺娘竟然摇头,神色很凝重:你的行踪暴露了。
凝白愣住,随即严肃起来:怎么说。
柳莺娘没有什么能说的,因为这完全是她道听途说。
她那日正问女婴的消息,忽然就听说圣女时隔六年重出江湖,这次的对象是江南慕容氏家主。
柳莺娘不知道步凝白是不是正在骗慕容家主,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在还有两个人坚持不懈找步凝白的情况下。
她披星戴月来到金陵,略一打听,果然就听说有个痴恋慕容家主的步女郎。
她说完,看看四周,先问:你果真被太子囚了?金陵城传得沸沸扬扬,她知道不稀奇,凝白就打算辟谣,可是忽然间,她意识到不对:你怎么知道他是太子?柳莺娘脸色一变,随即道:这不重要,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消息走漏,要么是她,要么是雇主,要么,是慕容家主被她耍了一遭心有不甘,去查了步凝白这个名字。
只是不管是怎么走漏的,她毋庸置疑不能再于金陵逗留。
沈庄主还好说,冷袖雪的师兄委实不好应付。
凝白就跟柳莺娘说了,而后道:我尽快离开金陵。
柳莺娘却皱眉,你为什么不怀疑是你前夫。
凝白微愣,蹙眉,他不是我前夫。
明明还是夫妻呢。
而后又道:因为他爱我。
这回换柳莺娘愣住,步凝白这哪儿玩砸了?你就这样相信他?凝白纠正:是一直相信他。
柳莺娘走后,凝白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子。
行踪暴露,她还冒用着圣女的名头,想也知道有多危险。
只是没想到,当夜就有人来拜访圣女。
作者有话说:嗯,是脐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