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睫儿走了,其余的六个姬妾却依旧留在擎天堡内。
鲁含菁依稀地听到一些流言,说是寒睫儿走的那天曾以死相逼,说什么都不肯离开擎天堡。
是赤兀扬冷绝了心肠,硬是要她走。
寒睫儿走得肝肠寸断,但却依然无法挽回赤兀扬的决定。
而在同一时间,赤兀扬召集了另外六名姬妾,留了两条路让她们选择,一是带着一大笔嫁妆离开擎天堡,另觅良人;二是不愿离开者可以继续留在擎天堡中,但惟一的条件是不可以前去含风馆骚扰鲁含菁。
六名姬妾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第二条路。
她们要继续当赤兀扬的女人,留在擎天堡中过着衣食无虞的日子,就算上终其一生没名没分,她们也觉得无关紧要。
赤兀扬询问了众人的去留,却独独没来问她——他心里究竟在盘算着什么?鲁含菁不懂。
她只能蹙眉沉吟着。
门外传来银儿急嚷的呼唤。
姑娘,姑娘——银儿一路兴奋地奔回含风馆。
掩上门,银儿急喘吁吁地看着鲁含菁。
姑娘,大消息——银儿兴奋地说。
鲁含菁却还是一派淡漠的表情。
再怎么着急的消息,反正也都已经发生了,跑也跑不掉,你何不先喝口水,顺顺气之后,再说也不迟。
她气定神闲地开口,而在她指间流转的音律,依旧是那首凉薄的《忘情诀》。
银儿才没空喝茶,她开心地直嚷嚷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咱们堡主刚刚召集全堡里的人手,说了个天大的消息——银儿顿了顿,故意卖个关子,想吊主子的胃口。
没想到鲁含菁却依旧一派无关的淡然表情,好象纵使天都塌了,她也不在乎似的。
姑娘,堡主说他决定娶你为妻,为你正名。
银儿忍不住兴奋之情,一下子便爆出她口中所谓的天大消息。
她以为鲁含菁听了会很高兴,毕竟,鲜少有姬妾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妻室,可——为什么鲁含菁的表情却是一脸的惊骇与不可置信?姑娘——银儿唤她。
鲁含菁抚弄的琴弦突然绷断。
弦断音停——绷断的琴弦划伤了鲁含菁的手指,艳红的血滴落在她雪白的罗杉上。
姑娘,你流血了。
银儿着急地拿出手帕为鲁含菁包扎。
银儿不知道其实鲁含菁的手指并不痛,因为,那个天大的消息早已撼动她的心。
她从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她将嫁给赤兀扬!鲁含菁惊愕得失了神。
而她惊愕的表情却一五一十地全都落入刚进含风馆内赤兀扬的眼里。
她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欣喜若狂,对于娶她,为她正名这件事,她甚至表现得极为不情愿。
鲁含菁的反应真的让赤兀扬不禁发怒了。
他不懂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可为什么却仍然感动不了她的心?这之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呢?情字少庄主,探子捎来擎天堡的消息了。
书剑山庄的护院将一封书信交给霍少庄主霍邵书。
各门派的当家均聚集在书剑山庄,为的就是等待探子捎回的消息,希望能从中获得有关擎天堡的资料,继而能一举入侵,攻下那大魔头的堡垒,取得赤兀扬的项上人头。
霍邵书阅信读罢,脸上的表情简直凝重无比,他将探子打探到的消息命人传下去让各派掌门阅读。
各派掌门读毕之后,各个面露惊疑之色。
赤兀扬那大魔头近日即将娶妻?名剑流的掌门人看着书简,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没想到这回探子探回的消息竟是这一桩。
听闻那大魔头的姬妾众多,这回娶妻的意图实在可疑。
黑白双煞的白阎罗也觉得很可疑。
或许那大魔头上真心喜欢那位姑娘也说不定。
黑阎罗如此猜测。
青山派的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直觉地以为,赤兀扬那大魔头向来喜新厌旧,他哪懂得什么叫做真心喜欢?可近日来,擎天堡屡次派人远至西域、关外,甚至是外洋,购得许多珍奇异宝,你们说那大魔头是何居心?百阎罗问。
会不会是用来取悦那名即将下嫁的姑娘?黑阎罗揣测道。
那大魔头视人命如粪土,又视女人如衣物,他奸劫掳掠,无恶不作,想要任何女人,大可横着蛮干,怎么可能费心讨好女人呢?虎帮的大汉对黑阎罗的答案不以为然。
或许那名姑娘之余大魔头有不同的意义在。
名剑流的人则如此推敲。
而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赤兀扬成亲的真伪。
霍邵书敛眉沉吟了半晌,他那张斯文的脸庞笼罩着老练与稳重。
各大门派见书剑山庄的少庄主没做任何表示,又纷纷说出他们的意见。
咱们既然早已取得擎天堡内的地形图,不如就趁擎天堡举办这次喜宴时,咱们出其不意,一举入侵,灭了这个心头大患。
虎帮的韦帮主站出来说话。
名剑流的人也站出来附和道:韦帮主说得对,要一举拿下赤兀扬这老奸巨滑的大魔头的人头,咱们得趁其不备,攻其不意。
韦帮主、寒掌门,容老衲说句话,咱们趁擎天堡办喜宴之际,攻起不备,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但倘若这只是敌人的诱敌之计呢?咱们各大门派兴冲冲地赶去,岂不是误中敌人的圈套?依老衲之见,咱们或许可以先派人潜进敌营,探个虚实。
晦明和尚觉得贸然行事实是不妥。
我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霍邵书突然毛遂自荐。
少庄主!书剑山庄的护院、武师一个个都站出来阻止。
他们认为由书剑山庄的少庄主深入虎穴,实属不智之举,毕竟,少夫人前些日子才刚添了个小壮丁,少庄主若是前去擎天堡,要是有个什么意外,这教少夫人、小少爷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少庄主,还是让小的去吧!一向对霍邵书忠心耿耿的部署平易之自告奋勇。
他的武功虽然不及霍邵书,但至少也是庄内四大好手之一,深入敌营阵内,若是有个意外之类的,至少他没有家累,不会多添一桩伤心事。
霍邵书五指齐竖,要属下别说了。
歼灭擎天堡是书剑山庄的主意,此次潜入擎天堡中探求虚实,自当由书剑山庄出面。
而他是书剑山庄的少庄主,自然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此事就这么定了,还望各派掌门师叔,不要与小侄争这份殊荣。
霍邵书将话说得既婉转又漂亮,且让各个掌门很有面子,不至于落得欺侮小辈与贪生怕死之丑名。
霍邵书沉着脸送客。
他面色凝重,这之中只有平易之一个人懂得霍邵书在烦什么。
霍邵书打从一年前,表小姐失踪后,就再也没有笑容。
就连小少爷出世,他也仅是匆匆一瞥,见他们母子俩平安后,不便转身离去。
他——还念着表小姐是不是?思及这一个层面,平易之的脸色愈加的沉重。
在个把月前,他们派出去的探子曾妄想伤害赤兀扬那大魔头的新宠,却出其不意地伤了另一名女子,那名女子的面貌、身材据探子回报,均说与表小姐无一不像。
打从那天起,霍邵书的心就更加的不定了。
而这回,霍邵书决定深入虎穴之中,只怕多半也是为了表小姐。
少庄主这么做实在是太危险了。
平易之大胆地以下犯上进言,他如此大逆不道地敢指责霍少书行事不当,只是希望他能三思而后行,别为了表小姐,甘心冒险,弃书剑山庄于不顾。
霍邵书知道他行事有欠周详,但是——倘若含菁真的在擎天堡中,那么再咱那么危险的地方,我也得闯一闯。
霍邵书的口吻中完全不容他人反驳。
他下定决心的事,便不会再动摇。
霍邵书对表小姐的一片赤血丹心,是从小便跟着他及表小姐一起长大的平易之深深了解的,但是——少夫人与小少爷怎么办?平易之问。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霍邵书的感情只能给一个人,多余的他给不起啊!一年前他为了听从父命,娶了宁儿,伤了含菁,从此之后,含菁便下落不明,从那日起,他便不懂什么叫情爱了。
如果含菁真的在那恶贼的手中,我如何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让那恶贼欺凌,而不去救她?或许那位姑娘并不是表小姐,只是咱们派去的探子眼花。
平易之试图蒙混过去。
是或不是,我总得眼见为凭。
他看了,自然会相信、会放心。
霍邵书对这点是再坚持不过了。
平易之知道自己是劝不了霍邵书打退堂鼓,只得噤口,默默地支持他这项大胆的行动。
少庄主何时行动?明日。
他顺便去会一会赤兀扬即将赢取的人儿,看看能让那恶贼、大魔头倾心的人会是怎么个邪魅法?鲁含菁身着霞帔,表情淡然的坐在喜床上。
才刚拜完天地,赤兀扬与弟兄们还在大厅里庆贺,鲁含菁却觉得一场婚宴下来,她不但身子疲累心也倦了。
鲁含菁将凤冠摘了下来。
甫进门的银儿看了哇哇大叫,快步跑去喜榻前,夺走了鲁含菁的凤冠,强要将凤冠戴回她的头上。
这红销盖头得由新郎官掀去,哪有新嫁娘自个儿摘下凤冠的理——银儿一边帮鲁含菁将凤冠戴回去,一边还碎碎念。
鲁含菁侧开头,不让银儿得逞。
姑娘——银儿生气了,嘟起嘴巴,一副不依的嘴脸。
鲁含菁试着跟银儿解释说:我头顶着它好累。
再累也得忍一下啊!这是规矩,规矩哪由得人乱改?银儿唠唠叨叨地念道。
鲁含菁叹了一口气。
她真不晓得这会儿谁才是谁的主子?怎么她这个做主子的才喊一句累,银儿便咋咋呼呼的说个没完没了。
为了耳根子清净,鲁喊菁只能任凭银儿在她的头上做文章,这会儿她连喊一个累字也不敢了。
才戴上凤冠,新房的门板便让人撞开了。
霍邵书在己经打探下,才摸熟了门路,得知新房的所在位置。
他一到,便看见一个小丫头手里端着热乎乎的洗脸水往新房里走去。
他躲在门外偷听,打算等小丫头走了之后,再潜进新房,偷观新嫁娘是什么德行。
哪晓得新嫁娘一开口,便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夺去了他的魂魄。
那声音、那口气,分明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鲁含菁的语调。
他贸然的闯入,乍见伊人,满腔激动的情绪均在胸口翻腾。
听到门板被人撞开,鲁含菁还以为是赤兀扬回房了,她立刻敛眉凝神往银儿的身后一瞧——瞬间,鲁含菁一向平静的脸蛋上起了莫大的波澜。
是他!霍邵书!乍见到霍邵书的那一瞬间,前尘往事迅速在鲁含菁的眼前一一飞掠而过。
她记得他们七岁那年初相遇,她记得十岁那年他们两小无猜,像儿戏般偷偷的在花前月下许下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誓言。
那犹如扮家家酒的儿戏,却绊住了他俩日后的人生。
之后,他为了大局、为了书剑山庄,改娶风白宁为妻,而她则心高气傲的离开书剑山庄,并偷偷立下誓言,发誓此生此世她要断绝情爱的念头。
没想到,在她嫁于赤兀扬的今日,他们两人会意外地又相逢了。
鲁含菁不禁感叹苍天造化弄人。
而霍邵书却难以相信眼前的人儿竟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他几个箭步向前,揣着鲁含菁的手掌握在他的手中。
她柔嫩的手心世温热的,证实了站在他眼前的人儿是真的。
含菁——霍邵书唤出每每在他梦里低回的名儿,内心的激动溢于言表。
但他的激动丝毫感染不了鲁含菁。
鲁含菁不改她向来冷淡的表情,冷着嗓音要霍邵书放手。
她冷着的脸、冷着的嗓音,让霍邵书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之于她只是一个登徒子,只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不!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之后,他绝不放手。
霍邵书揣紧鲁含菁的手,急急地问她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当年娶宁儿并不是我的主意——霍邵书急急地想解释。
本处于惊愕中的银儿此时却已回过神,她立刻介入他与鲁含菁之间。
你这个人是打哪儿来的呀?我家姑娘叫你放手,你没听见吗?银儿急切的想要拉开这个登徒子的手。
要是这会儿赤兀扬进来,看见这一幕,误会了她的主子,那可怎么办才好?我叫你放手,你听见没有?银儿气得直跺脚,她用尽气力想扳开这人的手指,却怎么也扳不开。
霍邵书完全不理会银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在鲁含菁冷绝的面容上。
她清冷的表情冰封了他所有的热情。
她看待他的眼神犹如在看陌生人一般,这教霍邵书哪里承受得住?而更教他难以接受的是她此刻身穿凤冠霞帔,且即将嫁作他人妇,而那个他人却是他急欲围剿的对象。
不!含菁绝不是真心的。
他心忖。
你这是在报复我对不对?报复我当初娶了宁儿,负了你,是不是?一年前,为了壮大书剑山庄的势力,他爹替他定了一门亲事,为他娶进宁儿当他的妻子;因为宁儿的爹是聚贤庄的庄主,而宁儿的娘则贵为武林盟主之女,娶了宁儿,书剑山庄在武林的势力顿时增加两倍有余,武林中人更是以书剑山庄为精神领袖。
一年前,他爹便打算剿了擎天堡这座贼窟,一步步有计划地将他推向武林盟主之路。
而这些计划,他曾意气风发地告诉鲁含菁,他想让她明白她爱上的男人有多么远大的志向。
他对赤兀扬的人头是志在必得,可她在起逃离之际,却选择了敌人的怀抱,这不是报复是什么?你这么做到底是想折磨谁?如果鲁含菁是想折磨他,好!那她做到了。
你处罚我,罚我抛妻弃子,罚我为你背负一辈子的罪名,让天下人唾骂好了,但你千万别自断自己的终身幸福,跟个恶人为侣,只为了惩罚我啊!霍邵书心疼地想抚上鲁含菁的脸庞,却被她无情地打落。
别碰我。
含菁!他发颤的嗓音中有着难以置信的意味。
不,我不放手,永不放手。
他既然找到了她,就不会让她有机会再离开。
霍邵书紧握着鲁含菁的柔荑,死也不放。
他以为只要他够坚决,那么凭他们昔日的情分,鲁含菁最终一定会心软,会与他前嫌尽释,他俩会像以前一样,又是一对神仙眷侣。
霍邵书天真地将所有的事都计划进去,但他却惟独忘了今天的鲁含菁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惟他马首是瞻的小姑娘。
打从霍邵书决定娶风白宁之际,她便对他冷了心,断了七情六欲。
而当初,她之所以选择当赤兀扬的姬妾,目的就是想在与霍邵书对峙的这一天,彻底地击溃他。
她要让他明白,失去她,她便会以最决裂的方式与他为敌。
她要用最让霍邵书难堪的方式,让赤兀扬赢一回。
而现在——既然她已得到她想要的结局,那就再也没什么好眷恋。
鲁含菁望着霍邵书。
那冷冰的眸光中全然没有男女情爱。
霍邵书看得心慌。
他不知道鲁含菁想做什么。
霍邵书的心里头黑压压地压着一股气,闷得他几度不能呼吸。
鲁含菁猝不及防地趁霍邵书在失神之际,抽出他腰际上的佩剑,往自个儿的手臂上划去——倘若——他执意不放手,那么就让她告诉他,她离开他的决心有多么强烈,而且,她要让他明了有很多东西一旦失去了,便再也挽回不了。
鲁含菁冷残地削去了自己的手臂!银儿乍见鲁含菁自断左臂,惊得跌坐在地,以手捂口,却仍遮掩不住惊得令人发寒的尖叫。
而霍邵书还握着鲁寒菁的手——她的左掌体温犹在,却早已硬生生地从主人的臂上斩落——霍邵书惶然地望着鲁寒菁。
她的脸上平静无波,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冷情决裂的人儿,会是昔日那个温柔婉约的表妹吗?霍邵书一时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