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28 15:01:46

一只乌鸦从桥头飞到桥尾来来回回,不知道在找什幺似地叫个不停。

站在江边许久,朱影青原本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水,直到乌鸦哀怨的从她眼前飞过,她胸口突然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乌鸦一向都是群飞的,如今只剩牠一只,她完全了解牠在找什幺,但牠跟她一样什幺都找不着。

孤独包围着她,一颗心彷佛在焦锅上,长夜漫漫,她连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她被他的清兵逐出她的迷楼,更残忍的是,他居然默许清兵将她发上值钱的金步摇占为己有,就这样,她身无分文地流落在街头。

没有人肯帮她,她声名狼藉,在秦淮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守身如玉的绮罗香已把她的身体奉献给清人,令那些来过迷楼的大爷们愤慨不已,各种恶毒的传言像瘟疫般扩散开来,大爷们发怒,将那些带着绮罗香的衣服全烧成灰烬。

累了,真是累了,她想睡,一觉不醒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走了一步又一步,想要沈到江底,但她的肩膀突然被抓住,那是一只纤细女人的手,她回过头,想知道是谁多管闲事?芙蓉阿姨!从喉咙里猝不及防地发出硬咽声。

这儿说话不方便,妳跟我来。

芙蓉牵着她来到一间义庄。

朱影青一看到灵棺,心里发毛,眼神透着百思不解。

这儿是?天地会的分堂。

芙蓉牵着她走进一间小房,供桌上有崇祯帝的牌位。

我被妳搞胡涂了!朱影青怔然,垂下眼睫,无颜面对供桌。

芙蓉捻燃三枝香,交到她手上。

先替妳父皇上个香吧!一拜再拜,眼泪洒在地上,对着父皇的牌位,朱影青什幺话也说不出来。

芙蓉悄悄地把她手中的香取走,插在炉上,再悄悄地拉着她的手,走向桌畔;她用脚将桌子下的椅子勾出来。

示意她坐下,然后又勾出另一张椅子,双手始终温暖地包住她冰冷的小手。

一段曾令她牵肠挂肚的往事.从芙蓉口中说出——一年半前我去了少林寺,和慈熠见了面,得知史大哥遭逢不幸,虽然我伤心欲绝,可是我想到妳,我不能丢下妳不管;于是我急急赶回来,不巧遇到乱贼,幸好当时有一群侠士路过,本来他们耍保护我回迷楼,但是在途中大家越聊越投缘,所以我当下决定加入他们。

朱影青微微抱怨。

阿姨,你好狠心,妳完全不管我的死活。

影青,我一直待在秦淮河,妳虽没看见我,但我却天天知道妳的事。

是谁跟你保持联络?朱影青感觉到似乎所有事都瞒着她,秘密进行中。

芙蓉不避讳地说:绿珠,她也是天地会的一份子。

慈熠,他也加入天地会?他是我派人去少林接出来的。

阿姨,妳为什幺要任由慈熠变成花和尚?他跟你一样,也跟我一样,固执己见,完全不听劝。

他真是个大笨蛋,居然这样糟蹋自己。

朱影青责备的语气中带着疼惜。

妳还不是,把我走之前的话当耳边风。

芙蓉叹息地看着为情所苦的脸。

我错了。

朱影青垂低头,她的心中有痛苦、悲伤和失落,但也有爱,她怔愕自己对爱执迷不悟,蓦然回首仍发现自己还是爱他的。

但我不后悔。

更深的叹息,显得是那幺无可奈何,芙蓉自己是过来人,她对史锦卫的爱至死不渝,但她比影青惨,她爱的人并不是最爱她,可是她还是一样执迷不悟,爱情就是这幺恼人。

他对妳好吗?朱影青点头。

曾经,不过他已经不要我了。

发生了什幺事?绿珠回报虽多,但她无法窃知房里的事。

他怒我是大明公主。

朱影青羞怯地坦承他已看过她身体每一个秘密。

他如果真爱妳,一定会替妳隐瞒身分。

芙蓉意外的是他的爱居然有界线。

我哪知道他爱我不是那幺深!就算是知道,她还是会把一切给他。

妳比慈熠还笨,不过我不怪妳,我怪月下老人捉弄人。

怪也没用,生米已煮成熟饭,朱影青不想再谈他,那只会让她想哭,但是在芙蓉面前为爱哭泣是不恰当的,她适时转移话题。

阿姨,对不起,我没有保住迷楼。

我早就放弃迷楼了,他要就送给他,妳别自责。

我以后该怎幺办?加入天地会,一起为反清复明大业努力。

我什幺都不会,我怕会搞砸。

妳已经为天地会立了功。

有吗?凤仙就是妳的功劳。

我跟凤仙一样,服侍清人,天地会肯收留我吗?妳是堂堂大明公主,天地会是为你们而建立,当然欢迎妳。

好,我愿意为天地会尽棉薄之力。

朱影青别无选择,她需要安身之处。

三天之后是天地会大会,到时妳就是我们的新血。

芙蓉已将小爱转成大爱。

看着芙蓉眼神闪亮,朱影青有些不好意思,她向来对打打杀杀没兴趣,如今她只是为了能跟阿姨住在一起,敷衍答应,没想到阿姨却那幺高兴?!她恨怕,一在战场上和他相遇,她真的可能拿剑砍向他吗?芙蓉介绍义庄庄主给她认识,请问他尊姓大名,他却嗯了半天嗯不出来,一看就知是个憨厚的老实人。

芙蓉要她叫他赵叔,可是这个赵叔好奇怪,跟她或芙蓉阿姨说话,脸就会红得像偷喝了酒,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可是跟别人说话,他却没有这种怪现象,为什幺呢?朱影青闲闲没事就喜欢捉弄赵叔,当是苦中作乐,问他东,他答西,逗得她哈哈大笑。

由于她的笑声太大,常引起芙蓉责备,因为在死人面前大笑是不敬的行为;其实她只想假装忘了济尔雅,不然她能怎幺办?总不能对着那些不认识的死人,大哭一场吧?!* * *冷月半残,阴风飒飒,天地会大会是在荒郊野外的坟墓下坑洞里举行。

来了很多人,多半是秦淮河沿岸的百姓,有卖菜的、杀猪的、打铁的、做掌柜的……各式各样的升斗小民,有一部分是认识她的,但他们都不计前嫌地对她微笑,真是窝心,不过独独不见慈熠,听芙蓉说他去接天地会的要角。

芙蓉慎重地向大家介绍,绮罗香其实是大明公主,蛰伏在迷楼,为的是采取敌方军机,大家全都热烈地为她鼓掌,令她眼眶一阵酸涩,因为大家都太善良可爱了。

等了好一阵子,迟迟不见要角。

人家开始不安。

心情浮动之际,一阵浓烟迅速弥漫四周,然后听到清人的声音,要他们出来投降;待在原地是必死无疑,冲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在没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他们只有拚了。

推开头上的墓碣,只见火把团团围住,照理说,乱箭是置他们于死最好的武器,但清兵并没有用箭攻,而是用剑与他们展开一场恶斗。

杀杀杀,吶喊声甚嚣尘上,但敌众我寡,大部分的人都被活擒了,包括芙蓉和她,统统被押往大牢。

人满为患的大牢中,一片鸦雀无声,这时济尔雅雄纠纠、气昂昂地来到大牢,她心头一惊,立刻躲在芙蓉背后,不愿见到他;但他却派清兵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把将她揪出,令她心更惊,他怎幺知道她在这里?大家都为她公主的身分而担忧,但谁也没想到,济尔雅一见到她,不是把她铐起来严刑拷打,而是热情地拥抱她,彷佛在拥抱所爱。

小青,辛苦妳了。

你说什幺?她想要挣脱,但他的双臂像铁链般紧紧锁住她。

他说:多亏了妳带路,我才能抓到这幺多叛徒。

你跟踪我!她脑袋一片空白。

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现在不用演戏了。

演戏?这是什幺意思?她不懂,倏地传来一声厉叫使她吓一跳,只见芙蓉冲到牢门前,怒容满面地指着她鼻子大骂。

影青!我看错妳了,原来妳跟他串谋。

朱影青急声辩解。

我没有,我跟他已经一刀两断。

济尔雅插嘴说:她那幺爱我,芙蓉阿姨。

妳想她舍得跟我分开吗?为什幺他要这幺说?他明明不要她了.把她赶出迷楼,若不是芙蓉及时出现,她现在已在秦淮河底沉睡不起,一死百了;如今她好不容易得到芙蓉谅解,有了安身之处,他却不放过她,连她最后的安身之处都要夺走。

她懂了,他要逼死她,他的心好狠,她的心好痛,但她却想让他如愿,可是她不愿含冤而死,她已经对不起大明江山一次了,她不想再做第二次的千古罪人!她再次向芙蓉解释。

芙蓉阿姨,妳别听他乱说。

我不是叛徒。

她一直都是叛徒,从四年多前.她在宫中释放了我一直到现在。

那时我年幼无知,以为你是大明子民,谅你是饥寒起盗心,才会放过你。

妳放我的原因,是因为妳第一眼就喜欢我。

你住口!我真后悔当初没告诉父皇,把你绳之以法。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

济尔雅下令道:来人,带她回迷楼。

我不要,我宁可留在牢里。

朱影青顿时被两个清兵架住。

妳想留下来看我严刑拷打芙蓉阿姨吗?济尔雅嘴角邪气地一斜。

不!求你别伤害她!朱影青奋力推开清兵,梨花带泪地冲向牢栏。

芙蓉冷冷地说︰我不需要妳猫哭耗子假慈悲。

阿姨,我真的没有出卖妳。

朱影青像被拎小鸡似地拉走。

别再哭了,哭肿了眼,我会很心疼的。

济尔雅温柔地抹去她的泪。

妳走,我不想见到妳,更不想见到你们卿卿我我的样子。

芙蓉唾骂。

* * *回到幽暗的迷楼,芙蓉的怒斥使朱影青悲痛塞胸,但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回想。

原来他故意跟她反目,遂她出去,是为了以她为钓饵引芙蓉现身;现在他赢了,芙蓉上钩了,他利用她捉到天地会份子,立下大功。

不过她却怎幺地想不通.她的利用价值应该结束了,他为何放过她?八公主,恶名昭彰的叛徒,不会再有人尊敬她,此时天地会中人一定恨不得杀了她,她不能再替他吸引天地会,没有人会笨得连续上两次当:突然她懂了,他是因为绮罗香而留下她,她的身体对他而言是个战利品。

绮罗香,这个称呼令她感伤。

他喜欢她的身体,喜欢她独特的香味,更胜于喜欢她的情;她以前是亡国奴,现在是阶下囚。

同样都不能拒绝胜利者的索求。

在哀痛中,她心乱如麻,她发现自己贪恋他的强壮,她的身体喜欢被他占有。

她很懊恼,外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骨子里却是妓女……一夜过去又一夜,她神志恍惚,浑浑噩噩地撑着不睡,到了第三夜,她瘫软在床上,他没来,没人可以告诉她,他在忙什幺?但她想象得到大牢里的人正在受苦,他们被折磨、被虐待,而她却有舒服的大床可睡。

晨光从帏幔照了进来,熟睡乍醒,看到他躺在她身旁,手臂横在她一丝不挂的胸前,抱着她睡,她又气又羞,她竟连衣服被褪脱都不记得?她想要拿开他的手臂,没想到他却一个翻身,以他强大的身躯盖住她的身体,如一条暖被。

她没拒绝,也没反抗,再次承受他的爱抚,直到阳光晒热交缠的两具身躯。

朱影青面无表情地下床,穿上衣服,背脊斜倚在窗前。

你为什幺陷害我?为了妳好,跟乱党在一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已经是乱党了,要剎要剐,任凭处置。

妳还不懂吗?他的叹息来到她身后,双臂环着她的腰,状似亲昵,数日没刮的胡髭在她的脸颊上摩挲,又痒又舒服的折磨。

我是爱妳的。

眼花流转,几乎快落了下来,朱影青是既心酸又心疼,但她坚持不再为他哭泣。

如果你爱我,那就请你放了牢里的人。

不行,公归公,私归私,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我就知道你说的都是假话。

她气忿地推开他,打开妆奁。

他的动作如同一头捷豹,飞快地将妆奁打翻落地。

妳想干什幺?你让我死!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剪从妆奁里跳脱出来,她弯下腰想去捡。

他抢先一步将利剪拾起,扔到窗外。

以后不许再做傻事。

你害我被天下人唾弃,我哪有脸活在世上!如果妳怕被唾弃,妳就不会爱上我。

不一样,我是因为你以前没杀我的亲人,我才会愚蠢的爱上你。

我会放了芙蓉,只要她说出这次要来秦淮河的天地会要角是谁。

阿姨她绝对不会说的。

她十分肯定。

她不说,就只好继续忍受皮肉苦。

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我跟你跪,求你网开一面。

她又跪又叩头,把公主的尊贵踩在脚下。

他不理她,径自穿衣。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这件事不是我能一人作主。

谁能作主?她如一只可怜虫般匍匐到他脚边。

大清皇上。

他双手朝北恭敬地一拱。

这是个大难题,她了解做皇上的最怕听到乱这个字,乱党、乱贼、乱民、叛乱份子,只要冠上乱这个字,忠臣变乱臣,统统都是死路一条;皇上是不可谏的,但皇上远在天边,管不到十万八千里以外的乱事,不要让皇上知道就行了。

朱影青灵机一动,吃烧饼会掉芝麻粒,这是任何人都可能发生的,她想到一个天衣无缝的妙法子。

我去劫囚,你故意放水。

不行,失职会受到大清律法严厉的处分。

你一天不放芙蓉阿姨,我就一天不吃不喝,直到我死为止。

妳何苦为难我!他穿好了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伤心欲绝的她。

* * *她不吃,她不喝,但侍女奉命喂她吃、灌她喝,不让她香消玉殒。

炎炎夏日,一点风也没有,来来往往的路人彷佛受不了酷热似的愁眉苦脸。

自从那些市井小民被捉,表面上一切如昔,一到夜晚,却隐约可以听到暗窗里传出泣声,孩子不懂爹为何不回家?妻子不懂丈夫为何不顾家?母亲不懂儿子为何忘了家?他们不懂,反清复明真有那幺重要吗?迷楼比以前更安静了,没有客人,也没有捣蛋的人,大家都怕绮罗香。

十数日过去,轻浮贝勒,爱新觉罗萨尔浒突然造访迷楼,朱影青在大厅相迎,看到他和看到济尔雅的感觉完全不同,她的心情很平静,但她对他的来意感到不解;而且他不喝酒,不招姑娘,也不毛手毛脚,对待她如同对待朋友,更令她心宽不少。

泡了壶好茶,天热茶更热,她幽幽地问:你怎幺有空来看我?不瞒妳说,我是来看让十一贝勒失魂落魄的原因。

他的话很明白。

他都告诉你了吗?她也是失魂落魄,可是她掩饰得宜。

他什幺都没说。

他摇头,神情凝重。

我其实是大明八公主,朱影青。

她有种求死的冲动。

我不意外,妳的气质本来就不同于一般民女。

他淡笑。

你为什幺不把我抓起来?她发现他对功名没济尔雅那幺热中。

没必要,妳对大清是无害的,但对十一贝勒却有杀伤力。

我如果真对他有杀伤力,我会毫不考虑地杀了他。

妳就算骗得了天下人,也骗不了妳自己。

两人只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但他却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她感到惊异;这个轻浮贝勒有一双利眼,或许因为他是旁观者,所以才能看清她和济尔雅看不清的事。

她想到一些事,她一直解不开,心想,不妨问他看看。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妳问。

他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茶,显然他是一个谨慎的男人。

十一贝勒的阿玛去世了吗?她故作漫不经心,其实这问题对她很重要。

他像被烫到嘴似地眉头皱了起来。

活得好好的。

妳怎幺会这幺问?有人跟我开玩笑,不过我却信以为真。

她避重就轻。

我不懂,这个玩笑有什幺意义?他追问。

十一贝勒曾说,他不能娶我是因为怕他阿玛杀了我。

有此可能,恕我直言,依大清律法,皇族不能娶汉女为妻。

哦。

她虚应一声,心中如云开,又如云遮,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慈熠骗她,她轻易地上当,因为她对他没信心,她怀疑他的爱局限绮罗香。

现在她懂了,他是真心爱她,所以蒙蔽她心的云散了,但是她想到慈熠,他利用了她,反而被济尔雅利用,他们两个永远都会是世仇;一边是弟弟,一边是情人,她的心又被云遮住了,怕是再地无法拨云见日。

看着她眼神忽亮忽暗,萨尔浒的心情也随着忽起忽伏。

在三十几个贝勒中,他和济尔雅的感情最好,但他天生有倦病,打仗经常力不从心,多亏了济尔雅,常常把功绩分他一半,他当然有义务为他分忧解劳。

名分对妳很重要吗?我好歹也曾是大明公主,我当然要名分。

她点头。

他神情严肃地问:名分比天长地久重要吗?你要我不计名分,跟他在一起?她想过这个问题,也有了答案。

是的,只要你退一步,你们就可以得到幸福。

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为何你不叫他退一步?她把问题丢回去,考验他。

妳的意思是要他放弃江山,只爱美人?他感到棘手。

有此可能吗?她神经紧绷地等着他回答。

沉吟半晌,他经轻地点了一下头,不过他无法预知那会是在什幺样的状况下?按着,话题转向大牢里的人,她非常关心他们的安危,但是他要她不用担心,因为济尔雅并不像他所说那般,用严刑拷打逼供,而是用心战,让他们的家人轮流来探监,希望他们因为不忍见到家人的眼泪而招供,可是他们个个视死如归,嘴巴紧得像被针线缝住。

她松了一口气,罪恶感减去不少。

萨尔浒临走前,她要他等一下,回房去拿藏在床底下的宝物,把汤兄给她的望远镜转送给他,以有形的无价之宝换取得到无形的无价之宝,他的友谊令她豁然开朗。

* * *再过两天就是乞丐节了,七月七日,是织女和牛郎相会的大日子。

一般的人民并不重视这个日子,但妓女不一样,她们乞求早日脱离欲海,觅得好郎君从良。

依照习俗,在乞巧节那天晚上来临前,妓女们要用纸糊一个盆子,上面要画着梳子和胭脂的图形,因为织女是玉帝第七个女儿,所以纸盆就叫七姊盆,然后在乞巧节的夜晚,烧掉七姊盆,这样心愿就会灵验。

一早,朱影青正忙着做七姊盆,此时济尔雅正好走了进来。

妳在做什幺东西?不告诉你。

她娇羞地把七姊盆藏在身后,此地有银三百两啊。

我早就知道了,妳在做七姊盆。

看到她在做,他已明白她的情意。

你真是神通广大,连女人家的芝麻小事都一清二楚。

妳不用做了,与其求织女,还不如求我。

他小心翼翼地拿走她手中的七姊盆,双手环抱着她,跟她挤同一张椅子,下巴贴在她肩膀上。

她故意刺探他。

你怎幺知道我求的良缘是你?搞不好是别的男人!妳最近胖了。

他的手不安分地移到她胸前。

哪有!她感到纳闷,她最近吃得很少,良心问题。

他的手覆在双峰上,发现无法一手掌握。

妳这里变胖了。

大白天,你规矩一点。

她矫情地扭动身体。

反而更刺激他。

他贪婪地轻囓着她红嫩的耳垂呢喃。

不行,我一见到妳就情不自禁。

瞧你一副急色鬼的样子,让人看到会说闲话的。

谁敢说妳我的坏话,我就割了谁的舌头。

我说你是色狼、是采花贼、是大坏蛋,你敢割我的舌头吗?他迫不及待地把她抱上床。

我有更好的惩罚妳的方式。

你好坏!她艳如桃花,任由他如蜜蜂般掏取绮罗香。

而妳就爱我的坏。

他像拨开花苞似的,慢慢褪去她身上的衣服。

昨天上午,萨尔浒来看我。

她觉得相爱是不该有秘密的。

他的手停了下来,眼神嗔怒。

那家伙该不会是对妳有意思?你吃哪门子的醋啊,他是来替你说好话的。

这还差不多,不枉我待他那幺好。

全天下,他待她最好的,所以没有让牢里的人受苦,照萨尔浒的说法,这不是大清对乱党的一贯作法;他为她破例,为她仁慈,使她心安了很多,他的好令她无以回报,想了半晌,她只有三个字可说:谢谢你。

谢我什幺?他轻触着她胸前的凤凰烙印,然后印上他的唇。

没对大牢里的人用刑。

她一声娇喘,眼波迸转迷情。

他的唇移到花蕊上。

我要厚礼。

你去向大牢里的人要。

她欲拒还迎地挺起背脊满足他。

我只要你,妳是老天爷送我最好的礼物。

他含糊不清的粗嗄道。

我早就是你的礼物了,从四年多前到现在。

到现在是不够的,我要你一生一世都陪在我身边。

她的双手紧紧环住他的颈项,这就是她的回答,她永远都不想放开他。

沉浸在如胶似漆的摇荡中,仲夏的缠绵,热上加热,他们的身体紧密贴合……此时一阵乌啼在窗边停落,她看了一眼窗口,这是她之前遇到的乌鸦吗?牠还没找到所要,所以跑来破坏她吗?眼皮一阵痉挛,不祥的预兆让她分心。

但他似乎没听到乌啼,也没看到窗口的黑影,他全神贯注地挺起身用力冲刺,大喊一声,吓走了不速之客,她是他的,他要给她所有一切,唯独没有名分……* * *乞丐节夜晚,秦淮河岸的楼坊门前,花花绿绿的七姊盆在熊熊大火中燃烧殆尽,望着火光,姑娘们莫不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诚心祈祷。

朱影青凑热闹地拿出她亲手做的七姊盆,还没来得及烧,一双黑色的素鞋踩烂放在地上的七姊盆,她抬头一看,看见一个手执拂尘的断臂女尼,她是长平公主,在她身后站了一个和尚,正是慈熠。

二话不说,一巴掌一巴掌打得她牙龈血腥,慈熠在一旁,没有劝阻。

发泄完了怒气,长平抓住她肩膀,用力一提,双脚离地两尺。

长平的武功更精湛了,她根本无法反抗,只见慈熠扔下一封信,随着她们飞檐走壁,一起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来到漆黑的竹林,密密麻麻的叶影如遮天黑蜂,看不到织女和牛郎相会,只看到长平狰狞的脸孔,如传说中的虎姑婆。

但朱影青表现镇定,犹如在鬼门关前和牛头马面交涉,请他们先去查一下生死簿,看看今天是不是她的死期,应该不是吧?!深吸一口气,她明知故问︰妳抓我做什幺?妳真有胆,居然还敢装不知。

长平加重力道,几乎快捏碎她的骨头。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妳?朱影青痛得五官拧在一起。

妳卖国卖父卖友卖身,妳的罪状一天一夜都数不完。

除了卖身,其它罪状我一概不承认。

长平冷不防地一把推开她,令她狠狠地摔了一跤,两脚大开,裙子上扬,露出小腿,模样极不雅。

长平鄙视地说:瞧妳的淫样,让人看了就恶心。

朱影青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甩一甩长发,故作妩媚的模样。

妳随便找个人问,看看是妓女恶心,还是断臂女尼恶心。

死到临头,嘴还那幺硬!长平一个箭步,又是几个耳光。

看在妳是残废的分上,我不跟妳计较。

打不过,干脆用嘴伤人。

我不仅要打妳,我还想杀了妳。

长平嘴角一阵抽搐,抽出背后的佩剑。

慈熠赶紧抓住她的手。

长平皇姊,现在不能杀她。

朱影青视死如归地说:慈熠,你不必为我求情。

慈熠泼冷水地说:我不是为妳求情。

而是妳还有利用价值。

利用?朱影青彷佛看到魔鬼似地瞪着慈熠。

我们在等济尔雅来救妳。

慈熠清澈的眼眸射出杀气。

没错,妳那幺喜欢他,我会成全妳,让妳到地下和他做夫妻。

朱影青咧开红肿的嘴,忍住痛,哈哈大笑,她一向认为长平有勇无谋,烙印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们真笨,就凭你们两个,怎幺打得赢他的千军万马!长平故弄玄虚地说:妳错了,他会一个人来赴约。

你们在打什幺算盘?笑声骤停,朱影青提高警觉地问。

以妳交换大牢里的爱国志士。

慈熠向她透露,暗示她不会死。

朱影青平心静气地说:放了他们,他死罪难逃,他不会来送死的。

他一定会来,救妳和妳肚子里的杂种。

长平接着说。

妳说什幺?朱影青惊讶不已,难道这就是她胸部变大的原因?!我一直在观察妳的气色,妳怀孕了,至少两个月。

长平嗤之以鼻。

这幺说,她跟他第一次时就受孕了!天啊,她有了两人爱情的结晶,原本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如今却可能成为悲剧的开始。

长平说她在信上写下这件事,济尔雅看到信一定飞奔而来。

果然不出长平所料,一阵马蹄声响起,她本想大喊,叫他不要过来,可是颈部一阵刺麻,她被点了哑穴。

济尔雅从马上跃下,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身形是那幺飘逸、那幺潇洒,如同一只老鹰从苍穹落地,他的眼神在凌厉中带着焦急和爱意。

她现在才明白,他对她的爱远超过他爱他的生命,她在他的心目中,竟是如此的不可缺少。

原来妳就是天地会要角,长平公主。

济尔雅一眼认出。

长平端架子地说:恶贼!见到本宫还不下跪。

该跪的人是你们两个亡国奴。

济尔雅毫不畏缩地反击。

我们才没亡国,我们很快就会把你们逐出中原。

好大的口气,有本事我们直接单挑。

吃我一剑。

一声怒吼,长平的剑随声而至。

长平的剑术是她所见过最好的,但她今天才知自己孤陋寡闻,济尔雅的剑招挥洒自如,两剑交锋,迸出火花和铿然的响声,只见围着他们的竹子纷纷折腰,细长的竹叶如仙女散花般落下。

两人忽上忽下,从地上打到竹林上,忽高忽低,又从竹林上战到地上,长平只有一只手,力气用尽,败象渐露,胜负在一线之间。

这时,慈熠见情况不对,突然人叫︰住手,不然我就杀了她。

她是你姊姊,慈熠。

济尔雅原来早在他化缘的那一刻就认出他了。

慈熠决裂地说︰我的姊姊是长平公主,不是这个叛徒。

你们要的人是我,放了她,我愿意束手就缚。

我们要的是大牢里的人,想救她,先放了我们的人。

不行,那些人都是朝廷要犯,不能放。

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你不放,我就杀了她。

不用考虑,我愿意放人,但我怎知道你们会不会守信?明天午时带芙蓉阿姨来这里交换,到时你就知道我们会不会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