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谢厚德与苏秀敏两口子不管是苏蔓青还是三个孩子都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好似今天能安安稳稳收房根本就是不可能一样。
隔着七八米远的距离,两方人员遥遥相望。
看着二毛那一脸淡漠的神情,苏秀敏脸上闪过一丝伤心。
但还是解释道:修宁, 我知道你怨恨我们, 但我们并不是真不想管你,是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太晚, 你爷爷奶奶早就霸占了你家的房子,他们不让我们见你。
二毛没有说话, 冷漠地看着, 静静地听着。
看着这样的二毛, 谢厚德两口子无比的难受。
谢厚德的脸上闪过伤感, 也解释道:孩子,你知道你爷爷奶奶说的话有多难听吗, 我跟你外婆实在是接受不了他们污蔑你妈妈,加上又知道你过得不错才回了老家的,早知道他们这么狠心地对你, 我们谢家就是吃糠咽菜也要把你带在身边。
也许是不想再看两人表演, 二毛终于冒出了一句,哦。
然后,然后就没了。
这让谢厚德与苏秀敏有种不上不下的难受感, 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就不能多说几句吗?不管是哭也好, 闹也罢, 能不能多给点反应。
十岁的二毛早就过了天真的年龄, 这三年跟在苏蔓青的身边, 他过得很幸福, 不仅有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 还有让人操心的大哥,可爱的弟弟,他已经什么都不缺了。
淡淡地看了一眼曾经只在照片里看过的外公、外婆,二毛抬头看向了萧旌旗。
他不想见这些所谓的亲人。
不管他们说的话是真,还是假,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不想知道什么真相不真相,他只想跟在萧旌旗与苏蔓青的身边,因为这才是他今生的家人。
萧旌旗看懂二毛眼里的意思,看了一眼何卫英。
何卫英也无奈,这两口子还真没侵占二毛的家产,他总不能见人就赶,但他之前也对这两口子说明了章家情况,他还以为这两口子早就走了,没想到一直等在章家门口。
一直等着章修宁。
但麻烦萧旌旗已经扔给了他,他这个总后的人又不能不管,于是只得走向谢厚德两口子,劝道:两位老人家,你们来一趟京城也不容易,要不,咱们进门谈?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各家各户都有人走出门看向他们。
何卫英觉得二毛的家事没必要弄得沸沸扬扬。
二毛却不领何卫英的情,他的家,从今以后他不想再有外人踏入,于是站在大门中间阻止道:我姓章,我从小到大没见过你们,也没受过你们的恩惠,我现在十岁了,有幸福的家,我更不需要你们,如果没事,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这话说得非常直白,直白到谢厚德这个文化人红了脸。
一张老脸被二毛气得通红,谢厚德怒道:你以为我们是来争你家产的?二毛看着谢厚德,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就那么淡然地看着,眼神平静,一点波澜都没有。
老谢,老谢,你别生气,小心身子,修宁还小,他不知道章家跟我们谢家的情况,有话我们好好跟孩子说,孩子这么大了,能理解的,你别急。
苏秀敏见情况不对,赶紧安抚自家老伴。
谢厚德忍着怒气撇过了头。
他被外孙气狠了。
见此,苏秀敏看着二毛赶紧解释道:孩子,你别多想,我们来不是为了什么,只是想看看你,以前我们怨你爸爸妈妈,没来过你家,等后来想来,你家却早就物是人非。
二毛的心还是一点波动都没有。
三毛甚至无聊地蹲在地上开始数蚂蚁,他家的情况跟二毛家很像,他猜都能猜到两位老人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过真的没什么意思。
成不了救命稻草,就别再打扰,他们这些小孩真的不需要了。
面对二毛那双跟女儿非常相似的眼睛,苏秀敏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再多的解释都没有人,于是干脆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包裹着的东西递向二毛。
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我跟你外公向你郑重道歉,你现在过得好,父母对你也好,我们就放心了,我们知道你不需要我们,以后我们不来打扰你了。
说到这,苏秀敏忍不住抹了一把眼角不自觉流下来的泪,又接着说道:修宁,我跟你外公一直住在江南,三年前我们来找过你,没找到,加上你爷爷奶奶,唉……无奈而沉痛的叹息声。
好一会,苏秀敏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修宁,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这是当年我们给你妈妈准备的嫁妆,当年因为不满你父亲,才没有给你妈妈好好办场酒宴,现在她已经不在了,再多的恩怨都消失,我们也后悔了,早知道孩子命那么薄,当年就应该随了她的意。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把婉玉的嫁妆给他,给了他我们就走,谁稀罕这破破烂烂的房子,我们老谢家在江南又不是没家产。
不知道谢厚德是不想回忆曾经的过错,还是无法面对二毛的冷漠,见二毛一直没吭声,直接打断了老伴的述说,只是一个劲地催老伴快点,他们还要去赶火车。
再多的伤感也被老伴催没了。
苏秀敏也不再等二毛反应,迈着小脚小步跑向二毛,硬把手里的手绢塞到了孩子的手上,修宁,按照老礼,母亲的嫁妆该由她的孩子继承,这你拿着,是我跟你外公,也是你几个舅舅的意思。
小手一沉,二毛差点没握住他外婆塞来的东西。
我不要,我都不认识你们,你们带回去。
就像二毛之前说过的那样,他从没承过谢家的恩,现在也不会接受好意,说完这话,他把手里的手绢推向了苏秀敏。
苏秀敏他们来京城除了想看看二毛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外孙,还有就是了结十来年的心愿。
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再收回去。
苏秀敏与二毛拉拉扯扯不愿意收回,东西重,这么推来推去,直接从手绢里滑落出来。
随着清脆的撞地声音响起,两根小黄鱼入了所有人的眼。
老伴,走,我们走,爱要不要,不要就扔了,反正那是他妈妈婉玉的嫁妆,他怎么处理都行,就算是扔了,送人都可以,我们走,不挨他章家的地面,免得以为我们是来打秋风的。
谢厚德一个非常要面子的文化人硬是被二毛气得火气。
一听老伴的话,苏秀敏也不跟二毛争了,迈着小脚就跑回谢厚德身边,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向远处走去。
他们原本身体没这么差的,是三年前小女儿的牺牲打击了他们俩,三年前,知道小女儿牺牲他们就匆匆赶到京城,还没见到二毛,就被章家老两口言语羞辱,要了一辈子面子的两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气。
回去后就病倒了。
要不是这次军方再次整理烈士遗孤的事他们还不知道二毛的遭遇,心一急,加上担心外孙,身体就更不如从前,走路才受了影响。
搀扶着老伴,苏秀敏知道老伴在外孙面前说的都是气话。
但有什么用,他们已经错过外孙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外孙不认他们,是命。
回想起二毛跟自家婉玉很相似的面容,老太太心伤得泪流满面。
谢厚德虽然还控制得住眼里的泪意,但回想起养了多年的小女儿哪有不心疼,只是怨孩子不听话才一直没服软,谁知道在等孩子服软的时候却阴阳两隔。
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样一想,谢厚德的身形又佝偻了几分,腰背也没有之前强装的硬挺。
看着缓步远去的两位老人,作为旁观者,但苏蔓青与萧旌旗他们的心情也都非常复杂。
几人的视线停留在二毛的脸上。
俗话说,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们不是当事人,他们没有资格替二毛做决定,能不能原谅两位老人家,一切都看二毛的意思。
自从小黄鱼掉在地上,二毛就愣住了。
他一直看着地上的小黄鱼,神情还跟之前一样没有变化,谁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是怎么想的。
二哥,他们好像跟我外公、外婆不一样。
三毛站起身戳了戳二毛的腰。
二毛:……就在谢厚德与苏秀敏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所有人的眼里时,二毛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因为三毛的话,他突然说话了,只见他捡起地上的两条小黄鱼对着老两口的背影犹豫了几秒才说道:你们……等等。
这声等等谢厚德与老伴等了很久。
也许是十年,又或者是三年,他们现在终于等来了。
带着激动,老两口转身看着二毛,特别是谢厚德,他的眼神既矛盾又带着期望,透过二毛的面容,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离家时的女儿。
女儿也是一脸清冷地看着自己,说道:爹,我的选择没有错。
自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小女儿。
修……修宁!苏秀敏情绪非常激动,她看向二毛的眼睛里有隐忍的泪水。
你们……二毛很不习惯见到这样的亲戚,没有算计,也没有仇恨,只是不需要回报的付出,抿着嘴,他想了好一会才说道:你们可以留下地址。
要说绝望时没有怨老位老人那是不可能的,但这两位老人并不欠自己,没有恩,也没有怨。
好……好。
谢厚德极力控制着情绪,但他不停摸衣兜却总没有摸到胸口钢笔的行为却证明了很多。
他是在意二毛的。
二毛握住小黄鱼的手紧了好几分。
还是何卫英最先反应过来,小跑过去把自己的纸笔递给谢厚德,轻声安抚道:老人家,别着急,我带了纸笔,你用我的。
好,谢……谢谢。
稳了稳心神,谢厚德开始写自家地址。
他一点都没有怨二毛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接受自己,如果换作是他遇到这样的事,他也不会在第一时间相信,面对二毛的聪明别看他一脸嫌弃,其实内心深处是欣慰的。
感谢收养了修宁的两人。
带着激动的心情,谢厚德把自己的地址清楚的写在了纸上,字迹虽然有点潦草但还算能看。
写完,捏着信纸,他尴尬了。
他不知道怎么把这地址交给二毛。
苏蔓青一直留意着事态的进展,于是笑着走了过去,小声说道:老人家,给孩子一点时间。
有些事,有些关系只有交给时间去处理。
谢厚德当然也懂。
沉默了几秒钟,他才把地址递给了苏蔓青,也小声说道:你是个好人,谢谢你,谢谢你给了修宁一个完整的家,我能看出他很在乎你。
苏蔓青没有再说话,而是对老两口笑了笑就回到了二毛的身边。
她也没有让赵铁柱开车送送两位老人,因为她知道固执、骨气已经刻在了谢厚德这位老人的脊梁里,也许当初他们确实错过二毛,但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来补偿。
这一次的离开谢厚德的背影不再佝偻,就连苏秀敏的脚步也轻快了很多。
目送两位老人离开,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就连围观的邻居们也都默默关上了门。
这一片住着的人家都很有素质,家里就算因为政策原因多住了一些人,但他们还是保留了内心的礼貌与骨气,就算有人眼馋二毛手里的两根小黄鱼,但最多也只是多看一样,没人有贪欲。
何卫英也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居然是这个样子。
但却又是最好的结局。
妈妈,给。
仿佛手里的小黄鱼烫手一样,二毛直接就塞到了苏蔓青的怀里,然后拉着大毛、三毛冲进了再次回到自己手里的家。
几秒钟的功夫,大毛咋咋呼呼的声音就热闹地传了出来。
苏蔓青掂了一下手里的小黄鱼,看向萧旌旗。
孩子给你你就收着,等二毛长大,成家后再还给他。
作为父亲,萧旌旗并不觉得保管这两根小黄鱼有什么,反正以后会还给孩子。
嗯。
苏蔓青笑着点了点头。
她苏柳村还有更多的黄金,她打算有时间回去一趟,把地下室的东西清理一下,也把该放进去的一些东西放进去,十年期间可得让他们一家人干干净净。
再之后接收二毛的房子就无比的简单。
签字,留下钥匙,何卫英带着李奇与杨向明走了,他们很忙,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去处理。
站在章家院子里,苏蔓青的心情非常好。
二毛的家是三个孩子中最大、最豪华的,两进的院子,带前院、后院,还有影壁,难怪当初二毛的爷爷奶奶要占据这套房子,这样的房子不管是现在还是后世都属于豪宅。
妈妈,我们要是回家后这些房子该怎么办?三毛跟着大毛他们跑了一会就忧心忡忡地跑到苏蔓青身边问,他喜欢有爸爸妈妈的家,但也放不下曾经的家园,曾经的家是执念。
这还真是个问题,苏蔓青看向萧旌旗。
不管是现在还是之后的几十年,他们最好都不要待在京城,但没人照管的房子容易腐朽出问题。
我找人帮忙照看。
萧旌旗想到了一个人,是战场上回来的战士,缺了一条腿,长相还有点凶,也没姑娘愿意嫁给他,现在正在总后勤部看守小仓库,算是部队的人。
最重要一点,萧旌旗救过对方的命。
这样的人最适合帮他们管理三套房子,幸好这三套房子离得都不算远,走走,一个小时也能全部绕一圈。
一听萧旌旗有办法,苏蔓青立刻当了撒手掌柜。
把章家前前后后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苏蔓青他们才带着三个孩子与赵铁柱去吃了京城著名的爆肚、炸酱面。
吃完看时间还早,就直奔电影院。
53年的电影院没有后世的繁华,场地也没有后世的宽大,但充满了激情,连在一起的凳子上坐满了热情的观众,前方的大幕也是一方如纱帐一样的东西。
电影还没开始前,居然有小贩背着竹筐‘走街串巷’地卖着瓜子、花生,还有难得的汽水。
苏蔓青他们的位置还算不错,不太前,也不太后,在前面偏中间的一点的位置。
人多,萧旌旗与赵铁柱坐在了两边,把苏蔓青与三个孩子保护在了中间。
看着充满了岁月感的电影院,苏蔓青突然就热血激动起来。
看电影怎么少得了零食。
就算没有后世的爆米花,可乐,但这年代的汽水、瓜子、花生是一定要有的,叫过满脸笑容的小贩,苏蔓青买了六瓶汽水,还有不少瓜子、花生。
因为苏蔓青这豪迈的行为,小贩送了她两颗糖。
包装纸上印着红色米奇老鼠的奶糖。
看清楚包装,苏蔓青立刻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能吃到大白兔奶糖的前身。
我不吃糖。
赵铁柱最先拒绝,就两颗糖,他怎么好意思分一颗。
三毛的眼里带着深深的渴望,他喜欢吃甜食,对糖果没有抵抗力。
给。
苏蔓青把糖给了两个最小的孩子。
然后看向大毛。
妈妈,我不爱吃糖,甜腻腻,一点都不好吃,我最喜欢吃肉了,可多可多的肉。
大毛乖巧地为苏蔓青解围,加上他确实不是那么喜欢吃糖。
苏蔓青揉了揉大毛的头,说道:那妈妈下次给你做红烧肉吃。
好。
大毛瞬间幸福感爆棚了。
就在此时,整个电影院的灯光突然熄灭,前方的幕布上出现一束光,这束光是从座椅后方一个窗户里照射出来的。
面对这束光,厅里很多人都好奇地转头看去。
做出这种行为的一般是第一次来电影院看电影的人,有过经验的顾客就开始跟坐在自己前后左右的人一边介绍‘知识’一边凡尔赛。
苏蔓青一家都属于第一次看电影的人,当然都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
开始了,开始了,大家快坐好。
就在此时,风格明显的音乐声响起,前面整个幕布都亮了起来,开始出现画面。
苏蔓青他们今天看的是《智取华山》,今年新上映的片子。
才上映几个月就已经场场爆满,要不是萧旌旗一行人是军人,又带着孩子,都买不到票,他们的票还是热心群众分给他们的。
电影一开场,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幕布,然后大家的神经就跟随着电影画面走。
妈妈,给,我牙疼,吃不了糖。
就在苏蔓青专心看着电影时,二毛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随后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一颗糖。
糖被孩子一直攥在手里,奶糖禁受不住高温,苏蔓青已经能感觉到糖纸开始黏糊。
怎么了?苏蔓青的异常萧旌旗第一时间察觉到,他很小声的问。
苏蔓青没说话,而是把手里的糖塞到了萧旌旗的手里。
摸着米奇奶糖,萧旌旗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家里就三毛跟苏蔓青比较喜欢吃糖,小贩只送了两颗,没有多余的,二毛那孩子肯定是把自己分的那颗糖又转送给了苏蔓青。
想到这颗糖一会可能还被推来推去,萧旌旗都有些不忍心黏糊到吃不成。
他干脆剥开开始发粘的糖纸把糖塞进了苏蔓青的嘴里。
含着充满了奶香味的糖,苏蔓青的眼睛瞪大了,然后她眼角的余光就看到萧旌旗充满了怜惜地把糖纸折叠好放进上衣口袋。
腾的一下,她的脸红了。
因为她知道萧旌旗这么干代表着什么。
不就是糖纸沾了自己的嘴唇!忍着心跳,苏蔓青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电影上,但今天的萧旌旗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喂了自己一颗糖,转眼又把手伸过来握紧了自己的手。
黑暗中,她一边看着电影,一边感受着萧旌旗的体温。
特别是萧旌旗那带着薄茧的掌心滑过她的手指时,她的心就忍不住颤抖,全身也酥酥麻麻的。
这是惩罚!是来自萧旌旗对自己今天擅作主张面对危险时的惩罚。
侧眼偷偷打量了一下黑暗中的萧旌旗,因为灯光全关闭,苏蔓青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五官轮廓,但因为对这个男人无比熟悉,她的脑海里自动浮现男人真正的样子。
忍着心悸,苏蔓青靠近萧旌旗。
萧旌旗的脸立刻转了过来。
苏蔓青等的就是这一刻,飞速凑过去舔了一下萧旌旗的唇,顿时,奶香味侵染了萧旌旗所有的神经,他没想到媳妇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居然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自己。
苏蔓青偷笑。
影院可是后世恋爱必去的场地止一,不在这里亲亲萧旌旗她如何甘心。
偷了腥的猫,笑的双眼成了好看的月牙。
萧旌旗却全身都绷紧了……。